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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梧桐-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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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三愣了,王天逸周围的手下也愣了。   
气氛一时间就凝滞在了那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王天逸和老赵在面对面地对视。   
“我。问。你,你。是。谁。”王天逸对老赵又问了一遍,每个字都硬梆梆地吐出来,如同冻僵的尸体一般一个接一个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赵恐惧地退了一步,惶恐躲避着这些摔得四分五裂的碎屑。他那高昂笔直的身体哆嗦着矮了下去,为了高声说话而伸直的脖子缩进了腹腔,兴奋高视的目光变成了看地的游移。老赵呆站在王天逸面前,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搓着手,他想出声,他想解释,但那声音也害怕了面前那张脸,死命地拉着嗓子就是不肯吐出去。   
“他是我的副手,跟我来的,以前介绍过的……天逸……”刘元三当然知道王天逸认识老赵,但就像一个严苛的私塾老师拿着戒尺突然正经八百地问你论语是谁写的,你会不会惊疑,正因为这样,他反而犹豫和惊恐了。   
“是!是!是!我是赵……”老赵陪着笑慌不迭地解释。尽管这解释很多余,但他却有些惊慌,因为多余才惊慌。   
但他没有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的笑脸上。   
王天逸抽的。   
下手非常重,只一下,口里面就全是血,连鼻子都被震破了。   
这耳光一下就让老赵跪在了地上,脸歪到了一边,他颤巍巍用手捂住了甜的发胀的鼻子和如火烫般的脸口,摊开手,满手温热的血转眼间被冷雨冲下手背,难以置信地朝上看去,上面只有一张冷酷可怕的面容,他不敢看那双眼睛,只看到蜈蚣一样爬在那脸上的那条刀疤,但就是那条刀疤也正在狰狞地凝视着他。   
“站起来。”那声音冷得如同这江南的雨一般。   
“天逸,你……”那是刘元三惊讶哀求的声音,但转眼间就被掐去了头,随同帮助同门的勇气一起软软地飘散在风雨里。   
没有声音了。   
再没有声音了。   
仿佛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密林中被万种野兽包围,那种感觉就是老赵此刻这种无助恐惧的感觉,老赵捂着淌血的左脸慢慢地站了起来,但没有站直,背上压了一座山,全是未知的恐惧。   
道歉?求饶?   
当然唯一没有的就是反击的念头,不论悬殊的战力对比,单单是此时的情势和对方的身份地位已经在这念头产生前就阉割掉了它。   
但为什么他打我?!   
老赵在寻思说什么,他的嘴翕合几下,但没有一个词吐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最后他努力用因为剧痛而歪了嘴做出一个笑容来,用这笑容当作对挨耳光的反击。   
但是他一抬头,还没看见那条可怕的蜈蚣,脸上就撞来一片黑风。   
雨里想起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   
老赵这次没有跪下,而是直接躺在了地上,右脸挨的这下耳光比左脸的还狠,肿痛的脸一头扎进冷冰冰的水洼中,火烫般的剧痛中升腾起无数金星在眼前乱飞,耳朵嗡嗡作响,是火和星星的嘶叫。   
光是耳光是不能让一个武林中人倒下的,更何况是老赵这样仰面躺下,真正击碎他脊梁骨的是面前这人此刻所代表的江湖意义:面对更强者的恐惧,面对更硬的刀的恐惧,这敌意冷酷又粗暴的把恐惧灌满了他的全身,如同把整个江湖压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就瘫软了他健壮的身体。   
“别打!别打!”刘元三一把跪在泥地上,半抱半拉地抱起了满脸是血的老赵,“我们是青城使节,有话好好说啊!”   
王天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冷冷地语调就如同冷雨一般:“我和你的长官说话,你竟然插嘴,你心里还知道江湖尊卑吗?你心里不知道。你眼里还有武林规矩吗?你眼里没有。我是在帮你,别让你丢了青城的人。”   
刘元三和老赵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之后却是沉寂。   
一起出门的路上又没有谈判什么大事,有必要动手吧?没必要。   
都是一起出来的,刚才来的路上还一脸尊敬,现在送人时候就换了一副嘴脸,这对吗?不对。   
但王天逸有理。   
别说王天逸给刘元三曾经留下的恐怖,单说王天逸身边那一群跟着他已经变脸如鬼魅的高手环视下,谁有理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天逸绝对有理。   
非常有理。   
“我错了。”刘元三半跪在泥浆里,把捏着玉佩的手藏到同袍身下,低下了刚才兴高采烈的头,很凄凉很认真地说道:“我管教不严,老赵没出过门,做错事,请您海涵。”   
王天逸不语。   
老赵爬起来,对着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王天逸躬身作揖:“我错了,请司礼海涵。”   
此刻他倒想躬身,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哪里错了,而是他不想看王天逸的脸,看一次心中的屈辱就多一分。   
“嗯,幸好是我,要是别人,你身上说不定会少点东西。”王天逸冷笑着说道。   
老赵只能在雨里不停地朝王天逸鞠躬。   
看王天逸没有动步的意思,秦盾突然闪了出来,指着老赵恶狠狠地说道:“这次饶了你,下次小心狗命啊。”   
这是秦盾第一次想在王天逸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   
但王天逸一耳光反手抽了过来。   
“啪!”   
所有人又愣了。   
雨里,秦盾惊愕满面地捂住了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就像刚才老赵挨打一样。   
王天逸一耳光抽的是秦盾。   
看着年轻人那震惊到空白的眼睛,王天逸突然怒喝起来。   
他很少发怒,但今天他发怒了。   
“混蛋!不要虚声恫吓!你说你要杀他,你敢杀他吗?你能杀他吗?他可是使节随从!虚声恫吓和放屁有什么区别!”王天逸破口大骂。   
“给我记好了,有用的威胁不是虚声恫吓,有用的威胁是权力!是给别人制定选择的权力。往东走就干掉你,往西走就放掉你,除此之外,对方无从选择!这才是威胁,你没有这权力这能力就不要放狗屁。”   
在一从手下惊栗中,王天逸走近老赵,他捏着老赵的肩膀,把他抬起身来,然后回头对部下叫道:“不要随便威胁!就是随口的威胁也会结仇!在江湖上最好的策略是:别随便说话!但只要说到就要做到!”   
说罢王天逸捏着老赵的肩膀的的手突然发力,老赵只感到肩膀上好像扣了一个铁箍,他下意识地去抓那手,因为惊讶和痛苦的嘴还没完全裂开,王天逸就已经一拳狠狠砸在老赵半开的嘴唇上。   
这一拳没有仁慈。   
满脸恐惧的他惊慌地用手去挡扑面而来的黑风。   
但恐惧惊慌的手怎么能挡住没有仁慈的铁拳?   
“嗷”的一声,老赵头猛地朝空中高高抬起,他嚎叫着双手去捂嘴,那嘴里如同含了一刻巨大的燃烧炭球,只不过爆裂开来的不是火花而是血滴。   
王天逸弹腿前蹬,这凶狠的重击连老赵的惨呼都闷在了胸腔里,被踢得满地滚了出去的老赵,在一路泥水飞溅中,一直扑进路边花圃才停下了,身后泥地上散落下的是一颗颗的带血的牙齿。   
“看在刘兄面子上,让你少几颗牙齿罢了。”王天逸一边冷冷地打量着远处花丛中抱着嘴打滚的老赵,一边用怀里抽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拳间的血迹。   
“天逸,小乙找你呢。”那边宋不群已经闻听手下急报,匆匆跑了过来,却看到花丛里躺着的老赵,赶紧大惊失色地跑了过去,扶起了话都说不出来的老赵:“啊!这是怎么了?”   
“你们同门切磋,也不要踩了我的花圃。来人,拿点纱布和金创药来。”宋不群一眼就猜到了大致情况,但却不点破,只说切磋。   
“刘兄,”王天逸叫过刘元三,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那里连骨头带肉都在剧烈抖动,仿佛暴风雨撕扯下的朽木。他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少帮主喜欢青城剑法,你尽管去找他。你知道,我剑法可打得不好,飘逸我不会,只会砍人头切人肉。你得意了,难免我不也跟着得意不是?但这里是南方,不比青州气候,你常住的话,难免水土不服。我知道有人刚来的时候,生病生得瘫痪,还有人因为下雨地太滑,不小心掉江里淹死了;另个这里武林高手众多,被打残打死的不计其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因头就打上了,你说怪不怪?不过,你也不要害怕,你要是天天跟着少帮主,一步也不离开,活到百岁是不问题。就算你哪天不小心离开了,不是还有兄弟吗?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啊。呵呵,你要来了,我也多了个好友,聊聊天,听听青城的流言蜚语当乐子,我高兴啊。”   
这种话,别说刘元三也算个青城人才,就是木头也知道什么意思。更何况就在刚才,就当着他的面,老赵这个老江湖被王天逸你小鸡一样肆无忌惮毫无仁慈地蹂躏,残忍又冷酷,如果这样的杀鸡如果都不能让旁观的猴子心惊肉跳肝胆俱裂的话,那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猴子,下场子也必定更加惨烈。   
杀鸡儆猴只是客气,王天逸说过他不恫吓人,他也不在乎杀猴子。刘元三从头到脚每块肉都相信这个念头。   
刘元三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总之是水流浃背,坚实的肌肉和强健的身体在王天逸的胳膊下好像变成纸糊的了,一颗心跳得恨不得不小心就撞破这层窗户纸。   
“呵呵,我哪里想这个了?天逸你开玩笑开得太大了。我说句实话,我就喜欢青州,一到建康,不不不,一到外地就水土不服,其实我今天就很难受,好像病了。”说着刘元三咳嗽了起来。   
“这块玉佩给你,霍少帮主给的,小的承受不起。”那块玉佩此刻好像变成了烙铁一般,烫得他皮开肉绽,刘元三急不可耐地往王天逸手里塞。   
“哈哈,少帮主给你的就是给你了。”王天逸笑得很开心。   
摩挲着手心里温润的玉,犹豫了一下,刘元三一咬牙,手里用力,“喀吧”一声,玉佩被他掰碎了。   
“呀,我真不小心啊。”苦着脸的刘元三说着,看到王天逸眼里的笑意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舒完气后却是空洞,黑色的空洞,就像他此刻的眼睛一样。   
最后王天逸带着锦袍队半截回去昆玉楼了,刘元三他们两个还是宋不群这个主人送到门口的,宋不群学特地给他们派了一架马车,因为老赵明显不能骑马了。   
“刘小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宋不群双手捧给刘元三一木盘三个元宝,他是个豪爽的人,就算是刘元三这样突然来的朋友的朋友,他也不会吝啬的。   
推辞了几下,刘元三木然地收下了礼物,要是以前他会很高兴,他口才也很好,也许很快就会和宋不群成为好朋友,但今天他只说了两个字:“谢了。”说罢就往车里钻,那里老赵正委顿地等着他。   
“刘小哥啊,”宋不群拉住了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您请讲。”   
“有些事情不必强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南水多,你要是水性不好的话,要小心大江大河,这里的水很深。”宋不群微微一笑,“这只是我的一句建议,我也不是什么江湖豪雄,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刘元三茫然地点了点头,木然地钻进了马车,轻轮碾压着泥水滚滚驰进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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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建康城外紫玉山的山顶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落寞地矗在那里,任凭雨淋风打。   
“当啷当啷……”一个空酒坛被用力地抛下了山顶,在山坡上缀开了一串空响。   
慕容成一直目视好运酒坛滚进雨夜的黑暗中,才摇摇晃晃地别回身子来,浑身已经被雨淋个精透的他,从车里又拉出一坛酒,拍开泥封,双手高高举起,把美酒从头淋到脚。   
“我不用再喝了!因为我已经醉了!”慕容成哈哈大笑着,把空酒坛再次扔进山顶下那开着大口的黑暗中。   
“大公子!大公子!……”一阵急促上山的马蹄声后是一串焦急的喊声。   
范金星不顾打伞,连滚带爬地下马朝慕容成跑来:“大公子,您怎么突然自己跑这里来了?天啊,小心生病。”   
“金星,你留下,其他人退后。”慕容成摇摇晃晃地指着那些要急得恨不得扑上来的随从保镖。   
“您这是怎么了?上午您都喝吐了,下午怎地不在家中修养,突然跑到这里来,我们找遍了全城,都要急死了!以后千万不能喝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宰了昆仑的那个王八蛋!”范金星一手给慕容成打伞,一手解开自己袍子要给慕容成披上。   
“你看我醉了吗?”慕名容成努力稳住摇晃的身体,凝视着范金星的眼睛。   
“这还不是醉?您往常哪能自己孤身出来,更况且是一个人来这种荒郊野外,太危险了!您可是未来的家主!一定请保重!”   
“谁是未来家主?”慕容成摇了摇头,“我并不是。”   
“您……”范金星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星,你知道,我很少能睡的好。我也从来没有开心过,是不是?”慕容成很认真地问道。   
“是,您的心情我很清楚,偶尔喝醉放纵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范金星叹了口气。   
慕容成身体还在摇晃,但谈吐却越来越清晰:“我没醉,醉的是以前的我,我此刻才清醒过来。”   
“什么?”   
“我为什么吃不好睡不着,我为什么用笑脸遮掩胸中的苦闷?”慕容成自问道,然后他指着范金星大声说道,“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梦里!”   
“我是谁?我是慕容成,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但是我是未来的家主吗?原来我以为我是,我生来就是,我理所应当的就是!但是我错了,这不过是场梦。”   
“我天天生活在梦里,我认为江湖的豪杰要想对待家主一样尊敬我:武林的敌人要像看见家主一样畏惧我;我说话想像着自己是家主在发号施令在联系江湖朋友,我走路想像着一个家主该怎么走,甚至我从来不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因为我担心未来的家主受到致使的威胁,所以不立于危墙,出入保镖如云。在江湖遇到折辱的时候,就像那次在沈家被他们羞辱,我到现在都恨之入骨,因为我没有受到一个未来家主应受的尊敬和对待。   
但他们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凭我认为我应该如此?我真是太可笑了。可笑到画饼充饥的地方,我想破脑袋去想那块饼,想几十年想几百年,我面前仍然不会有饼!”慕容成滔滔不绝地说着。   
范金星震惊之后,只能说:“您真醉了。”   
“我原来醉的,直到我看到那个长乐帮的司礼。”慕容成大笑起来,“记得我见过他,在济南的时候,他那时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小孩子,但是现在他满身的伤疤,为了帮派的事情摸爬滚打,受了自己少帮主的气只能无可奈何地陪笑。”   
“那也没什么,帮派里的青年人都是这样做起来的,您不同。”范金星答道。   
“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生的好而已!”慕容成反唇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他,我不是慕容世家的老大,我在江湖里应该怎么做?想像一下,王天逸那样的人假如天天不做事,每天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如果得到帮派的奖赏怎么样,如果他得到江湖的尊敬怎么样,金星,你说,这样的属下你会怎么对待。”   
范金星大体知道了慕容成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当然是训诫,如果不听说革除出帮派,没人会白养不干活的。但是他和您完全是两种人,生的好说是生来幸运,不如说是生来就有责任在肩。”   
“没错,每个人都是责任,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慕容成攥起了拳头,“王天逸那种人根本不会幻想自己当了帮主之后怎么样,就像鱼儿不会想像飞鹰翱翔一样!在自己的情势下,在自己的地位下,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做人的责任。不是天天幻想做事后赚来的大饼!”   
“您的地位不就是……”   
“不是!绝对不是!”慕容成激动地大叫起来,“以前我不想承认,我拼命躲避着梦醒,现在我要说,我绝对不如二弟做事更好!我的力量也没有他大!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没有他高,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我不是慕容世家的传人,而只是慕容秋水的哥哥!哈哈!”   
“看来我不用再安慰您了。”范金星抬起头,“你不比慕容秋水差,你醒过来可以更强!”   
慕容成一把拉住了范金星,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范金星的脸就是他这一生的生死簿,一点也不敢错过:“我现在醒过来了!我要一步一步地来!我要为家族出力做事,用我现在的地位我微薄的名声为家族做事,就像忠心耿耿勤勉有加的你为我做事那样为家族做事!我耽搁了太多时间,还来得及吗?”   
“只要醒过来,只要您有这个心,任何时候都不会晚。”范金星用力地说道,“江湖等着看您做事呢!”   
慕容成嘴巴撇了起来,沾满雨水的脸上剧烈抖动,范金星知道自己的这个公子在流泪,他可以看到冲开雨水的那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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