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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真的成了!
可是她明明记得不是这样。
她趁没人注意跑到屋后藏过吴湘儿的酒窖里去看,酒窖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她颓坐在酒窖里,打开最陈的一坛酒喝了个痛快,可是越醉越清醒。其实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几乎就相信了,相信是自己病得太严重了,所以才产生幻觉。
哪里有吴湘儿?哪里有尹云?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那个矢志不渝深爱她的柳江南。
若这一切仍然是宋襄的幻术,那么她好感谢宋襄!
因为这个一辈子做坏事的人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至少,让她得到了所爱,她摸着床头那袭艳红的嫁衣痴痴地想。然后,她起身将它披起,走到妆台跟前,青铜镜影里的女子含羞带怯,容色艳若春花。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脸上滚烫的温度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再真实不过了。
“我病了!”她摇头叹息,自嘲地拍拍自己的脸,笑道,“果然是我病了!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他和三年前一样,只爱我一个人。我为什么要生这样的病,又为什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涎的梦呢?”
既然这么多的人都坚持是她患病,那么,比起选择“所有的人都在欺骗她”,她宁愿选择“自己真的是病了”。
琴声。
她侧耳倾听,“怎么会有琴声?”心中有些奇怪,却一时间想不起哪里奇怪来。
快步走到门前,“霍”地拉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印上眼帘。
“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去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
一人背对房门坐在她的门前抚琴而歌。虽是男声,唱来亦不比女子少了悲切,反而多了几分婉叹。
“柳公子?”她讶然道。
那人闻声回首,淡然一笑,然而手下并不停歇,复转向古琴,仰首闭目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中,仿佛这世间除了琴声再没有什么值得他陶醉的事物。
她静静地伫立在门边倾听他的琴声。那凄婉的琴音和歌声流淌在院子里。它渗进人的脾胃,用音乐特有的方式传递着情感,仿佛是一份可以摧肝断肠、化骨噬髓的摄魂魔药。而听者,根本不必通晓音律,只需静静倾听就能调动起身上所有的情绪,随之泪飞作雨,泣血悲鸣。偏他又把那首曲子复唱一遍,漫说燕蕴诗,纵是铮铮铁血男儿只怕也会不期然落下柔情泪来。
“长相思,久离别。”她长叹一声,迈出门槛,忘了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
琴声骤停。柳江南双手抚住琴弦,余音仍在指尖袅绕不散。
又过片刻,他再度回首冲她一笑,然后照她身上打量一番,赞道:“燕二,你穿这身很漂亮!”
“你……说什么?”燕蕴诗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二——”他向她挤了挤眼睛,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声音和琴音一样富有韵味。
“你说什么?你叫我燕二?”听到他的话,她顾不得害羞。自从那日他将自己是刘钧义子的身份告诉她后,她已经三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燕二、燕二、燕二……”他再次轻唤,眼底胶凝着一片深情。
燕蕴诗觉得心头一颤,以袖掩口,眼中泛起泪花。
他又轻唤了几声,转回头看着眼前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食中二指一拨琴弦,柔声道:“这是我俩缘分的开始,我不会忘了你,一生一世也不会!”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燕二的命。”她喜极而泣。
“三年前一念之差,让你离我而去,让我整整痛苦了三年!”
他用沙哑的嗓音向她诉说着离别相思,紧紧拥着她似拥着一件失得复得的奇珍。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按到那琴的琴山上,道:“诗,你就像是这把琴的琴山。一把好琴,若是没了琴山纵有世上最好的丝弦也难成调,我这个琴痴如果没了你,想必今后的人生也平淡无趣得很。”
她是这个世上唯一值得他柳江南付出真爱的女人。而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终于可以摒弃成见不以他的身份为念,专心只爱他一人。
他的话让燕蕴诗暗暗吃了一惊,因为她忽然发现三年的时光不仅不能使她对他的爱消磨半分,更让这份爱意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随时被那份钻心的疼痛警醒,叫她一刻都不能或忘。
原来所谓的原则与尊严、固执与坚持,在男女情爱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了。但是她来不及为此感到悲伤,因为接下来她就看到了“琴中有誓”。
那是一方平纹织锦绣帕。帕上用丹青着色绘制出一幅工笔人像。画中的女子黛眉朱唇,俊俏风流之态与她有八分相仿,却多了二分妩媚。画工,显非柳江南所长,但此画却看得出作画人的用心。
记得三年前,在他们耳鬓厮磨之际,柳江南把她的绢帕盗走画了这幅画,曾戏言要把此画永远珍藏在他从不离手的琴中,以示他对她的爱意。想不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她靠在他的怀中,明知故问。按捺不住的喜悦爬上眉梢使她流露出小儿女般的娇态。
“惭愧!”柳江南以手指轻描她的黛眉,摇头叹道,“我本不怕你笑我俗气,欲以此画来向你讨好。但是我此时方才发觉,自己的画工的确是见不得人,竟不能画出你三成的神韵来。啧啧啧,你看这画上人,肩宽面窄实在丑得不像话!”
“瞎说!这幅画得比我本人漂亮多了。你说它丑,那我不是成了女钟馗?”柳江南一番蜜语说得她两颊绯红,却假意推开他起身便走,冷不防被他一拉,失了重心重新跌回他怀中。
“别走!”柳江南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忽略软玉温香抱满怀所诱发的悸动,盯着她的脸故作认真状,半开玩笑道,“来来来,且让我仔细量量你五官的比例,不要把美娇娃再化成了女钟馗!”
他的鼻息轻轻拂在她的脸颊上,略带几分神秘的眸子像两片黑云雾迷了她的眼睛。令她全身的血液骤然燃烧,心如鹿撞,渐渐有些乏力……
接踵而来的意外让她忽略了破绽,陶醉在美妙的幻象中不能自拔。她当然不会想到柳江南忽然给她看这幅“琴中有誓”会别有深意,更不会想到那琴中原本还藏着的是一封关系重大,已经夺去多人性命,并可能置当朝丞相刘钧于死地的信。
在她看来,人世间的姻缘际会,好似冥冥中早有天定。是天意让三年前关于“身份”的障碍,三年后的“吴湘儿”的障碍,一夜之间全部烟消云散。
现在的他,不是那个贪恋荣华、岌岌功名的柳江南;也不是那个见色起意,乱伦背叛的“琴之痴”。
在阮宅后院的那株老梅树前,他已经和她有了约定:他要和她一起,抛弃凡尘俗世,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本来,刚从“病”中痊愈的她,仍有些犹疑不决。准备回丹心旗看看分坛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再作决定。想不到刚跨出房门就晕倒了。
而随后边城传来她师傅失踪的消息,更让她坚定了随柳江南一同离开彬城,远赴边疆的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挂名的香主,别人对她的尊重,不过是因为她的师傅裘平是掌旗尊者而已。虽然她生于江湖长于江湖,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并不属于它。要换了是在以前,除了丹心旗她没有别的去处,可现在不一样了……
但是一切好像冥冥中早有了安排,发生得很自然却也很陡然。
翌日,也是在阮宅的后院里。柳江南出门办事,却叮嘱燕蕴诗在屋里好好养“病”。
她本来无病,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只得勉强同意。一时闲来无事想到院子中散散步。谁知刚跨出房门,就见到一只飞鸟,让她惊骇不已。
“这不是在‘大荒山’梦境里那只怪鸟?”她错愕地看着那鸟儿绕着屋檐在她面前飞来绕去,好似在找什么东西,于是追着它到了院子里。那鸟儿顺着墙飞到厢房的窗沿上,一下子钻了进去。不多会儿,就叼着一个东西飞了出来。
“喂,贼东西!”她大怒,捡起一块石子要打那鸟儿。鸟儿吓得松了口,将一块玉片掉落在她足前。此时那鸟拼命拍打着翅膀想飞出墙外,却已经来不及。
“贼东西,看你偷东西!”燕蕴诗一把捉起被她打落在地上的怪鸟。那鸟儿拼命地蹬腿,喳喳叫着。
“痛死了!快放手!”那怪鸟突然凶巴巴地叫起来,吓得她几乎松开手。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不是鸟在叫,而是人。
有一个人,也许正是鸟的主人,他躲在暗处替那只鸟叫疼。
这让她忽然又想起了“大荒山”,她的“病”又发作了吗?她赶紧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脸,只感觉到手是冰凉冰凉的。
“是谁?”她惶恐地盯着前方。十步之外是杂草丛中,那里绝对藏不下一个人。更远,却是院墙了。
“那鸟儿是我的。”那声音非常熟悉,是发自墙外。
“你是谁?为什么放你的鸟儿来我家偷东西?!”她冷冷地道。
“那玉片本来就是我的!”那人大声与她争辩。
“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屋里?”燕蕴诗越想越觉得奇怪,正想越过墙头去与那人见上一面。
那人却忽然紧张地叫道:“别过来!”
她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我为什么又不能过来?”
“如果你过来,也许会后悔的。”墙外那人说。
“试试看?”燕蕴诗道。
“你真不后悔?”墙外那人问。
“什么?”她一脸茫然。
“你真不后悔……”他一连说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清晰。
终于,燕蕴诗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墙外那人闻言忽然笑了,“谁?”
“你、是、尹、云。”
当燕蕴诗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时,自己也吃了一惊。如果说尹云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那她先前对自己患病的假设,恐怕又得重新估量一番了。但是那人的声音太特别了!
“哗啦”一声巨响,她一拳将堵塞花窗的石块击得粉碎。石粉灰四处飘飞,远远瞧见的却不是“尹云”,而是那个三年前与她同船的锦衣少年。
少年站在墙外的树阴下,待石尘将散尽时方回首近前,对墙内人微微一笑。
“原来是你?”透过花棱窗看着墙外的少年,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宋。略带稚气的面容与眉宇间的闲愁,是她对他最初的印象。想不到时隔三年,仍然未起一丝变化。她的口气霎时变得温和起来。
那少年却忽然纵声大笑,“想见我居然要击穿墙壁?你也太性急了吧!”
“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顾不得问他为何到了彬城,燕蕴诗面上一红。
“你还记得我?”锦衣少年先是惊喜,继而反问,“难道我不是姑娘的朋友。”
她叹了口气道:“不是。”接着又把关于尹云的事和她“患病”的经过,拣要紧的和锦衣少年大概解释了一通。
想不到那锦衣少年静静地听她讲完,末了居然大笑,“荒谬!”
燕蕴诗苦笑了一下,答:“我当然也知道此事荒谬,可是……”
是女人哪个不自私,先别说她不信柳江南会欺骗于她,只要吴湘儿和尹云从此不再出现,那么是梦是真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她不知道,锦衣少年的出现却是存心来粉碎她所有美梦的。
“呵,再聪明的一个女子,一旦爱一个男人,果然也会变得有眼如盲。”锦衣少年的笑意间透着些酸涩。深吸了一口气,他赫然将脸上一抹,撕下一块人皮面具,对她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燕蕴诗奇道:“咦,你不是宋公子!”
“错了。我是!我是那个三年前在船头为你吹笛送行的宋公子。”他笑了笑,又道,“我也是——尹、云。”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过她忽然忆起了少年那特别的嗓音。
时隔三载,若不是少年今天不期而至,她几乎忘记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原来尹云和这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燕蕴诗想到这里,惊退了几步。
梦这么快就要醒了吗?还是她又病了?
老天,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残忍?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颠倒了一个来回。
“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里,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受骗。想知道柳江南是怎么玩这个把戏的话,明日午时,到城西的桦树林去看一场好戏吧!”锦衣少年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了。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只余下燕蕴诗独自在哪里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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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河岸的另一头是一片桦树林,林后是一片山丘。
桦树子的皮是白的,雪也是白的。太阳升起,雾,渐渐散开了。光线映射下的雪色分外刺眼,但更显眼的是白雪上斑驳的血渍。红白相映,宛如少女绣帕上的点点落梅。越往山丘,越红得触目惊心!
有事发生!燕蕴诗一跃而起,施展轻功从林梢上方前行。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样更有利于她迅速判别目标的方位。不过,却让她忽略了不远处那些半埋雪地里的枉死冤魂。
向林子里搜索,不到片刻就发现了目标所在。那是数十人与三人的对决。
为首的持剑者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血渍,眼中暴射出野兽般贪婪噬血的光芒。身上天青色短袄已被刀剑划破数十道口子,鲜血正汩汩地从口子里往外流淌。
在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名灰衣人,而对面的蓑衣老者闭目静静地站着,不言不动如一尊石像。在他前方三尺处,赫然伏尸数十具,死者肝脑涂地惨不忍睹;更远处,一群锦衣带刀者神情紧张地挤做一团,不敢越雷池半步。在他右前方的雪地上半蹲着一个身披轻裘的华服公子,他怀抱一位老者的尸体,颤抖着右手帮那老者合上眼,痛心地喃喃自语:“于大人,学生来迟了!”
持剑者听到这里,啐了一口,冷笑道:“你既放手不管,让我杀了这些人,又何必假惺惺,看了都作呕!”
“宋襄,你好大的胆子,敢杀朝廷命官,大家给我上。”一个着红色官服的胖子从那群捕快背后跳起来嚷嚷道。不过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躲在那仅剩的七八名锦衣刀客身后虚张声势。
“宋襄?原来他就是。”燕蕴诗见到这一幕,大吃一惊!
被唤作宋襄的人居然就是昨日那个“尹云”。但这个宋襄会是那个在风月谷设伏大败王朝十万兵马的宋襄吗?不会吧,只怕是同名同姓,燕蕴诗这样想着。
“哼,杀几个你这样的东西算个屁!”宋襄口里虽在骂,声音却并不狠厉,并且脸上笑得十分灿烂。随着他一声笑骂,身侧的两名灰衣人已经向对面的蓑衣老者扑去。
“襄,你别逼我。否则……”华服公子放下怀中尸首,将身上的轻裘脱下,盖在老者身上,然后抬起头来。
他初时一直背对燕蕴诗。等到此刻起身,燕蕴诗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原来是柳江南。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处,搅入一场血腥的屠杀当中?看来事情果然蹊跷得很。
“我逼你?我只知道,我只差一点就上了你的恶当。你玩那套把戏,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你的援兵来。”说着,宋襄瞟了下那个正与他的“帮手”缠斗的古怪蓑衣老者。
柳江南对他的指责并没有否认。
燕蕴诗暗想:看来,这是一个我不知道的阴谋。他和宋襄之间应该有什么利益的牵扯,并且严重到必须以武力解决。因此他耍了个手段,作为拖延时间等待救援的障眼法。
“姓柳的,你出尔反尔!把琴给我,否则今天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活!”宋襄森然道。
“不可能!”柳江南不无心痛地说,“我们兄弟一场,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这话应该是我说。”宋襄轻抬手中长剑,指着他轻蔑地道,“你以为帮刘钧那老狗隐瞒石河一役的真相,他会认你这个儿子?你做白日梦去吧!”
“混蛋!”柳江南闻言眼中喷出怒火。显然,宋襄的话似踩住了他的痛脚。他突然拔剑刺向宋襄,招招狠辣无比,直击对方要害,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看得燕蕴诗张口结舌。
而宋襄好像早习以为常,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傲然叫道:“有种你就做掉我!”
那帮锦衣刀客的头儿见他们打起来,急忙招呼身旁的鹰爪打落水狗,一齐攻向宋襄。宋襄的武功显然不是一流,而两个帮手被那蓑衣老者缠住,所以不一会就落了下风。
“江南。”一条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