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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光说话算数,是他帮了武小强,他对武小强说,你比我年轻好几岁又无家室拖累,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畏首畏尾,不会有出息;不管怎么说,舟城晚报之于平原都市报,就如家庭小菜之于满汉全席,你有事业心,但要想闹出点动静,躲在溪沟里不行,非要闯入大江大河不可。陈其光就这样鼓起了武小强的勇气。不仅如此,陈其光还去向领导说情,破例给武小强办了个停薪留职。他对武小强说,顺利的话你就好好干,要实在不顺,随时欢迎你回来……
武小强只被试用了一个月,就回来办调动手续了。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他去报社的第三天,就要求由编辑转为记者,领导说我们招的是编辑呢,武小强说让我试试吧,我只采访一篇稿子,你们要不满意,再换过来就是了。得到同意后,武小强独自化装成黑道上的人,不要命地深入成都西郊暗访,查明情况后,他报告公安,一举端掉了一个盗卖自行车的巨大窝点。这件事情,在成都引起轩然大波,得到市民的衷心拥戴。成都人更换自行车的频率相当快,使用两个月还没被偷,那辆自行车就算长寿的了,许多时候,上午买来,下午就易了主人。偷车贼遍布街头,你把车锁在商店门口,进去买包盐出来,就再也见不到它的踪影,只留下一两把被铰断的锁,可怜巴巴地瘫软在地上,嘲笑着你。武小强来成都当天买了辆自行车,第二天就被盗了。他强烈要求由编辑转为记者,就是以此得到的灵感。
武小强回舟城办手续的时候,先请了总编、副总、陈其光和编辑部几个要好的同事,之后他又单独请陈其光夫妇。陈其光答应下来,而且代武小强通知了夏小雪。那天下班后,夏小雪去编辑部找陈其光,意思是免得回家,跟他一起直接去武小强约定的酒楼。陈其光不在办公室里,夏小雪找了要闻版、社会版等好几个部室,都没有陈其光的影子,于是她又去了副刊部。她不喜欢去副刊部,主要是不喜欢见到余简;不知怎么,她一见到余简那黝黑的面孔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厌恶感,以前这种感觉不分明,现在却一点也不含糊。她总觉得余简不仅看穿了自己,也看穿了别人,包括看穿了陈其光,这让她心里很难受。副刊部里恰好只有余简一个人,夏小雪把头伸进门的时候,余简发现了她。余简说,小雪,坐啊。他完全忘记了夏小雪曾骂他冷漠的事。这让夏小雪更加难受。她认为一点也不记仇的人,本质上是油滑的,跟睚眦必报的人同样可怕。但夏小雪绝不是没有教养的人,人家给她打招呼了,她不会不做出回应,她说不坐了,看到陈其光了吗?余简说他二十分钟前从我这里出去,好像是回家了。
夏小雪给家里挂了个电话,陈其光果然已经回家。夏小雪说出来吧,我在报社门口等你。
要去那家酒楼,反正要从报社门口过的。
陈其光瓮声瓮气地说:不去了。
夏小雪以为武小强有急事,取消了这次聚会,怪遗憾地收了电话,也回了家。
还没放下手袋,家里的电话就来了。夏小雪正要去接,沙发上的陈其光说,我来。随即身子一撇抓了听筒。哦,小强啊,陈其光说,我要开一个紧急会议,来不了啦……是,下午我们一直在开会,不准开手机……吃了饭还要去开会,真烦人,你在报社呆过那么久,也知道这情况……真来不了,不过没关系嘛,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我出差到了成都,肯定找你……
陈其光放了电话,又卧到沙发上去。
夏小雪说,那我弄饭吧,你几点钟开会?
开什么会呀,陈其光有些不耐烦地说。
夏小雪感到很吃惊,那……既然武小强事先约好了,为什么不去?
约好了的还多呢,每个约会我都去,除非我有孙猴子的本事,扯根毫毛就能分身。
可是你今晚并没有其他约会吧?再说,武小强毕竟跟其他人不同嘛,你们一个学校毕业,他又在你手下干了好几年,现在到了成都,郑重其事地单独请你,你又答应了人家,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陈其光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不想去,夏小雪又说,也应该提前打声招呼才对呀,现在都六点半了……
陈其光猛然坐起身子,含讥带讽地说:你好像对这个聚会很感兴趣?你舍不得放弃,就一个人去吧。
夏小雪像不认识陈其光一样,盯着他。陈其光也盯着夏小雪,两人互相对视着。
陈其光的目光很硬,夏小雪的目光很软,在最终分出胜负之前,陈其光又躺了下去。
夏小雪进了厨房,将门一关,就流下泪来。她蹲在地上择菜的时候,泪水吧嗒吧嗒地掉下去,她的心是属于陈其光的,但她不明白陈其光为什么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从他们恋爱那天起,展示给对方的灵魂就是平滑的,那些在最柔软的天性中也会存在的嶙嶙峋峋的东西,被平静而温润的情感泡开了,他们躲在彼此的心房里,看到的是一马平川和蓝天白云,呼吸的是从青草和湖泊上吹来的空气……可而今的陈其光,为什么用那样的口气跟她说话?
当夏小雪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时,陈其光飞快地看了夏小雪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还有比愧疚更复杂的东西。他走到餐桌边来,帮助夏小雪往调料里加醋。
两口子吃到一半,都没言声。这种情形以前是没有过的。夏小雪婚前就听人说,关系再好的男女,结婚一年,最多两年,就找不到什么话说了。要说也是些重复的老调,只会让人厌倦,因此大多数追求平稳的夫妻就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这曾经给夏小雪带来恐惧,谁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结婚一年后的陈其光对她说的话不仅没减少,反而增多,更加缱绻缠绵了;结婚满两年的时候,她想,如果两年后陈其光不再跟她交流,她也就认命了。事实证明,这一次担心又是多余的。他们的日子永远都像新婚,在单位上严肃干练的陈其光,一旦回到家里,就变成了一个小男生,对情感的依赖,一点也不亚于夏小雪。几年来,夏小雪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她根本就没想到这种状态会在某一天突然改变。
陈其光其实也适应不了这样的沉默,他突然问:小雪,你说武小强看见我们没有?我是说去成都应聘的时候,他看见我没有?
你在想这个?
也不是想……你说他看见我了吗?
恐怕没有吧,初选那么多人,笔试你们又不在一个考室,面试又分了好几个地方。
我总觉得他已经看到我了。你想想,要是没看到,他何必说自己是上一次去应聘的呢。
看到了也没关系呀,武小强打心眼里佩服你,这是他自己说的,我也相信;至于平原都市报选了他没选你,也说明不了啥,每个报社有自己的用人标准,这你比我清楚。还有,你毕竟是编辑部主任,大大小小是个官,他们怕你去了不好安排吧……
陈其光沉吟片刻,认真地问:这么说来,你也认为他看到我了?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认为,即使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的。
陈其光不再言声了。
那天夜里,陈其光情绪很坏。夏小雪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但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男人永远无法在最细微之处理解女人,反过来也一样。夏小雪希望陈其光的情绪好起来,就约他去滨河路散步。这是他们中断了很长的生活。陈其光说不去了,看到的反正都是那条河,都是那些人,没什么意思。夏小雪说我们不是去看河,也不是去看人,我们是去散步。陈其光握着电视遥控板,翻到了文艺频道,文艺频道里正在直播一场晚会,某歌星噢噢地尖叫着,然后就抓耳挠腮,之后又大叫:大家一起唱!随即将话筒朝向观众。这是陈其光最反感的那类歌星,认为他们远不如擦鞋师傅敬业;同时他也反感欣赏这类歌手的观众,因为这样的观众不知道自己和歌星的关系,他说如果擦鞋师傅自己拿一只鞋刷,把另一只鞋刷递给消费者,大叫一声:大家一起擦!消费者会是什么反应?平时只要看到这样的歌星占据电视,陈其光就会换频道,夏小雪以为陈其光今天又会换频道,可是陈其光没有,他像很有兴致一样,看得特别投入。
悲伤的情绪再一次敲击着夏小雪。
丈夫遭遇了打击,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夏小雪理解不了丈夫受伤的深度。
陈其光不去散步,夏小雪当然也不去。陈其光看那个节目,夏小雪也跟着看。那台晚会很长,几乎全是鬼姿鬼态,鬼调鬼腔,因为这已成为演出的时尚。夏小雪记得,陈其光曾引用一位大人物的话说,对时尚的追逐给社会带来的破坏力,决不亚于一场战争。夏小雪此时就仿佛听到轰隆隆的枪炮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当全体演员自鸣得意地走上台去跟观众挥手再见的时候,夏小雪松了一口气,她没经过陈其光同意,起身把电视关了。屋子里陡然间哑静下来。
夏小雪突然意识到,欢乐也罢,疯狂也罢,那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她偎到丈夫身边,柔声说,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陈其光像在梦游,不回她的话。
夏小雪又摇了摇丈夫的肩头,故意浪声浪气地说:要不,我们一块儿去洗?说完这句,夏小雪果然就激动了,身体里有了微妙的颤抖,脸上升起红潮。
陈其光终于回过神来,但他没听清妻子说些什么,而是问道:你说武小强到底看见我没有?
夏小雪看到了人生另外的风景。当她独自走在滨河路上的时候,以前那种被托在云端里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了。几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运也最幸福的女人,至少在舟城如此,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以前她对其他男人很淡,现在却产生了兴趣,她有时候躲在一棵树下,偷偷地把一个陌生男人研究老半天;她想看一看其他男人是否也有丈夫的苦恼,更确切地说,是否也有丈夫的软弱。答案总是否定的,别的人尽管看上去粗俗了些,卑贱了些,但他们都很快乐,他们让妻子或儿女挽着自己,带着自信的微笑,认认真真地倾听着。夏小雪沮丧到了极点。
就这样,她把因为婚姻而产生的优越感丢掉了,把对婚姻带来的骄傲感也丢掉了。
其实陈其光还是以前的陈其光,在单位里,他依然受到领导的重视和同事们的敬重。哪怕最超脱的余简,陈其光给他安排的事情,他也会不折不扣地完成。可夏小雪有夏小雪的感觉,那是没办法抹掉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才会让她那么沮丧。
回到家,陈其光也终于不再提武小强是否看到他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淡了,或者干脆忘记了。武小强在那边干得越来越出色,关于他的好消息不停地传到舟城来,然而舟城毕竟距成都有二百公里,平原都市报也不是舟城晚报,武小强干得再好,也不会碍着他陈其光什么事;何况武小强只要一遇到舟城的熟人,就说陈其光的好话,表明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靠陈其光的栽培。那些熟人把武小强的话带给陈其光,陈其光初听有点过意不去,现在早已经心安理得了。他曾经对武小强的小视、刁难和苛刻,而今都演变成了这是他对武小强的严格要求。鉴于此,陈其光不仅不忌讳提到武小强的名字,还把这名字常常挂在嘴边,哪怕他跟夏小雪单独相处,也会拐弯抹角地把话题扯到武小强身上去了。
陈其光不知道夏小雪对此有多么反感。如果男人知道女人对自己是怎样由爱变成不爱、由崇敬变成鄙薄的,就不会做许多傻事,但很多男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往往沉醉于自己的天空,那里只有属于男人自己的云朵,男人们玩弄着这些云朵,不知道女人就埋伏在近旁,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然,这样说话,并不表明夏小雪就已经不爱陈其光了,恰恰相反,她的爱成了深沉的怜爱。只是崇敬不再有了。
当夏小雪明白这一点,她才发现,一旦不再崇敬陈其光,他就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陈其光被自己的刀锋割伤了。夏小雪同样受了伤,伤她的武器,来自同一把利刃。虽然那把刀子插在陈其光身上,但夏小雪伤得更重,因为陈其光受了伤,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夏小雪不仅知道,她还要开始暗地里舔抚自己和丈夫的伤口。
这天,陈其光又在饭桌上谈到武小强的时候,夏小雪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一张报纸,说:其光,我今天去日报社,在这张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成都又招聘人才,你有兴趣吗?
陈其光没接夏小雪手里的报纸。他的脸色很难看。
夏小雪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柔声说:亲爱的,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受,其实有什么必要呢。我还是以前那话,你想什么时候去成都,就能够去。我对自己的老公有信心。
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去成都?陈其光阴沉地问。
夏小雪说,你不断提到武小强,并不是真的沉迷在武小强对你说的那些好话里,而是因为他成功了,你没成功,你看不起自己,你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陈其光放下碗,沉默许久说,不要自作聪明了,不要以为你是我老婆,就能够把我的一切都看透……上次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到那该死的平原都市报应聘。我为什么要去呢,我在舟城晚报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夏小雪说,我以后再不会提这事了。
她碗也没收就躲进卧室,委屈得泪眼婆娑。
这天晚上,陈其光有事去编辑部加班,夏小雪独自坐在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没意思,又拿出一本时尚杂志,同样觉得没意思,书一放,她突然感到恐慌起来,把客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顶灯、壁灯,还有台灯,加起来不下300瓦。自从住进这套房子,她从来没在这么强烈的光线下注视过,她已经习惯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和陈其光偎在一起,说话,或者来些上床前的小动作。当300瓦强光齐放,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对这里的一切陌生得可怕!比如挂在墙上的空调,那么大一个东西,不用的时候,她竟然就忘记了;还有放在墙角的冰箱,每天她都要开关数次,可她根本就没注意到那是一台冰箱;更不要说墙角的蛛网,还有地板上暗淡的拖鞋印……总之,她好像住在别人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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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2
这种感觉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不愉快的,她像逃避一样,慌忙地把灯关掉,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小区离报社很近,夏小雪站在街的对面,能够清晰地看到报社大门内的景象。她情不自禁地挪动脚步,几分钟之后就进了报社大门。左边的那个小花园里,余简又在跟人下棋。不知为什么,夏小雪现在有些惧余简。这说不出理由的惧怕,使她心里很难过,这让她觉得窝囊。她轻手轻脚地朝编辑部走去,生怕被那伙人发现了。可是余简好像还是看到了她,因为她听到余简在说:大多数人都在尽量像别人。夏小雪觉得这句话是针对她说的,更确切地讲是对她老公说的。当她隐身在楼道里,才猛然间感受到余简那句话的力量。说真的,陈其光真的不是自己了,而是在尽量像别人,余简完全把他看透了。夏小雪更加讨厌余简,讨厌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悄悄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伸了头看。陈其光伏在案上,异常专注地工作着。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剪了,显得有些乱,也有些沧桑。男人就应该这样,不为生活的表面所左右,而带有一丝沧桑感。这才是夏小雪心目中的陈其光。
一股强大的爱的潮水淹没了夏小雪,她真想冲到丈夫面前,亲他,吻他,就像以往陈其光加班一样,到他办公室一直等着他,待他忙完之后,再一起回去,到了街上,说不定还要到小摊上吃串串香,或者进冷饮店去坐上个把时辰。
但今天夏小雪没有。以往她每次到编辑部来,都要打扰丈夫的工作,本来一个小时可以办完的事,总要拖两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她不想打扰丈夫,希望他快点把事情办妥。她觉得自己有太多的话要对丈夫倾诉。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家里说,甚至只能躲在被窝里说。
夏小雪静悄悄地撤退了。
下了楼,下棋的人也刚刚结束,余简站在石桌旁伸懒腰,看到夏小雪出来,他说,小雪,又接老公来啦?夏小雪没回答他,加快脚步向外面走。余简说,其光那家伙真幸福。夏小雪厌恶地闭了一下眼睛,出了报社大门。
回到家,她坐在沙发上,不看电视,也不看书,只一心一意地等陈其光。
等了近两个小时,陈其光还没回来。
余简说的那句话,再一次扎进夏小雪的脑门。她觉得这句话实在太恶毒了。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那些刺激她的思绪,被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