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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在策划著。
叔成仔细观察过李洋。李洋是一个奇怪的人,虽然经常是副笑颜逐开的样子,但笑意从来不到眼里,话也不太多,却是经常暗暗地感觉到他细心打量各人的神情,不露痕迹的谨慎和防备,显示著他的精明。有时谈得顺心也会和叔成讲很多海上的事情,航海的知识,如何依靠季风与洋流去南洋,叔成本来在这方面就有天性,一旦说起,明白得也快。
名义上藉著小王爷府要办婚事,北真的个别亲信穿梭在府内,李洋也混在其中,却坦然自若。叔成心里忐忑不安,但见这些人,一方面谈笑风生,一方面运筹帷幄,显然是习惯於此,也忍不住佩服。
但听到大家谈起海上的风光也忍不住对将来的生活心旷神怡。那久远前的叛逆性子,热爱自由的性子,一点点从血液里浮现出来。
婚事就这样走近了。
说是好好操办,却也只是把阿缧从一个院子迎到另一个院子里住下,叔成手巧,都是新做的锦被,新剪的红字。他与北真做的主婚人,也是弄得似模似样的。
看到那两人被送入洞房,叔成见一片灯红,情不自禁觉得能得到心爱之人相伴,此生足矣。再回头看北真的脸,好像也是相同的心事。
大红的龙凤蜡烛立在案头,屋里喜气的红字,喜气的被褥都被烛火染上一层淡淡的微晕。当烛火一明一暗时,辉图的心也是怦通怦通的。
阿缧现在是静坐在床边,辉图挑开了她的红盖头,却见她低著头,一脸沉静,也不是开心,也不见太多做新嫁娘的喜色。忍不住失望起来,在兄弟们的起哄下,他每天的殷勤难道都没有丝毫地打动她的芳心。
他们其实也是多时不曾见过面,难道一点也不想念自己。失败的挫折感充满了心中,辉图因为觉得自己总猜不中女人家的心事而懊丧起来。对阿缧又敬畏又怜惜,想到她对此婚事不一定是满意,心里更有种吃不准的惧怕,微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怕你累了,都没有吃饱。」
阿缧的心中,此时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再没有退路,是把一切都赌上的,以後这一辈子都是要跟著身边这个对自己很好,可是也傻得猜不出自己心事的男人。那数日来听到的歌声好像还回荡在心间,让她的心更乱更乱。顾不上理睬辉图的想法,只是恨不能痛哭一场,和辉图也还有种另外的陌生,也许是对新婚的惧意,说了句,「我要睡了。」她衣也不脱,却是掀了被盖上。
辉图哪里猜得出她的心事,转过头去,自己倒了杯酒,黯然喝下。身後的人却猛然坐起,辉图转身一看,阿缧在翻著枕头下面,辉图吃了一惊,猛然想起什么,脸一红,伸手过去要夺。
阿缧是睡著不舒服,觉得头下面什么东西硌著慌,翻起枕头一看是个小匣子,本来也不在意,看辉图不让自己看,反而好奇起来,偏偏要打开看。
一打开来,却是一愣,里面摆的几样全是从自己手上买去的物件,拿起来仔细一看,还是油纸封著的,一一看过,居然都没有拆开,抬起眼来望著辉图,「你从来都没有看过?」
辉图点点头,憨憨地说,「我舍不得。」
阿缧直视著他的眼睛,突然撕了一个,辉图刚要拦阻,已来不及,那油纸撕开,里面除了些废纸再没有别的了。阿缧仍盯著他的眼睛,手下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一口气连撕了几个,全都是和第一个一样,是塞了些废纸。阿缧好像是跑了数里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你悔不悔?付出的银两,买的不过是个空油纸包?」
辉图看著她的神气,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这是他和阿缧最关键的一次对话,身心冒汗,却是笑笑,「这有什么悔不悔的。」
阿缧不过是撕了几个油包,听了这话,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好像是耗费了不少精神,终於是叹了一句,「我睡了。」
辉图愣愣看著她说,「我知道我是个粗人,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很委屈的,没准你今天、现在就在後悔。我不会哄女人。」他越说越沮丧,「我不会讨人欢喜,过去,像我们这样的,就是在外面买女人,我只是很喜欢你,就是觉得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就是觉得……」他的手放在心上,「想把这里挖出来让你知道。」他等了一下,似乎觉得阿缧已经睡著了,他忍不住大著胆子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喜欢过别的男人,可是那不要紧,真的,我不介意,我原来也有过好多别的女人,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觉得我是不一样的。」
静了一会,才听到一声,「你也早点睡吧,也累到半夜了。」
烛火一明一暗,但又照得屋内温暖无比,夜空里又觉得好似飘来阵阵花香。
*
北真喝了些酒,感觉到自己有些微醺,赖在叔成身上。到了後来手也不规矩起来。叔成受不了地用力地拉起他,把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了一句,「小王爷醉了,我带他回房。」
桌子上一些人,继续地喝著酒,似乎全没有在意,但当叔成架著北真走到房门口,就听到屋内的人一阵哄笑起来,叔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他和北真的关系,但是不想留下来更出丑,架著北真赶紧走了。
回到房里,北真就是望著他嘻嘻笑个不停,叔成递了热茶,「看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北真仍然笑著,「没有呢,还能喝。你怎么不陪我喝一些?」说著手搂过叔成的脖子,在叔成面前呵气,「我是不是一身的酒气?」
「你才知道,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臭。」叔成用脚狠狠地踢了北真几下。
北真不怕,「我知道,我再臭你也不嫌弃的。」
叔成把他推倒,一边帮他脱衣物,一边笑,「你倒是想得明白,便宜不是都让你占了吧。」
北真躺在床上,藉著酒意撒娇,「哥,你亲亲我好不好?你都很少主动亲我,今天你亲亲我吗。」叔成的动作停了,抬起眼看著北真,北真的脸因为喝酒泛著红晕,加上房里的烛火,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那平时方正的面孔此时说不出的柔和与妩媚,怎么可能是妩媚?叔成边想著,头已经低了下去,在北真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北真的手搂在他脖子上,「还要还要。」
叔成的心柔软的仿佛都可以拧出水。低下头,轻轻地吻著北真的唇。
北真轻轻地叹著,「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傻瓜,我知道。」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叔成的心还是像往日一样掀起了风浪,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著。温柔地抚摸著北真的头。
北真直直的看著他,眼睛亮得像天边的星星,「为了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一定要走,也一定能成功。」叔成迎著他的目光,点点头,笑开了,他只怕若是笑不了,就会有泪流下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转过身,取出一件物品,向北真递过去了一个长长的匣子。
「是我送你的。」北真坐起来盘腿在床上,打开盒子来一看,里面是个小型的屏风。北真把他取出来,支起来放在床上,却是绣著一对老虎,栩栩如生,一只威风,一只清峻,还有七八分神态像他们两人。两只老虎神态逼真,一只老虎的爪子还搭在另一只的耳朵上。仿佛还在打闹。北真的嘴角才弯起来望向叔成,叔成已经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屏风翻过来,叔成的眼睛堆上了笑意,还有些羞涩。
北真看得都痴了,犹疑地按了他的意思做了,背面居然是一副舂宫图。绣的两人虽小,却隐约从眉目神态中猜得出是北真与叔成,绣品中,那眼里含情,仿佛有千种言万般语却不肯轻易透露一个字的是叔成,另一人,神态风流,好像还能听到他因为激情的心跳的不用说就是北真,虽然不是真人,也任人浮想翩翩。北真一句粗话脱口而出,「奶奶的,你还留了这手。」从床上一下子翻身坐起,举起来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叔成看他一副急色的样子,已经笑倒在床上。那绣品就是传说中的双面绣,从正面看出去居然看不见反面的一丝绣痕。
北真一边看,一边骂,「他奶奶的,真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你当时是这个表情?」
叔成很有些羞赧,偏偏那眼神一羞更似图中的样。北真的手几乎是抖擞地将屏风收好放人匣中,回头眼睛透亮的看著叔成,「我们洞房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别说是阿缧和辉图是脸带羞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叔成也跟著神情不自然起来。
辉图与阿缧的婚事完後,辉图就带著阿缧请辞离京而去,说是返回阿缧的娘家。李洋和百来也混在探亲的队伍中一同去了,一切都好像很平静,也很顺利。
这一天早,和硕亲王府里还是一片宁静。
祺瑞在府里坐著正逗一只八哥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报,威武小王爷来了。
他觉得很是奇怪,北真甚少上门找他,才在想,北真已经迈步进门。北真向祺瑞行礼,祺瑞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想到要来,有事不妨直说。」
北真也一笑,「这还真是奇怪。我们表兄弟间怎么多了这么多生分。」祺瑞被他说的一呛,心想这话原本是应该我说,怎么还被你抢了先机,当即有些不自然。
北真哈哈一笑,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才正色道,「不日我将起程前往江南一趟。」祺瑞微有些吃惊。示意北真继续往下说,「前日阿玛托梦与我,他当年在河神面前许了愿,河神问他为何还不去还愿,若不能还愿,河神会降罪下来,那便是今夏会有大水,若是有洪水发了,那便会连累四周百姓,生灵涂炭。我已向皇上秉奏过,前往江南替我阿玛还愿。」说道此处,站了起来向祺瑞行礼,「这段日子就要多亏你照顾我额娘。」
祺瑞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不是很符合北真一贯的个性,但这话本身却没有太多可挑之处,一个人若要信神信佛起来原不是奇怪的事。就算是北真这样平时漫不经心的人,也是有其看重的地方,更何况连皇上也准了。
「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子亲戚,我不照顾还有何人照顾,你也总算是有良心,走之前和姨母说了吗?」
北真勉强一笑,「我刚从敬王府回来。」
祺瑞也笑,「都是一家子,难道还有什么隔夜仇不成,我看你还是早点搬回去陪陪姨母,她一个人可不是冷清。她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这么些年你都不在家里,也太没良心了一些。」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忍不住劝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北真抬起头,不知道望著屋子里哪一点,「我和我娘之间……」他欲言又止:「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吧。总之,一切都拜托了。」
祺瑞难得见他没有处处唱起反调,没来由得觉得亲近,「听说你最近收了性子,和那个唱戏的书哥儿断了关系,那可正好,这次早去早回,还是早早地成一门亲算了。其实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有时也不能太在意。反正老婆总是可以多讨几个,只有仕途方是正道呀。」
北真听到这,想起他想收阿缧为房的事,微微哂笑,难怪阿缧看你不中意,才想著起身告辞。祺瑞已经接下去说,「那个书哥儿听说前一段时间从台上翻下来了,摔坏了背,莫不是被你气的?男戏子便是有三头六臂,还能嫁到小王爷府不成,咱们祖宗可从来没有传下这样的规炬。」
北真一惊,「他怎么了。」站起身来,急急地追问,「怎么也没人和我提这个事,这孩子真是倔呀,出了事也不叫人来和我说一声,难道我还会笑话他不成。」祺瑞一愣,原来他还不知道这事,「北真你可别同情心乱作怪。」
才在说,北真跺跺脚说道,「也是我的错,我只想著断了他的念头,怎么也没想过多关心一下他。」说著,已经向门外跑过去。
祺瑞不放心,总觉得自己的表弟太冲动,好不容易戒了这个心,可不能让他再起这个意。也忙著追了过去。
到了戏园子里没想到书砚已经不住在里面了,戏班里老板势利,书砚既然已经不会唱了,戏班子可不能白白养他这个人。北真一怒,把桌子连掀了好几个,这下更不放心了,书砚没办法再演戏就没办法再有谋生的手段,以後可怎么办?
依书砚心高气傲慢的性子,保不准自暴自弃起来。祺瑞没有拦住,索性也不想帮他去解释,心里不舒服,觉得北真的性格就是对外人还比对自己家里人还好。对一个戏子,至於这么费心费力地吗?
北真却抓了几个园子里的人问书砚的下落,那些人被他的样子吓著,只说那个叫墨琴的知道,也一起搬出去了照顾书砚。几个与墨琴、书砚交情好的,好不容易才站出来说了地址。虽然是告诉了北真地址,对北真的态度都不太好,那是把北真看成负心之人。北真哪里顾得上解释,得了地址就非要去不可。祺瑞受了白眼,一肚子的气,又看北真的认真劲,也不可能甩下他不管,也不得不跟上,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好不容易寻到地方,就见一群人挤在门口,里面听到吵嚷和呼喝的声音。北真脸色一变,挤了上去。好不容易挤到里面,就见书砚被推倒在地上死死抱著一人的腿,但手臂落在袖口外面因为那人还在迈步前行,硬生生是在地上磨出了血痕,两个家丁样的人架著墨琴,墨琴的口张张合合,身子哆嗦,却是没有一个音吐出来,显然是急到极点。
北真的心里剧痛,见那被书砚抱著腿的人因为抬腿迈步吃力,便抬起没有被书砚抱住的另一只腿狠狠在书砚的手上碾动。北真怒吼一声,狠狠向那人撞去,将那人撞开,抡上拳头便打了上去。
他身高力沉,出手又是迅速,那人还来不及看清他,便被他掼在地上,痛揍起来。这人正是那个不死人的户部王大人,那边上两个家丁见主子有难忙摔开墨琴,抡上刀就向北真砍了过来。北真虽没有回头却听到了刀声,但他此时急怒在心,只狠不得把这人打死以泄心头之恨。只听到墨琴一句凄厉的叫声,犹似山间的妖魅在叫,「书砚!」回头一看,却是书砚用身帮他挡了一刀。不知道是书砚身上的血更多了,还是墨琴的叫声太过慑人,所有人的动作都已停下。连北真都茫然的不知道做什么好,也不敢去碰书砚,只是看著书砚痛苦地望著自己的眼睛。许有一会,被他压著的人才被他的家丁扶了起来,阴惨惨地说了一句,「小王爷好威风呀。」他被北真痛打两拳,吸一口气都痛,非要有人相扶才可以站住,整个人是靠著别人身上,见北真没理他,只是跪在书砚面前,示意边上一人把墨琴带走。
墨琴一双眼却似红了,手一下子抓住园子里劈柴的一把刀,「你是不是要这张脸?」
他还没有变声,这一声说不出的尖厉剌耳,听得屋外旁观的人都忍不住要倒退几步,刚好让祺瑞也挤了进来。墨琴阴惨惨的大笑,突然将那刀向自己脸上砍去,祺瑞一惊,却是反应最快,冲上去将那刀想撞开,墨琴年纪虽小,不曾想这用力却是下了十二分,祺瑞还是借了跑过来的冲力,那刀仍是砍在眉梢,祺瑞大惊,就见那血从他眉上流下来,墨琴抬眼看他,黑漆漆的一双眼,虽然没有哭,可比哭了还让他难受。
祺瑞用从来没有过的柔声扶著墨琴的肩,「你不要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墨琴却挥开他的手,便似眼睛已经没有焦点,口里说出一句,「都给我滚吧。」刀从他手中垂下,人一晃,却是晕了过去。
祺瑞慌忙扶著他。再回来看那几个恶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天子脚下,王大人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民宅里行凶劫人,可是把大清戒律统统不放在眼里了,这次人证物证俱在,王大人便等著面官吧。」
*
叔成在家里按照北真的意思,清点财物,就是把值钱的东西想办法都偷偷拿去换成现钱。百来、辉图和阿缧也得先行离去,是因为在南方必须要有人接应,但是他们一走,京城里的杂事更多,反而让叔成更加忙碌,紧张加上三餐的没有规律,叔成居然开始觉得胃痛,北真一早出门,叔成也全无心思,一天也没有吃上饭。
北真是一早出了门,这趟也算是辞行,再过个两二天,可能一切就真正要结束了,或者说有了个新的开始。北真这次辞行,是见他在京城里那些重要的人最後一面,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胃痛加上心浮气燥,到了黄昏还不见北真回来,心里担心起来,连其实天黑视线变差也没有在意,心却是乱得很。
见到那些熟悉的人,北真会不会起了反悔的意?这一走,天涯海角,一辈子便再也不会回头了,也许是又生了留恋的心?如果最後没有走成呢?那自己的下落呢?难道是真的一辈子做个食客?就这样一辈子留在小王爷府里?
突然蒋衡的身影浮上心头。突然自嘲了一句,北真啊北真,我可没有蒋先生的惊世才华,给你儿子教书是不可能了,也就只能帮你管管帐吧。
才在想,门推开了,北真失魂落魄地进来,脸色没有血色,衣袖却不知道为什么被扯破,上面还染上了血迹。叔成站起身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著北真直勾勾的眼神看著自己说了一句,「书砚死了。」叔成的心里被狂振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北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