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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触电似地抖动不止。他以为她太激动,便把她的腰身平摊在床上。他灭了灯,在夏天的平板床凉席上,简易的蚊帐、蓝色被单中,一件件把送给她的衣服,放在箱子里。他们穿得很少。他把她那抖动痉挛的胸托起来,向他曾十分迷恋、百般幻想的地方,滑过去滑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呆呆望着天花板上白白的灯光,两眼发直。他的手进一步往下动作。“哇”的一声,她不断咳嗽呕吐起来。慌了神的教务长衣衫不整地从她身上抽身下床,拿了毛巾脸盆在她床前。她那痛苦美丽惨白的脸,皱成一团,那头没有戴玉兰花发夹的头发,像暴风雨中的弱柳,掉在脸盆中。她“哇哇”吐着,吐着,一口接一口,时而如惊弓之鸟,时而如暴怒的雄狮。
她怀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教务长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他知道,几个月不见的校花,不知失踪之后到哪里去,被人搞得怀孕了。
接下来,不知第二天,还是第三天,这个学校的公布栏上,贴出了“某某某系学生某某某,因某某原因退学”的布告。她没有眼泪,没有求饶,也没有和她最好的朋友告别,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疲倦地走出教材仓库。有人说,她跳进民主湖自杀了。有人看见她在月光下的树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正当她走在湖边那棵老黄桷树下,幽灵一样徘徊的时候,黑暗中,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娅雯。”
又一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出现了。
某某大学医学院,碧波荡漾的民主湖边。黑漆漆的天空中,有几颗特别亮的星星,洒到湖面上来,眨着神秘的眼睛,此刻,像颗颗幽灵,在湖面上哭泣。正如此刻,小莲的祖母梅娅雯,无家可归的“校花”,那哭泣迷茫的心。漆黑的松树林,她不是无家可归,而是,她拎着小黑皮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她把眼前的纪年,误认为是神秘公馆里已经云一样飘走了的“淄芸”。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求与呼喊。她想诉苦,你们怎么都像云彩一样,在我眼前闪现一下,就飘得无影无踪?不过,此刻,她没有喊得出来。他们刚一接触,便“簌”地闪进密林深处。纪年压低声音告诉她,这不是哭的时候!无论多么困难,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里……都不是哭的地方。走!他们赶紧在树林里换了装。不一会儿,双双走出松树林,居然像南洋商人和他小情人的样子,十分亲密地挽着手臂,提着小皮箱,混在校园马路上如流的学生中,若无其事地走出有几盏路灯昏黄照耀的医学院大门。人影稀疏的街口,黑黢黢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老式捷克轿车。她深埋在围巾里的眼睛,警惕地四周望了望。纪年大方地钻进了驾驶室,自己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南岸桂花树掩映下的灰色教会医院,那个红色据点的地下室,是他们经历宪兵特务清洗梅花山之后,临时的“家”。作为医学院学生,娅雯曾在这家医院实习。教会医院女院长,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处女,告诉他们,医院里上午来了几个陌生人,来这里问这问那,产房
卫生间,到处乱找,分明不怀好意。暂时安顿好了娅雯,纪年驱车回华生洋行销毁秘密文件。娅雯假扮护士,在医院里埋伏了好几天,等待纪年的消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化装成牛奶场经理的纪年来告诉她,这里风声很紧,教会医院,不能待下去了,叫她赶快换上牛奶场女工服装,连夜和他坐了黄包车,来到翠竹掩映的牛奶场。那时,春天已经来临,欢迎他们的是牛奶场背后青翠树林里的一阵雀鸟的叫声。远处的小河边,开满了白色小花,青草铺满沿河两岸,几头奶牛在河坝里悠闲地啃草。牛奶场那排低矮的砖瓦房背后,一丛桃花探出头来。就是那丛盛开的桃花,她记起了当年江边县城女子中学门口,和纪年见面的情景。几年后,医学院读书,竞选城市美女,给高级干部做交通员,被捕,怀孕,到现在,怎么变成了那个站在桃花树下,高挑个子,穿着白色宽松衣服的牛奶场女工?虽然,她不会挤牛奶,纪年告诉娅雯,慢慢来,这些必须得学。不仅要学会挤牛奶,还要学会武术、骑马、打枪。斗争越来越严酷,说不定某一天,还有……不知多严酷的日子,等待着我们。那些天,春天的牛奶场,蜜蜂飞舞,蝴蝶翩跹。小屋里也弥漫着野花和牛奶的芳香。宽阔的牛奶场,平常只有他俩在活动,河边放牛,奶场挤奶,低低的平房瓦屋里,烧制牛奶。他告诉她,南洋来的临时市委书记,已回到了我们大本营。上级指示我们,重新组织地下党市委机关。原来出版的报纸,已被查封。现在我们我们工作的重心,不是办报,而是联络大江上下游革命根据地,发动群众,扩大组织,准备秋季暴动。那晚,他们巧妙地应付了到牛奶场清查户口的警员的查问。没有经过娅雯的同意,他早就办了农场经理的户口和结婚证。那天晚上,青松林里,没有鸟鸣。遥远的山巅,有几粒晶莹的星星闪亮。青草地旁边的牛棚里,有奶牛温柔的叫声传来,这就是县参议长女儿,和地下党某某市委书记法定的婚姻和爱情。没有婚礼,没有隆重的仪式。他们在农场里住了一个夏天,娅雯的肚子,渐渐隆起来。纪年感到惊喜。他想那个孩子一定是他的后代。其实,现在想来,那样一个年轻漂亮,刚满十八岁的医学院学生,一九四七年的城市美女,在那样的环境中,如果没有轻易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她的同志,也是他们的组织,她是可以进入省主席公馆,去当情人和二奶的。况且,她这个江边县城县参议长的女儿,形象娇好,气质优雅。她这么快结婚、组织家庭,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如果商人革命者淄芸,给她留下那本《史记》,那么淄芸走后,新任地下党市委书记谭纪年,留给她的,就是那枚玉兰色发夹。那时,夜已很深。他们在远处小河的蛙声中,完成了一天牛奶场忙碌的工作,小伙计已经睡去,她对淄芸的思念,日渐加深,她不能也不敢告诉纪年。那时,纪年并不在乎淄芸和娅雯做了什么,虽然她已怀孕。在飘着牛奶芬芳的屋子里,在小河清亮的蛙声中,在乳白的床,乳白的被子,乳白的蚊帐,乳白的桌子床头柜,看起来,想起来,都那样清新,这一切完全可以酿造他们
同居的氛围。她知道怀孕肚子不如过去那么好看,她依然不甘情愿地在洁白的电灯下,脱下身上乳白的外套。摘下帽子,那丛青色的瀑布,沿着她突兀微胀的胸脯,流淌下来。他立即来了一种冲动,一种激情,好像看到了桃花林中缤纷的花朵,结实饱满,还带着春天的露珠。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爱人的身体,已默默怀孕的身体,像血红的胭脂花,亮闪在他眼前。一片新的生命土地,将在他的面前展开,任他耕耘布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商人革命者,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没有也不用明确告诉他,自己已是淄芸的女人。知道她怀孕,难道纪年就心甘情愿,把她腹中的小生命,看做自己的后代?娅雯曾那么敬佩爱戴的商人革命者,她一定不知道在纪年面前,怎样表露对淄芸的感情。那个夜晚,梅花山上,月光弥弥,梅花芳香。淄芸不是曾告诉她,等革命胜利后,带她去见他的父母么?现在,别说他父母,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那就是命运?她那么高傲的公主,就如此顺从地装扮成牛奶场女工?和同样装扮成牛奶场经理的地下党市委书记谭纪年之间,在那里度过怎样的一段美好时光?那是她生命中,少有的阳光照耀。随着牛奶场隐蔽工作的正常开展,那年夏天,他们“初婚”的尴尬日子,已经过去。纪年很高兴地在外面商店里,给她买回来补品。把那枚玉蓝色发夹,别在她清秀的头发上,还故意瞟了瞟她突突的下腹,像一个怀孕少妇的样子。当然,研究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也还不像看她下腹怀孕没有那样一目了然。纪年和娅雯之间,并没有我们现在想来那么复杂的关系。知道她怀孕了,而且,也知道是淄芸撒播的种子,纪年没有惊奇,没有怨恨,也没有声张。只是作为那一段革命工作中,革命同志间,一个稍许失误的事件来处理。毕竟这一切,都是地下党内部的事情。他们,纪年和淄芸,都是久经考验的地下党高级干部,难道他们只有儿女情长那么狭窄的心胸?纪年作为朋友,果断地把怀孕的娅雯送进教会医院以后,就离开了那座城市,坐船到更远的乡村中去,组织那年秋天的起义暴动。虽然,他和娅雯,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也仅仅给教会医院院长,那个老处女,交代了一些基本原则,就是,要保证娅雯的身体,不能有任何闪失,还要使孩子顺利出生,同时,这个据点的工作,你和可以娅雯同志商量,要一起抓起来,已经建立起来的联系,要谨慎地保持。不能再扩大了。没有新的交接密码,没有当天的接头暗号,即使再熟悉的同志见面,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因为,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有被捕叛变的可能危险发生。形势如此严峻,现在不是计较男女之间恩怨,甚至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信仰基督教的院长,老处女,接受了娅雯在教会医院休养,直到生下孩子。同时,怀了孕的娅雯,也被安排在医院里帮她做护士。娅雯临产日期将近,纪年才从遥远山乡,带着党组织秘密扩展的计划和新一批党员名单,回到这座城市里来。谁知一回来,他就落入了敌人的魔掌。他根本没有看到名义上的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就被抓进监狱。通往秘密监狱的路上,他吞下了新一批地下党起义组织者的名单。那时,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叛变的念头。来到教会医院门前,娅雯还在产床上挣扎。几个特务夹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桂花树下停靠的那辆陈旧的吉普车。他当然挣扎了好几回,互相抓扯得有点着急,“砰”的一声,他手中着牛奶瓶,掉在地上,碎了。而那时,教会医院乳白色的窗帘背后,传来一阵“哇哇”的叫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降生了。
这就是谭纪年的“儿子”谭永年。哲学教授穆子庄先生最近的,也许是最相爱的亲人、情人与爱人,此刻,二○○×,又是一个洒满春光的季节,将满十八岁的姑娘谭小莲,在她父亲,某某房地产老板谭某某——现在,他们正在小莲的老家,那座椅子形山岭上——送给他们的乡间别墅里写作。这部小说,不是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电影剧本《云雨江南》,而是一本严肃的政治小说,历史小说,哲学小说,批判,或者歌颂的,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传统,或新潮、前卫的,主旋律,或者伤感的……这样,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小说。
“这算什么玩意儿?那样写不好卖。”小莲说,“干脆写成类似于白话小说,话本小说,通俗甚至淫秽的个人隐私小说,《曼娜回忆录》一样的,干脆就叫《娅雯回忆录》,或者《娅雯孙女回忆录》吧,这样,这本书肯定好读,很畅销。”
小莲深吻了子庄的脸,还用粉嫩的舌尖,绕了一下他的厚实的腮帮。子庄迎着她热热的嘴唇,简单,但也很深情地应对了她的礼物,放开,说:“不要开玩笑了,管它是什么玩意儿,管它畅销不畅销,按你想说的,我们想写的,继续写吧!”
小莲爱意涟涟。温而润之,顺而从之。
大江南岸牛奶场背后的那丛桃花凋谢了。夜晚。蒙蒙细雨。起义在即,纪年和娅雯的工作,也进入了一个紧张重要的阶段。虽然,他们不再像过去那么说话,说话时也不那么自然,但他们还保持着那种纯洁的革命友谊,并没因她肚里的孩子,破坏他们之间的正常交往和感情。很多年以后,牛奶场已改为了一个小小的草原牧场,据牧场老人们回忆,当年牛奶场里有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男人三十来岁,身体健壮,个子高挑。女的年轻漂亮,面若桃花,虽已怀孕,但她那白净的脸庞,高高的身姿依然引人注目,在牛奶场的桃花树下,小河边,他们一起挤牛奶洗大木桶的景象,令人羡慕。好像恩爱,似乎恩爱,他们实际上也很恩爱。春天,夜晚。她十八岁的生日。娅雯在牛奶场自己做了一锅豆花,纪年从老乡家里买来一条黄狗。阳光灿烂,他们在桃花树下,把黄狗杀掉,炖了一锅狗肉,四处飘香。她那做豆花、腌制臭豆腐的手艺,在这里得到了又一次和美的应用,并充分发挥。那天,她身上的反应特别厉害,她已很久以来吃不下饭,她就着祖传的美味,豆花和臭豆腐,吃了很多不适合孕妇胃口的狗肉和米饭,感到身体很不舒服。商人革命者的逃走,杳无音讯。和纪年的关系,怎么相处?心中压抑了太多的东西,有个被包养到达官贵人、银行经理家里去的城市美女来找她,同学讲述被被包养后的养尊处优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骑马打枪,唱戏跳舞,她觉得同学好像生活在天堂。虽然她已满十八岁,已经怀孕,毕竟还是孩子。她为自己的命运迷惑不解。她想她同学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自己在牛奶场,和纪年一起,过的是什么生活呀?她经过长久的外人看不出的心里矛盾,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虽然没像包养的城市美女那样过日子,她认为那是寄生虫一般的日子,依附于有权有势的男人,自己在牛奶场的生活,虽然艰难、肮脏、辛劳,毕竟在创造的生活,而且,创造出来的生活,不仅属于自己,还属于祖国,属于明天,属于我们的下一代。她想,全国就要胜利了。革命胜利后,不用再做地下工作了,他们各自的身份,都不需要隐瞒掩藏了,她就可以去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去寻找商人革命者。他父母不是在北平么?是不是骗她的呢?那时,她不知道北平是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站在桃花树下,手扶大木桶,她思绪翩翩。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梅花飘香,他们情感和生命,连接在神秘公馆里二楼卧室雕花的木床上。她感到有种撕裂了的痛苦,伴随着一阵阵快乐的浪潮。对方并不是第一次,而自己却是第一次打开生命之门。他温柔体贴地在她那扇温馨而蓊郁的生命之门前游弋,他们怎样度过了那个美好的夜晚,又怎样带着她走向生命的高峰。第二天,他们没有觉得一点尴尬,反而觉得更亲。工作、学习,地下党首脑机关那些繁杂事务,照常有序地进行。他们压低声音歌唱,他把声音调到最低弹琴,他给她朗诵诗歌,她给他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青春在心里萌动,生命是那样美好。她在幸福甜蜜而又微微疼痛的感觉中,在他身边工作学习。那些天,这个江边城市,一直下着微雨。公馆门前,那丛芭蕉树上雨滴,滴滴嗒嗒,响个不停。他们没有出去,也没有新的电波传来。他们读《史记》,背诵唐诗,那是他们在一起最欢乐动情和忘情的时刻。他们也吃臭豆腐,吃那时流行的饭菜。……而且,她的怀孕,可能就在那些天。忘情时刻,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亲热拥抱。她从来没有感到过有什么不自然。这就是,在他们肌肤相亲、感情相融的时刻,一浪一浪的生命潮水,渐渐平息,他们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音乐,在楼上房间橘红色微弱的灯光下,互相抚摩、观赏对方的身体、面容和表情。窗外的雨滴,嗒嗒嗒,她感到有种游离的目光,从他的眼里,不时闪射出来。那就是,在观看她面庞、她的胸部……那时,他难道在和谁谁做着怎样的比较么?不知道哪里掩盖和泄露出一种她不能听到的灵魂的声音?接下来,他们在共同的更温暖更平静的怀抱中安然入睡。那是多么美好的春宵。第二天早上,公馆周围,一片阳光灿烂。梅花山上的鸟儿,在欢乐歌唱。他们躺在床上,静听这种声音,那是她的第一次生命礼物。大自然的歌声,在早上湿漉漉的雾水和她心灵的泉水中,缓缓荡漾开来,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年轻火热的心房。
牛奶场的夜晚,很安静。远处,月光下的小河,静静流淌。不远处传来奶牛的叫声,空旷而苍凉。他们乳白色房间,桌上那盘狗肉,鸡汤,弥漫着满屋的香味。她喝了一些酒,伏在桌上,偷偷哭了。她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不知道父母在哪里。他们反对我参加党组织,他们叫我在组织和亲人之间,做出选择……”哦,你说这些,我们都知道。纪年告诉她:“革命者不能想那么确切实在的事情。站起来,我从此以后,不会再碰你了。只要有可能,我一定要帮助你,寻找到他的下落。我不会骗你,你也不要打听。我只能告诉你,他已平安脱险,回到了我们的总部,大江局大本营。目前那场起义暴动正在筹划,未来更加艰苦的斗争,会在我们的努力工作中发生。说不定那一天我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她“啊啊”叫着,突然伸出白嫩的手,抓着他的双手,眼含热泪。
“不许你那么说!纪年,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