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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松、泉福突然看到那扇常常是铁将军把门的宝塔门是开着的,心里一乐,天呀,他们可以爬到宝塔上去看大轮船了!
他们假装出溜溜达达的样子,向宝塔走过去。
刚才他们想走近河湾时又被拦住了,那些士兵不许人贴近游轮和炮艇。于是他们又走回来,折进南禅寺的大门,门口的哨兵刚才见他们是和毕节生一块儿过来的,看了他们一眼就放他们进门了。
毕节生满眼的悲伤,从一间禅房出来,看到他俩,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另一间禅房。哈松一看没人注意他俩,拽一把泉福的袖子,俩人嗖地溜进了半开的塔门。
陆子矶清清楚楚地听见人声,听到有人登塔,他想挣扎着醒来,但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知道自己是魇住了。突然有一只手死命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他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
冒辟尘大睁着一对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醒了,好呵好呵!”陆子矶赶紧坐起身来,一看冒辟尘嘴皮全裂开了,布满了血口子。他想着得设法去弄点水来,但他一动,冒辟尘就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冒辟尘抖抖索索地在解他横别在腰带上的牛皮钱袋,他抖着嘴皮,一字一句地对陆子矶说道:“钱袋中的……银镯和玉佩……劳你大驾,替我送给阿德。司空坊废墟的那根朝东的门柱,烟火燎焦的那面,底下埋着一铁盒大洋。有朝一日……你方便时拜……托送给我养父……说我不能尽孝,他白疼我……一场,对……不住……他,不能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风从塔门里呜咽着掠过地板,吹起一地的尘土。
冒辟尘将解下的钱袋颤颤地塞进陆子矶的手中,断断续续地报了个地址。
陆子矶的两指搭在着冒辟尘的手腕上,感到他的脉息已乱,知道他的大限已到,便一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里头还有一株药草,原本一枝双花,在那个汝家娘子的女儿身上用掉一朵,那女孩中毒甚深,性命交关,不知陆兄知道金龙草不,送……陆兄……”
“金龙草?你有金龙草!你用金龙草给那女孩解毒?”陆子矶捧着那钱袋大惊道,转而他又急忙问冒辟尘,“那女孩一身黑气,一背脊的疹子!”
冒辟尘微微点了点头。
陆子矶浑身一震,满脸迷茫地去看塔门外的天。他将那钱袋揣进怀中,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这个女孩还真是蛇人!”
冒辟尘一惊,缓缓地仰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子矶。他仔细看着陆子矶的眼睛面孔,确信这个蛇郎中是认真的。那个本来有可能成为他干女儿的女孩,居然是个蛇人!他颤声问道:“蛇人?”
陆子矶目光入定,仍然喃喃自言:“而且是个灵蛇人。”
陆子矶将这个汝家女儿如何咬伤王大毛以及她在学堂如何被毒蛇所伤,包括那灵蛇弄塌了汝家屋面,被他跟踪追击,而后浪击灵蛇,包括汝家女儿不知从何得知他受伤,躺在他爷爷家那片废墟中和如何伙同她的同学阿德、阿钟对他施救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冒辟尘。
“嚯,真是难为她了!”冒辟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那个沉静忧郁的汝月芬和那个倔强稳重的圆脸阿德的两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慢慢地交替而出。突然他仿如被雷电击中了似地一阵大抖。
陆子矶一把将冒辟尘紧紧地抱在怀里。
“冷……真冷……”冒辟尘哆嗦道,“喔……如果……我也是灵蛇人……就好了。”
冒辟尘拼命地抑制着如寒热般地抖颤,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在桑树坪与灵蛇的遭遇。
“你的金龙草,在黑龙潭那儿采的?”陆子矶看着钱袋中的笔盒问道。
冒辟尘慢慢地止住了颤抖,无力地点点头道:“那个崖壁上有一个……岩洞,那便是你所说的灵蛇的老巢。呵!我当……当年去小连庄……就从那儿下……下来的。”冒辟尘口中喘着大气道,“我在那儿还逮住过你说的……小的灵蛇,头像蛐蟮……当时就觉得特怪,结果半道上给逃了……逃了。”
陆子矶恍然大悟,这灵蛇追杀冒辟尘,不是因为他闯入黑龙潭,而是因为他逮过小灵蛇。冒辟尘说崖壁上有岩洞在他预料之中,但他居然逮住过小的灵蛇,这实在让陆子矶太吃惊了。
“我们这是……这是……在哪儿?”冒辟尘看着显得越来越模糊的四周,衰弱地问道。
“嘘,别出声!”陆子矶忽然听到了多次出现在他睡梦中的那一阵阵浮浮声,他向被巨柱挡住了半边的那道塔门看去。那孔门外的塔廊里露出了半只军用皮靴的靴帮。陆子矶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他轻轻地放下冒辟尘,双膝着地慢慢地向那只军靴爬了过去。先是一只高帮军靴,而后他又看到一只打着绑带的脚杆和一支沉甸甸的步枪。他脸贴着墙再看过去,则看到了半个身子,属于那个身子的衣角在劲风中呼呼呼地飘舞着。
陆子矶匍匐至门洞口,那儿居然是两个士兵的尸体,他们一坐一卧,但身体僵硬,已死多时。这两名士兵显然是塔上的瞭望哨,头戴德式钢盔,一身簇新的军服,腰中的武装带上别着三颗德式手雷。
陆子矶一把拖着最先见到的那只脚,小心翼翼地把人拽进塔内,而后又将另一具丢了一条腿的尸体也拽了进来。第两具尸体的脸部皮肤悉数溃烂,面如重炭,显然是被毒液喷入眼面,立时毙命的。但那具断腿尸体的一条腿竟是被两排利齿切割下来的,断腿的切面也已悉数糜烂,漆黑如墨。
陆子矶浑身燥热,双手打颤,他掰开断腿士兵紧闭的嘴,便见到了蓝舌,再慢慢地掀起尸身军服,又见那尸身胸口果真有一点朱砂。
陆子矶脑袋轰地一炸,慢慢地扶柱而立,抬头环视塔内。
塔板上有一条宽大的拖拖拉拉的新鲜擦痕,那是他极其熟识的擦痕——宛如龙行。那一条新鲜擦痕,遁着登顶木梯延伸而上。
毫无疑问,灵蛇先他入塔,而且此刻可能就在他和冒辟尘的头顶上!
头顶上的那层地板因年深月久而布满了裂缝,一绺绺早年嵌在地板缝中的陈腐黄麻拖挂在板缝中,随风荡漾。陆子矶突然想起了那些无论昼夜都始终绕塔环飞的蝙蝠,似乎在他登塔时便不见了踪影。他同时想到了在黑龙潭所看到的那一幕:那群在赭红色的山崖前大回旋的飞鸟,那群如蚊蚋似的大团飞鸟颠三倒四地惊叫挣扎,呼啦啦消失在山壁中段那处长草杂树丛中。
这是灵蛇,现在可以确信无疑了。但陆子矶一时还无法确定可能盘踞在这顶层的蛇,到底是被山河卷走、他以为已经一命呜呼的那条灵蛇呢,还是他所不知的与他毫不相干另一条灵蛇?总不至于,在这短短数日内,这世界上会有两条曾被宣布已绝灭千年的灵蛇横空出世吧?
在山硖灵蛇来袭时,因大浪水雾,再加之灵蛇一纵即逝,陆子矶并未完全一睹灵蛇真身。推断掀翻汝家屋面后逃遁的巨蛇为灵蛇,仅仅是根据它在三叶竺上所留下的齿印,而现在灵蛇用它独门的杀人方式,宣告了自己举世无双的身份。
与蛇同塔而眠,而此时此刻它仍然可能在他的头顶上酣睡,这不仅不让陆子矶恐惧反而使他极度兴奋。好了,不管咋说,这世界上有条灵蛇活着!但他竭力地抑止自己登顶的冲动。这会儿,命悬一线的冒辟尘压倒了一切。
陆子矶脑子热烘烘地想对冒辟尘说,那灵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他看到冒辟尘的眼睛又抖抖颤颤地合上了。
冒辟尘的手脚突然又抽搐了几下,仿如一只被割断喉管的鸡。他闭着眼睛,耳语般地喃喃说道:“对不住司空家列祖列宗和那些死去的魂灵……王天官……王伯爵……我……”
一阵劲风将冒辟尘的声音吹散了,带上乌秧秧的天空。
陆子矶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着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可是这种奇迹为什么就不会落到冒辟尘头上呢?他觉得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冒辟尘死在这儿。如能找到好郎中,也许真的会出现奇迹呢!然而此处绝非久留之地,且不论灵蛇,这两个被它毒杀的士兵在此,就意味着随时都会有人上来,必须先得马上另择一处安身之地才是。
陆子矶始终留意着顶层的动静,一手揣在胸口的一步倒上,贴边伏在四面塔门后,一面一面地向下窥探。他看见了他睡得昏天黑地时,泊在东北河湾河埠边的炮艇和游轮,操!
塔北的码头和大石拱桥,还有大河两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禅院的大门也有站哨的兵士。塔西另有人头攒动的桐镇人在警戒线外或驻足或四处游动。而他最关心的塔东那段从塔至后山柏林的甬道上,也不时地出现挎枪军人的身影。只有塔南与一墙之隔的那幢老宅很是僻静,老宅内另有一庭院,花盛树茂,一片清雅。由那老宅铺排开去的楼群,也未闻人声,不见人影。从塔过渡到墙之间,也不过只有区区数米。陆子矶恍惚了起来,他甚至无法确定他在这边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可信的。这似乎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专门为他辟出的一条逃生的通道。他决定天一黑,便背上冒辟尘,翻过这面墙去。
上面那俩人的身份,哈松完全确定了。哼,一个牛郎中!蒲包老太把他如何用那棵仙草救活汝月芬的事,传遍了整条蚌壳弄。而那个蛇郎中如今全桐镇的人几乎都认识他,风头十足。
风呜呜的,再加这俩郎中说话跟要断气似的,轻得不能再轻,除了汝月芬咬伤王大毛,牙齿有毒,同一条大蛇一个屋睡觉,是个蛇变人,其他的他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黑龙潭、金龙草,还有什么养老送终、王天官、王伯爵的。每次听不清,哈松他都想再上一级扶梯,尤其是蛇郎中说到阿德那一段,但都被一直伏在他下面大气不出的泉福死死拽住。他突然听见上面有人移来移去的,他决定再上一层,到扶梯口去看个究竟。但他刚上一级,泉福又来拖。
滚球子滚!哈松身子一犟,大力挣脱泉福,但他用力过猛,一下就将泉福甩了下去,泉福下去时,一手捎带着哈松轰轰烈烈地滚下扶梯。
那轰响声在塔内引起一阵巨大而空洞的回音。
陆子矶浑身一颤,他向通往顶层的木梯和冒辟尘瞥了一眼,反身扑过去,顺梯飞身而下。
滚下扶梯的哈松、泉福一听见上面咚咚的地板声,知道有人追下来了。他两人不顾浑身火烧火燎的痛疼,从地板上跳起身来,没命地冲下一层又一层塔梯。落在后面的泉福带着哭声,死命地喊叫着哈松,而哈松连蹦带跳地跃下扶梯的最后几级,狂呼乱叫地奔向塔门。
陆子矶看着离他有几步之遥的那个粗壮的孩子以惊人的速度蹿出那道半敞的塔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塔外一阵啰唣,陆子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中夹带着一片金属碰撞的声响,冲入了塔门。他看看扶梯空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飞身扑向塔南的那扇空窗,一跃而出,而后滚过甬道,钻入了墙下密匝匝的树丛。
冒辟尘被下面塔梯上传来的一阵阵沉重而又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张目四顾,寻找着陆子矶。
下面那阵踏破塔梯的脚步,嗵嗵嗵地越来越响,那绝对不会是陆子矶的脚步。冒辟尘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一阵风呼呼地吹进塔内,冒辟尘突然感到脑子一片清亮。他的手下意识地向腰间移去,但马上又停下了。冒辟尘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再次环视塔内,仿佛在寻求救援,他的眼睛突然呼地一亮。
地板上几乎并排地躺着两具尸体,那两具尸体腰间的武装带的弹袋中分别插着的三颗德式手雷。
冒辟尘扶住立柱,死力地撑起身子,抖动着臂膊,向第一具尸体一点一点挪去。最后,他一把抓着武装带,大喘气后攒足了力气,解下了武装带将其系在自己的腰间。他歇了一歇,又将另外一具尸体上别着手雷的武装带交叉地套在了身上。
冒辟尘微微地闭起了双眼,又坐靠在立柱下面哮喘,这时胸前有两眼已经不流血的弹孔,又淌出一小股一小股的鲜血。
扶梯上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猛然睁开双目,拧开了手雷的铁盖,勾出了拉环。
忽然,他的目光透过塔门,穿过塔栏看见了那顶如卧波飞虹的大桥,又看见了河湾里泊着的那艘不可一世的游轮和炮艇。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在哪里!
一般鲜血猛然从冒辟尘嘴里呈放射状喷将出来,他捂胸弓腰,死命地撑起身子,微微地偏转脑袋,向南而望。
一个他熟悉的院落——几进方正的旧宅和一棵棵玉兰树,还有那一丛丛木樨草,几株繁英累累的月季,跃入了他的眼帘。冒辟尘的心猛烈地开始上蹿下跳起来,蓦地,那些个令人销魂的日日夜夜立即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一个粗蛮的壮汉从屋檐下冒出来,通过院中林荫道,打开了那扇曾经为他日夜敞开的大门。门一开,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举止斯文,穿着绸布长衫的体形瘦长的老男人,跟在这个老男人后面进门的是他的四个
保镖。那个粗蛮的壮汉又闩死了大门,站在院中开始向那瘦长男人比比画画地在说着什么。
“王伯爵!”冒辟尘微微地翕动着嘴唇,但他的眼睛却大放光明。他扶着塔柱,又跌向塔墙,然后扶壁摇摇摆摆地走出塔门。
一出塔门,一股股突如其来的劲风狂乱地掀起了他的头发和衣裤,他一身膨胀的血衣血裤,如枯叶般地被拽向了木栏。
被一队队士兵阻拦在上塘和下塘两岸的人群,突然都看见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人脚步踉跄地移向塔栏,便发出一阵惊呼。那些莫名其妙的士兵也抬脸去看这个塔中人。
一口气奔上五层塔楼的毕节生,挥动着短枪朝上面的扶梯口嘎着嗓子喊话,另一个士官模样的人与几个兵士则七嘴八舌地喊着那两个哨兵的名字。
冒辟尘两耳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感到胸腔中的五脏六腑正在液化,化作一缕寒气,沿着他紧握着的栏杆一点一滴地在走失。他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似乎因为上苍在他生命正在流失殆尽之际,给了他最后的这样一个机会而心怀感激。
“哦,王忆阳,对不……住了!”冒辟尘慢慢地向栏杆抬起了那条重如千钧的大腿。
塔下那些士兵,那些一直在警戒线外啧啧称奇叫喊的桐镇人,看见塔上那人颤颤巍巍地跨过栏杆,从塔檐上一跃而起,立即爆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尖叫声。
那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拖带着一阵蓝烟,向下面那幢老宅飞去。
王伯爵被四周猛然响起的一阵炸雷般的尖叫声惊得跳了起来,他站在当院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那些拔枪在手的保镖后,迅速地抬头向天。
一个巨大的黑影浑身喷发着淡蓝色的烟雾,发出高亢的长声啸叫,犹如张开双翅的大鹰,从天而降。那些保镖在朝天开枪的同时,纷纷抱头鼠窜,向四下里逃散开去。
毕节生在一声声巨大的爆炸声中,几步跃上了第六层塔梯。他身后的人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毕节生从塔门中看到塔下院墙外有一个院落一片浓烟滚滚向天,到处都是断枝败叶和残砖瓦砾,那地下还有一大片的碎胳膊断腿。
塔上,灵蛇的双眸在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蓦然一亮,它略一迟疑,便呼的一声,顺梯而下。
毕节生和军士们听到动静,猛抬头,一个个便都噤声而立,呆若木鸡。
陆子矶目击四处喷烟的冒辟尘,从塔上飞身而下,紧接着墙外的老宅里传来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他的心在这一刹那也被炸得粉碎,泪水夺眶而出。
南禅寺里的那些军士如流水般地涌出了寺院。
陆子矶拭去眼泪,走出树丛,大步退后,再飞身一跃,一脚蹬上南墙,两手一抓,便上了塔院墙头。他在墙头发足狂奔,避过那幢已经起火的老宅,正要纵身跳下,猛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在他头也不回纵身向下跳去时,突然两声枪声响起。
陆子矶只觉肩头一麻,一个失手,坠落在地。他迅速从地上爬起,向两墙形成的夹弄尽头狂奔。
灵蛇镇定自若地游出扶梯空门,从口中吐出一对相连的大腿,那包裹着白亮亮的黏液的腿脚上穿着一只方口布鞋。
灵蛇仍然将粗大的分叉舌伸向空中探询着,而后抬身钻出南面塔墙的空窗,浩浩荡荡地游过甬道,再直立上墙,弓身滑行而下。
楼下那几扇花窗上有几小股上蹿下跳的火舌,但不一会儿,那些火舌便蜕变成长身吞吐的火蛇,火蛇随着一股股烟雾从楼下的屋子里呼呼地冒了出来。
王伯爵歪斜着被削去半拉头皮的脑袋靠着墙,半坐在如一汪积水似的血泊中。他吃力地撑开被血粘连的眼皮,看了看自己已完全撕开的胸腹和牵扯在外的肠肠肚肚。他不以为他的内脏是被炸开来的,而是被弹到墙上控出来的。他觉得自己的脊背真痛呵,似乎每一节脊骨每一根神经都统统断裂了。他知道他要死了。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死亡是离他非常遥远的一件事,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死,死从来都是别人的事。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很傻,干吗呢,大半辈子都在杀来杀去的,提心吊胆,心惊肉跳地过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