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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下官着人去巡抚取一趟就成,还劳动您亲自过来……”
谢长庭一见吴寺监把人缠住了,心头略一松。
果然,符止目光在她面上一扫,便转了开。转身随着吴寺监入内,“这次规章不同以往,上头查得也严。谨慎些总没错。”
谢长庭走下廷尉寺的台阶。这次的事还算顺利,吴寺监是贪生怕死之人,罪证捏在她手里,不担心他会变卦。而时隔两年,她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不过也差不多了。这个人,左右留不了几天了。
她站在阳光下,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谢夫人!”忽而迎面跑来个人。谢长庭脚步一顿,江帆已经张臂拦在她面前,“夫人先别走!我们将军吩咐了,叫我留您一会儿,他有话要和您说。”
谢长庭先是一怔,随即转念想明白,实在是有一点哭笑不得。符止对付她的本事,可谓一日千里。先头自己进去了,却打发了江帆在这里堵她。江帆前几日已经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这时候更是热情得非比寻常。她想走走不了;江帆笑吟吟的,她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淡,只得干站着听他东拉西扯。
“……后来我就领了个八品扫夷将军的衔,跟着我家将军封疆去啦。本以为有仗可打,可谁想到一封就是三年。不过边关也有边关的好,那时候雪封了路,往往关上一连几个月,一个过路的也没有。晚上大家在皮围子里烤火煮茶,茶水泼出去,您猜怎么着?落地都成了冰碴子!”
他比雪猊大不了几岁,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比较能说,大概是通病。谢长庭不应他,他也能眉飞色舞讲下去。符止出来的时候,这场单方面的聊天还没结束,江帆还在讲他的皮围子夜话。
“夫人久等了。”他走过来,对她笑道,“这孩子太聒噪,难得你不烦他。”
她烦难道有用吗?“还好。这些战场上的事情,妾身以前倒没听过。”
江帆受到了肯定,心满意足去前头套车。符止一边同她慢慢往外走,一边道:“是么?姑娘家没几个爱听这些,我还以为……你会觉着残酷。”
她淡笑了声:“符将军,妾身早不是姑娘家了。”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根本无法照透的感觉,她白得像瓷,仿佛这具壳子下面没有血肉。残酷么?或许有一点,可是她并不觉得。她的手上何尝不是沾染过同样的血腥。起初会害怕,可是渐渐的,就麻木了。仿佛活着与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之间有好一会儿都是沉默,他回头望着她。
就在方才,值房门外听到她和吴寺监的交谈,他才有种恍然之感。她此前的所作所为,都可以得到解释,她布了一个局。相当精妙的局。
首先利用林家母女接近丞相夫人,借端阳中毒一事,将官印藏在相府的书房。很难想象,这件事她谋划了多久,算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终于让她等到了,闵谕的死。
她半利诱、半迫协地使吴寺监答应与她合作。分寸拿捏得刚好,吴寺监别无选择,只能帮她诬陷王丞相。
可唯独一件事上出现了疏漏,就是所谓的罪证。
“谢夫人,你知道么,”他似笑非笑,望着她,“只有同品级的官员,官印是一样的。御史大夫闵谕,位列三公,银印青绶。而你藏在相府书房的……我觉着,大概是俊臣的铜印黑绶,对么?”
官印这东西不是那么好弄的,民间的匠作,轻易没有胆子仿制。她手上应当只有当初从符府取走的,符俊臣的官印。可这两人品级不同,官印,是不一样的。
毕竟只是一介妇人吧!遇到官场上的事情,再精明也没办法面面俱到。他唇角压了一抹笑,仔细盯着她的神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功败垂成的懊丧。
可她静静站着,半低着头,仿若未闻。面上没有一丁点的波澜,看不出情绪。
隔了片刻,她忽而转了话头,问道:“符将军,妾身有一件小事,想麻烦您一下。您能不能……帮我送个人出城?”
这一段时间,京城戒备森严。不单是下了宵禁,连出入城门都受了严格控制。出城要先从户曹报名字,等主簿批下来,拿了牌子才行。很麻烦一个事,她说得倒轻巧。他有些犹豫,不愿意应承,可她表情实在太诚恳,一副乞求援手的神情。
难得见到她愿意低头。他有些心软,却还是板起脸来:“你不知道广夙真人的案子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城?”
她有些惊讶:“查这么严,就是因为广夙真人妖法害死了许多人么?”
街头巷尾的传言听多了,再离奇难免也要信上三分。他嗤然一笑,她也有脑子这么不清楚的时候:“广夙真人有没有妖法不知道,左右我也没见过。宵禁令是陛下吩咐的,一桩是因为广夙真人招摇撞骗,药死了不少人,如闵谕之流;还有一桩案子,约莫你没听说,不知道是谁举荐他入过宫,给后宫娘娘们献了一批驻颜丹。这东西没药死人,但是药掉了德妃娘娘腹中的龙胎,引得龙颜大怒,这才加紧要捉拿他。”
这些自然是她不知道的。不过还有一丝期盼:“真有这么严?连您……也没办法可想么?”
这话他听着很受用,男人的虚荣心充分得到了满足。嗯了一声,缓缓道:“那倒也不是。不过要费些功夫罢了——你要送什么人?急么?不急的话,过两天我当值巡夜的时候,顺道能送出去。”
这就是答应了。谢长庭千恩万谢:“不怎么急,到时候您知会妾身一声就行。您真是好人!”
她说罢就自顾辞别离去了。江帆诧异地站在廷尉寺门口,望着阳光下的车辙印,摸了摸鼻子:“主子,您觉不觉得谢夫人其实是在……”
“算计我么?”
“那倒不是。”江帆摇摇头,“有点像是……利用您吧。”
这个形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沉吟了片刻,归于一笑:“随她吧。”与人方便,送个把人出城,这不过是小事,通融一下没什么。可是大事上不能含糊,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她又要憋坏主意害人,这怎么能由她胡来。
想到这里,他渐渐收了笑容。转头吩咐江帆,“回去打发几个人来廷尉寺。什么时候吴寺监去相府查案,立刻来告诉我。不管他们从相府里搜出什么东西,一律先扣下,记住了?”
封疆回来的武将,按常例是准升三级,所以平日衙门里可以横着走。他为人沉稳内敛,很少越权办事,但是这一回破了例。
两天之后,江帆把口信带到了千重。
符止巡夜从一更天开始。六月天里,入了夜依旧燥热不减,空气里没有一丝风。从城根下看去,星子密布,却只有被城墙框起来的一方天空。
江帆等在正南门前的夹道里,提着灯笼,热得满头是汗。
终于看见驶过来的马车,他迎上前。车帘挑开,露出一张白皙清瘦的面容。谢长庭对他道谢,江帆摇摇头:“夫人别客气,都是我家将军安排的,您要谢就谢他吧!”说着递给她户曹的令牌,“到城门那里,把这牌子交出去,他们看了,就会让马车过去。”
谢长庭笑着接了,抬手放下车帘。江帆好奇地探头打量车里的情形,却见那帘子倏地一落,很快便将内外隔绝。
“夫人,成了么?”车内的人低声问她。
这人四十来岁,一副矍瘦精明的貌态,正是花余进。谢长庭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嘱咐道:“你此去将本名改了,以后就叫迎福,知道么?”
他应了声,又忍不住道:“究竟为什么……您要把分号开在桂阳郡?这山高路远,来回一趟就要一个来月,什么都不方便……如今千重的生意做大了,在京城开几家分号,岂不好么?再不成,咱们开到江宁去,也算是富贵还乡……”他不能理解谢长庭的用意。前一段日子她让他跟着方掌柜,熟悉千重的一切运作。现在到了时候,就打发他到桂阳郴州去,经营起别号的事情。
城墙上的炬光从帘下漏过来,谢长庭望着那明亮的一线。半晌,却没有答,只淡淡道:“到那边规矩做生意,安守本分便可。不必想着一步登天,只要能在郴州立足,以后日子还长着。”
“是、这是自然!”他忙一叠声应下。
他是谢长庭离开老家江宁时带出来的。他是谢家的佣工,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一只彩釉瓷碗。谢老夫人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叫他赔了个倾家荡产。差一点,就把独生女儿送给谢大少爷做妾。谢家上下,没有一人替他求情。那天最后站出来,把他拦下的,却是十七岁的谢长庭。
“这姑娘我瞧着合眼缘,想留在身边做个丫鬟。哥哥已经有好几位如夫人,这一个,总不会跟我抢吧?”
她不顾谢家人难看的脸色,带走了他们父女。所以当她离开江宁时,他毅然跟随。他为人虽有种种不足之处,却胜在忠心。谢长庭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只不过埋得深,常常要走很久,才能走到柳暗花明。
那么就别问吧!就像当初让他入符府做二管一样,听话总不会错。
马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兵士的盘问声,在僻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谢长庭看了花余进一眼,点了点头,款步迤逦走下车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送迎福出城这个情节:大家可能不知道谢长庭在干啥。其实科普一下大家就明白了,地理上,湘=桂阳+零陵+武陵+长沙。所以桂阳郴州是湘王封地的行政中心,你们懂的= =
☆、23 宵禁(下)
出城的过程比较复杂,守门的兵士接了令牌,要去交递上级长官查对。谢长庭就在城门下等。夏季蚊虫多,不时有一团小小的黑影,扑向城门前的火光,发出“嗤”一声,再无踪迹。
符止来的时候,就见她站在门洞下。火光照见她一半的身形,另一半却拢在阴影里。但影影绰绰,意外显得柔和。他走了过来,身旁提着更鼓的徼士踏前一步,想要跟上,被他抬手拦了。踱到她面前,谢长庭盈盈福身,轻声道谢:“符将军,叫您费心了。”
“夫人客气。”他转过头,看着那半隐在城门里的马车,“里头这位,是什么人?”
他说着向那马车走去,伸手欲撩帘。谢长庭略一颦眉,下意识退了一步,挡在他面前。
他眼神微微一沉。她不拦还好,这一拦他反倒有点起了疑。手在半途顿了一顿,却没有放弃。对她道,“不过是看看。你不用怕我变卦,我只怕你坑我。”说着轻轻握了她臂弯,欲将她扯开。
谢长庭却还是没动——符止知道迎福是她的人。她费尽周折要把人送出去,难免他会起疑,横生枝节。她目光微微闪烁,忽而抽了下手臂,轻轻痛呼了一声。
引得墙根下几个兵士都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来。
他察觉到不妥,只得松了手。借着缥缈灯光瞧着她的神情,语气已经有点冷了:夫人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她察觉了他那一点点的冷意,不由也有些迟疑。究竟是不想惹他生气。僵持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敲了敲车舆。车帘一掀,就见迎福满面是笑,走下车来行礼:“原来是符将军来了。小人家中出了急事,赶着要回去,没想到遇上这时节,多亏您通融!小人没法子谢您,就给您磕个头吧!”说着,当真敛衽就要跪。
迎福跟着谢长庭有几年了,做戏的工夫也算得尽真传。符止没想到是他,一伸手扶了,口中道,“不用客气。”心中到底也是在掂量,他们主仆的说辞有几分可信。
谢长庭走过来,轻声道:“这次是妾身求您办事,不敢对您有所欺瞒。倘若有什么问题,您以后尽可拿我试问。”
这话也在理,左右跑得和尚跑不得庙。他终于松了口,摆了摆手:“行了,走吧。”
那边兵士已经对完了令牌回来,没有差错,便打开了城门。马车在夜色中驶出了京城,辘声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
宵禁从一更三刻开始,耽误了这一会儿,时辰已经过了。要回去得等到五更以后。总不能让谢长庭在城根下戳一晚上,他琢磨了一下,招手叫了个兵士,“带谢夫人到谯楼上歇着。”
那兵士也是福至心灵,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笑嘻嘻地脆声应道:“夫人这边来吧!”说着,恭恭敬敬弯下腰做了个“请”。
显然是将她当做了符止的什么人。谢长庭抬了头,目光淡淡在符止面上一扫。随即温声道:“有劳了。”竟是个受之坦然的模样。他略有一些意外地望向她,她抿唇一笑,那个短暂的对视中似乎也透出一点微妙的味道。再寻索时,她却已经垂下眼帘,款步转身去了。
他目送着她逐渐隐没在阴影中的背影,心情颇有一些难以言说。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头顶星空寥廓,夜色愈深沉。他转身招呼徼士,继续巡夜。
天幕如漆,遥遥一弯新月如钩。这夜显得格外静寂,风声虫鸣,都听不见。只余更鼓击打的声响,悠悠越越,穿过夜空远去。
这样安静,车轮轧过路面的辘辘声传来,显得格外清晰。一辆轩车驶过夹道,高高的顶帐雕刻鎏金蟒头,除了当今天子,这是最尊贵的殊荣。一时间,城门处的兵士纷纷跪地行礼:“参见湘王殿下!”
湘王步下车来,笑着道:“都起来吧。半夜里上值,难为你们了。”他语声亲切。这里许多下级的兵士,从前没有见过他,此刻也觉得这位王爷极是平易近人,好感顿生。
“今晚巡夜的是符将军?”见符止从夹道另一头走过来,欲行礼,被他抬手止了,“本王不过是来看看。圣上反复嘱咐下这次宵禁,一切从严办。本王便想着来看看,图个放心。”
符止道了声辛苦。湘王只是一笑,对他道:“忠君之事罢了。可没想将军会亲自上值——圣上前些日子还提起来,明年秋后和匈奴开战,权指望将军统兵。值夜最耗精气神,你虽尽心竭力,也仔细身子骨,没的在这上头消磨了。”
符止颔首称是:“末将谢王爷和圣上体恤。”
平日里值夜他其实是不来的,打发江帆过来瞧瞧便罢了。今夜会来,不过是因为谢长庭那个事。而湘王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是个问题,忠君之事这个说法也太过冠冕堂皇。湘王是何等身份,平素里,这些小事他怎么会亲自过问。
火光下,湘王神态平和,如同神坛上的金身,那一丝笑像是已经刻进了皮相里。太过仁慈,反显得捉摸不透。
更鼓击响在夜幕之中。打更讲究“紧十八、慢十八”,急急如雨一番鼓点过后,留下一串稀疏的尾音。在谯楼上听,有种模糊的悠远。
兵士引着谢长庭至一间屋内,点起了灯,请她在窗边唯一一张矮榻上坐了。又从旁边的梨木柜中,找出个弹墨靠枕来,给她垫在背后:“……符将军值夜空闲时也偶尔过来这里,这靠枕是他的。没别人用过,您靠着歇会子吧!”
她道了谢。站在窗边向下看,城门前的景象尽收眼底。忽而映入眼帘的是那辆高阔的轩车,那车顶上的金蟒头简直刺眼。她略微一怔,瞥见车上下来那人,玄色暗纹下摆,仪态尊贵不凡。
她攥着窗沿的手猛一收紧,在一两个片刻里几乎不能顾及自己身在何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吸了一口气,回头换了副平静神色,仿若只是随口一问:“下头同符将军说话的,是什么人?”
兵士凑到窗口瞧了瞧,哦了一声:“好像是湘王殿下。”
她闻言只垂下了眼帘,微茫月色照着她的脸,却好似更加模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隔了许久,她才轻轻启了启唇,声音几乎低得不可闻,“……是么。”
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乏了,回转过来在榻上坐下。那兵士见她也不再有什么吩咐,便掩上门退了下去。
符止进来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以为她睡了,动作轻轻地卸了身上软甲,挂在一旁铜钩上。又见她身后窗户开着,不由有点皱眉。怕她睡着了受风,他也不嫌闷热,走过去将窗扇阖上。却没想她在这时睁开了眼,仰头觑着他:“将军来了?什么时辰了?”
或许是因为初醒,她声音有一点有别于寻常的柔软。抬头的时候,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有一种难以言描的旖旎,仿佛随时能在夜色中晕开。
符止低头看了看她,不知为什么就沉默了一下。片刻才恍然回了神,陡然调转了视线。人也跟着站起来,几步离了榻边。
走到桌案前坐下,“还早着。夫人再睡会儿,等五更我叫人送你回去。”
他为人磊落,是个真正的坦荡君子。觉得不合适,便真的一眼都不再看她。翻了翻桌上的邸报——这间屋子是共用的,将官门上值的间隙,都会在这里休息。因而留下不少陈旧邸报。他拿来翻阅,正看着,那边她却又唤了声“符将军”。
他应了一声:“怎么了?”
谢长庭依旧是倚在榻上,到底怎么了,半晌她也没说。符止觉得古怪,忍不住又抬头来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青丝遮住了半张面容,也看不清神情。睡迷糊了吧!他淡淡笑了下,将目光又收回到邸报上。这时候,却听她轻声问道——
“方才和您在城墙下说话的,那是什么人?”
符止不知道同样的问题她方才已经问过一遍,因而也不觉得奇怪,随口答道:“那是湘王陛下,来查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