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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悠远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嫣红的双唇上停留了一刻，最终只说：“走罢。”
一边极自然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她身子一僵，挣扎了一下，却反被他握的更紧，她便安静任由他牵着她。
所幸火海里的火光将她一张玉容照得通红，所以刚好掩饰了她此时的羞涩。他的手心极暖，那股暖热顺着手掌注入了她的心底，灿烂生辉。
两人并肩走进火海中，顺着柱子找寻薛无尘的魂魄。
火海实在太大，火光又在不停地跳动，阻挡住了视线，两人一个个柱子寻过去，过了许久都没有看见薛无尘的魂魄。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才刚寻完一半的柱子。
莫染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焦虑道：“不如我们分开找罢。”
夙隐却没有回答。他中途停下了脚，静静地望着右边，双瞳里是火海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却像是有银辉在缓缓流淌，慢慢汇聚成思念。
莫染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在那边的第三根柱子上绑着一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魂魄。
仔细一瞧，莫染认了出来，那正是在瑶池里见过的薛无尘。
夙隐踯躅在原地，凝望着薛无尘。
日夜思念之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再向前一步。在地狱里走了这一遭，他终于知道娘亲在地狱里究竟遭受了怎样的苦楚，而他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孝道，让娘亲受了九千年的苦。
莫染见他站着不动，连忙拉着他走了过去。
她道：“你站在一旁罢，我现在要将魂魄收起来。”
夙隐点点头，视线却一直未从薛无尘身上移开。
莫染召唤出溱灵剑，使出了当年在东岳山上学的剑术。剑舞如花，她的身姿飞舞在火光中，像是只翩然的金色蝴蝶，然而费尽了千辛万苦，溱灵剑甚至都在玄铁链上碰撞出了火花，却也没能将薛无尘身上缠绕的铁链斩断。
她喘着气，有些劳累地摇头道：“少了大半的法力，我的力量不足以斩断铁链，得另想办法才行。”
夙隐拿过她手里的剑，道：“我来试试。”
她提醒道：“当心不要伤了你娘亲的魂魄。”
他飞身而出，手中的剑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玄铁链斩去，正是无极剑法。剑气凝结，冰火两重天，莫染看得眼睛都花了，不由赞叹，果然不愧是风闻天下的南方战神。她的剑法本算得上是泰山派的翘楚，在他面前却失了颜色。铿锵几声之下，玄铁链碎成了几段，而薛无尘的魂魄毫无损伤。
莫染一见铁链已断，连忙在地上坐下，做了个阵法，口中念着咒。随着一道蓝光落下，莫染摘下了头上的白玉发簪，将薛无尘的魂魄稳稳地收进了里面。
她起身：“此地不可久留，阎罗王该起疑心了，我们赶紧走罢。”
第十二章
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夙隐忽然在半道上狂咳不止，吐了口血。在受刑处他们的法力本就已经折了半，而他刚才斩铁链的时候将气力耗尽了，伤到了仙元。
莫染连忙扶住他，一脸关切：“你不要紧罢？”
他抹去了唇边的血，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我没事，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又剧烈地咳了两声。
莫染越发担心，思虑再三，她对他道：“你还是变作曼珠沙华罢，我将你别在衣襟上，带你出去。你现在受了伤，也走不远。”
他不同意：“不可。你一个人怎么过刀山？我没事，走吧。”
莫染却依然停在原地不动，沉思了一会。后来她想出个主意，将锁魂绳拿了出来，微微一笑：“有这个便可安然过刀山。”
夙隐不解。
她同他走到冰桥边，解释道：“将绳子一头绑在冰桥上，我抓着另一头，吊在桥下，可以借冰的力量滑过去。”
她出的这个主意倒是精妙，也的确可行。
夙隐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我带你过冰桥罢。”
莫染不理他，只顾将自己的绳子捆在了冰桥上，试了试，十分结实。转身对夙隐道：“神君大人，不要啰嗦了，误了你娘亲投生的时辰就不好了。”
夙隐看了他一会，后又拉过绳子试了试，果然很结实，便同意了。
莫染借助锁魂绳，安然无恙地过了刀山。疾步走出了地狱，她将封着薛无尘魂魄的发簪攥在手里，因为紧张，她的手心里都攥出了汗。
阎罗王见她出来，起身行礼：“七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是里面遇上麻烦了么？”
莫染笑了笑：“不是，不小心迷了路。阎罗王，你这第五殿地狱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难怪从你处逃到阳间的魂魄一向是十殿地狱里面最少的一殿。”
阎罗王道：“七小姐谬赞了，守护地狱乃是小王的本分。不知可有找到那魂魄？”
莫染敷衍地点点头：“唔，找到了。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阎罗王行礼：“恭送七小姐。”
莫染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松了松。她疾步往门外走了两步，阎罗王突然又在身后叫住了她：“七小姐。”
莫染心里蓦地一沉，暗想，莫非这么快她就被看出了纰漏？
她忐忑地转过身来，牵起嘴角，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还有事么？”
阎罗王抬手，指着莫染衣襟上的曼珠沙华，莫染见了，心里越发紧张。
却见阎罗王笑着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看七小姐今日别的这朵曼珠沙华甚是漂亮，小王也想采一朵送给小王的夫人，不知七小姐是在哪里摘来的？”
闻言，莫染松了口气：“就在罗酆山山口，那里漫山遍野开了很多。”
出了第五殿地狱，莫染找了片空树林，让夙隐化回了真身。她抚着胸口，怅然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夙隐不以为然地轻笑，因为法力恢复了，他起色也好了很多：“你不是极爱逞能么，也能被吓成这样。”
莫染撇撇嘴道：“这次可不一样，以往我顶多是做点小打小闹的事情，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逆天的事。若是被我爹或者天尊知道了，可就惹大麻烦了。”
夙隐沉默了一会，道：“这次的事，全是因我所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麻烦。”
莫染笑道：“我就那么随便一说。你知道地狱里锁了多少魂魄么？少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待会我将你娘亲的魂魄带去第十殿投生，让她入了轮回道，这就大功告成了。”
夙隐望着她，神色难辨，半晌，声音低了低道：“此番我又欠了你的情。”
莫染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眼一抬，慢悠悠道：“你又要说一事归一事罢？然后又拿那些所谓我对你不敬的事情找我的麻烦？我才不稀罕你报什么恩呢。你就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再一并问你讨要。”
夙隐狭长的眼角一扬，似笑非笑：“那你究竟是不稀罕，还是想向我讨要？”
又被他言语上占了便宜，莫染瞪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他，拿出发簪，道：“待会就让你娘亲投生了，这里很安静，你先在这里同她说会话吧。”
随后她念了个咒，将薛无尘的魂魄从发簪里释放了出来。
莫染正想拿起锁魂绳将薛无尘锁住，哪知一股浓重的阴气迎面袭来，一抬眼，只见薛无尘出了发簪之后忽而阴厉地向她扑过来，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原来薛无尘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魂魄，因为怨气积攒的太重，她已经化成了恶鬼。
薛无尘狠狠地掐着莫染，阴狠地尖叫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凭什么将我关在地狱里受那么多折磨！该下地狱的是你们！我做错过什么！”
强大的戾气侵入了莫染的身体里，莫染登时痛苦地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一旁的夙隐见状连忙上前解救莫染，然而他没有对付过魂魄，试了些法术，都没有用。
莫染艰难地抬起手，晃动着手里的离魂铃铛，薛无尘听到这声音，尖叫一声，瞬间松开了莫染，逃到了一边。
莫染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夙隐过去扶她：“你怎么样？”
莫染惨白这一张脸摇头：“先别管我，千万别让你娘亲逃到阳间为祸，现在她是个恶鬼，难缠的很。”
闻言，夙隐转而去牵薛无尘的魂魄。
而薛无尘看见夙隐这张和珞沉像极了的脸，积攒许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了，瞬间就冲着他扑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出去，我恨你，珞沉，我恨你……”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眼神已经十分涣散浑浊，只剩下冷冽的恨意。
大概珞沉正是让薛无尘化为恶鬼的溯源，而夙隐又和珞沉长得太过于相像，薛无尘看见他，戾气被激怒了，法力比先前攻击莫染的时候更强，夙隐痛得皱起了眉。
莫染见状，挣扎着起了身，将锁魂绳甩了出去，牵住了薛无尘。因为刚被戾气入侵，她身上的法力也折损了不少，所以牵住了薛无尘之后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将她从夙隐身上脱开。
戾气源源不断地侵入夙隐的身体，他强忍住痛楚，一字一字艰难地道：“娘亲……是我……夙隐……”
闻言，薛无尘瞬间僵住在原地，不敢置信。随后她的双眸变得清澈了一些，掐住夙隐的手颓然无力地一点一点松开了，莫染趁机将她勾了出来，用锁魂绳紧紧地锁住。
薛无尘愣愣地看着夙隐，眼中的浑浊慢慢地散开，渐渐从恨意中平复了下来，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莫染跑到夙隐身边：“你没事罢？”
夙隐轻轻推开了莫染要扶他起来的手，他跪在了薛无尘面前，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恭恭敬敬地向她叩了首，起身时，双眼已经有些模糊：“夙隐给娘亲请安。”
薛无尘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动了，怔了片刻后，大片的水泽从她眼中溢了出来。
她失声哭道：“你……真的是夙隐？”
夙隐凝重地点了点头。
薛无尘扑到夙隐面前，抱着他的肩膀痛哭起来：“夙隐，我的夙隐……”
薛无尘和夙隐相认之后，身上的戾气已经消散了，只剩下寻常魂魄的怨气。随后莫染又替薛无尘消去了身上的怨气，这才让她恢复了原本清澈的模样。此刻站在夙隐面前的薛无尘，就像她生前房里挂的那幅画像一般，轻尘脱俗，透着平和安逸。
薛无尘慈爱地看着夙隐，笑得温婉：“你和你父君，有几分相像。当年我怀你的时候，还跟他争辩过，你到底会像谁多一点。他那时固执地同我赌，说你一定会像我，如今看来，你父君输得还挺惨。”
夙隐扬起嘴角笑了笑，有几分苦涩。父母亲的这些往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想起珞沉，薛无尘问道：“你成了朱雀神君，那你父君……”
夙隐低下头，有些不忍地道：“父君在三千年前已经湮灭了。”
薛无尘怔忪，一瞬间神色有些哀婉。然而不过片刻后便恢复如常，很是平淡地摇了摇头，嘴角略有几分酸楚，道：“我从前以为他是神仙，我是凡人，我终究会比他先走一步。没想到……”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九千年来，在我刚进地狱受折磨的时候，心里想着他，想着你，倒也没觉得太苦。可慢慢地，我等了一年，两年，一千年，两千年……直到九千年都过去了，我还是天天在地狱里受着无边无际的折磨，没有你们的一点消息，所有的希望和信心都被磨光了。后来我再受刑，就会恨了，恨天尊，恨你父亲，恨自己，慢慢地被怨气侵蚀了心智，到最后变成了个恶鬼。”
夙隐道：“儿子不孝，让娘亲受苦了。”
薛无尘浅笑着摇摇头，已如烟云般轻飘淡然：“我跟珞沉的种种，不过是我们各自的一场劫。一个凡人，一个神君，原本不该相爱，但我们都挣脱不了内心的那种私念，终究自食了苦果。只是我从没后悔过，我相信珞沉也一样。这一世里，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夙隐沉默了一会，问道：“娘亲当初偷仙药，是为了跟父亲长相厮守吗？”
薛无尘苦笑了下：“就是因为这个，我千百年来才对下地狱受刑的事心有不甘。那仙药不是我要偷了自己吃的，是夫人——哦，就是景垣的娘亲，她跟我说，你是神胎和凡胎的结合，仙根不稳，容易夭折，需要服用长生不老的仙药。我听信了她这些话，才去窃的仙药。”
夙隐闻言，紧紧地攥起了手心。没想到娘亲吃了九千年的苦，竟然是因为受了景垣娘亲的欺骗。他的神色一时有些暗沉：“娘亲放心，夙隐绝对不会放过她。”
薛无尘叹口气轻轻摇头道：“罢了，夙隐。我从地狱里出来，就什么都看淡了。我和珞沉的这场孽缘，是该放下的时候了。如今你父亲已经湮灭，你已经立为神君，而我也该重新投生去了。”她唤来一旁的莫染：“七小姐，请带我过奈何桥罢。”
夙隐眼中有些不舍。九千年来，他第一次与娘亲团聚，却如此的短暂。然而薛无尘心意已决，他纵使再不舍也只能埋在心底。
莫染看了眼夙隐，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清冷淡然，这才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第十三章
临近傍晚，黑白无常照例到各殿地狱清查这一日所送的生魂魄。走到第五殿地狱，阎罗王正翻着命途册，忽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七小姐来过，问起前几日托你们牵来我殿魂魄的事情，本王这几日甚是忙碌，连你们何时牵来的我都给忘记了，真是惭愧。不得不说，还是七小姐做事谨慎。”
白无常有些疑惑：“七小姐被大帝锁在房里，已经一个多月不曾下阳间牵魂魄了，哪里还会托我们牵魂魄？”
阎罗王一听，不由也诧异了起来：“可七小姐明明对本王说托你们牵了一个魂魄过来，难道是说谎么？可她为何要骗本王？”
黑无常皱起眉，沉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今日的七小姐十分奇怪。”他看着白无常，“你可记得今日我们遇见七小姐的时候，她身后立着的那位仙人？”
白无常点点头：“自然是记得，七小姐说那是二小姐府上的仙人。”
黑无常摇头：“那仙人衣着华丽，衣襟上绣着图腾纹，绝非一般的仙人，只怕是天上哪位神君或者帝君。”
白无常和阎罗王听了，皆是匪夷所思。
这时，从地狱里走出一个鬼王，甚是慌张地跪在阎罗王面前，手里拿着一些断了的玄铁链，道：“禀冥王，火海里有一个魂魄逃跑了。这玄铁链是被斩断的，绝非一般魂魄所为，只怕是有冥府的神仙私自牵走了魂魄。”
“什么？”阎罗王大惊失色，仔细一想，不由疑惑了起来，“莫非……是七小姐所为？”
黑无常神色凝重了起来：“地狱凶险，能牵走魂魄的必定是熟知地狱之人，只怕和七小姐有关。冥王，要赶紧差鬼王寻到七小姐，还要立刻禀告尚在昆仑山的大帝，请他回来定夺。私牵魂魄是大罪，事不宜迟，要及早拦住七小姐，以防酿成大祸。”
阎罗王颔首：“好。”
莫染又将薛无尘收在了发簪中，自然，夙隐也要化作一株曼珠沙华。莫染走进了第十殿，来到奈何桥边，一见到孟婆，她便捂着胸口道：“孟婆，你快来救我，我快要痛苦死了。”
孟婆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扶住她：“七小姐，你这是又怎么了？哎哟，你怎么就不能有一天是消停的啊，我的七小姐。”
莫染装作痛苦道：“我被恶鬼伤着了，你赶紧去给我熬点汤药。哦，对了，我前些日子有些寝食难安，你顺便给我弄些安神的药。快去罢，我替你守在这里。”
说完就抢过孟婆手里的碗，对着她摆了摆手。
孟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声气道：“那我就去了，七小姐你等一会。”
莫染抬眼望着孟婆的背影，见已经完全看不见之后，她将薛无尘从发簪里放了出来，夙隐也落在她身旁。
莫染取了碗孟婆汤，送到薛无尘眼前，道：“夫人，喝了这个，便可忘尽前尘往事，你就可以投生了。当然，规矩也不是那么死的，如果夫人不想忘记你所爱的人，也可以不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你破个例便可。”
薛无尘却没有犹豫便接过了碗，面上浮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意，道：“虽然珞沉是我这世上最爱的男子，但是他已经湮灭了，我便没有什么不想忘记的了。大概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一个夙隐。”
闻言，身后的夙隐忍不住唤了声：“娘亲。”
薛无尘转过身，慈爱地抚了抚他的脸，将他再仔细端详了一番，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夙隐，娘亲这就走了，你别怪娘亲狠心。我本只是一介凡人，不过几十年的寿命，却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了九千年。如今也该回归正道了，你要好好地做好你的神君，庇佑三界苍生，知道了么？”
夙隐虽然不舍，可也不敢耽误娘亲投生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