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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沉浮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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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里好像还没人这么对我不客气过。

    少林在一旁嘿嘿乐着,“小芬,等你见过阿唐太,你就不会说这话了。”

    转天,阿唐太来公司找阿唐,小芬正跟出纳在楼上对现金帐,没瞧见阿唐太。下楼后听说了,赶紧追出来瞧热闹。我正和阿唐太站在路边说话,见小芬从公司里往外探头探脑地,冲她吼了一嗓子,“看什么看,比你长得好吧?!”

    回到公司,小芬忍不住跑过来问我,“阿唐,你怎么把她给骗来的?”

    我说,“道行!”

    小芬一撇嘴,“切,就你?!”

    实际上,阿唐在和诸多下里巴人打交道中,发现知识的招牌在这些人中并没有太多市场,他们衡量人的标准还是金钱,长相和地位。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知识层次差别太大,很难让对方尊重你,更逞论擦出什么火花了。这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小芬对我印象的彻底改观是后来发生的两件事。

    一次分奖金,老杨分给门市140元,递给我时还当着小芬的面说了一声数目,这就是老杨的小心眼处了。

    我拿过来,数出70元给了小芬。她可能没料到我会跟她平分,有一点感动,当时在这种企业三六九等是司空见惯的。

    另一次是春夏之交时,广场的学生开始静坐示威。我那时每天都到广场一游,雷打不动。一天,小芬一定要和我一起去一趟,我们俩放好自行车后就进入广场溜达。纪念碑周围被围起来作为总部使用,只有学生凭证件可以出入,闲杂人等不得其入。我看小芬一脸向往,就淘出身上带着的我原来的研究生证递给了守护在入口的一脸稚气的学生纠察,那学生娃看完了,又抬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花枝招展的小芬,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们进去了。

    纪念碑旁的帐篷里有学生或坐或卧,有人在写东西,有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站在高台上,整个广场一览无遗,旗的海洋,人的海洋,我们就置身在这海洋的旋涡中心,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感到小芬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碰到了我的手,并且停在了那里,我顺势握住了。

    看着周围远远近近的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面燃烧着激情,洋溢着青春,写满了对现实的忧虑,对未来的企望,他们是我们民族未来的灵魂,中兴的脊梁啊!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真的很丑陋很肮脏,曾经流淌过的年轻的热血好像已经冰冻很久很久了,瞧瞧我现在已经变成什么了?成日里混迹于市井烟花,醉心于尔诈我虞。

    我松开了手,对小芬说,“走吧,回公司喽。”

    路过捐款箱时,我随手放进去了一百元钱。

    最后一次见到小芬是90年。

    老杨由於未能完成89年的承包任务,加上整人的手段过於拙劣过於恶劣,激起众怒,从东四北大街被撵到了东四十条的偏僻地界。手下的人只剩下出纳小蔡,老杨弟和小芬了。

    我和老杨打了几句哈哈,又和小芬聊了一会儿,近一个钟头里,一个客人也没上门。

    告别小芬时,她站在街边送我,桩得艳艳的脸上写满了落寞。
第十六章 三教九流
    第十六章三教九流

    李子是个三十多岁矮个子,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是跑单帮的,从出国人员手中收买大件指标,提出货后,拿到我们这里代卖,从彩电,录相机到微波炉,应有尽有。

    李子这人路子很野,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他和我们的业务关系,好像是通过新进业务员小刘建立的,后来他曾帮过我两次忙。

    一次是91年初,他帮我租到一个一居室,16楼的顶层,位于元大都城墙遗址旁的北京中轴线上,风景很美,远眺亚运村,近看城墙遗址公园。房子是XX部副部长公子所有,每月150元,水电自理,租期3年,一次付清。飘泊京城三载有余,阿唐终於有了一个窝。

    那天,我用信封装了5400元钱送到李子家,他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递给我,让我再点点。我数了一遍,107张50元的钞票,奇怪,明明是刚从银行里取的,怎么会少一张呢?李子见我很疑惑,突然想到了什么,俯身从字纸篓里把扔掉的信封捡起来一看,里面一张50元大钞!两人哈哈大笑。

    再一次是94年,我从美国回北京时,带了几张电路板被机场海关扣留。又是李子帮忙,花了3000块钱把东西“捞”了出来。当然,我的护照也被李子拿去提了大件,不过,94年的大件指标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一次,李子到公司和我们结完帐,突然问我,“阿唐,你认识唐XX吗?”

    我愣了一下,反问他,“是X工大的唐XX?”

    李子点点头,我说,“那当然,我们是同系不同专业,还在一个寝室住过一年。”

    李子一听马上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唐XX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妹夫!”

    我怕弄错了,又核对了一下,“你妹妹是在民航工作吗?”

    李子点头称是。

    G,世界真小,不信都不行!

    唐XX是我本科同学,毕业后分在民航工作。86年暑假,我和未来的阿唐太来北京游玩,她住她大姨家,我则在同学处打游击。一天晚上,我就住到了唐的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他知道我在谈朋友,就请教我,他和一个北京女孩儿相爱了,但对方是高中毕业,而且家庭背景也是一般的草根阶层,他一直很犹豫,也还没有跟他家里人提起,问我如何看待此事。我说,爱这个东西需要有一定客观条件做支撑,但那些都不是绝对的,更重要的是爱的本身和爱的双方,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再者,北京人相对而言,素质高一些,高中毕业也不见得差到哪去。至於家庭因素则无须多虑,两人过日子,和双方爹妈的关系实在不大。

    唐听了很高兴,说谢谢我帮他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其实,阿唐并没有做什么,心魔是他自己解的。我说的一定也是他的想法,他那时所需要的无非是有人出面印证一下他的想法罢了。

    万没想到,李子居然是唐的大舅子!

    接着李子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没事在家唠叨说,东四有一个阿唐,很是了得,和几个哥们儿一块儿买卖做得很火!唐在一旁听说了,问他提到的阿唐是不是X工大的?李子随口回了一句,不是,阿唐是一个演员!不过,李子的心里还真存下了一个疑惑,今天一问我,才知道敢情阿唐真是妹夫的同学!

    第二天,唐带着唐太特意到阿唐公司来和阿唐一唔,感谢当年阿唐的临门一脚!

    上门代卖电器的除了李子这样的单帮客外,还有出国归来有大件指标的和有海外关系的人。

    一次,一个家伙上门来主动问我们是否代卖电器,然后就说他有什么什么,喝,赶上开电器行了。他见我们有点不信,就邀请我们去前门他家一观。反正不远,我和老白就真的跟他去了。

    我记得这人的家在前门大街交珠市口东大街附近,前一排房子就是前门大街,正在拆了盖新房,他家是第二排,一排三间的坐东朝西的厢房,高大明亮。

    他看我打量他们家的房子,咧咧嘴,用手比划了一下前面正拆的房子,“都,都是我们家的,公私合营后还有好大一片宅,宅子。文,文革就被撵,撵出来了,就剩这么三间了!”

    他很瘦,说话结结巴巴,看人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很猥亵的样子,如果在街上碰见,谁能想到这主的祖上是这趟街上呼风唤雨的大商贾呢?

    他们家真的堆满了电器,我们经销过的应有尽有。

    “都,都是国外回来的亲戚们送的。他,他们要给钱,我说,别,别价,给东西,卖了还,还能赚点儿。”他接着哆哆嗦嗦地说,“见了面都哭成一堆儿啊!”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即使他今天又有钱了,或许房子也有可能按政策发还,可他的青春已逝,当年的公子哥已经被修理得什么都不是了。

    我曾经和一位国务院侨办的司长结为朋友,他是建国后从东南亚回归的华侨。

    他一天陪上中学的女儿来店里买中华学习机,个头不高,一口软软的广东普通话很是和气。

    我注意到他和普通的顾客不同是在他付款时,那时节的人兜里没多少钱,来买上千元的大件,都是把刚刚好的钱包在什么里面带过来付款,这人却是淘出皮夹子数出了相应的钞票。大款,我心里暗道。

    后来,他又来店里几趟买相应的软件,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见我服务态度好,干活又麻利,忍不住夸了我几句。旁边的小芬接上喳说,那当然,我们主任是研究生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让我有空和他联络一下。我一看,居然是国务院侨办某司司长。

    后来我真的去找了他,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其他人介绍我说,这就是他提到的在东四卖电器的研究生。

    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找一个能发挥的地方调走。他说中国惠普如何,我当然连连称好,他马上拨了一个电话,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对方让我过去面试一下。他放下电话写下那人的名字和电话,一个香港人,是市场部的某某经理,告诉我第二天去找他。

    中国惠普在双榆树的北京手表厂楼上,当时手表厂穷得发不出工资,全靠租房度日,后来终於在93年彻底变成了双安商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国际化的大公司面试,结果是一败涂地。

    首先是用英语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如什么地方毕业,工作多少年,我可以听懂,但不大会说,所以他英语过来,我中文回去,嘿嘿。接着是专业知识,他问了一个关于市场细分的问题,我毫无概念,要劳动他给我讲解一番。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时我们的管理知识和外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正是从这次面试之后,我一有空就去搜集最新的市场营销的书籍,才有了一些新的理论概念。

    阿唐这里再倚老卖老一番,在命运不济时,抱怨是没有用的,要时刻注意充电,一旦命运之神的眷顾,就不会象阿唐当年徒唤奈何了。

    回来后,我告诉了司长面试结果,他又问我愿意来侨办试试吗,不过这里很无聊,年轻人会感到很气闷。我答应他先考虑一下,等我终於决定要去的时候,还是京城一声枪响,所有中央直属机关人事调动都冻结了。我又一次拜学弟学妹之福,被搁浅了。

    很有趣的是,他有一次问我对李总理如何看,我自然是告诉了他和大众相同的观感。司长摇摇头,说那做不得准,他说他多次参加过李总理主持的会议,感觉很不错。

    这是我趋今为止唯一听到的为前总理叫好的声音。

    我同学小邹比我小一岁,这在我同学中是不多见的,我们两人有长达20年的友谊交往史。

    勿容置疑,我们在大学时代,是相互给予对方以重大影响的人。阿唐当年考企管研究生,就是他的主意。

    如果说阿唐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敢想敢干的人,那小邹就是一混世魔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步了阿唐的后尘走过了早期的人生之路——大学入党,下海经商,出国。但青出於蓝而胜于蓝,他后来的种种所为,我只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小邹在上学的时候就曾偷偷跑回家做生意。他们家是煤矿,很多人买辆车雇人开车拉煤到外地去卖,小邹也照章办理,回家贩了两个月的煤。

    毕业后,他被分到XX部某研究院,又不甘寂寞揣了一笔钱跑到福建石狮去贩服装来北京卖。他没地方放,大部分货都搁在我的小屋里,堆得满满地只给我剩下一张床睡觉。一次柳书记找我,恰好看到了,这后来变成了我不安心本职工作与同学合伙倒货卖的罪状之一。

    小邹很会拉关系,当年我和XX部管分配的老刘的关系就是他给牵的线。他也凭这些关系,一度借调到XX部机关科技司搞调研,调研后他是报告主笔,汇报会上,处长照稿念他的作品,他老兄立刻起身拂袖而去,处长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实说,我有时对小邹很是不解,难道你还想代替处长上台念你写的报告不成?

    小邹才华横溢,通音律,一杆黑管出神入化,围棋也下得好。只是鲁莽妄为,做事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后来他的故事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第十七章 春夏之交
    第十七章春夏之交

    终於到了这个话题,推了再推,终於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关于这一段,很多叱吒风云的人物都回忆过了,阿唐是个小人物,就以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的身份写一下自己所见到的。

    看官如果是25岁以上的人,一定对“春夏之交”这个词非常熟悉。不然的话,也一定对“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一场暴乱”的句子很是熟拈,后来“暴乱”改成“动乱”,最后改成了“政治风波”。

    尽管阿唐自始至终是这一事件的旁观者,有一点我很自豪,那就是我在事后的秋后算账的整党时,写下的自我认识中,始终称其为“事件”,并且没有按要求写上支持的字眼,只是用了大约500字左右论述了现阶段中国共产党维持其执政主导地位的必要性。当时这样做是有一定压力的,一来这份东西是要放进档案的,二来老杨已经到联社汇报了我的种种对学生的同情行为,柳书记委托支部书记老过正和我谈话。

    那时对新闻时事并不怎么关心,但因为公司里天天都有人在街上转,所以对各种消息知道的很快。

    首先是少林回来,报告说有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前集会,后来知道那是为了胡耀邦的追悼会。然后接连几天都有学生在广场聚会。

    接下来是“4。26社论”后的4。27大游行,这个早就知道风声了。我和少林骑车到了天安门,一些警察在大会堂和金水桥戒备,游行对伍还没到。我们沿长安街西行,终於在复兴门迎上了队伍,前面是横幅开道,两边是纠察队员手拉手格开队伍和围观的群众,秩序井然。

    我和少林骑着车子在队伍前面走,旁边还有一大堆小青年骑着车。当时感觉只有一个字,“爽”,谁曾经有过机会在长安街的路中央骑车,今天我们就做到了!

    接近西单时,前面警察站成数排把长安街封的死死的,去路被挡住了。我和少林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爬到路边的隔离栅栏上看热闹。

    不一时,队伍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看热闹的市民,前堵后拥,街道两边又站满了人,他们无路可去,只有慢慢往前拥,很快就和警察贴上了。那时警察还没有任何防暴装置,只是手挽手组成人墙,试图档住去路。

    西单路口东西南北围满了人,连路旁的广告牌上,售货亭上都爬满了人,不断有人起哄,让警察让开路。我和少林虽然爬在栅栏上也只能看个大概。学生队伍倒是站在原地呼呼口号,前面的市民人群却不停地骚动,一波一波往前拱。终於,站在高处的人率先鼓起掌来,我看到警察向两边撤了开去,人潮又慢慢向前拥去。

    我感到警察并没有尽全力,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因为起哄的人们并没有用全力去冲卡,这无疑给很多人壮了胆。至少我当时就有一个错误推论:中央一定也想反官倒反腐败,只是中间阶层既得利益者太多,或许中央想借助学生的力量造成社会舆论,进而推动历史车轮前行,正如23年前老毛借助红卫兵的援手一样。

    实际上后来知道这是执政党内部的意见不统一,导致有几天政策摇摆,决策迟缓,行动不力造成的。以执政者的角度而言,在运动的初起阶段如能全力压制,将星星之火扼杀在燎原之前,或是放下身段,真心谈判,那么其后整个社会就不会付出如此高昂的成本,也不会造成我们民族永远的痛。换句话说,当时无论赵李谁来掌权,都不会出现后来的流血局面。这或许是事情过后老邓决意彻底退下来的主要动因,省得你们老等着我出面裁判而误事。砖头,砖头的干活!嘿嘿。

    长安街及两侧挤满了人,我和少林骑车钻胡同经前门西大街迂回到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周围站了一些警察。游行队伍并没有进入广场,而是沿长安街继续向东。我和少林立刻骑车从历史博物馆旁插了过去。

    结果游行队伍在南池子大街的公安部附近又被警察挡住了。(也可能是南河沿大街路口,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突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天哪,这不是“便衣警察”里的插曲吗?当刘欢悠扬的歌声从很多人的口中唱出来的时候,围观的市民忍不住大笑起来,警察们也绷不住了,有几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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