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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握着她的手低低嘱咐了几句话,突然叹了口气:“长庭……娘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还未了……”
谢长庭心中一痛。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李氏半生凄苦,想看到的不过是自己平安出嫁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大概永远不会来到了……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起了面貌猥亵的韩大人——倘若那天她从了他,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手上一紧,她将思绪拉回来。李氏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道,“长庭,娘走以后……你替我,把佛像请回觉严寺。娘求你,一定……替娘在佛祖前还了这个愿……”
谢长庭猛然怔住了,望着气息微弱的母亲。简直无言以对。
李氏以为她不愿意,顿时慌了。急急喘了几口气,眼中带着垂死的哀求,“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长庭,你一定要把佛像请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的。”
隔了许久,谢长庭才轻声答道。
李氏的目光里这才有了种平安满足,光华渐熄,凝固不动。谢长庭默然坐在床边,这一刻,显得那么漫长,在某一两个片刻里,她几乎要为母亲最后的那个愿望所失声发笑;但是恍然间,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荒唐悲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惊醒她的是外院的推门声。花余进捧着几只牛皮纸药包,走了进来——谢长庭救了他们父女之后,他将女儿送出谢府去外面做事,自己则留在谢府,领着原先的差事。李氏得病以来他求医问药帮了不少忙,但毕竟不能时时过来。今日一见屋里的情形,他便是一惊,放下手中的东西两步走过来:“六小姐!”
李氏的弥留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他明白,尽心尽力照顾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是谢长庭的母亲而已。他心里的主子还是谢长庭。李氏去了不打紧,万不能拖垮了谢长庭。他心中不安,上前来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而隔了许久,谢长庭才抬起头来。
她苍白的脸半边拢在阴影里,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一刻花余进觉得她有一些变了,说不上是哪里,仿佛整个人都没了温度一般。眼里的平静简直不像是真的。她极有条理地嘱咐他准备后事、清点资财、给李氏下葬……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这种平静几乎令人感到害怕。李氏下葬的那天,花余进特地接回了女儿花绍绍,叮嘱她一刻不离陪着谢长庭。可是谢长庭的情绪始终很稳定。那天晚上,花绍绍留在谢府的小院子里陪她,她甚至睡得比花绍绍还要快。花绍绍睁着哭红的眼睛盯了半夜,最后见实在不像要出事情的样子,也忍不住睡着了。
可没想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谢长庭的床便已空了。
花绍绍悚然惊醒,喊了声六小姐,急急起身来。这时候,外面帘子一掀,谢长庭却是穿戴整齐地走进来。
她的眼神有种诡异的幽亮,花绍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但是谢长庭笑了笑,便似乎一下又变回了往日那个温柔沉默的六小姐。她招了招手,“起来吧。我在厨房煮了点粥,吃完叫你父亲接你回去。”
花绍绍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瞥见谢长庭湖色裙角上,一块褐色的茶渍,又觉得疑惑。
那天花余进来得比平时都早,砰砰拍着门板,匆匆忙忙走进屋里:“六小姐,出大事了——老夫人今早暴毙了!”
老夫人暴毙,谢府里整个乱了起来。老夫人死的时候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一副身中剧毒的面相。居然府里有人给老夫人下毒!谢兴宗大怒之下,命令严查。才知道平日给老夫人清早奉茶的丫鬟,那天染了风寒,没有起床。
可老夫人临死时,手中还端着茶盏。究竟是谁上的茶,满屋伺候的仆妇,竟无一人知晓。
花绍绍事后听说了这些,再想起谢长庭裙角上的那一块茶渍,不由感到惊骇难言。可那条湖色的裙子,她再也没见谢长庭穿过,甚至离开江宁之前,替她收拾衣箱的时候,都没见过有这样一件衣裳。那天早上的一切,仿佛只是花绍绍自己的一个梦。
天气开始回暖,谢长庭去了一趟觉严寺。
很小的时候,李氏带她来过这里。时隔这么多年,陈桌香案,古佛孤灯,仿佛已经修坏腐烂的枯木,什么都没有变。门前的两个知客比丘尼,自然早已不记得她。只是双掌合十,唤她女施主,“……女施主与佛有缘。”
空荡的宝殿里,没有人知道她与佛说了什么。
离开觉严寺的时候,她手里只剩空着的佛龛。金身被请回了寺里,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陪伴她十七年的母亲——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母亲已经离开了。从此以后,她是一个人走这人间的路。
这条如此漫长的路。
阳光透过马车的车窗,照在她身上。些微暖意恍如隔世,她怔怔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茫然。
而就在这时,远处葱翠的山坡上,两骑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褐衣少年,他扬鞭打马,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五官,却带着一种种生机勃勃的笑意。他身后不远是一个白衣少年,亦是春风满面,高声笑道:
“沈师弟,前面就是江宁城。你这样莽撞,当心冲撞了贵人呀!”
褐衣少年扬声大笑:“朱门权贵,能奈我何!”
转眼之间,两骑骏马已经冲下了山岗。那褐衣少年似乎在看她,一双漆黑的眼睛饱含笑意,熠熠生光。谢长庭这才觉出不太妥当,抬手放下了车帘。却没想一声马嘶,他竟勒马在她车前,声音温和而低沉:
“在下沈佩之。可否请娘子下车一见?”
赶车的是花氏父女,听闻此言,花绍绍已经紧张起来:“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这是我们谢家的娘子,岂能随随便便与男子相见?”
“谢家娘子。”对方被呵斥,并未发怒,只轻声重复了一遍。忽而低低一笑,“今日一见娘子,心中倾慕,辗转难忘。愿他日登门求娶,娘子切莫相辞。”
花绍绍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谢长庭听在耳中,其实并不觉得反感,反倒有种艳羡。这是何等肆意无拘的人生——那种潇洒快意,终她一生都无法拥有。所以更觉得珍贵。
可她竟不敢去触碰。
她是泥沼中挣扎的人,手上甚至沾染了亲祖母的血。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应这样一个少年的追求呢。
她没有作答,隔了许久,才淡淡吩咐花氏父女:“回谢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38 水为佩·玉碎明堂
谢长庭没想到,两个月后,在谢府的小花厅里,她再一次见到了沈佩之。
他竟真的来求娶她了!彼时谢兴宗和谢少爷都有点手足无措,这完全是个意外之喜。本以为这个庶出的女儿得罪了韩郡守,像样的人家,哪个也不会再愿娶她。可是现在人家找上门了——沈氏也算是望族,更可喜的是沈佩之在外学艺十年归来,转眼就拿到了朝廷在京的官职。前途不可限量。谢长庭当真算是风光大嫁了!
谢少爷更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个韩郡守算什么!往后有沈家助力,自己还愁没有官途吗?
谢长庭被请了过来,她立在屏风前,看着那个和自己父兄谈笑的男子——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那种旷放不羁的神态,反倒是眉目清和,举手投足之间颇为谦逊。谢氏父子显然很满意这一点,已经在商量娶嫁的事宜。
谢少爷这时转头看见了她,忙满面笑容地招手:“六妹来了,快来见过沈公子!”
她走上前来见礼,沈佩之也在看着她。他是个极为细心的人,那时她身上没有一件钗环,脸色微微发白,便可看出她的生活没有想象中优裕;谢家人对她表面亲热,但实则连个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不屑,可见她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好。
谢兴宗还在一旁热情道:“沈公子,你看什么时候请二老过府。咱们也好早些把这亲事定下来……”
“我要带她走。”沈佩之突然道。
谢氏父子都是一脸愕然,虽然是嫁庶女,但也没有这么轻易吧!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谢家这几年挥霍无度,早已快走到山穷水复的地步。原指望借着嫁女儿得些好处,可沈佩之这样的态度……父子两人的脸色都沉了来来:“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长庭虽是庶出,到底也是谢家捧在掌心里的明珠,您就这么带走,岂不是作践她么!”
沈佩之轻轻挑了下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但很快他又微笑起来:“二位误会了。实则是朝廷公文催的紧,在下不日便要上京任职,若为了婚事停留,只怕要耽搁了那边。再者,我是爹娘膝下独子,长庭是个知进退的,我爹娘见了她,必定会喜欢。往后自然不能够亏待了她娘家。”
谢长庭在一旁听得几乎要笑出来。这个沈公子当真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人,谢家父子最在乎的是什么,他短短几句话便道了出来。果然,谢兴宗和谢少爷一听是这样,立刻转忧为喜,比方才要热情几分:“……那可万万别耽搁了!长庭,还不快回去收拾着!”
她忍着笑应下。转身时看见沈佩之正托腮望着她,嘴角也抿着一抹笑,有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味。
她心下忽而一暖。那就和他走吧!似乎也不坏。
江宁这个地方、谢家这片泥淖,已经没有什么让她留恋。她原以为自己亦要溺毙于其中,而他的突然闯入,应许给她一段崭新的人生。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他带她离开了江宁,在京城安置下来。那段时日里,似乎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的生机都回到了她身上。京城地贵,他们只有一间不大的府邸,但是她精心布置,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序。待落脚平稳之后,他们开起了绸庄——千重这个名字是沈佩之取的,取的是那一句寓意“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街坊邻里都以为他们是夫妻,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婚事,一直拖着未办。
沈佩之确实是太忙了,初入官场,所有人都免不了要走那么一点点的弯路。其实就他个人而言,已经做得很好——沈佩之这个人谨慎、细致,并且有着超乎寻常好的脾气与耐心。这在大族子弟中是极为罕见的。
出身高贵的人往往性情骄傲,他完全不是。这原本是谢长庭很欣赏的地方,可到了这时候,他却仿佛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不能忍受自己犯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于人前谈笑自若;于人后,却会时常陷入一种长时间的自我厌弃之中。他变得自卑又敏感,有一次谢长庭借着一起用膳,劝他不必那样拼命,可说完的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完全变了。
她几乎有点害怕。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看不透这个人……尽管他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可此刻他眼里的那种狂热,是她永远无法触碰的。仿佛只要靠近,就能将她灼伤。
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不是那个纵马山间、快意潇洒的少年。
“你不懂。长庭,你什么都不懂……不,对不起……”那时候他几乎有一些失态。往常,他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的。
在她迷惑的目光中,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管怎样,我一定不会委屈你。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我已经很幸福了,只要你好好的——
她想这样说,但面对这个有些陌生的沈佩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二年春天,沈佩之升任丞相长史,俨然是朝堂上的后起之秀。说到底他是个聪明人。肯用心钻营,不会比任何人差。
得知此事后,谢长庭也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的目的达到了,总该过几天清闲日子。可没想到,自那之后,沈佩之几乎每日超过十个时辰都在相府,忙着处理各样公务、打点上下关系……她竟连他的面都甚少能见到。
“主子昨天后半夜回府的时候……您已经歇下了。一早上天没亮,他便又出门了,嘱咐我们不用吵醒您……”谢长庭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听着丫鬟的禀报,唯有默然。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日,她生活的环境很封闭,但是她知道沈佩之这样子不正常。
临近年关,京城里连下了几场雪,处处银装素裹。街坊几家都在准备着过新年,时不常的,也送一点年货过来,都惊讶于沈府的冷清。除夕那日,沈佩之还是没有消息,谢长庭自己斟酌着打赏了府里的下人。又强颜欢笑,嘱咐厨房做一桌好菜。
下人们不敢反驳,噤若寒蝉地去了。
那日的饭菜端上桌,被反复热了四次。在场的下人们,到最后都已经面露不忍。谢长庭却非常之平静,仿佛又回到了李氏刚去的那个清晨,她一脸苍白,瞳孔漆黑,没有表情。
“都撤下去吧。”她终于说道。
她起身向内屋走。这时候,沿街的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摇铃声,辘辘的车轮轧在结冰的路面上,由远及近传过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沈府门前。
谢长庭心头一跳,转身回到前厅里,则看见管家引着一个鸦青色冬衣清瘦的男子从门前走来。在檐廊下,他抬起了头。谢长庭对上那双疏淡狭长的眼睛,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阁下是?”她犹豫着开口。
“在下卓偐,是佩之的同僚。”他的声线单薄,如一串珠玉落下,“他今晚还有些旁的事。着我来知会府上一声,夫人恕罪,他不能回来了。”
“是这样……有劳您了。”谢长庭点了点头,心里说不上是失望,反倒是隐隐有些恐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卓大人,佩之在外面……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卓偐本已转身欲走,听到这话,他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隐约有一丝悲悯滑过。
“没有。”
她翘首站在门前,闻言愈加迷惘,缓缓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夫人不必担心,佩之甚得丞相器重,今日只是有公务耽搁了。”她将信将疑。他不擅安慰人,静默了片刻,将手中提的小纸包递给她,几乎是柔声道,“夫人早些休息吧。”
那纸包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块松子糖,或许是买回去给孩子吃的……见她可怜,一转手的恩惠。她虽然感激,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年后千重再遇,他看她的眼神里还有隐秘的惊艳,而她却已经忘了那个孤单的除夕夜中、一场仓促的初见。
而那天晚上,沈佩之究竟是没有回来的。
直到几日后,谢长庭才见到他——他回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破门而入,彼时她在屋内也是陡然一惊。见他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却带着异常的亢奋,不免连多日的别情的冲淡了,只急忙问:“你怎么了?”
沈佩之却没有回答,忽而走上前,紧紧搂住了她。
她有片刻的僵硬——说出去或许没有人信,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第一次这样拥抱。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同样是最后一次。愣了一小会儿,便柔顺地靠在他肩头,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他深深凝视她,身体不可自抑地颤抖,“长庭,我能做到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说过让你幸福,我一定能做到……”他有些语无伦次,“你相信我……你要等着我!很快……我很快会来接你,丞相压制不住我,湘王陛下对我青眼有加……你要等着我,知道吗?”
谢长庭完全被他说得混乱了。可对上他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眼睛,她心中微撼,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他像是终于得了某种保证,这才放开了她。那个动作太用力,以致她被冲得连连退了几步。再回过神的时候,门却已经砰一声被重重甩上。他走了。
“他再也有没回来。”
黄昏的日光投进雕花木门,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谢长庭停止了漫长的述说,抬头看着书桌对面。
符止也看着她。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她的回忆太沉重,一层层揭开斑斓的表象,真相是血腥、残酷,甚至丑陋的。那些她心底最最痛苦的东西,从来没有人窥探过全貌。
可是她告诉了他。
或许是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或许是压抑太久她无法承受了……总之她说了出来。她经历了十七年漫长的黑暗,沈佩之是唯一一束光。从他带她离开谢家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要用一辈子,去还他的恩情。
可是他熄灭了。王丞相、湘王……他们打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或许本可以有爱情,而终究是被时间所冲淡、被仇恨所埋葬。
她和沈佩之的爱情。
她和卓偐的爱情。
她所记得的,只剩下仇恨。这仇恨压得她直不起身,可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39 辅国将军
入夏往后,南方总是要经历一段梅雨时节,北地则好一些。可即使是如此,京城一连半月闷热的天气,也叫人够受。南方水汛不断,一时朝野一片哀声。
而最让朝廷头疼的却别有一桩事——此次湘地受灾最重,洪涝一退,便已经有叛军打着‘龙宸不旺、天兴南王’的旗号起来。不过短短几日,叛军所到之处,地方官员莫不大开城门请降。这当真成了笑柄!数十万朝廷守军,竟在万余编制散乱的叛军面前俯首帖耳,益阳、下隽、容陵、安朝等十六县先后沦陷……战报传回长安,一时满朝震惊。
镇北巡抚这边,同样是一片愁云惨雾。
朝廷要发兵平叛,人人忙得脚不沾地。符止一连在衙门留了三日,才偶然得空回了将军府。方进门坐下,管家便恭恭敬敬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