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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释天(弈修改版)-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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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头云气变幻,那青绿开始浓郁起来,愈翠愈浓,愈浓愈深,艳阳下,那是入了夏的灵墟山。叠嶂重峦的群山,墨色乍青乍黛,愈近愈青,有时青中带出隐隐的紫;愈远愈淡,淡到那青色像泼墨的远山,水色晕染。灵墟山愈来愈热闹,蝉儿喧沸,就如艳阳的喷勃,张扬着热力,蓬勃热烈。
  流荡的色彩慢慢转向黄绿,灵墟山入秋了……
  浓郁的青色像被金粉刷过,镀了一层肃杀,镀了一层萧索。由葱茏而至纷飞,由馥郁走向凋零。秋风起,满山黄叶萎地,再一卷,便卷入落了碧霄的明眸般的秋水里。水势渐枯,白石磊磊,惬意地堆在溪头。风高霜洁,秋风带走归雁,也带来寒气,灵墟山瑟缩了一下。
  冬至的消疏,冰雪涂霜,白了青青旧貌,几笔疏宕,千里寒江锁冷,烟云亦伫步不前。像是一幅画卷,从卷首到卷末,遍览山中四时,须臾间,光阴流过,像是一年,又像是千年岁月。
  灵墟四时天,回首空百年。
  这样也能忘么?怪道她老是整治天一池的山山水水,那是因为想要与意识深处的记忆重叠!

  第四十三章

  “巨阙,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他们都懒得用仙法,当然她更甚,连体力也懒得动。
  “哼,你个懒鬼!”他虽是这样说,却总会蹲下来,轻轻背起她,在走山路的时候,怕她滑下来,总还会一手护住。
  “哎,你说爹怎么老喜欢化成凤鸟,飞去人间啊?”这人间有什么好?比灵墟山还要好么?
  “不知道!不过听说人间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
  “哼!你想去找人间的女孩子啊?想得美!”她在他背上重重捶一拳,在听到他“呵呵”地闷笑后,又是一脸神往,“听地后姐姐说,人间现在混了许多妖魔,但是那里很热闹,有很多故事。想必爹一定是听故事去的。”
  “你想听么?”
  “想啊想啊!你带我去?”
  “嗯……我得想想!”
  “去你的!敢吊我胃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
  “……不许把我供出来!”
  “得了!就算被罚,到时候就找玉君与东王帮我们说情就行了,爹和哥哥就只会听他们的!”
  “哎,要不要找上勾陈?这家伙也馋了很久了。”
  “快点快点!”
  “胡灵!”他总替自己挡着危险,“你个笨蛋!那个妖怪会吃人!”
  “我又不是人!”她心疼着他被利爪撕开的皮肉,但却从没道过一声谢。
  “你是人可就没人敢娶你了!”他怕她难受,总会扯开话题。
  “哼!要你娶哦!”她一边包扎,一边也悄悄抹去眼泪。这是人间的第一次历险,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流血。
  他笑了一阵,摸摸下巴,“嗯,得考虑考虑!”
  “我打死你!”她避开伤口,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
  “哈!巨阙,你听说了吗?玉君他们太奇怪了,居然给自己封了个玉帝,将那群小萝卜头一个个都封了什么四方帝。还有东王,他居然自称起‘本王’来啦!哈哈,还让我叫他东王公!你说好玩不好玩?”
  他睡眼惺忪,模模糊糊地应了声,“管他们呢!”
  但她可不应,硬推醒了他,“巨阙!可是玉君与东王他们刚和哥哥打了一架!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跟哥哥作对?爹爹偶尔变变凤鸟,下去凡间听听故事,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好么?为什么要去领导妖界魔界?”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我听地后说,他们想要将天界兴盛起来,大概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吧。”
  “不明白。”
  “放心吧!我和你一样不明白。”
  “胡灵,别怕!我始终和你在一起的!”
  “胡灵,别担心!你哥哥去帮混沌大神了,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也会一直陪你的!”
  “胡灵,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动一根汗毛!”
  “胡灵,你快逃吧!我恐怕护不住你了……”
  “胡灵,守住混沌之元,就是守住了你的命,你一定要藏好!”
  “胡灵,亲我一下吧……”
  “胡灵,要好好活着……”
  “胡灵,混沌之元就跟着你一起转世吧,下一世,你会活得很好……”
  ……
  巨阙……我居然遗忘了你那么久!我居然遗忘了你……
  水镜月睁开眼来,满目的泪水。然而眼前的空间里,又飞幻出一幕情景:
  弥漫的滚烫,热气逼人,蒸骨锻魂,令人神智欲迷。热浪蒸腾,人影憧憧,像恶心的虫子在蠕动,偶尔窜上几簇火苗,青红相杂,烧得似连骨头都快化了。
  “看来不论什么妖孽,任有通天的本事,也经不得这弭彰业火的熔锻啊!到底不愧是东王公。”
  由蠕动的热汽中吃力地看过去,也只隐约瞧见两抹人影,白衣紫授,一身飘逸,连那蠕动的脸上的微笑虽经扭曲,亦有种高华优雅之态。她知道,那是东王公与玉帝。
  “举手之劳。”东王公摆手,却面目模糊,只剩那青红相杂的火光更盛,锻烤得浑身都成了块烧红的铁,水镜月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喘息了,手中攥着那最后一击,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愿设下咒去。在等什么?等什么浮现?
  “混沌之元你到底藏哪儿了?”
  “胡臣早已尸化山岳,胡灵更是尸骨不存,你还守什么?”
  守什么?是呵,他还在守什么!
  水镜月忽然觉得满心底里都是悲伤,一阵不了一阵。巨阙呵!那是巨阙呵!为了她,甘受锻魂之苦;为了她,甘愿万世沉寂;为了她,他连命魂都能舍弃!
  她不恨他们反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但他们不该这样!混沌之元,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也能为此把人逼到这个份上!报仇么?她冷极地一笑,落在黑暗里的蓝色细剑带着凌厉的剑气、耀眼的蓝光笔直冲向那黑暗的深处,将几线光流一一钉住,射向浑天命机的中心!
  饕餮看着鸢尾,总有精疲力竭地感觉,瞧这臭小子的眼神,总带着那股不顾一切冲进去的念头,令它半刻也不敢休息。
  东王公阴森森地瞪着那处黑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眼神一闪,他抬起头朝四处一扫,眸光便顿在鸢尾身上。
  他起身,未愈的重伤使得他在乍立起身时一个趔趄。虽然随侍童子伶俐地将他扶住,东王公仍是微喘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向鸢尾走过去。
  饕餮脚下黑云隐现,浑身都戒备起来。
  “鸢尾,本王……跟你说说话。”
  鸢尾像是这会儿才分了分神,抬头朝他瞥了眼,仍回过头去死劲儿地盯着黑渊,“没空。”
  饕餮瞧了瞧东王公发黑的脸色与极力隐忍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就[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东王公袍袖一甩,一股法力直扑饕餮,饕餮也不含糊,黑云与之相挡,只是翻了两圈,倒没受什么伤。反是东王公重伤未愈又妄动法力,自己先站不住了,晃了两晃,还是童子给扶住的。
  “鸢尾。”东王公忍着气看向鸢尾,“她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进得去,必然是要尽毁了浑天命机。出不出得来从来不是问题!”
  鸢尾这才瞅向他,那双流墨溢彩的眸子里忽然就像一块黑金石,坚刚内敛,瞧不出丝毫情绪。东王公心中一诧,以往每次见他,不是神色凄惶就是眼神冰冷,恨意、犹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这一次,任凭他如何察探,都看不出他是何心思。
  照理,他应该恨水镜月恨入骨髓,灭族血仇、杀友之恨,绝对抵得过这十多年来的相处情谊,只要他再诱之以利……“鸢尾,她一出来,必然得了浑天命机所赋神力,到时候,这天界,不,这三界之中就唯有你才能制得住她了!”
  “我?”鸢尾站起身来,那双眸子看不清半丝情绪,“我的本事都是她教的,连饕餮都打不过,能干什么?”
  “你佩有她的玉八卦。”东王公眼中掠过一道锋芒,但即闪即逝,再看鸢尾时已是一片诚挚,“玉八卦是她的修行法器,凭着这一点,你可以突破她的结界,真正地挫伤她。再有,她将如此重要的法器交予你,代表她对你根本不设防心,你可以……”东王公顿了顿,像叹了口气,“你想想你的族人吧,想想你十八层地狱之苦……对了,有件事你只怕还不知道。你的族人本因你以身代罚,可转世投身,但冥府的簿籍里却没有名姓,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而派往下界查询时,却只寻得似你族人的一群魂魄不全之身,其余魂魄不知归于何处。你想也该知道,这魂魄不全,在世间所受的又岂是轮回之痛,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鸢尾心一悸,恍然记起水镜月曾带他去过的冥府沃焦石底,她说过:一魂一魄生受穷病痛死之苦,余下的魂魄死囚五十年而赎前罪……不对,她好像还说过一句话,那是……这是我与冥府的秘约,已饶过了白狐族大半罪责,若不想你的族人再添苦头,就闭紧你的嘴巴……
  是了,就是这句话!与冥府的秘约,那为何眼前这人却会说“其余魂魄不知归于何处”?难道,这根本不是她与冥府的秘约?
  忽然之间,鸢尾只觉有万千的话想要当面向水镜月问个清楚。
  “我有一法,可让她法力尽失……到时候,还怕问不出你族人的魂魄下落?”东王公眼见鸢尾似是同意地低垂下头,便将手轻轻放到他肩上一按,眼神中透出星星阴郁,“你放心,只要制住了她,你的族人皆可赦免,本王答应你,甚至可以重授他们千年修为法力。”
  [鸢尾!]饕餮在旁听得冒火,忍不住想上前,却叫神霄府翊圣君给缠住。
  鸢尾抬起头,直直地朝东王公看了半晌,“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东王公浅笑,心头一定。他暗运法力,设下结界,周遭一切便都已退去。
  鸢尾冷冷看着他布置好一切,又于空中施法变出一张棋盘。
  东王公笑看棋盘一眼,“鸢尾,接下去你可看仔细了,这是‘迷局’,可乱人心智。但凡有人一入‘迷局’,前尘过往便会纠缠于身。水镜月别无破绽,但三千五百年前的轸翼大战却是她心头一结,纵使她心气坚刚,无悔无困,但亦不可能无伤。”
  “区区一局棋就能困住她?那任谁都能除了她不是么?”
  “若非是让她毫不设防之人,此局才下不过几步,便会被识破。”东王公眉宇一凛,“但只凭此局,不过是让她限于梦中,好方便问出其致命之处罢了……咦?等等!”东王公忽然一把揪住鸢尾,一手便于其灵台之上探了会儿,面上就有奇色,“她居然、居然……”喃喃念了两声,那面色就愈见阴森。
  “怎么?”鸢尾眼底的防备一闪而过。
  东王公朝他冷冷地看了眼,转瞬就像克制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奇怪她居然将水系一脉的运功之法都传授你了。如此,就省事多了!”
  鸢尾看着他眼底的保留,没有吭声。
  “这样一来,棋局便正好方便你下手。趁她昏迷限于局中之时,你便取出她的精元命水,借助玉八卦之功往其灵台一击,便可尽毁她所有的修为法力。”东王公修眉微展,眼中精光屡屡。
  待二人商定,东王公除去结界时,司命天已然乱成一锅粥,鸢尾心中一动,马上往司命台上那处黑渊望去。
  只见黑渊正不断缩小着,渐渐微至一点时,忽然金光万道,强光像是炸裂了似的,几乎刺瞎人的眼睛。众人只觉气血翻涌,一些法力修为不够的早已晕了过去,五千年以上法力的,才勉强布下结界,以挡气流。
  好半晌,强光渐消,那原先的黑渊处忽然“当”地一声,跌落了一小块残片。玉帝上前颤着手拾起,待看见残片上神书隐约的“混沌”二字后,手重重一顿,残片又复落地。
  鸢尾的心像是拎到了喉咙口,然而待金光退去,却没见水镜月半个影子,心中不由又急又怕,四下里一搜寻,待看见了饕餮便想过去细问,然而不过跨出两步,背后便射来两道似是探寻的阴森目光,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不知道水镜月是生是死,鸢尾心里急得像百蚁啮心,却只能忍着,在东王公面前不能露出丝毫。在几乎快要疯了时,终于由东王公身边的童子口中得知。
  水镜月在这黑渊缩小之前便跃了出来,浑身湿透,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苍凉恍惚。当时的她手持细剑,胸前的天衣已叫鲜血湿透,但一眼横向台下,瞧见了五帝二后,直说了句“你们竟然这样待他!”语罢便悍然出手。那法力修为竟是超出想象,大家只觉所有的血液都齐汇她的剑下,个个都没挡住,因而也不知怎地,全都晕了过去。醒过来后,五帝二后似乎都受了重创,西王母已然站立不住,只靠着倒塌的玄柱不住喘息。而其余神官都是一副要动也动不了的样子,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水镜月已不见踪影,而台上那处黑渊中心开始有无数光斑流动,再过会儿,便渐渐缩小。
  弄到这样的结果,天界自然不会再放过水镜月,那日在司命天一没了踪影,便下令四处缉拿。整整过了三天,才有令官忽然来报,说是上林殿今日忽然布下结界,任何人包括风信都无法近旁。
  听到这个消息,鸢尾才将那根紧绷的筋给松下来,总算找到她了,能设下如此结界,代表她还好好的,至少伤不致命。
  连着整整十个昼夜没有合过一下眼的鸢尾顿觉脑袋有些发昏,想闭目养一下神,脑海里却突然涌现那道鲜血湿透前襟的身影,从未有过的苍凉与恍惚……连一个小小的童子都看出来的心情,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想,他再也坐不住,径直就往上林殿跑。
  东王公冷冷地盯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才哼了声。其弟东岳君黑着脸就要追上去,却被一拦,“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毁了水镜月的修为,你再报仇不迟。”
  “哼!算他便宜!”

  第四十四章

  本以为进入结界会非常困难,但鸢尾几乎是全无阻碍地就进了殿,一刹时,他以为水镜月出了什么事,更为急迫地冲了进去。
  然而转了几角,怎么也找不着她,他不禁有些急了。
  水镜月静静坐在四角亭下,不再是天衣织雪,而是一身玄墨重色。淡淡的晨霏下,日光薄透,更映得她肌肤胜雪,那摆弄着棋子的手指葱白莹透,整个人望去竟有种剔透晶莹的感觉。
  用了障眼法,她看着鸢尾追来跑去,慢慢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怆痛便弥漫开来。如果记得了,那要怎么办?
  熟悉的身影,也是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是那一声“胡灵”,她咬住唇,泪光隐隐,手微颤着攥紧。这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有着巨阙一样的眼神,却不再是巨阙了……
  巨阙,在极北,已经被她亲生封印!是怎样的心情呵,看着自己亲手将他封印,永堕无识的虚无。那一双由生到死的眼睛呵,她怎么能、怎么能下得去手!
  要解除封印,将巨阙唤回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手动了动,但心口却疼了起来。与巨阙的情深义重,然而当摆在鸢尾面前,她有犹豫。有犹豫,她就会后悔。
  鸢尾,鸢尾……鸢尾这个名字,这个人也是绝不可牺牲的人呵!
  巨阙,我想要鸢尾活下去……
  巨阙,对不起!
  “……鸢尾。”
  一声几乎铭记到骨子里的声音轻唤,鸢尾立即抬头,心头遽喜,是她!
  “来!下盘棋吧。”她招手,眼光低垂,却仿佛有些有气无力。
  鸢尾抿着唇,走至亭下,与她对坐,然而目光却须臾未离。看了她一圈,他终将目光顿在记忆中的那片血红上,“你的伤……”
  水镜月似乎一讶,抬头朝他看了眼,像是许多迷雾散开了,心境开明阔起来。她一笑,笑得很真,那双如惊鸿潋滟的凤眸弯得几乎看不见伤痕,“什么伤!哪有伤!”说罢还起身平展双手转了一圈。
  鸢尾眼角抽动,一句话没再说,就执起了黑子。
  水镜月也就微微一笑,应了白子。
  一步步下着,鸢尾忍不住时时将眼光瞟向她,心中总是怀疑,那团血,总不是……
  “鸢尾,你在看哪里?”水镜月用白子敲敲棋盘,神情似笑非笑。
  鸢尾一愣,怔怔地抬头与她对视,有些莫名其妙,“我在看……”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鸢尾迅速别开目光,清俊的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水镜月瞧着有趣,不由更加恶意地笑了两声,继而故作奇怪地呢喃,“本道你是狐狸精,现在看来,却是个猴精,只是为何竟将屁股长成了脑袋……”
  “水镜月!”鸢尾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这下,连脖子也红了。
  “哈哈哈哈!”水镜月大笑,仿佛是将那心底的泪意都借着笑声宣泄出去,好半晌才歇了,随手在空中划了个圈,继而抚着胸口轻咳了记。
  鸢尾盯着她有些白的脸色,忍不住皱眉,“还是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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