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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们-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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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警察还真是缠人哪,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我若有所思地低声说。
    “我说,你们干嘛要去抢劫那位老太太?”
    一直闷声不响的南波忽然语音含混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钱嘛。”我答道,“那老太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死守着两千多万干嘛呀,倒不如让我们拿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呢。我说的没错吧?”
    “这是犯罪啊,被刑警抓去可是要坐牢的,还会留下前科记录呢。”
    “你想教训我吗?”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做不上算罢了。”
    “那你就是要我认真工作咯?开什么玩笑!根本就没有单位肯录用我们这种人渣。所以我们几个这回才想赌他一把,干件大事啊!”
    我冲着桌子重重地踢了一脚。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什么?”
    “你上过高中吧?”
    南波认真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档子事儿。
    “是啊,”我说;“念到高三的上半学期。”
    “……那离毕业不是只有半年了吗?你下半学期干什么去了?”
    “你给我少啰嗦,别多管闲事。有这份闲工夫还是操心操心你自个儿的老命吧!”
    我用刀重重敲了敲桌面,刀把上顿时出现数道划痕。
    又是一阵沉默。
    “年轻人,”南波说,“肚子饿了吧?你到我家来以后还什么都没吃过呢。”
    见我不吭声,他接着说:“我刚才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杯面,就在那个塑料袋里,想吃的话你就吃一点,水壶里应该还有些热水。”
    我看看电视机旁边的袋子,又看看老家伙的脸。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有些饿了。
    “那好,我就吃一点吧。”
    我撕开杯面的塑料薄膜,打开盖子,注入热水。南波干嘛要给我吃的呢?这老家伙的心思我还真是猜不透。
    “从我这儿离开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扒拉着面条,南波开腔问道。“警方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今后想另谋生路怕是不太容易吧。”
    “那些事情等我逃掉以后再考虑也不迟啊。”
    “你还是去自首吧。”
    “你说什么?!”
    我瞪起眼睛。
    “你们没有伤害那位老太太,抢来的钱也都还给她了。我想如果你及时自首的话,是不会判什么重罪的。”
    我再次紧握刀把,伸长手臂把刀子逼到南波眼前。
    “你以为你是谁?别尽给我出馊主意!”
    “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不是让你不要给我乱出主意吗?你说的话我听了就恶心!”
    我猛地站起身来。就在此刻,玄关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南波先生,南波先生!”
    “是我认识的的那个刑警!他知道我已经回到家了。如果不去应门的话恐怕会有麻烦哦。”
    “少啰嗦,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诡计吗?不许出声!”
    我站在南波身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听脚步声在玄关处徘徊不去,还在缓缓朝窗边靠近。再过一会儿他说不定就会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我了。我心跳加剧,浑身一阵阵燥热。
    “请你给我松绑。我不会害你的。”南波说。
    我犹豫了片刻,恶狠狠地说:“好吧,那你尽快把那个刑警打发掉!”
    我解开绑住他双手的毛巾,逃进了里屋。敲门声再次响起:“南波先生,南波先生!”
    “来了来了。”
    我听见南波一边答应着,一边打开玻璃门。“原来是刑警先生啊,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啊,原来您在家里。还是那伙抢劫犯的案件嘛,有个同伙还没抓住,所以我们这会儿还在不停地巡逻呢。那家伙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的。”
    “这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呐。”
    “南波先生,请您把木板套窗也关上吧,二楼的房间也把灯开着比较安全些。”
    “好嘞,我听您的。您今天真是辛苦啦。”
    我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那名刑警走远之后才返回厨房。
    “你暂时还是不要出去吧。”
    南波看了我一眼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干嘛要对刑警撒谎?如果你说了实话,我这会儿已经被捕了。”
    “因为我希望你去自首。”
    “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吗要替我这种人着想?”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
    我一时哑口无言。他又道:“你觉得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是听到‘芹泽’这个姓以后才确认你的身份的,你原来是开阳高中的棒球选手吧。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
    “你少给我扯谎!”
    “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
    南波冷静得让我讨厌。我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喝了几口水,朝他转过身来。
    “你说得不错,都是你造的孽!”
    我呻吟似的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那个错误的判罚!”
    “就是我判你出局那次?”
    “那是安全上垒!”
    我高声嚷嚷起来。
    
    5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
    我校的棒球队在地区预选赛中进军到了决赛。只要赢下这场比赛,我们就能如愿以偿地去甲子园比赛了。
    比赛一开始进行得十分顺利,我队以一分的领先优势进入了后半程比赛。我校的观众席上一片欢腾,我们选手却个个紧张万分。
    大概是太过紧张所致,形势急转直下,投手忽然连连出错,我队被连扳三局,眼看就要输掉这场比赛了。今年大概还是去不成甲子园了……
    比赛进入了终局,我队誓死一搏的时机到了,我们要让对手好好见识一下我队的坚忍不拔。我是二号击球员,在击出一个球之后便拼命朝三垒跑去。戴着手套的三垒手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三垒的跑垒指导员则拼命打手势让我冲刺。我猛地朝垒扑了过去,就在左手指尖触垒的那一霎那,我的肩膀就被三垒手拍中了。我确信是自己先上垒成功,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仅仅在一秒钟之后,裁判却做出了令我无比震惊的判罚。
    “Out(出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向裁判望去,果然见他已高高举起了右手。
    欢呼声顿时从对方球队的观众席上传来。我方的观众则个个唉声叹气,沮丧不已。
    我直起身来,朝裁判迈出一步,想向他提出抗议。那裁判看着我,脸上露出一副“怎么着,你还不服气?”的表情。
    “芹泽!”三垒跑垒指导员叫道:“赶快后退!”
    我咬紧嘴唇,向球员席走去,中途好几次回头朝裁判看去。明明是我先上垒的,他凭什么判我出局。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投诉他!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夏季联赛就这样以我队的惨败而收场。
    从赛场回校的路上,大家看我的目光都是冷冰冰的。虽然也有人安慰我说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但大多数队员好像都把输球看作是我的责任。暑假过后,我在学校里依然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仿佛整所高中都与我为敌似地,就连在初中部上学的弟弟也常常受人欺负。
    “如果不是那家伙莽莽撞撞的,咱们学校也不会输球啊!”
    一个足球部的家伙当着我的面说,我气得把他揍了一顿。此事过后,我被迫离开了棒球队。同学们不再与我交往,我对上学感到越来越厌烦,便开始逃学,老是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消磨时间,就这样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
    不久之后,我退了学,又从家里搬了出来,整个过程根本没花多少时间。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沦为一个在午夜的繁华街道上闲逛,贩卖高纯度甲苯的小混混。
    我也曾经好几次试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社会对我的努力视而不见。一个人只要堕落过一次,似乎就失去了重归正道的权利。
    每当从弹子房下班,回到小的可怜的住处过夜时,我老是想起最后那场比赛的情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裁判的长相。就是他的判罚才让我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本想给他写信提出抗议,但始终也没有把那封信寄出。
    只要一想起那个名字,我心中的仇恨就成倍地增长。我很清楚,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所以只有痛恨他、痛恨他。
    
    6
    
    “喂,算我求你了,你就把实话说出来吧!”
    我对南波说,“你大概是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楚,所以就胡乱判我出局的吧。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这话,南波抬了抬下巴,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了一阵,开口说道:“我们做裁判的可不会这样马虎。”
    “要我说啊,你就是看错了。我比三垒手早一步上垒,这个我最清楚了。你那会儿看上去倒是一脸自信的,其实心里也挺不安的吧?你就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犯了错?趁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
    南波闭口不言。我揪住他的衣领摇晃着。
    “说话啊!是我先上垒的吧?是你判错了吧?喂,你这老头是怎么搞的,别不吭声啊,赶紧给我说点什么!”
    南波一脸痛苦,喉头抽搐了几下。
    “确实……是你的手先触到垒上的。”
    我松了手:“这么说,我那时的确是安全上垒咯?”
    “不,我还是维持原判。”
    “你这个混蛋!”
    我又把刀子抵到他的脸上。南波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威胁,面不改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嘿嘿,我算是明白了,你还真是看重身为裁判的那点权威呐!”
    我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到哪儿去?现在出去很危险。”
    “真啰嗦!不许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老脸了!”
    我怒吼道,随即走出玄关。屋外的空气冷飕飕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夜色早已笼罩了整个街区。我摇摇晃晃地跑了大约半个小时,发现前方有一个小公园。还是应该再跑远一些,免得被刑警发现,我心想。但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便走进公园,在一台自动售货机上买了果汁和香烟,坐在一张长凳上休息。
    此刻,南波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
    “是你的手先触到垒上的——”
    那家伙确实是这么说的吧。看看吧,犯错的果然是他!
    我熄灭了烟,躺了下来,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同学们那一道道冰冷的视线,一张张轻蔑的面庞,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要让你们好看。我这就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好看。
    南波那个混蛋。他为什么就不肯承认自己的判罚失误呢!
    我被摇醒了,迷迷糊糊地支起了身子,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你住在哪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我用力搓了搓脸,看到前面站着两个男人。
    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
    
    7
    
    我被关进了拘留所。一周过后,南波胜久前来探视。他身着一套合体的灰色西装,看上去似乎比那一晚更为瘦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大概还在怨恨我,所以一定要来向你解释清楚。你恨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你一直生活在误解当中。”
    “那不是什么误解!”我隔着玻璃墙叫道,“我之所以同意跟你会面,只是想再亲耳听一次你的判罚!”
    听了这话,南波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我的脸说:“我仍然要判你出局。”
    “你……”
    “你听我说。”
    南波把左手展开伸到面前。“我那晚已经说过了,你的手触垒的时间确实比三垒手碰到你肩膀的时间要早,所以我也一度想判你为安全上垒。”
    “那之后为什么又改判?”
    “因为正当我想判你为安全上垒的那一瞬间,你的手指从垒上滑落了。”
    “啊……”
    我的耳朵嗡地一响,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倒流了,“你居然敢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直到今天,我依然可以像放映录像带一样清晰地回忆起你左手手指的动作。就在那几分之一秒的瞬间,你的手确实从垒上滑落了。”
    “你说谎!我绝不可能……犯下那样愚蠢的错误!”
    “那时候你好像想对我提抗议是吧?其实我也一直很想跟你解释清楚我判你出局的理由。在走回选手席的途中,你好几次回头朝我张望。你当时的表情深深地印在我心里,从没有一刻淡去。开阳高中的棒球队员芹泽。我想和他见面,想和他好好聊聊。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那种场合之下与你相见。那一晚我本想向你解释的,却又怕给你造成更大的伤害,就没能说出口。”
    “你在扯谎!”
    我站起来,把玻璃墙敲得砰砰作响,“我的手指没有从垒上滑脱!”
    保安冲过来,把我从会客室里带走了。我还在不停地高声叫嚷着。
    但当我被保安驾着在走廊里踉跄的时候,心里却迷迷糊糊地浮上一个念头:南波那家伙说的或许没错。我好不容易赶上三垒,自以为万事大吉,就一下子松了劲、卸了力。手指,我的手指当时到底有没有牢牢地攀在垒上?
    我这个人呐,老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所以这回才会被刑警给抓住啊。
    


至死方休
    
    1
    
    今天清晨,我与往常一样睡眼惺忪,一面像念咒语似地喃喃念叨着“啊——真困呐!”一面行走在通往工厂的小道上。建在乡间的工厂虽然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但远远望去,那银色的建筑物体积庞大,倒像是地球保卫军的基地似的。
    环顾四周,像我一样半睡半醒的青年男子正络绎不绝地走着。在这条小道上上下班的人,几乎都住在离工厂大约三公里处的单身宿舍里,他们每天都过着从工厂到宿舍的两点一线生活。有好几个家伙甚至因此觉得连换衣服的必要也没有,常把脏兮兮的工作服往身上一套就上班去了。
    今天恰好是周一。如果是其他时候,还会有刚下夜班的同事从相反方向走来。碰上认识的,还要随意交换几句不痛不痒的对话:“喂,下班啦?”“是啊。你接着干?”云云。
    夜班从周一晚上开始,至周五或周六晚上结束,持续近一周时间。大多数车间都采用两周值日班,一周值夜班的轮换交替制度。我所在的车间也是如此。事实上,上周便恰好轮到我值夜班,一直工作到周日早晨。脱下工作服,又和女友约会至深更半夜,接连好几日睡眠不足,所以才困成这样。
    我头昏脑胀地来到工厂,打了卡,在更衣室换上油腻腻的工作服,准备先去自动售货机买一杯咖啡提提神,再到一间名叫电子式燃料喷射制造室的车间干活。
    然后,当我走到放置自动售货机的休息室时,却发现入口处挤满了人,就连我们车间的班长也在。班长架着眼镜,留着一撮小胡子,看上去很像某个小工厂的账房先生。
    我走近前去,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班长“哦”了一声,答道:“这个入口的门锁上了,进不去啊。”
    他一脸不耐,显然正在为大清早喝不到咖啡不快。
    “咦,这个地方可从没上过锁啊,这是怎么搞的?”
    “好像是有人倒在里面了。”
    “啊,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去问谁!喂,快把门打开,让我们买咖啡喝!”
    班长说着,就大步走开了。
    我分开人群挤了进去,把脸贴近休息室的玻璃门朝里窥视,休息室陈设简单,只有几台自动售货机,几把椅子和一台电视机而已,毫无情调可言。
    果然,我看见一名男子脸朝下倒在专卖可乐的自动售货机前,看不出是谁。但他身着灰色制服,与我们的米黄色工作服不同,显然不是制造部的普通雇员。
    “搞什么呀、畜生!”
    一个粗鲁的男人叫道。他也和旁人异样,对倒在地上的同事置若罔闻,唯一关心的只是自己能否在工作之前喝到一杯咖啡或果汁罢了。这时候,人越聚越多,越来越嘈杂。
    “喂喂,大家退后、退后!”
    一名在自卫队服过兵役的看门老头嚷嚷着走了过来。他在大伙儿的注目之下仿佛显得高大了不少,煞有介事地掏出了钥匙。
    就在大门开启的一刹那,我被身后的人流推搡着踉踉跄跄进到屋内,挤到一台专卖某营养饮料的自动售货机前。该营养饮料以露骨的广告语“如果死了可就没法工作了呦”一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我却很不喜欢。但此刻的休息室挤满了人,没法再去专卖咖啡的自动售货机前重新排队,只好自认倒霉,买下一瓶“死了就……”饮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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