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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沈佩之一愣,他自入朝堂这些时日以来,受卓偐教导、提携颇多,因而对卓偐尚有几分敬服。但听他说自己根基太浅,又止不住有些不忿,心道你虽瞧不起我,我背后之人说出来却还怕吓死了你,当下只是冷笑不语。
卓偐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竟是一副顽冥不灵的姿态。沉默片刻,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当真不肯听劝?那一位心机深不可测,远不是你我之流可比,若不及早抽身,终有一天你难逃命丧他手。”
他虽未指名道姓,沈佩之却凛然一惊。这才想起那张五星连珠图先在卓偐那里经过一次手,才被自己捡了去,之后卓偐面上虽无所动,心中却只怕早如明镜一般。
沈佩之心中一阵狂跳,忽地问道:“我那张星图是不是你拿去的?”
卓偐怔了一怔,见他始终执迷不悟。心中只想到自己虽领他入门,不想他还未学会走,就急不可耐跑起来,在歪路上拔足狂奔,话已至此,唯有分道扬镳的份。当下长叹一声,转身便走,而走出几步,又听见身后脚步声追来,卓偐忽想到昔日两人把酒共饮,击节长歌的情形,心中又有几分不忍,停住了脚步。
“星图就是在你手里,是不是?”却没想沈佩之一开口还是问这个。
见卓偐默然不语,沈佩之越发确信心中所想。面色微微一沉,“好啊,如今你是知情不报,若论起罪来,你同样脱不开干系——”他忽地嘴角一牵,露出个桀然的冷笑来,“若我有一天因此而死,只怕你亦不能得活。”
此刻他们都不知,这话竟会一语成谶。
而雍华门外,旭日东升,宽阔的明章街一路延展,红日照于其上,竟如鲜血铺就。
卓偐大约从未想过,自己领沈佩之走过这条路,终有一日会再被沈佩之领出去。生死为伍,竟一直领到了黄泉里。
作者有话要说:
☆、102 凤凰台上忆吹箫(五)
“陛下后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就退朝了……”
湘王府内,张中谒正复述今日清晨早朝情形。湘王听过后,便说道:“这个沈佩之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虽然语带责备,神情却显然是极为满意。一旁解蓝见了,随声笑道:“他胆子若是不大,又怎能得殿下青眼?”
湘王也是微微一笑:“我对他可没有青眼。”
这主仆二人视线一对,皆是心知肚明,沈佩之性子轻佻浮躁,是最容易冲动的那一种人。用来当枪使一两次便罢,倘若与之共谋大事,却还怕把握不住,反伤自身。
只是那张中谒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兀自揣摩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要将这人?”说罢手掌一立,在颈间做了个割开的动作。
湘王微笑摇摇头:“不必。”由沈佩之这样作下去,不出多久,此人必自取灭亡。
这一边张中谒越加懵懵懂懂,回过了事,忽听门外一阵少女娇脆的笑声:“二哥还不肯出门,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吗?”张中谒未曾想到有人敢对这位殿下如此作比,顿觉万分尴尬。悄悄抬眼,却见湘王并无半分恼意,唇边竟还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心中不由惊诧到了极点。
幸而一旁解蓝对他连使眼色,张中谒方才回过神来,慌忙告退了下去。经过门前时只觉一阵香风,琼音公主不请自入,“二哥的伤还没好呀!”
湘王伸手去拉她,笑道:“我的伤好没好,你不是最清楚么。”
琼音面颊微微一烫,哼了声不肯过去,却被他不由分说拉到怀里,调笑之间,竟已浑然无一点兄妹的样子,分明是郎情妾意,缱绻羡爱。
两人笑过一回,湘王便揽着她坐在膝上。他故作讶然,“哟”了一声:“今儿这分量见长。再这么着,二哥可抱不动你了。”
这话本是戏言,却不想琼音听了,却低头沉吟起来。
湘王往日常这样逗她,不知今天怎么就逗出了问题,自己也愣了一下。正想着找补两句,却见琼音忽一咬唇:“本不想这么早跟你说的。不过既然你猜出来,我就告诉你好啦。”说着凑近过来,耳语了几句。这几句话声音极低,旁人根本无从听清。只见她双颊含笑,又微微透着一点晕红,仿若胭脂薄施,不剩娇羞。
却没想说过两句,湘王脸色陡然剧变:“什么!?”端起她的脸仔细观看,“你说真的?”
见琼音点了点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都出去。”
他二人蜜里调油,在这府中已不是什么秘密,除了湘王妃那边需留心背着些,其余时候皆不避人。众仆从得了这样一声吩咐,都还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方才鱼贯退了个干净。只听湘王又道:“解蓝也出去。”
解蓝眼中一抹讶色闪过,但见湘王面色阴沉,究竟是低头退了出去。
他反手将门在身后带好了,却也不走远,在院中站定。只听门内隐隐传来争执之声,湘王再是冷酷无情,唯独对这个妹妹向来温柔备至,今日却不知怎么,音调一高再高。吵到激烈之处,解蓝隐约听到他说的三个字是“不能留”。
什么不能留?
纵解蓝心窍玲珑,一时也混沌沌没个头绪。不多时,忽听屋内语声一顿,琼音断断续续的呜咽传了出来。接着是一串脚步,门“咔嗒”一声开了,湘王站在门前:“去安排一下……”他竟然有些发抖,双手下意识在门框上一扶。
解蓝跟随他多年,从未见他犹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刻,不免心中也猛地打起突来,颤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叫人去将出云阁收拾出来,给琼音住。”
解蓝不觉愕然:“公主殿下不回宫了?”
“不能回……现在不能让她回。”湘王深吸了一口气,“便说她在我这儿小住几日,先将宫里应付过去。你且找几个可靠之人伺候,外院围起来,除送一日三餐外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去给我找个千金科的大夫来。”
最后这句话一出,解蓝恍然之间便明白了,当即也如兜头一盆冰水,不知是惊是怕,浑身打了个寒颤:“是、是,奴才这就去……”还要再问什么,却不意对上湘王的眼睛。那双眼中的神色竟不知用何等语言能够形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解蓝心头一紧,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湘王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孩子。
湘王妃一场重病后生育无望,这或许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有孩子的机会了。可是不能要。
大夫很快便找来了,确诊了怀有身孕的消息,方要道喜讨赏,却隐约地察觉到不对。这屋中竟无人面上有半分喜色。
琼音哭得累了,伏在枕上抽噎,湘王紧紧拧着眉,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将大夫引至外间:“开一副落子的药。”
那大夫既惊且怖,哆哆嗦嗦答不上话来。湘王心里发烦,极为不耐,将笔墨向他眼前一扔,“快点。”折身回去看琼音。只见罗帐后那个纤瘦的人影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只是他一走近,她却陡然一震回过头来,满面泪痕,死死咬着牙齿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你别想杀死他,”她说,“他是我的。”
“琼音,你知道……”他艰难地道,“你知道咱们两个不能……他是个什么东西,现在都没法说清,即使你将他生下来,也难保能成活;再者,二哥如今的处境你也清楚,这个孩子对你我而言,究竟是祸不是福……”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兄妹乱|伦生子,倘若传了出去,他的声威、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毁了。
琼音倏尔间冷笑出来。自知有身孕的这一刻,她瘦小的身躯内好似忽然蓄满了力量。
“你不准这样说他。”她咬着牙道,“我也告诉你,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而且不用你管!你放我回去,我不告诉娘娘孩子是谁的,娘娘心疼我,肯定会让我生下他的!”
他脸色一沉,呵斥道:“胡闹!你以为萧太妃和太后都是傻子么?”
说话间,却见她双眼红肿,脸色煞白如纸。他心中一阵绞痛,气势荡然无存,只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琼音,你真的不能留他……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琼音冷冷看着他,依旧不肯退让半步,下意识用手护着腹部。她仰躺在床上,若非大睁着的双眼,她就好像已经死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面颊,竟错觉支下那温热的肌肤也在寸寸冰冷下去。他陡然一惊,对上她的眼睛,忽又觉得迷惑至极——他怎么能失去她呢?他分明说过除了她,自己什么都不要的。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放弃吧,权力、皇位、千秋功业……都不要也罢,就带着她远远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了此余生。
可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
有些东西一旦沾过就再撒不开手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
屋内只剩下死一样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廊下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殿下,沈佩之来了。”解蓝在门外唤他,顿了顿道,“您若不想见,奴才这便打发他走……”
他闭了一下眼,这才像是从臆想跌回现实,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没关系。”
他走出来,轻轻掩上门,“我去见见他。”他说着竭力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面上茫然之色渐去,又恢复了常日冷峻。
待沈佩之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位殿下比往日还要威严几分,一时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陛下后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就退朝了。”他也是来回今日早朝情况的。
湘王生性多疑,同一件事,他往往要不同的人复述上好几遍,才肯最终下决断。沈佩之自然不知他这一习性,只是今日为他气势所压,不敢添油加醋、为自己揽功,讲的是实情,大部分与张中谒之前所言相符。
湘王这才面色微缓:“……有劳沈长史了。”
他夸起人来十分吝啬,沈佩之得了这句已是精神一振。更不想,今日离府之时,湘王并未叫解蓝送客,反是亲自送他至门前,倒叫他手足无措、受宠若惊了。
却不知湘王今天只是心烦后院起火,顺道出来一散,虚庭一步而已。
待来到府门前,沈佩之方再三拜别,欲登车而去。湘王抬眼一觑,只见那马车内人影憧憧,隔着烟雾似的一层纱,隐约可见是一个女子的剪影。
沈佩之忙解释道:“拙荆今日恰也要出门,仆捎带她一程。”说着又心念一动,觉着这大约是个无形中能使主从关系更近一步的法子,便要叫妻子下来见礼。
“不必了,”湘王瞧出了他意图,心绪繁杂之际,并不想虚与委蛇,摆了摆手,“沈长史这便去吧。”
沈佩之讪讪一笑,这才恋恋不舍下了王府台阶。待来到车前,跨步欲入,里面的人便也伸过手来,替他轻轻将那车帘一挑。
那只手生得惊人的苍白,好似在人眼前晃了一下似的,湘王正要离开,也不免下意识停步看了一眼。只见那车帘背后现出半张皓如冰雪面容,只一瞬,就又被挡住了。
他心中却是一阵悚然,只疑心是在梦中,直到那马车辘辘驶得远了,犹自回不过神来。
“像不像?”他喃喃问道。
解蓝方才一直站在他身旁,当下也是如遭雷厄,怔怔答不出一字。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非是惊人巧合,那么大约就是前世难逃的冤孽了。
正思忖之间,却见湘王面上神情变幻,最后竟露出一抹喜色来,转身大步往出云阁去了。
他一阵风似的去而复返,弄得琼音一阵迷糊。听他说有办法了,她不免满心怀疑,湘王却柔声道:“真的,你先在这里住两日,好生休息。什么都别想,一切有二哥?”
“正是有你我才害怕呢。”琼音这时却已对他失去了信任,听他这样说,心中惊疑愈重,只觉的他是要先稳住自己,再伺机流掉孩子。
眼下身陷囹圄,她索性一狠心,无论是送来的饮食、汤药,一概不碰。
可她实在是没受过这样苦,如此垂死挣扎了一天多,到底是撑不下去。又觉二哥态度软化,确不像是要害她母子的意思,撑到第二日晚间,终于忍不住吃了些东西。
可这不吃还好,饮食入腹,她顿觉一阵困腻骤然袭来。眼前一黑,竟人事不省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3 凤凰台上忆吹箫(六)
沈佩之自己都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收到卓偐的邀约。
当时沈佩之正出了相府,准备去千重接谢长庭,迎面便遇上一个太常寺的小吏捧着信笺送来。纸上没有署名,但寥寥几行字正是卓偐笔迹“余尝夜饮于观天台,自兄去后,念旧日对饮唱和之日,感慨怀恋,悲不自胜。今夜月明,愿置酒重待兄于观天台上——”
沈佩之道:“回去告诉卓大人,沈某不胜荣幸,今夜必按时前往。”
“是。”那小吏忙忙点头去了。
沈佩之瞧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忽然笑起来,倘若不是四周有人,他大约要大笑出声——感慨怀恋,悲不自胜?那日在明章街上,他决意要与自己分道扬镳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卓偐这个人他十分清楚,要他悔不当初是绝无可能,除非是有事相求,否则他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来请自己。
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之间,被领到太常寺的小侍召,如今却已是比卓偐官阶还高的丞相长史——这样想着,沈佩之仿若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胸中昂然无限。
当即打发了人,去千重绸庄向知会谢长庭一声。自己则沿街步行而下,其时暮色四合,倦鸟归林,街上过客形色匆忙,小商贩也大多纷纷收摊。沈佩之这时心里对卓偐的态度虽已有几分居高临下,但面上却不好如此表现,因想到卓偐置酒,他便也途中买了几个小菜,拎在手中,往太常寺而去。
他心境悠然,脚下不自觉慢了些。待走到时已是斜阳残照,最后一抹金红浓烈如血,渐渐消失在天际。值房里黑咕隆咚,沈佩之沿窗缝向内看了一眼,见里面一个人影也无,大约是当值的小吏又躲了懒。
他也乐见其成,不必向谁打声招呼,径自往衙门内去了。
夜风初起,太常寺如一只夜色中沉沉睡去的野兽,屋脊连绵,庭院深沉,黑灯瞎火的乍一进来,倒一时真要人不辨南北。幸而沈佩之做了几个月的侍召,对此地极为熟悉,兜兜转转,便来到一间门前栽柳的院落。夜色中柳随风摆,犹如千万只手齐齐招摇,他抬头仔细分辨,隐约见枝杈背后匾额上镌,正是“明堂”二字。
他抬步走了进去。
堂内无灯火照明,同样是漆黑一片,唯墙角处一个红点明明暗暗,闪烁不定。像一攒璀璨的红宝石珠子,又像是黑猫煽动的眼睛。沈佩之定睛瞧了瞧,辨不出那是何物,心中却不知为突然一下下跳起来,竟震得胸腔阵阵发紧。
察觉到一丝幽香窜入鼻端,他方才一愣神,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一炉熏香。
明堂前有门而后无门,通风不佳,是以室内时常燃香祛味。自己多日不来,竟是忘记了这事。想起自己方才被惊吓的窘态,沈佩之不免暗暗一哂,继而向前摸索,走到通往观天台的楼梯前,推了两下,发觉门上了锁,便扬声道:“卓兄,我来了。”四下静寂,声音回荡不觉。沈佩之等了许久,又用力推了推门,依旧是纹丝不动。侧耳在门上贴了一阵,丝毫动静也无。
他心中一阵茫然,只疑心是卓偐失了约。想着撤回了身子,正转身欲走之时,却忽听耳边一阵嗡鸣——咚咚、咚咚!一声紧似一声,竟是震耳欲聋。
他骇然一惊,却觉那声音忽近忽远,不可捉摸,许久才意识到那不是别的,却是他自己的心跳。
一时间,他只觉眼前阵阵昏霭,有无数五颜六色、佹形僪状的影子,飘来荡去。心跳声、血流声一阵阵在体内激荡回响,他拼命地呼吸,只觉空气如冷箭一般狠狠刺进肺叶。
空中幽香萦绕。
不对……沈佩之咬着牙想道,我现在很有些不对劲了。
说到底他这个人并不笨,然而此时五感钝化,头脑便远不及常日清醒。虽然意识到不对,一时却想不出这是因为什么。当下只想着要离开这里,强撑着向外走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磕碰了多少东西,幸而他此时感觉失常,也觉不出多少痛来。就这么将身子拖到门边,好歹清醒了几分。方恢复了一点知觉,便听见身后的黑暗之中,轻轻传来的一声叹息。
“谁!”他厉声喝道,出口的却只有蚊蚋般的嗡哝。他拼命动了动唇,发觉并不受控制,只得借扶着门框的力,一点点转过身去。
此时明堂的窗户开了一扇,明月入照,隐约笼出那窗下矮榻上一个人形。
那人像是睡着了,头枕在臂弯上,不时随着呼吸,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沈佩之见了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心道这回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慢慢挪到了窗下,却见那人肩背单薄,腰肢不盈一握,竟是个女子。沿着起伏的胸口、纤细的脖颈向上,直到看清她的面容……沈佩之心头大震,手脚并用扑上前去,“长庭!”
他这唤声并不大,可对方恰也是将醒未醒之时,只见那小扇子似的一对睫毛,在月光下微微抖了一抖。她睁开了双眼。
“你……”她也是一片茫然。良久适应了这黑暗,举目四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二哥呢?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顿时心忧如焚,只疑心是二哥害死了孩子。下意识一抚小腹,又觉得不痒不痛,好好的没有丝毫异样,不免又疑心是在梦里了。
她正在踯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