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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酸的黑马上,暗灰色的衣衫烘托出他高大的体魄,在市井之间宛如鹤立难
群。芙蓉留心到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合身却已经有些陈旧,温润的唇轻轻弯
着,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要替他垗些布料,好裁剪些衣衫。
这几天来,仇烈待她十分有礼,不曾有过任何唐突。但是她总觉得不
对劲,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是
一把隐隐燃烧的火炬,看得她心慌意乱。
每晚用过晚膳后,她从大厅告退,回房绣着那块巨大的披风彩面,但
是他每每会唤住她,等她询问的停下脚步时,他却直盯着她,半天没有言语,
拿那双黑眸直瞧她。等她开口问他时,他才挥挥手要她离开。
然后,她从新换的伶俐丫鬟口里,听到他整夜喝着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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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解男人心里的想法,隐约感觉到仇烈是因为她而焦躁,但是她也疑惑着,
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不合他的意,惹得他要夜夜喝着酒。
除了那个困惑她的举动外,仇烈真的对她很好。前几日购买的绣线缺
少了几款润水纱缡,因为颜色特殊,也不好请绣巷里的人送来,她只是略略
向丫鬟提起,传到仇烈的耳朵里后,他二话不说的亲自带她入城。
买完润水纱缡后,芙蓉捧着绣线,迈开细碎的步伐走回绣巷前等待的
软轿,在丫鬟的搀扶下轻盈的上了软骄。
“你们先回去,到东水门外等着,我们在城里买些东西。”仇烈低沉的声
音从竹帘外传来,似乎在吩咐着轿夫以及丫鬟。
她有些诧异,将润水纱缡放进衣袖内,掀开竹帘看着他。“要去哪儿
吗?”他伸出手,示意她步下软轿。“我想买些东西给殒星。”他简单的说道。
芙蓉微微一笑,柔软的手儿落入他等待的大掌中,紧闭的被握着,在
接触的瞬间,粉颊变得嫣红。她的气息浅促,心儿也怦怦的直跳。她怀疑自
己是不是病了,怎么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燥热与不安。纤细的腰也被他轻握,
娇小的身子被从软轿上接落,他的手似乎在她的腰间多流连了一会儿。
“我事先帮他挑了一些书,但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曾经读过了。今日
你入了城,书肆也正好有新刻本的书,你陪着我去看看,要是有所不足的,
我们也好采买。”仇烈的气息有些不稳,用尽自制力才能把手从她身上移开。
天晓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贪恋着她柔软馥郁的气息,几乎不愿意移开
手。
他深吸一口气,好平静心神,转过身去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素雅的纸袋,
递给一旁的芙蓉。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翻开纸袋,发现里面是几本经史子集。
“给殒星念的书。”他简单的回答,挥挥手要轿夫与丫鬟退离。扶着她的
手臂,往书肆的方向走去。
芙蓉将纸袋捧在胸前,目光经过市集里的景况,敏感的发现了许多眼
光都跟着她转。那些眼光有的暗地打量她,有的则是光明正大的瞪视着她。
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恶毒的,像是恨不得能用眼光就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手有些颤抖,甚至不敢与那些眼光接触,紧张的情绪慢慢累积,
她直觉的感到危险,光洁的额出现冷汗,让她不由自主的更往仇烈靠近了些。
在他们经过的路上,沉默袭击了每一个人,众人放下手边的事情,专
注的看着两人,耳语逐渐变得清晰,情绪在酝酿,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
终于,有个中年妇人走出店铺,手中端着一盆脏水,脸上是深恶痛绝
的表情。恶狠狠的瞪挸着芙蓉。看了芙蓉半晌后,妇人平板五官上的表情变
得更加恶毒,她高声咒骂着,将盆里的脏水往芙蓉脸上泼去。
“不要脸的淫妇!”尖锐的咒骂,回荡在沉默的市街上。
仇烈动作迅速的用身体挡去大部分的污水,但是仍有不少污水飞溅到
芙蓉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保暖的衣衫变得潮湿,在春风里冷得冻人,
连盘发都被污水压乱,她狼狈而措手不及的看着身上的污渎,不明白为何会
突然遭到袭击。
仇烈锐利的眼光扫向妇人,妇人脸上鄙夷的表情因为恐惧略略收敛。
在仇烈的目光下,她双腿颤抖着,几乎要软倒。
“这是在做什么?”他阴鸷的表情足以吓退千军万马,眼眸里有着愤怒
的火焰。他轻微的料去衣衫上的水渍,对污损不以为意,愤怒的是这名妇人
对芙蓉的攻击。
“我。。。。。。 这也是为了。。。。。。 将军好,她。。。。。。 她。。。。。。 这个女
人。。。。。。”因为恐惧,妇人语不成调,在仇烈面前先前那张恶毒的嘴脸消失
无踪。在锐利的眼光下,她吓得不敢说出那句已经重复过太多次的咒骂。
“将军,这女人是个淫妇。”另一个妇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声援。
“胡说。”仇烈嗤之以鼻,反手护住芙蓉,像是保护今生最重要的珍宝。
“仇将军,你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吧,她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居心叵
测。她之前在卫府时就已经不规矩,趁丈夫重病,在府里偷人,毒死丈夫后
东窗事发,才逃出卫府去投靠你的。”有人好心的解释着,劝说仇烈快生离
开芙蓉。
或许因为刚刚的水淋湿了衣衫,也或许因为那些字句,她突然觉得好
冷,那些字句像是最锐利的针,戳刺着她脆弱的心。“不,我不是淫妇,我
不曾做过那些事情。”她虚弱的想要辩解,但是又一桶冰冷的污水兜头淋下,
她的辩解在水声中粉碎。
众人桹本不打算听她辩解,这是一场酝酿许久的审判,这些自以为是
判官的旁观者早早就已经走了她的罪,容不下她任何的解释。
“还想用吉话迷惑我们吗?我们可不像仇将军那么好骗。”人群中有愤怒
的声音。
仇烈环顾着眼前已经疯狂的群众,抱起芙蓉就打算离开。他不许任何
人伤害芙蓉,先前就隐约预知芙蓉的再嫁会引来不少流言,但是怎么也想象
不到,众人竟然会指证历历的说她是淫妇。
多么恶毒的一句话,否定了女子的所有德行,如此简单的字眼,就足
以将女人打入最深的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可以替她挡去那些污水,但是却阻止不了眼前的人海不停的用言语
伤害她。看见她的脸色因为那些咒骂而苍白时,他的心疼痛得宛如有匕首在
翻转。
芙蓉还企图想解释,她松开仇烈的双手,娇弱的身子颤抖着,却不得
不说。她有满腹的委屈必须解释,无法听见那些恶毒的诅咒,诉说着一件又
一件她不曾做过的事情。
“你们一定误会了,我私逃出卫府再嫁或许有错,但是我不曾偷人,在
卫府的数年,我谨守着本分”某种果实从人群中飞出,狠狠的撞击上她的
额头,碎裂之后流下绿色的汁液,她只觉得额上爆开一阵疼痛,被打得偏过
头去,虚软的跌入仇烈的怀中。
恶毒的诅咒,以及轻蔑的态度让她慌乱,不明白众人为何要给她冠上
如此不堪的罪名。
“淫妇!你还想说什么?京城里整个冬天都贴着寻找你的告示,你婆婆
到处寻找着你,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的淫秽行为。”他们指责着,诉说着那
些听来的话语,用最戏剧而激烈的手段表达。
他们认定了她的罪,听不进她的真实。在积非成是的荒谬里,她的解
释被视为狡辩,就算是说尽了一切,也不能撼动众人既定的想法。晃动的人
群像是巨大的海洋,舆论就如同滔滔江海,淹没了真实,用言语就足以戕害
她。
那些言词,要人生,要人死。逼人生,也逼得人死。
“我们回去。”仇烈马上决定,拉住芙蓉的手。多年的直觉让他知道,眼
前的危机太过巨大,群众的人数惊人,他即使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也难以应
付眼前的人海。
“不,我必须解释,他们必须听我说,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情。”芙蓉狂乱
的摇着头。怎么能够听得进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她的心疼痛着,听到那些
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言语,像是有人拿着锐利的刀戳刺着她。
“你说服不了他们的,他们已经疯了。”在人群的鼓噪声中,仇烈吼道,
抱起芙蓉的腰,推开逐渐靠拢的人群。往市集外走去。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
疏忽,没有事先注意到人群里诡异的气氛。
但是谁又会想到呢?只是一件单纯的女子再嫁,竟然会演变成众人的
指责。芙蓉离开卫府已经数月,而那些流言竟然还不肯放过她,执意追寻到
她,将恶毒的言语堆砌在她的身上。
“我没有做那些事情。”芙蓉尖叫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崩溃。突然间
她只想要躲开这一切,连仇烈的保护都被她当成限制,她推开他的手,不停
挣扎着。
她彷佛回到了梦里,身在冰原之上,众人不停的把雪铲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得冷,冻彻骨髓的寒冷。
“闭嘴,你再怎么狡辩都没有用。”人群开始鼓噪,激烈的情绪因为妇人
的举动被触动爆发。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期待今日的审判,就像是期待一
场盛会,而当主角登场时,他们已经全然失去理智。
尖锐的叫声在人群里传来,分不清是哪个人开始喊的,像是突然之间,
所有人都开始吼叫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急切,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神
色,兴奋而期待着,纷纷逼近。
“淫妇!她是个淫妇!”人们喊叫着,拿出手边的瓜果,开始往芙蓉的身
上丢掷。
仇烈尽力保护她,却发现眼前的人群已经接近疯狂。像是不要命般,
发狂的攻击着芙蓉,不论他怎么护着她,挡去众多的攻击,还是会有腐败的
瓜果会袭击到她。而芙蓉也不肯待在他的怀中,不停的挣扎着,满脸的惊慌,
像是落入陷阱的鹿儿。
“芙蓉,你冷静点。”他摇晃着她的身子,企图将声音灌进她的耳中。
但是她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语,眼前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狰狞,恨不
得置她于死地,她疯狂的只想要躲避,双手胡乱的挥着,不停的敲打着仇烈
宽阔的胸膛。她只想逃开,什么都不要听。
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她?她不是淫妇,她什么都没做!
“放开我、放开我!”她尖叫着,终于忍无可忍的咬住那双箝制她逃脱的
大掌。锐利如小动物般的牙深深的咬住坚实的皮肤,唇畔似乎尝到咸咸的味
道,她难以分辨那是对方的血,还是自己惊慌的泪水。
仇烈因为诧异而略略松开手,在混乱之间,人群疯狂的推挤着两人,
无数只的手往芙蓉身上撕扯,他伸手要推开那些人,芙蓉却趁着他松手的片
刻,像只马儿般逃出他的保护,推开了人群窜入小巷内。她娇小的身影很快
的被人群吞没,转眼消失不见。
“芙蓉!”他发出巨大的吼叫声,恐惧揪住了他的胸口,几乎让他无法呼
吸。看见她消失的瞬间,心头像是有某种情绪破灭,彷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
西,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将她看得多重要。
人们还在咒骂着,像是吟颂般重复着那些罪行,随着芙蓉的逃窜,他
们改变了方向,舍下仇烈,不屈不挠的追寻着她,像是改变流向的海潮,执
意要淹没那个被判了罪的女人。
她不停的奔跑着,在小巷里闪过众多的摊贩以及路人。身后隐约传来
某个低沉的声音,焦急呼唤她的声音,但是那急切的呼唤被淹没在众人恶毒
的叫骂声中,她怎么也不敢回头,一心只想要快生逃离。
心是疼痛的,有着百口莫辩的痛楚,那些言语还回荡在耳边;言语犹
如可怕的利器,一字一句,一刀一斧,都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在奔跑时,手中的纸袋被钩破,装订书页的红线被扯裂,带着墨香的
纸陡然间飞散,圆润的刻工所印出的字句赏心悦目,看在她眼中却带着森冷
的恐怖。飞舞的话云子曰,也像是从远古而来的咒骂,地想起许久之前奉为
圭臬的妇德妇戒。
她慌乱的挥着手,想挥开那些被风卷起的书页,身子撞上路旁说书先
生的响板。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说书先生的咒骂声,似乎还听见说书人嘴里
念着她的名字。
芙蓉的事情,竟然已经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传奇。倾听着旁人的故事时,
那些故事只是三言两拍的遥远传说,由得说书先生轻描淡写的诉说过;当自
己成了故事的主角,在听见任何人的话语时,都是疼痛的,听见的一字一句
都像是针刺。他们将她的事迹说得如此淫秽不堪,她什么都没做,而他们急
切的指控她的罪名。
“抓住那个淫妇。”身旁突然窜出不少人,个个有备而来。人群里一个为
首的中年男人沉着脸,道貌岸然的指挥群众。
许多人一拥而上,轻易的就将芙蓉制伏。他们像是在举行一项神圣的
仪式,不顾芙蓉的挣扎,用五彩绳索将她牢牢捆住,之后拉着她,在中年男
人的带领下往城外走去。
芙蓉被拖在地上,细碎的石子刮破了衣衫,也刮伤了细致的肌肤,她
不停挣扎着,却只是招来旁人冷酷的踢踹。她喘息着,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
身处在最可怕的地狱。若不是在地狱里,眼前这些人为何像是恶鬼般,没有
半点的人性?她挣扎着举高头,企图寻找任何一个能够拯救她的人,视线所
接触到的,却只是一双双冷漠的眼,有的人厌恶的瞪着她,有的人脸上还带
着看戏的笑容。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无辜,那情景像是在梦里见过,他们谈
笑着准备处死地。
他们拖着她,途中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人们加入队伍,兴奋的谈论
着,来到城外的汴河畔,将奄奄一息的芙蓉推倒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
“你终于出现了,我们早已经等待许久,知道你一定会回到京城里来。
我等着要制裁你,关于你的秽行困扰了我整个冬天。”威严的中年男人瞪视
着她,双手拢在儒衣的衣袖中,目光比北风更冰寒。
“我不曾做出什么秽行。”芙蓉反驳着,冷不防遭到一下耳光。那一击打
得很重,她的耳膜因为那一下重击而嗡嗡作响。
“放肆,竟敢这么对程先生说话。”有个妇人喊叫着。
程先生?她抬起头来,在口中尝到血的气味。混乱的脑海里逐渐渗透
进那个男人的面容,记忆缓慢的浮现了。她认得这个人,在文人高官间有着
极高的声望,他与其弟的言论成为文人们传诵的学派,他们说穷天理、灭人
欲,女人就应该三从四德,贞节是最重要的事情。。。。。。“请听我说,那些传
言是最荒谬的谎言,我只是再嫁,没有做出任何秽行。”她怀抱着一丝希望,
不死心的想要解释。如果程先生如众人传说的那么德高望重,他应该听得进
她的解释吧?在疯狂的群众中,总该还有理智的人。
她的解释,却带来更激烈的反应。程先生蹙起眉头,像是瞪视着污秽
般看着她。“你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吗?做了那些事情,却还想辩解?你
的存在是辱没了女人的贞节。”“不,我不是辩解。”芙蓉狂乱的摇头,扑上
前去握住程先生的衣角,在绝境里只求能有生机。她再也忍不住,说出那些
可怕的经过。“卫府逼着我殉夫,我不愿意而逃出来,因为走投无路才嫁入
仇家堡的。”她不明白,这样的决定有什么错?他们竟将她的行为视为滔天
大罪。
人命关天,他们应该听得出谁是谁非的。芙蓉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但是当看见程先生脸色更为难看时,她紧张的握紧双拳,直到指甲陷入柔软
的掌心。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应该死的。”程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将她
的生死放在眼中。明白芙蓉为何可以为了贪生,而不顾婆婆的要求,甚至逃
出另嫁。在他看来,就算是婆婆逼着她死,她也应该顺从。“贞节是女人最
重要的事,就算是牺牲了性命,也该维持。”在他眼里,女人的性命比不上
那座代表荣耀的贞节牌坊。
“你背弃卫府,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更何况在卫府的期间,你还做出
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柔软的嗓音带着指责,竟压过众人的声量,听来
格外诡异。人群让出一条道路,穿著素衣的月季缓慢的走到程先生身边,澄
净的目光看着芙蓉。
芙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月季。她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事
实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她说?“嫂嫂,你知道那不是事实,
我在卫府多年,不曾做过什么秽行。”她像是看见救星般,同月季寻求帮助。
见证过那段岁月的人,都应该知道她总是谨遵礼法,克尽妇人的责任。
月季悄然俯下身来,美丽的脸庞上带着类似哀伤的表情。“芙蓉啊,我
帮不了你,我必须说出事实。”眼眸中有某种光亮一闪而逝,真正的情绪被
掩饰得很好。
她觉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见任何光亮。她的心落入最
冰冷阴暗的冰窖中,挣扎在众人执意埋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