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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他明儿就别去了,我跟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许诺听着小田在一边催着刘建军“你们俩别在这儿掏心挖肺的行不行啊,我听着直冷。”赶紧说:“没事儿,都答应人家了。我没别的事,挂了吧,问嫂子好。”最后一句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果然小田在那边咯咯笑了:“这死丫头。”
刘建军虽然对小田百依百顺,却一直拖着没正式结婚,这是小田的一个心病,人前人后的就特别爱摆正室的款儿,生怕被人低看了。许诺知道,其实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刘建军的问题。刘建军离婚离怕了。
许诺第二天差点把跟老陈的约会忘了,吃了午饭睡了午觉,校园广播响起来了才懒懒的爬起来洗脸,还想着要不要回家,一看表,都两点多了,忽然想起三点的见面。连滚带爬的跑到学校门口打了辆车直奔地铁站。
还不到三点,老陈已经在地铁口那里等着了,见许诺从出租车上下来有点奇怪,说:“我以为你坐地铁过来。”许诺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晚了,就打车来了。”老陈有点感动,许诺这个北京形象代言人做的果然称职啊。
老陈手里捏着一个地址,两人在二环路边一路问着进了一个小四合院。老陈在门口扬声问:“余师傅在吗?”里面应声出来个四十多岁干瘦的中年人,打量着他们问:“找谁啊?”老陈赔笑说:“我是魏峰介绍来的,昨天打过电话。”对方马上热情地招呼:“请进请进,我就是。”
许诺有点迷糊有点紧张地跟着两人进了屋,屋子很小很拥挤,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感觉有些异样。待落了座,许诺才发现特别之处:满屋子都是各色中式家具。
老余自豪地说:“瞧瞧我这些家具怎么样?别看我房子破,我这一屋子的家具就值两百多万。小偷来了都不怕,家里没现钱,家具他又搬不走,再说也不识货阿。”
许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低头看发觉扶手很特别,并不是普通的简单纵横两根棍的那种结构。而是整块的精致的雕花木板,看上去非常美丽。许诺不由得说:“这个椅子真好看。”“那当然。”老余很开心,跟许诺献宝:“其实这椅子年代不算远,就是晚清的,可是工艺好,你看看,这都是浮雕夔龙纹,多有气势。再看这榫头,做得多严丝合缝,没有一处透榫。”许诺不得不打断老余的陶醉:“什么叫榫头阿?”老余耐心的给她解释:“明清的家具,都是榫卯结构的,不用胶不用钉子,完全就靠把结合部位做成凹凸的榫和榫槽,特别精密的连在一起。这样几百年都不带变形的。”
许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由衷地赞叹:“真是太神奇了。”老余碰到许诺这么个肯配合的好听众,兴致也高涨起来,给她一样样讲古董家具的玄妙之处,倒把老陈给扔在了一边。老陈也不以为意,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收藏。老余的演讲告一段落,才想起一直没理正主儿,向他搭讪地笑说:“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得真心好这个才能坚持下去,所以别看手里进出数目不小,但是永远没什么大钱,因为看见好的老想赶紧收了,钱还没捂热乎就又出去了。”老陈理解的点头笑了。
老陈一直坐在一边的拔步床上,位置比较低,许诺坐的太师椅很深,她的脚也够不到地,就翘在那里,老陈眼角一瞥就看到她鞋带开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屋子的空间小,两人坐得很近,老陈也不知道怎么就探过身去帮许诺把鞋带系上了。
此举一出,又突然又自然,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有点愣神,一直很顺畅的交流忽然被打断了,还是许诺先站起来:“我上院儿里看看花儿。”说着就出去了。
没过十分钟老余送着老陈也出来了,老余热情地邀请俩人再来玩,许诺含含糊糊的客套着。走到二环边上,许诺问老陈:“今天就是上他这里看家具吗?”老陈点头:“你坐的那对椅子我买了。”许诺很意外:“这么快就决定了?很贵吧?”老陈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晚上请你吃饭吧,谢谢你陪我来这里。”许诺赶紧推辞:“不用了,谢什么啊。我还要谢谢你帮我长知识了呢。我没想到中国古时候的家具有这么多讲究,而且做得这么漂亮。不过,”她吐吐舌头:“坐着还是太不舒服了,我宁愿坐那没文化的沙发去。”老陈笑了:“你一个小姑娘不喜欢这些太正常了,这是我们老男人的爱好。不过这顿饭我肯定要请,你选地方吧。”
彼时刚过四点钟,吃晚饭还是太早了,北京那时“24小时都有饭”还是少数几个餐馆的噱头,大部分地方还是五点半到十一点那种。许诺是真不想吃这顿饭,也不熟,而且刚才老陈给她系鞋带弄得她心里怪怪的。但是毕竟是刘建军的大哥,又是外地友人,也不好表现得太别扭了,她想了想,说:“我带你去吃我们北京的家常菜吧。”
两人打车去了东直门的庚午大食堂,这个餐馆的老板绝对是天才 – 当时北京像样的吃饭的地方不多,高档馆子走的还是生猛海鲜的路子,有代表性的是三刀一斧之地:香港美食城,顺峰酒楼、明珠海鲜、山釜餐厅,都是随时斩人一脖子血的地方。在有钱人扎堆的东直门外,偏有了这个庚午大食堂。服务生是一水儿的穿对襟小褂扎着裤脚的小伙子,吃的是地道的北京家常口味,桌椅是硬木桌子长条板凳。价钱不便宜,但是谈不上宰人,请朋友来吃饭又体面又实惠。真有钱的假有钱的,返璞归真的附庸风雅的,都奔这儿来,生意别提多好了。
既然比别的地方贵,服务就好些,虽然不是饭点,人家也不是很爱接待,但是还是接待了。许诺说:“我做主帮你点菜好不好?”老陈当然说好,没想到这姑娘一点也不麻烦,小小年纪很会照顾人,不但有主意,而且做什么都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她点的是芥末墩、焖酥鱼、烧茄子,主食是瓠塌子和绿豆粥。老陈一看桌上的菜就有了胃口,吃得很香,许诺却没有了昨天的神勇,不过是略动了几筷子。老陈问她:“你怎么不吃?”许诺笑了:“主要是给你吃,我家里天天吃这个。”“那下次还是请你吃HARD ROCK吧。”老陈有点歉意。许诺摆手:“你还真拿我当吃货了?再说,在北京你是客,哪儿能老让你请。”
“我能问一下你全名叫什么吗?我老叫你老陈不好吧?”许诺试探着问老陈。
老陈愣了一下,见面那晚他说过,大约是她没记住,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叫陈福裕,你以后叫我陈大哥或者福裕大哥都行。”他看着许诺脸上的表情,说:“没事,你笑吧,好多人第一次听我的名字都笑。农村人,起的名字就是土。”许诺连忙敛了笑容,说:“……我还是叫你老陈吧。”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不习惯叫人哥。”想了一下,又找补:“管建军叫哥是没法子,你也知道他最爱跟人哥哥妹妹的。”
“好了好了。就叫老陈吧。”陈福裕也忍不住笑了,许诺窘迫的样子看着很好玩。
吃完饭也就五点多,陈福裕站在饭馆门口,他还从来没这么早结束晚饭,一时有点无所适从,只好问许诺:“时间还早,你是回家还是回学校?”许诺说:“我回学校。明天要往家搬一部分东西,今天回去收拾一下。”陈福裕想了想:“东西多吗?要不要我明天找辆车帮你搬?”许诺笑着说:“谢谢不用了,东西不多,我自己慢慢蚂蚁搬家得了。再说,女生宿舍你又进不去,到我们家见着我妈还不够废话的。两头你都帮不上,就不劳动你了。”
陈福裕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有些讪讪的,只好说:“那我送你回学校吧。”许诺说:“我送你得了,这会儿不好打车,反正你近。”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提议送他,陈福裕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陈福裕别扭了一路,好像想给一件东西死活给不出去。他下车时欲言又止的,许诺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客套的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吧。”跟他招招手,就指挥司机绝尘而去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姑娘。这是你朋友啊?”司机大哥问坐在后坐的许诺。“噢,不是,刚认识。”许诺无意作深入交谈。“我多一句嘴你可别生气。”司机大哥说:“我觉得这小子不太像好人。我看他老从镜子里瞄你,肯定是对你有想法了。”许诺笑了,多么可爱的热心肠北京人啊。
“你看你还别不信。”大哥有点急了。“这男的,得有快四十了吧。家里肯定有老婆,没有也是离过婚的。你还上学呢吧,还蹭你车坐,你说说他想什么呢?小心点吧姑娘,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专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听哥哥劝,离他远点。回头等吃亏就晚了。”
许诺百感交集的看着她哥,赶紧答应:“哎,谢谢您。”不然哥哥很有可能出于义愤掉转车头抓住陈福裕并当场剥掉他虚伪的外衣。
在他们遥远的背后,陈福裕正推开亮马大厦的大门,迎面突然而至的冷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觉得特别堵心。
回到宿舍,大家都没在。快毕业了,心都散了,谁会闷在这狭小的屋里发呆。许诺发愁的看看自己小小的铺位,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起。想了半天,弯腰从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子来,里面全是书,怪沉的,必须一点点拿回去了。揭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三联版金庸,许诺的心也蓦的被填满,很多回忆忽然涌了上来 – 这书刚上市的时候,她跟宋闵两个夜以继日的一人捧一本,苦苦研读。宋闵通常手边是一杯茶,她是吃开心果。有时候宋闵会抬头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看书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姑娘在悉悉索索吃东西,感觉真好。”
宋闵离开北京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 – 除了这箱书,许诺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太沉,连书他也会带走,他不想在这个折损了他的骄傲的城市留下任何痕迹,他不想让许诺记得他曾经出现过。
许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她没有哭,她已经为那个男人流过太多泪了。
第二天许诺还是没有回家,跟小叶去了中关村。小叶要在新东方报名,拉着她一起去了。“哎呀反正你最近也闲着,新单位不是八月底才报到吗,就当强化一下外语吧。”
中关村基士得耶牌子下面新东方那小小的门脸里,人头攒动,报名、交钱、拿材料、领磁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从踏入这个门口,大家的表情也变得神圣起来,似乎这里领到的,就是通往他们光辉未来的通行证。
许诺根本没法挣扎,只得随小叶交了钱,小叶还不罢休,说难得来这边一趟,我们去看看教室吧,两人又去了北大。
作为一名文科生,北大曾经是许诺的梦想,但是为期一年的新生军训把许诺吓倒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进了S大。爸妈曾经让她再考虑考虑,她说:“就我这个好吃懒做、自由散漫的性格,让我军训一年,你们干脆现在就勒死我吧。”爸妈吓得再也不敢提了。
这不是许诺第一次来北大了,但是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以后,她也会来这里上课了,而且不必交作业、记考勤和考试!许诺的步子轻快,心情舒畅,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她不是个好学生,也不爱念书,但是她喜欢校园,围墙、高楼和绿荫,为她筑起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这里是她面对成人世界的铠甲,是她受伤后的退路,是因为她年轻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证明。
许诺几乎想明天就来上课了。
与此同时,陈福裕看着刚刚送来的太师椅,不由得又想起了许诺。本来前天吃饭的时候,他是想让刘建军第二天陪他去老余那里的,结果HARD ROCK那么吵,刘建军又忙着跟小田卿卿我我,没过会儿许诺来了,这事一直没来得及说。他是看着许诺那热情不设防的笑脸的时候才突发奇想的。这次买卖双方互相都不知道底细,第一次见要探个虚实没有个中间帮腔打岔的人很容易就谈僵了。他也不想太早暴露意图,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期待,所以特意没开车,也不会带李菲菲那样挂相的女人,刘建军的话也有点多,但是他好歹比较机灵,知道分寸。结果没想到,刘建军让他得了许诺这个绝好的人选 – 不招摇、亲切随和、外行但是聪明,让人没有防范之心。果然许诺的存在让他可以从容的了解对方的实力,事情也谈的很顺利。
不,他的目标并不是那对太师椅,这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他看重的是老余背后的资源。希望不要等太久,他就可以跟着老余到山西的村里去收点宝贝了。
他觉得自己欠许诺一个人情,可他不知道怎么还。
七月 (二)
“喂?你干嘛呢?”李菲菲的声音永远这么甜蜜缠绵。
“哦,刚从外面回来,在公司处理点事情。”陈福裕在桌前伸了个懒腰。
“那晚上跟人家吃饭好不好?”在李菲菲嘴里,“人家”是个意义很丰富的词,在这里,主要指代身份特殊的她自己。
陈福裕有心想说自己吃了,觉得这个时间这么说李菲菲肯定不信,特意撒个谎又没必要,只好简而化之的说:“好。”
“那我们去普拉纳好不好,人家想陪你喝点酒。”
“行。”陈福裕跟“人家”约好了时间。
出门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信用卡带了没有,李菲菲约他在普拉纳见面是有深意的。其实李菲菲并不喜欢那里,觉得吵,德国的那些香肠肘子她也不爱吃,怕胖。但是陈福裕相反,觉得那里热闹,有时候忙了一天想换换脑子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发发呆,看着德国老头欢快的拉着手风琴,再喝点啤酒,人好像就会跟着慢慢活过来了。
普拉纳是凯宾斯基饭店的餐厅,但是位置在相连的燕莎购物中心这边,李菲菲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在燕莎又看上什么了,拽他来买。
陈福裕不是个对女人小气的人,但是他不太喜欢这种被绑票的感觉,何况,他觉得自己还没惨到要用钱来换女人的爱。
不过,不用钱,他又拿什么来换呢?
李菲菲走进来的时候,一路之上的鬼佬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她皮肤白腻,所以特爱穿黑,一副大墨镜架在头上,手里拎着LV,彩妆鲜明服贴,容光焕发,走起路来身形袅娜,明眼人一看她的打扮做派,就知道这是个文艺界的明星,虽然大家都叫不出她名字。
李菲菲的第一张专辑是魏峰的公司给做的,走的是城市怨妇范儿,销路并不好,只能在二三流小城市走走穴。她一直把魏峰当救命稻草,央着他给介绍老板、导演、大哥之类的,魏峰不胜其烦,有一次饭局就把她带了出来,恰巧坐在陈福裕的边上,李菲菲话不多,声音软绵绵的,很讨陈福裕的喜欢,晚上就跟陈福裕回家了。
俩人也不算正式傍着,李菲菲要忙事业,陈福裕一个人住惯了,就是一个月见几次面,上几次床,有时候应酬身边需要带女人就带她出来跟大家坐坐。买东西给钱不在话下,这种事情,不用李菲菲亲自张口。
时间长了,也不是没有感情,有时候李菲菲会跟他喃喃的抱怨到穷乡僻壤走穴的辛苦,穴头的狡猾和凶恶,他也会觉得有些心疼。可是李菲菲不是那种可以收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进了这个圈子,尝过名利的甜头,谁能说走就走。魏峰早就警告过他,说别说哥们儿不提醒你,你跟她混混就行了,别当真,这个女人野心大着呢,你可栓不住她。不过光野心大有什么用啊,这嗓子跟那英能比吗?现在出盘带子多难啊,哪那么容易成名,你别把钱往水坑里扔。
所以也就这么吊着吊着走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她另外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不过他倒是一直没有别人。
“来了半天了吧?”李菲菲笑着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以示歉意。
“没关系。喝点什么?”他问。
“矿泉水就行了。”李菲菲最近好像瘦了点,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因为经常通电话还不觉得,但是真正面对面了,忽然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你瘦了。”陈福裕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脸,李菲菲略有些生硬的躲了一下,忙掩饰的干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瞎说,人家还是那个样子,是你把人家给忘了。”她嗔道。
“这次演出怎么样啊?都有谁去了,还顺利吗?”李菲菲这次走的时间不短,说是去东北演出,要跑好几个地方。
“哎呀,别提了,人家不想说这些。”她嘟起嘴来,红唇鲜艳欲滴。
不说这些又说什么呢,总不能给她讲期货、权证之类的,气氛忽然有点沉闷。
“哎?你最近见到魏峰了吗?”李菲菲赶紧找了个话题。
“哦,好久没见了,他去澳洲看老婆儿子去了。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你找他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圈里人说他那个公司要卖,他想收山了,有点好奇。”
“哦?”陈福裕有点意外,魏峰没跟他提过这事,虽然他也想到这是早晚的事。魏峰是北京最早的音乐制作人之一,捧红了不少歌手,早赚够了养老的钱,在悉尼买了好几套公寓,把老婆孩子放在那里坐移民监,自己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