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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以袖抹抹泪,勉强一笑,再转首向赵桓福了一福,唤了声“大哥”。赵桓亦匆忙朝她笑,然后目光越过她,落到跟过来的宗隽身上。
“这是八太子宗隽,说起来也是昏德公的女婿了。”宗贤在后面笑着解释。
柔福脸霎时红尽,羞赧地低首。赵桓一时尴尬,笑容甚是僵硬,而赵佶淡看宗隽,也只浅浅苦笑。
宗隽倒相当自若,朝赵佶赵桓一拱手,算是见礼,赵桓忙也拱手还礼,赵佶略朝宗隽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柔福手微微退向一侧,打量一下她,微笑道:“瑗瑗气色甚好。”然后再问:“你的姐妹们也还好么?”
柔福泫然道:“不好。北上途中许多姐妹不堪苦楚折磨,相继薨逝,我亲眼目睹的便有仁福、贤福和保福三位姐妹。活着到了上京的只剩二十余人,多半被分赏给金国贵人为妾,还有一些年幼的便养在宫中,待她们成年后也免不了要被赐给金人。被赏给金人的也不见得过得好,听说许多人常被主子或大妇打骂,生不如死……最可怜的是五姐姐……”
赵佶长叹一声止住她:“别说了,这事我知道,你五姐夫回来跟我说过……你瑶瑶妹妹呢?”
“瑶瑶……”柔福越发伤心:“瑶瑶不见了。起初我以为她也被送进了宫,但后来问玉箱姐姐,她却说从来没在宫中见过她。玉箱姐姐又让人去洗衣院找,也没见人,据说是到上京后不久她就失踪了,不知是被人抓走了还是……”
冲懿帝姬瑶瑶是她同母的亲妹妹,她一向十分疼爱,因此一提瑶瑶失踪之事便珠泪涟涟,悲不可遏。宗隽在一旁看见便示意宗贤开宴,拉过她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不让她再继续与父亲谈下去。
赵佶也听得难过,黯然坐下,引袖拭拭眼角,一脸凄恻之色。
席间宗贤数次举杯向赵佶赵桓敬酒,赵佶便也回敬一杯,道:“我父子二人在燕京时得蒙大王多方照料,只叹身为失国之人,无以为报,惟有在此以酒谢过。”
宗贤朗然笑道:“实话说,照料你父子非我本意,你若要谢,谢的也不应是我。”
赵佶愕然,不知他此语何意。宗贤便一顾左右,吩咐道:“请夫人出见。”
众人遂都静默,等待他夫人出现。许久后才隐隐听得自内室传来环佩之声,渐行渐近,最后人明明已走至宗贤所坐主席的屏风之后,却似又踟躇,便停在那里,迟迟不肯露面。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四节 冰绡
宗贤不耐久等,见她止步不出,索性自己起身伸手到屏风后将她拉了出来。
那是一中年美妇。所着黑紫色六裥襜裙上遍绣全枝花,裙内有铁条圈架为衬,裙摆因而扩张蓬起,看上去甚是华丽;上衣亦为同色的直领左衽团衫,两侧分衩,前长拂地,后长曳地尺余,腰束五色丝带;辫发盘髻,其上缀有珠翠少许,完全是金国贵人正室的打扮。
被宗贤骤然拉出,她大惊失色,仓皇抬首,正好迎上对面赵佶探视的目光。
迸闪的光芒,在四目交汇时不由自生,却瞬息湮灭在彼此似近还远的眸中,久别重逢的那点喜悦被星移的时空生生化去,两人不约而同地低首,勉力藏匿那蔓延上眼角眉梢的羞惭与尴尬。
赵桓见了这夫人也颇意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亦低头不再细看。而柔福怔怔地直视她,似一时未回过神来。
见此情景,宗隽顿时了然,这夫人必定是赵佶的贤妃韦氏,南宋皇帝赵构的生母。韦氏北上后被宗贤所得他早有耳闻,适才宗贤提起照顾赵佶父子之事,他便猜到与这位夫人有关,现在夫人现身,赵佶等人如此反应,也证明了他所料不差。
宗贤让韦夫人在自己身边坐下,韦夫人深深垂首,不敢发一言,脸上彤云弥漫至耳根,双手茫然紧绞膝上衣襟,想来已是羞愧欲死。
赵佶赵桓也一味低首枯坐,既不说话也不再举杯握箸,厅中无声,宴会气氛随之冷却。
沉默须臾,宗贤忽命侍女取酒来为赵佶父子及韦夫人斟满,请他们共饮,并对赵佶说:“我是看韦夫人面,才照料你们父子,你可知道?”
赵佶无言可对,只举杯向韦夫人略略致意,再勉饮杯酒。赵桓随后也勉强一笑,向韦夫人举杯道:“多谢夫人。”随即自己先饮尽。
韦夫人恻然浅笑,饮过面前杯中酒,依旧垂目而无言。
此事微妙,宗隽自觉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席间又默然,最后又是宗贤先启口,对韦夫人说:“你们许久不见,如今见了怎不说话?……不说也罢,听说昏德公昔日开宴时常命人歌舞助兴,你曲子唱得甚好,现在不妨再为他唱一曲。”
韦夫人也不应声,头越发低垂,恨不得把脸深埋入怀中。宗贤又再催促,她仍不答应,最后只是摆首,眼泪眼看着便要掉下来。
“唉……”忽听赵佶长叹一声,对宗贤道:“往日都是韦娘子唱曲给我听,今日让我为她唱一曲罢,也算将她对我多年情义一并谢过。”
随即他以箸击着桌上杯盏,扬声清唱:“裁剪冰绡,打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他唱这词时神色苍凉,且词意极凄婉,一旁听着的赵桓与柔福均掩面拭泪,而韦夫人再也忍受不住,热泪滴滴滚落,她以丝巾遮颜,虽尽力压抑却仍有哀声透出。
宗贤懂得的汉话不多,赵佶唱的词他听不明白,便问宗隽:“昏德公唱的曲是什么意思?”
宗隽淡然答说:“是咏春花的,大概是描述昏德公旅途中所见景象。”
宗贤便笑着对众人摇摇头:“你们南人心思真多,一首唱花儿的曲子都能听得你们哭成这样。”
韦夫人闻言本欲笑笑,无奈终是过于凄郁,弯弯双唇,眉头却始终紧锁,非哭非笑,甚是难看。
宗贤见状叹叹气,说:“你的心事,我也不是不知……罢了罢了,你若还念着他,今日就跟他回去罢。”
此言一出,不仅韦夫人惊愕莫名,赵佶等人也都大睁双目疑为听错。少顷,才听韦夫人轻声道:“奴家自知失态,以后必不再犯,大王请勿如此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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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真的。”宗贤正色道:“强留你在身边,看你终日郁郁不乐,我也不痛快,不如索性让你跟他去了,也还算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众人细看宗贤表情,均觉他异常认真,应该不是假意试探,遂又再瞩目于韦夫人,看她如何回答。
默思良久后,韦夫人缓缓抬首凝视宗贤,低叹道:“事已至此,岂可回头?奴家情愿继续跟随大王,此后半生,不离不弃。”
赵佶当即无言侧首,一笑颇萧索。而宗贤在与她相视片刻后忽然爆出一阵爽朗大笑,道:“好!你终究有心,不枉我如此待你!”
然后宗贤一搂她肩,自己满饮一杯,再亲自提壶为韦夫人斟满,举杯让她饮,韦夫人却轻轻推开,站起施礼告退:“奴家不胜酒力,适才那一杯饮得太急,现在头晕目眩,恐不能继续作陪,请大王允许奴家先行离席回房休息。”
宗贤颔首答应,韦夫人便松了口气,匆匆启步欲退出,不想此时有人出言止住她:“且慢!”
厅中诸人朝声源处望去,见柔福已自宗隽身边站起,满面怒容,目光正灼灼地迫向韦夫人。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五节 国母
“皇后娘娘!”她盯着韦夫人,这样唤道,竭力使语气显得平静,然眉峰颦聚,樱口紧抿,郁结的怒气加重了呼吸,胸口亦随之起伏不定。
听她如此称呼,韦夫人一时有些茫然,下意识地转目四顾,仿佛不知道她唤的是自己,想找出那个她言下所指的人。
“皇后娘娘,太上皇后娘娘,”柔福又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明白:“我唤的是你。你没听说九哥已经遥尊你——他的母亲为宣和皇后、太上皇后了?”
韦夫人顿时面如死灰,徐徐退后数步,直到忽地碰到屏风才一惊抬首,双唇轻颤,半启又无声,泪水在眼眶中迂回,辩解还是哭泣,也许自己都没了主意。
宗隽当即起身一握柔福手腕,再向宗贤告辞,称另有要事不便久留,改日再设宴赔罪,然后拉着柔福便朝外走。柔福拼命挣脱,冲至韦夫人面前,拉起她双手殷殷地劝:“娘娘,北上蒙尘错不在你,个中委屈,瑗瑗岂会不知?可是既然现在盖天大王肯让你回到父皇身边,你为何不答应?你如今身为国母,行事应以家国为重,切勿贪念一时富贵而折损自己清誉,有负于父皇,影响九哥名望,使大宋国君沦为金人笑柄!”
韦夫人流着泪抽出手,迅速奔入屏风后,柔福欲再追,却一头撞在此刻走来以身相挡的宗贤身上。宗贤冷冷看她一眼,手轻轻一拨,她便被撂倒在地。
赵佶忙疾步走来扶起柔福,摇头道:“好孩子,不要争了,此事多说无益。”
柔福却倔强地侧首望向那屏风后的身影,含泪道:“不行!她是九哥的母亲,九哥的母亲岂可主动委身事敌!”
宗隽又再过来,一言不发地拖着她离开。柔福挣扎,也一如往常那般无效,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他拖着出门。她无可奈何,却又心有不甘地频频回首,向内喊道:“娘娘,娘娘!你是大宋的太上皇后……想想九哥,想想九哥……”
屏风后的影子默然而立,裙幅不动,隐约可窥见双肩在微微地抖,但始终未再现身露面。
宗隽将柔福扔进马车中,自己也上车在她身边坐下,命家奴策马,马车便辘辘地应着清脆的马蹄声向宗隽府驶去。
淡扫柔福一眼,见她虚脱般地倚在车厢一角,双目倦怠而悲伤地半晗着,微嘟的小口边尚有余怒,宗隽不意安慰她,只说:“她这样选择没错,是很明智的做法。”
柔福转身不理他,一瞥间,颇不屑。
他亦不看她,双手枕在脑后仰靠下去,直视前方,道:“她以前很受宠么?你父亲有无正眼瞧过她?我听说,你父亲是在你九哥出生后才给了她一个像样的封号,而最后的‘贤妃’,也是你九哥用出使金营为代价为她换来的。”
她继续沉默。他便说下去:“她与你父亲相处多年,大概苦大于乐罢?福没享多少,倒因他给她的身份受尽苦楚,若非遇上宗贤,现在会怎样,便说不得了。刚才你也看见,她一身衣饰华丽,作正室打扮,可见宗贤对她何等重视。京中人都暗笑宗贤放着那么多南朝少女不选,却捡了个半老徐娘当正妻,他却全不在意,对韦夫人呵护有加,这等情意,可是你父亲曾给过她的?
“就算她能漠视宗贤的关切,为了忠贞名节回到你父亲身边,结果又会怎样?即便是现在,你父亲身边仍不乏女人,郎主不但让郑皇后一直跟随着他,也给他留了几个嫔妃,应该都比韦夫人年轻貌美。据说今年二三月间,其中三位嫔妃又先后为你父亲生了二子一女。韦夫人本就无宠,再以失节之身而归,你父亲就算表面上能与她相敬如宾,但心下岂会不介意?届时韦夫人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同是南朝女子,你为何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你既能原谅赵妃,为何又不肯原谅她?”
“因为她跟玉箱不一样,也不同于我父皇的任何嫔妃。”柔福终于忍不住回头驳道:“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是她如今身为国母,所涉的荣辱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家可破,国可亡,但一国之母的气节不能丧!我大哥的朱皇后为免受金人折辱而屡次求死,自缢不成便投水而薨,不给金人借自己羞辱大哥与大宋的机会。韦贤妃前度蒙尘想必也非她所愿,情有可悯,但今日既有机会离开,她为何还要甘心留下侍奉金人?一己感情私利,在大宋尊严前根本微不足道。心之失节,远甚于身。我九哥在国破之后苦苦收拾残局,如此艰辛地领兵复国,而他的母亲却在金国主动以身事敌,且不说此事传出后他会如何遭人奚落耻笑,单说他自己……他自己该多么伤心难过……”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语,泪珠扑簌而下。
宗隽倒笑了笑,道:“你九哥,你九哥……你一喜一怒似全系于他身上……你确信他真值得你这么全心维护?”
“当然。”她抹着泪说:“他是我的九哥,身系大宋中兴重任的国君,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说不敬的话,做有损于他的事。”
宗隽悠悠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柔福越想越悲伤,一路不停地哭,回到府中也未止住。那夜宗隽躺在她身边,转侧间触到被她眼泪浸湿大片的枕头,听着她持续的抽泣声,不禁想起她失身于自己那晚也是这样地哭,而自那次以后,她还从未如此伤心过。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六节 裂袍
类似的事此后又发生过一次。那日她自玉箱宫中回来,下了车便直直地疾走回房,牵着洁白的衣裙在金黄的梧桐树下穿行,步履似乎比平日沉重,可以听见地面上枯脆的叶脉在她足下瑟瑟地断裂。她的脸庞宛如冰玉清丽无匹,但无一丝温暖的表情。嘴唇苍白,双目却微红,含怒的余光自眼角掠出,随着她的行走,透明的空气中便似划出了两道无形的锋芒,一路惊飞数树寒鸦。
她自宗隽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宗隽唤她一声,她恍若未闻,迅速消失于庭院尽处。宗隽便叫住在她身后趋行的瑞哥,问她:“小夫人今日怎么了?”
瑞哥说:“刚才她在赵夫人宫里遇见盖天大王的韦夫人,说着说着忽然就争了起来,后来赵夫人冷言说她几句,她才不争了,马上带着我出宫回府。”
宗贤此时又已离京出战,但这次把韦夫人留在了京中,玉箱也常召她入宫作陪,因此遇上柔福倒是早晚的事。宗隽再问:“她们争什么?”
瑞哥答说:“不知道。她们说的是汉话,我听不懂。”
以后玉箱再遣人来请柔福她便先要问问可有他人在,若听说韦夫人在必一口回绝,连托词婉拒都不会。她渐渐变得很沉默,以往跟宗隽常有的口角意气之争也少了,仍坚持看书,有时练习骑马。放开缠足后她的双足虽依然无法恢复天足模样,可也变大了不少,使骑马不再显得那么困难。策马驰骋时的她会有少见的好心情,展眉回眸间神采飞扬,但有时她又会在兴头上陡然勒马,然后转首望云,眼神忽忧伤,起初的笑意悄然淡化为一抹辽远苍茫的痕迹。
天会六年十月,完颜晟决定把赵佶赵桓父子及玉箱的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等宋宗室九百零四人徙往韩州居住,给田十五顷,令他们自己种植作物以自养。
启程那日宗隽带柔福去城外送行,窥见了父兄等人的身影,柔福却不愿走近,只站在较远处,黯然地看。
一行宋人,或乘旧车,或骑瘦马,更多的是徒步而行,在恻恻秋风中衍成一条蜿蜒的线,探入远处黄沙,趋向又一陌生的土地和未知的命运。赵佶、赵桓的马车在队伍中间,柔福隐于一排树木后,随着车的徐行不住地跑,轻尘沾衣,泪流满面。
那破落的马车行得甚慢,车轮迟缓地转动着,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一步三叹。忽有人骑马疾驰而来,扬袖高呼:“昏德公请留步。”
车队便停下,赵佶自车中揭帘而出,见来人是一宫中内侍,遂颔首相问。那内侍说:“请昏德公稍候片刻,赵夫人将来送行。”
未过多久便见一车辇迅速驶来,其上有镀金凤头、黄结为饰。车一停玉箱便出来走至赵佶面前,一福行礼,说:“公爷此行山遥水邈,一路多保重。”
赵佶忙还礼,抬首间见玉箱身形臃肿,便知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免感慨,道:“娘娘如今更应多保重,城外风寒,大可不必赶来相送。”
玉箱脸一红,低首轻声问:“伯伯,我爹呢?”
赵佶举目望向前方:“他乘马走在前面。”
玉箱顺他眼神看过去,果见她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乘马立在两三丈外。他穿的仍是一身宋人青袍,已洗得褪色,却无比干净,衣料单薄,后裾猎猎地展于风中。他正默然凝视着玉箱,神色沉静,目光清和。
玉箱立即快步过去,扬首微笑唤道:“爹!”
孝骞不应,只徐徐打量她。玉箱今日特意选穿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