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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哥!呜呜呜……娘,您要我嫁人,我只嫁贵哥,今生今世,就嫁他一个!我不给王家三少爷做妾,我不要——”田凤儿哭倒在情郎怀里,由着田大娘如何拉扯,她就是紧攀着身旁的男人不放。
田大娘一张褐色圆脸气得泛紫气,全身发颤。“娘这么做是为谁着想?还不就为你吗?王家是大地主哪,虽是给三少爷做小妾,但从此吃香喝辣、富足一辈子,你要是跟了这个走街串巷的磨刀匠李贵,往后要吃的苦可就多了!女儿啊,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呀?”
田凤儿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说不出话,只拚命摇头。
李贵心疼地揽住她,和她一块儿跪在田大娘面前,黝黑脸庞神情坚定,直勾勾地看着田大娘。“我晓得您对我瞧不上眼,但我是真心喜爱凤儿的!往后,我会更卖力地挣钱,给凤儿吃好、穿好,我会用心疼惜她,绝不让她后悔跟了我的!田大娘,我求您成全!”
“你、你你甭想!凤儿,跟娘走!他冲来这儿纠纠缠缠,咱们赶他不走,还不能避他吗?”
见娘亲又探手来抓,田凤儿哭得更凶,吓得整个人往李贵怀里躲。匆地,咬牙全豁出去似的,田凤儿脸一抬,哭音极浓地叫嚷出来。“娘,我和贵哥已私定终身,我们早就好在一起,我跟定他了!”
早就……好在一起……
好在一起?!
周遭发出阵阵抽气声,围观众人皆瞠目结舌。
意会出女儿说的话,下一刻,田大娘发疯似地狂叫,抡起拳头便往抱住女儿的李贵头上、身上招呼过去,又踢又打,这仍不够,还抢了在场一名担夫的扁担,发狠地往跪在地上的男女猛挥猛打,边哭边骂。
李贵由着田大娘发泄,一字不说,仅张臂密密护着怀里的田凤儿,那几下扁担全落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工夫,手臂和额角便挂彩见红,尚不知衣衫底下留了多少伤。
蓦地,田大娘挥高的两只手腕被人给挡住,手中的扁担硬是被抢走。她急怒攻心,回头欲要找人算帐,没料到插手管事的竟是——
“少夫人……”
慕娉婷在旁看着,待锦绣丫头跟几名追到门边探头探脑的绣娘把内情问清,回来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又见田大娘打得凶,终于让刀家的马夫出手帮忙,上前制止。
“田大娘,您别这样。”
“少夫人啊!呜哇哇~~我好命苦啊~~凤儿的爹啊,你怎的就这么去了,咱们家凤儿教人给毁了,毁得干干净净,教我可怎么活啊?呜哇哇~~”田大娘前一刻还怒气腾腾,下一瞬双肩陡垮,整个人往地上一赖,哇地放声大哭。
“田大娘,您别急、别恼,要办喜事了,凤儿要出嫁了,大娘该欢喜的。”慕娉婷柔声道。
她懂得大娘的心事,自从田师傅死在“黑风寨”贼寇刀下,大娘便带着当时年仅十四的凤儿一块儿进绣坊学手艺,靠着指间的功夫挣钱养活家中其他老小。如今凤儿长得亭亭玉立,该许人家了,自然得精挑细选,替自家闺女儿找个好靠山才是。
李贵是得知王家三少欲要纳凤儿为妾,才急得直冲绣坊欲寻凤儿,跟着就和田大娘闹开。而绣坊的两名女师傅,一个回浏阳慕家办事,明午才会返回:另一位恰在半个时辰前出门,亲送一幅刚完成的八仙彩幛到买家府上,若非慕娉婷出面,根本没谁阻止得了。
如今,当真形势比人强,田凤儿当着众人的面嚷出那么一句,把底牌都给掀了,把田大娘的美梦一棒子打碎,女儿的清白被糟蹋了,田大娘哪可能不哭号?
“办啥喜事?还办啥喜事啊?少夫人,我……我不活啦!我没脸见人,我不活啦!呜哇哇~~”涕泪四纵,又槌胸、又顿足。
“娘啊!”田凤儿爬了过去,一把抱住娘亲。“您别这样,您成全凤儿吧!呜呜呜……您要不活,凤儿跟您一块儿去、一块儿去!”才嚷着,她头匆地毫无预警地往地上狠叩,好几声惊呼顿时响起。
田大娘瞬间傻在当场,离凤儿较近的慕娉婷和李贵则同时要去挡她,不让她干傻事。
“小姐!”锦绣吓得尖叫,因自家主子忘记自个儿身怀六甲、大腹便便,这一妄动,眼见就要跟扑跳过来的李贵撞成一块儿了!
没撞作一团,但慕娉婷跌倒了。
虽跌倒了,但没跌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也没跌在门前的台阶上,有人及时从身后托住她,她跌在那人的腰腿上。
回眸一瞧,是一位劲装打扮的姑娘,腰间配着短剑,斜系着月白色的薄披风,眉清目秀,生得极俊,但脸上略有风霜,像是连赶好几日路程,未曾好好歇息。
“多谢你。”慕娉婷朝她感激露笑,勉强欲爬起,那姑娘随手又是一托,轻易将她拉起。
待她站妥,这才发现众人的眼光全停在她身上,锦绣丫头粉颊挂着两行清泪,像是吓得连话都忘了怎么说,而原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田家母女,这会儿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脸色白惨惨的,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慕娉婷心底叹气,柔嗓沉静。“田大娘,好好的一桩喜事明摆在眼前,您何必硬往外推?您哭,不乐意,凤儿心里也不舒坦。既然木已成舟,就开开心心的,不挺好吗?”一手又习惯性地护在隆起的肚腹上,她微微笑道:“李贵大哥咱们都熟悉他的为人,磨刀匠又怎样?好歹也是一门营生,温饱三餐不成问题。只要能吃苦耐劳,肯做肯拚,怎么都有出头的一日,您就允了吧,成吗?要是您心里还恼他,往后他做了您女婿,成了田大娘的半子,大娘要教训他,那可真是名正言顺,没谁敢说话的。”
“田大娘,都是我错,但我绝不辜负凤儿的!您要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逼凤儿嫁进王家,我求求您!”李贵跪在田大娘面前,咚咚咚地连磕好几个响头,田凤儿没能把头撞出窟窿,他倒先把额头给磕肿了。
“贵哥!”田凤儿不忍,又扑过来抱住他。
女儿跟人私定终身,清白都赔给了对方,如今再有慕娉婷出面游说,田大娘哪里还能多说什么?也没力气再闹腾下去了。
“罢了、罢了!呜呜呜……总之是咱命苦!凤儿,你不嫁他,还能嫁谁?”
“娘……”
“田大娘,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李贵欢天喜地,也是满脸泪,乐得忘记额上的肿痛,又对着未来的岳母大人连磕五、六个响头。
一场风波终于有好结果,慕娉婷要绣娘们扶着田大娘进里屋歇息,田凤儿和李贵自然也跟了进去,三人弄得灰头土脸的不说,李贵还浑身伤,所幸都是些皮外伤,不如何严重,但仍得清洗过再好好上药。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慕娉婷顿觉有些疲累,她苦笑,抬眸欲唤锦绣,却见自个儿的贴身丫鬟动也不动地傻愣着,颊边两串泪兀自垂挂。
“锦绣?”
“呜哇哇哇哇哇哇~~”宛如被瞬间解开穴道,锦绣放声大哭。“小姐!您跌倒啦!您跌倒啦!咱好怕!您跌倒啦!呜哇哇哇~~姑爷要知道,会掐死咱的!呜~~不是,咱会先掐死自个儿!您怎么可以跌倒~~”
慕娉婷瞠眸,张唇欲语,突地,一抹巨大、满是压迫感的阴影由身后笼罩住她们主仆俩。
“你跌倒?~”那沉沉嗄语犹如晴日响雷,“轰”地猛下。
“哇啊啊!”主仆二人同时回首,一瞧,脸都拧了。
就说“坏事”不能常做,夜路走多了要遇鬼的。
此时,立在她们身后的刀义天,那张方颚紧绷、太阳穴突跳、风尘仆仆的铁青峻睑,与传说中的恶鬼真有几分相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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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深心原已轻分付
·精彩内容载入中·刀义天五日前南下衡阳拜会“南岳天龙堂”的杜老堂主夫妇,刀、杜两家私下有姻亲关系,在江湖上又颇有往来,以往登堂拜望,刀义天总要停留过十日以上,但知妻子目前的身体状态不容轻匆,将正事处理过后,没敢再多盘桓,便一路策马回湘阴。
谁知返抵家门,牵挂的人儿没乖乖待在两人的院落,找遍府内亦无踪影,而她的贴身丫鬟跟着失踪,府里的马车和马车夫也连带消失。
他臭黑着脸,再次翻身上马,先往城南刀家铁铺和打铁场子奔去,没找着人,随即又掉头往东门道的绣坊而来。
他策马进巷道,见绣坊门前似出了什么事,人群刚散的景状,跟着瞥见妻子立在那儿,心一凛,连忙下马走近,紧接而来的便是锦绣响亮亮的哭嚷,全传进他耳中。
见自家姑爷如托塔天王般矗立在身后,还铁着一张脸,锦绣匆地不哭不号了,泪珠凝在眼眶里不敢掉,她今儿个被连着好几吓,看来是有些过头了。
慕娉婷先是咬咬唇,多少显露出心虚,可依她沉静的性子,最后仍眉睫略扬,对上丈夫异辉乱窜的黝目,硬着头皮道:“我没有跌……嗯,没有全部跌倒。”她算是“跌一半”而已。正张唇要说,匆见丈夫跨步过来,她一怔,双肘便被他有力的大手稳稳托握住。
以为要先讨来一顿责难,她已想好要如何应对,却见他眉宇染开忧色,眼尾与嘴角的细纹似乎莫可奈何地又深浓了些,害她欲辩已忘言,内疚感在瞬间翻涨好几倍,爬满她的心。
“义天,我没事,真的。”她用力点头加强保证,菱唇温柔勾勒,颊边淡晕。不想多提方才的骚动和意外,只轻描淡写道:“我没留神底下脚步,但一位好姑娘及时托住我,我没摔着。噢,对了,那位姑娘她——”
心想自己该再一次郑重地谢谢人家,她抬起柳眉往前张望,没瞧见那位劲装姑娘,略感懊恼地蹙眉,螓首匆地往后一侧,那抹裹着月牙披风的苗条身影便静伫在绣坊的外墙下。
那姑娘清丽面容淡淡浮笑,一手随意地按在腰间短剑,细长凤眼眨了眨。
慕娉婷对着恩人露齿一笑,正欲迎向前去,丈夫双手却不放开,不仅未放,力道还紧了紧。
“义天,我说的就是这位姑娘——”慕娉婷话音陡息,因感觉到身旁男人古怪的反应。
疑惑如迷雾笼罩而下,她眉心稍折,瞧瞧那劲装模样的姑娘,又回眸看看丈夫,前者神情自若,而后者眉目沉肃。
“义天,你识得人家?原来这姑娘是你江湖上的友人啊!”两人似是旧识,但……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她看不太懂。
“不是。”刀义天答得极干脆,黑瞳仍沉沉锁住对方。
闻言,慕娉婷愣了愣。便在此际,那姑娘举步走近,终于出声!
“我是你家相公没能过门的妻子。”
嗄?!
慕娉婷杏眼圆瞪,愣得加倍严重,脚步匆而踉跄,往后倒入丈夫的臂弯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她全然看不懂了。
。
姑娘姓白。白霜月。西塞“白家寨”寨主之女。
刀老门主年轻闯荡江湖时,与“白家寨”结缘极深,后双方各有子女,便结下这门儿女亲家,当时白霜月尚在襁褓,而刀义天也才十二。
既是如此,又为何迎她入门?
不懂。
慕娉婷着实不懂,但心口的疼痛又起,这般的疼法,以往曾有过几回,最严重便是她上东城门外大广场观看蹴踘赛,结果在场边晕厥过去的那一次。
她一直不愿深想,不愿揭开心底的疑惑,一直告诉自己,人不能太贪,得珍惜所拥有的。
她想珍惜丈夫,用一辈子的心思去珍惜,即便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李贵和田凤儿那般的痴缠,不会如恩海与击玉那样的爱恋,即便他们当中仅有一个爱着另一个,即便他们……蓦地,她想笑了,因顿时明白那困扰着她许久的心痛,究竟何故。
她也是该笑的。她竟是在成亲几年、孩子即要临盆之际,才知晓自己对丈夫原已情根深种。
不单仅是感激,亦非责任问题,她不为父母之命而爱上他,更不是因媒妁之言而对他倾心。爱了他:心底有他,就只为他这样的男子,值得她芳心寄付。
因为付出真心情意,所以渴求他在情感上的同等回报,又因求不得,而郁结于心。
所以心痛啊心痛……毕竟,她还是贪得无厌,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
软而略凉的手心捂着脸容,她无声笑着,鼻腔和眼眸有些发酸。她不爱那种感觉,费劲儿和那股酸意拉扯着,不教它坐大。
月已中天,洒落一地轻和的皎光,青石板地似泛银波,院落的小厅里敞着窗,晚风温婉,有情又似无意地与月光同游。
房中只慕娉婷独坐,贴身丫头今夜早早就被她遣退。锦绣向来挺懂得察言观色之道,见主子脸色前所未见的冷凝,哪里还敢多话,连厨房送来的补汤也不敢强要她喝,噤着声乖乖离开。
至于刀义天则尚在议事厅处理事务。或者,也正跟今日随着他们夫妻二人回刀家、拜见刀老门主和刀母的白霜月密密私语。意识到喉中涌出醋意,手心底下的唇一弯,慕娉婷又无声笑了。
熟悉的脚步声来到屋前,下一刻,门被推开,那人跨入,门又被带上。
慕娉婷动也没动,亦不出声,直到那人来到身旁,厚掌固执地握住她捂脸的一双柔荑,以坚定的、不由分说的力道拉下。他双掌包住她的手,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微红的巧鼻和淡泛红丝的水眸。
“想什么?”刀义天低问,左胸紧绷得难受。
慕娉婷幽幽凝望他片刻后,秋水雾瞳又缓缓移向桌面上两块半圆形的羊脂玉。其中一块是她先前替他收在漆木盒中的,另一块则是今日白霜月从怀里掏出交由她的,如今两个半圆合而为一,上头的纹理定成一圈圆,终得圆满。
刀义天随着她的视线瞥去,五官看不出喜怒。
“玉佩的事……我问过你的。为什么当时不说,要瞒着我?”问话时,她嗓音仍一贯轻柔,没有质问的味道,像是细思再细思、斟酌再斟酌,却仍遍寻不着答案,只得求助于他。
事到如今,她也才知晓羊脂玉的意涵。男一半,女一半,是刀、白两家儿女的订亲信物。只是教她迷惑难明的是,白霜月为何要把另一半的玉给了她?趁着她兀自发愣之际,不容二话地塞进她手里。
峻毅的男性面庞被屋中灯火分割出阴暗,刀义天抿抿宽薄的紫唇,沉声道:“我已迎你入门,你是我的妻,刀、白两家的婚事早已作罢,还需要说什么?”
慕娉婷方寸微拧。
“……你们也是父母之命,双方长辈彼此认定,还交换过信物,哪里能当儿戏?当初娘何需请王媒婆替你另寻一门亲?我瞧那位白家姑娘人品、谈吐都好,又识武,英姿飒爽,真真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侠女,配你恰好不错——”落入他粗掌包合的小手蓦地一痛,她陡地醒悟过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因心中嫉妒、满腔醋劲,而对丈夫说出如此不得体的话。她这是在对他勒索感情吗?再这么下去,她要瞧不起自己了。
她不喊疼亦不试着挣脱,仅是迷蒙瞅着他匆转阴沉的神情,如花的嘴角还淡翘着,似笑非笑,揉着近乎无奈的神气。
他不喜爱她此刻的模样,眸底明明写着忧伤,却不吵不闹,语气柔静不变,尚噙着一抹让人心痛的浅弧。堵在他胸臆间的郁闷瞬间剧涨,险些无法呼吸。
“配我恰好不错的是你,跟旁人扯不上关系!”语气斩钉截铁,他目中带有怒意,化作跳颤的两点火焰。
慕娉婷静谧谧地笑浓了,不语,只对住他笑,两汪泓瞳覆上渺渺的一层薄雾。
他看不清她。
紧握她泛冷的手,呼息与她交融,他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
刀义天心惊胆跳,不禁凑上前去,重重吮吻她的唇。
她并不抗拒,由着他的温热气息席卷芳腔、占领呼吸,他捧着她的脸试图吻得更深一些,指腹不意间沾染温液,他一震,倏地抬头瞧她。
慕娉婷雪颜如霜,唇如花办,轻垂的扇睫在眼下投落阴影,温泪淡淡两行,顺着匀称的颊无声无息滑下。
就连掉泪,也能落得这般秀气宁静,偏偏每颗泪珠都有本事烫进他心里,教他浑身皆痛。
刀义天重重叹气,牙一咬,终是道:“别哭了,你若想听,我和盘托出便是。”即便她听了要闹出风波,那也强过现下这窒闷的氛围。歉然啄吻她柔荑上的红痕,那是他方才教她拿话一激,怒火攻心所犯下的罪行。“对不起……”
慕娉婷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
他深深瞥了她一眼,掌心搁在她挺圆的肚腹上,道:“先上榻躺着,别坐在小厅吹风。”
略霸道地命令着,他已稳稳托起她的藕臂往内房去,扶着她侧躺上榻。
他替她脱掉绣鞋,摆妥枕头,怕孩子压着她,特意把软枕垫在她侧腹下,又让她在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