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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散。那样的年代,她的生命和许多消失了的生命一样,完全像棵荒草。谁也不知道,荒草也曾有过怎样的美丽,载着她生命的春花与爱情。离开世界那一刻,她还没有想明白,那一朵朵生命的鲜花,是怎样在岁月的河岸上消失的呢?
如果祖母不在那场饥饿的灾难中饿死,如果她的生命像野草一样顽强滋长,秋枯春荣,那么,她也可能在另一场动荡时代的红色风暴中消失。那场暴风骤雨,和她经历过的灾难一样,惊心动魄。如横挡在她生命面前的一堵高墙。望着椅子形山岭上空的浮云,她饥饿的眼神,曾出现了幻影。荒草,羽毛,无风也飘摇,无论如何也飞不过生命的墙头。她惊奇于这苦难而多情的一生,怎么有如此多的风雨高墙,堵住她蹒跚的脚步?她不知究竟哪些事情做得不好,哪件事做得令人满意,获得愉快,包括和她有过那段光荣历史的商人革命者。他的音容相貌,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她心中挥之不去。那些令人回味的生活情节,不请自来,不想而至。她不知怎样爱过,她的生命与爱,有时那样丰满。那一个个男人,有她“丈夫”,有她的启蒙老师和上级,还有她短暂的生活伴侣,但是,真正的丈夫,究竟何等模样?在她生命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夜晚的降临。她将在哪一片精神的丛林里,悠然歇息,和他们残缺的音容笑貌一起,度过余生?她不知还有什么爱情,会迎面向她飘然而来。飘来之后,她该不该敞开胸怀,伸手迎接,怎样迎接?她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又烟消云散,情感的骨肉分离,心灵滴着血,谁也没有给她一个令人信服的原因。可是,她走过的一路泥泞,都和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而今,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她真想大声呼叫,沉痛哭喊: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要做错什么?”
夜深人静,她独自承受生活的幸与不幸。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枯萎的脸庞,憋得涨红,心中有一阵焦急的呐喊传来:
“上帝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没有谁听到了这种声音。她的枕边,还放着海外归来的神秘孙子送给她的那本《圣经》。
儿子急慌了神,赶忙找镇上的医生来抢救。医生把了脉之后,平静地说:“没事儿的,她的所有器官,都运转正常,就是,她的咽喉、胸口的某个部位,闷了一口浓痰。”
儿子,接近六十岁的儿子,连忙俯下身去,从母亲嘴里,把那口深深的浓痰,慢慢吸了出来。
那时,意外怀孕的小莲,和她永年父亲的情人小吕,站在祖母的病床前,虔诚祈祷,默默无声。
啊啊!难道她从来没有真正把握到过自己?
梅花山上,南岸牛奶场,椅子形山岭的青松悬崖间,曾经的一轮荒老的月,是怎样在她苦难而多情的一生的心灵中照耀?
哦哦,我们的这样的祖母!简直就是一尊心灵的幸福的苦难的女神!
电影课(1)
电影艺术研究院,坐落在那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西郊,那条充满艺术情调和文化色彩的大街边。蓊郁的白杨树,掩映着一栋栋大小楼房,神秘气派。子庄记得,第一次进入高耸的花岗岩石垒砌的大门,也在一场蒙蒙秋雨中。他的生活和命运,总有一路微风细雨相随相伴。那天上午,天终于放晴。大街上人流车往。人们的脸上还带着国庆即将过去的喜悦。正门前的大花台里,牡丹芍药竞放。喜庆的标语,镶嵌在人工培植的绿草坪上。大旗迎风飘扬。他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即将在他眼前展开新生活的世界。这个世界很美。他简直忘记了过去的南方城市,给他带来的那一阵情感和心灵烟雨。倩雯的成熟丰韵传递出的新鲜诱人气息,摇曳着他的心灵。那时,他们还没有深密的联系。除了怎样把那阵历史烟雨,在他们家族百年人世沧桑中,理出头绪来编成剧本之外,他心中没有可能容纳更多的东西。开初,他不知道困扰着心灵的江南云雨,在他剧本创作中,究竟可以用多少种方式表现出来。他心中涌动着的是强烈的创造欲望,而不是如何表现的清晰思路。电影理论和中外艺术影片分析课程,一开始就给他带来新奇的感觉。好多年了,他不知道西方电影怎样在发展。他没能跟上电影思维和形式手段的更新。他更不熟悉目前的中国电影,怎样在编,怎样在拍,那帮和他毫无交往的电影工作者,在多年的计划体制被冲得七零八落之后,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经历了怎样艰难的生存突围?不过,他想,既然爱上了电影,也一定应该喜欢它的过去,同时,更应该摸索它的现在和将来。他对电影的编剧拍摄,深感隔膜。顾客是上帝,票房是标准。银幕上的优秀好电影,已进入一场古老怀旧的梦中。他知道中国电影经历了多少代。第一,第二,一代代数下去,现在已经是第五、六、七代了。为什么要这样划分?他不清楚。电影就是电影,分那么多少代来干什么呢?凑热闹么?年龄时代表现方法上的区分,简单进行学理归类,可能有一定意义。他认为评判电影艺术家的标准,最大的意义,就是看他们究竟拍出了多少货真价实的电影?这样的电影越来越少,几乎没怎么看到过。但电影的消费,正在我们社会生活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神圣的银幕,也成了他心中迷蒙的江南烟雨么?面目清晰,云遮雾罩。电影用金钱炒作,艺术用金钱制作,但艺术很难用金钱来炒作。真正的电影艺术,不可能拥有太丰富的泡沫。泡沫一旦退去,作为艺术的银幕画廊,还会留下什么呢?
听过老师讲课,拜访过著名编剧导演、电影理论家和制片人,他想象中的那部电影,越来越清晰鲜亮起来,好像有了很大把握。但回到公寓,那栋顽强搏击着北方寒风的小白楼,听到同学同事周围传来的圈内生活信息,谁谁在哪里拍电影,谁谁在某地出席电影电视研讨会,谁谁在某某国际著名电影节上获了大奖,或小奖,谁谁的电影票房,超过了某千万或某个亿,或者某某剧组又在某地方打架上法院,某赞助商和制片人之间怎样的合作,又怎样拳脚相向,恶语相交。谁谁谁,新的演员和某某导演怎样玩某某交易,谁谁谁,新的电影怎样探索怎样创新,怎样暴露某某演员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因为暴露得太多太明显,银幕定格的特写镜头太长,受到某某局封杀,不能上演。电影研究院的男人忧心忡忡,女人幸灾乐祸,或面无表情。那时,他又觉得,他心中着力表现的他们那个家族的那阵江南烟雨,和眼前流行的电影艺术大片,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简直就不发生在同一个世界!他想,不是编剧技巧不合适,导演手法太传统,就是演员制片,宣传票房和炒作,这一切都不适合他想创作的那个电影题材。他虽然离开了南方,离开了江南烟雨,还有不少烟雨云雨,在他心中阴云密布。他隐隐感到那不单是电影问题,也不是自己编剧方法技巧不够。一部电影,尤其是有深厚文化内涵和独特创新意识的电影,要那么理想完美地表现出来,并不是目前自己的水平能力能够把握的。既然是艺术,是电影,它一定是人类某种审美意识和美感的重新发现和创造,不单凭主观想象创作出来。这里的学习,打开了眼界,拓宽了思路,他心中不仅只有电影的内涵在增长。回到住处,他房间的阳台上,不时有一片白杨树叶的影子,梦一样飘落下来。淡黄色的白杨树叶,即将枯萎。清晨,或者黄昏,有时大白天里,它们也在树梢上的阳光中,哗哗歌唱。阳光照耀的白杨树,像一幅油画,贴在他心灵的窗台。晚上,月光透过树梢照下来,缠绵的抚摩着靠近窗台的暖气片,绿莹莹地发光。映进房间,又像淡淡的水墨画。油画水墨画渲染的夜晚,带着凄婉温暖的北国风情,这一切离他心灵中那片江南烟雨,越来越遥远了。再这么继续学下去,可能再也找不到描写江南烟雨的灵感,以及,那些灵感,给他带来的新鲜独特的电影艺术表达。
心灵的烦乱,现实的错综,弥漫在他生疏而又深爱着的学习生活中。渐渐地,他开始对这里的环境气氛,有了天然的融洽。吃饭穿衣,睡觉读书,上课观摩,沿着白杨树下笔直的校园小道,进入精巧雅致的教学大楼,和老师同学一起,在电影艺术殿堂漫游神游。沿着开满野花的石梯小路,进入研究院背后那片树丛,看远山、小河与大地,看这座城市西郊的高朗的天空,天空映照下的街道人流绿树与鲜花。他想,人本来就是善于适应环境求得更好生存的动物!沿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木丛中,笔直的小马路,或直接进食堂就餐,或转弯进入教学大楼。来回往复。生活毕竟井井有条,井井有条的生活,带给他的又是深深的茫然。夜深人静,回到房间,看书,看电视,玩电脑,疲倦地躺在床上,那时,才有电影艺术的丝丝缕缕,伴随那阵无法绕去的江南烟雨,进入他的梦中。
他不完全明白,离开生活的江南烟雨,谁把电影的江南烟雨,北国烟雨,富士山烟雨,日月潭烟雨,华盛顿烟雨,巴黎烟雨,威尼斯烟雨……带着神秘艺术韵味的梦幻与魔幻,撒播在他积郁已久的心灵。他在梦幻与实在,深刻又飘渺的电影艺术氛围中,艰难前行。毕竟他心中还有爱,每一缕爱的游丝,游荡在他眼前,都会使他干涸的心灵,雀跃起来。
曾有一双眼睛,在校园教学大楼前的花园里闪现,和紫星星的苗圃一起,日里夜里,幽幽发光。倩雯说:“我们并不陌生,我们好像老早就是一家人。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动作,思考问题的方式,有点像我曾在老家喂养过的那头母牛。”那时,他们已有了那种关系,心灵肉体靠得很近,说话语气也相当随便了。拥着同一花枕,他并不生气地笑道:“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糟蹋我的形象吗?我真有那么难看?”她还有许多忍俊不禁的私房话想说。“那头母牛,肥胖臃肿。进食开始,扭扭捏捏,一旦吃起来,嗬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怎么会是那个样子么?”刚才……她伸手往他鼻尖上温存地划了一下。哦哦!他们会心地笑起来。她的眼睛,很大很美,一张过去电视台播音员端庄的脸庞,睡在怀里,枕在手臂,不再矜持,不再伪装,流动似水,倦色如蜜。如痴如醉,哦哦,这个在他过去看来毫无特色的形容词,现在和亲爱的人共度良宵,有了如此真切的体会。他脑海里悠然闪过曾和他缠绵过的女人的面影,狂风暴雨停歇时的倦意与温存,似乎都差不多。她们的柔情蜜意,在他心里怎么都如翻不过去的书页,似曾相识,又模糊陌生?那晚给他留下的第一感觉,她那细乜的亮眼里,幽光闪过之后,飘来的依然是一阵掩饰不住的迷蒙。他突然觉得,那里渲染出的依然是又一阵不完全突如其来的江南烟雨。
倩雯将满四十。当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子庄就看出了她的真实年龄。青春的容颜,并没有在她脸上失去。她的皮肤很白,柔顺的黑发中,间杂着几缕淡黄的烫发,浓云一样束在脑后,抵御迎面吹来的萧萧北风,发丝飞扬,给人无限的生命气息与遐想。穿了一身鲜亮的紫罗兰套裙,大红围巾,高高束起掩藏着白皙的脖颈,显得年轻、活力而又高贵。修得很整齐的弯弯柳眉,显示出暗藏在她心灵间的那派秀丽的江南山水。记不清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可能是在细雨中的电影艺术研究院进修新生报名处。那天,她戴着一顶红色遮阳帽,薄薄的一袭黑呢长大衣,雪白围巾,朱色口红涂得很浓,浅黄的墨镜,在她发际上,反射着秋日的阳光。眼神抑郁,目不旁视,矜持优雅。椭圆的脸,一派红润,淡淡施粉,还算白净。略凸的颧骨和眼角牵出的淡淡鱼尾纹,显示她已不再年轻。谁都能看出她是很精心于自己形象的女人,调动各种修饰方法,苦心抓住即将逝去的青春,或许,依然能看到青春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人声熙攘的报名处,他们似乎互相瞟了一眼,没有说话,没有目光对接。他想,来这里学习的都是些什么人?搞艺术,搞电影,搞电视,谁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在做些什么,可每个人领取填写表格时,都做得那样谦恭虔诚,专心致志,井井有条,毋庸置疑。那时,他没有看到她眼睛里弥漫着的那朵乌云。课堂上,班上的同学本来不多。制片厂,电视台,影视刊物编辑记者……来去匆匆,个人还忙着自己的一摊事情。上课坐在一起,也很少说话。而且,尤其是他,似乎和男女同学间有一定距离。那些刚从本科一直读上来的电影电视专业的硕士、博士生,和他差不多就不是一代人。坐在前面的那对脸上脂粉涂得很厚的研究电影史的姑娘,眉毛很浓,和她们的装束一样,在勾魂摄魄间,又使人感到有一种大俗大雅的高贵。他曾和她们有过浅淡的眼神交流。那不是烟云,而是迷蒙。人的年龄,尤其是漂亮姑娘的年龄,无法用她们的眼神完全掩盖。研究电影史的姑娘,还没有结婚,已二十八九岁,盯着她们想看的男人眼神的时候,没有羞涩,没有秋波,没有顾盼,而是直勾勾的,想看什么就可以看到什么,想看哪种位置,就可以看到哪种位置。那不是烟云,而是一团正将喷薄燃烧的火,一团积郁胸中浓得化不开的云。她们谈论电影理论的时候结结巴巴,聊起影视娱乐圈中的新闻八卦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据说她们已经是评论界的新锐,画刊杂志上,常常出现她们咄咄逼人的影视艺术分析评论专栏。早课上看到的她们,眼神面容总流露出夜生活太多太深的倦怠。他没有完全认识这些新锐。倩雯和她们不一样,虽然不再年轻,依然漂亮清雅。她眼神弥漫着的那朵白云间,可能还卷动着淡淡的忧郁与哀伤。那种哀伤,在那对研究电影史的姑娘身上看不出来。她们的身上和眼神里,看出来的也许仅仅是艺术与欲望的堆积、勃发与满足。那晚,倩雯的眼神里,欲望的满足因为太累,又欲盖弥彰。像暴雨翻卷之后的大海,晴朗浩荡的天空。那时,他对新结识的姑娘们眼神的认识、对比和理解,还处在混乱无序阶段。他认为这些思绪和他来这里进修的目的并不相关。熟悉她们是在一起听课之后。那时,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捉摸对方的眼神。
黑呢大衣,洁白围巾,北风吹来,一米七的个子,飘飘洒洒,谁看了她具有艺术形的身材和风采。那时,倩雯还没有进入他思考的视野。凭他对女人的经验,衣装打扮并不能给他心里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研究院报名处那不经意的一瞥,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只因那个上午,也在微微秋雨中,一阵香风卷进他们的教室里来。姑娘,倩雯……不再年轻,并不色衰的女人,坐在了他的背后。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同学,之前并没有在意,也不是他们的精心设计。只有窗外那阵白杨树梢上嗞嗞作响的轻风细雨知道,所有感情的发生,都有心灵的秘密。
那时,子庄还没有完全明白,偶然飘过倩雯眼眶里的那片乌云背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那次关于“什么是电影”的讨论课上,在老师同学一阵阵语焉不详的激烈争论声中,课程到了最后,满头银发的女教授把古今中外电影理论家关于电影的定义梳理完备,不知大家越争越清楚,还是越讨论越糊涂的时候,他从后排的座位上,悄悄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他的观点:
“电影,也许,是流动人生的视觉造像。”
立即,整个课堂鸦雀无声。没有争论,没有争吵。同学们皆愕然地望着他,等他说出下文。后来,他对这个定义进行了更加含糊其词的解释。他认为流动的人生,是影片内含;视觉造像,是艺术手段。怎样去选取什么样的人生,流动人生的哪一段,来组成一部完整的电影,是编剧的任务。独特的电影表达方式和手段,构成这部和所有电影不一样的画面与梦境是导演必须努力完成的工作。他自己都不知道,关于电影的定义,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们那个家族男人女人的命运,他们在时代历史风暴中,变幻莫测,涌动不已,催生了他心目中关于电影的答案。这个答案在他心中酝酿已久,没有谁告诉他,这就是电影的答案。古今中外电影理论,在他脑海中如一鳞半爪。许多优秀剧本和影片,在他心中时时萌生出新鲜的画面。他不经意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就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什么呢?肯定?还是怀疑?他踌躇满志,又惶惶不安。
“有道理,有道理!”
女教授摘了眼镜,满目流光,引导大家继续讨论。最后,大家都认为,和所有电影定义一样,他的说法,哦哦!仅仅被称为说法,而不是定义。包含着合理的因素,值得思考,但并非完美无瑕。
“其实,”女教授循循善诱,鼓励大家,说,“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脑袋和摄影机去思考电影艺术的本真。每个有作为的电影艺术家,一生能给基础电影理论贡献那么一点点,就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