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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桓(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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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檀凭之最小的侄子檀道济,大约二十岁出头年纪,长相有点笨拙丑陋,鼻子、嘴巴、耳朵都很大,耷拉着下嘴唇,骑在一匹和他一样难看的骡子背上,翻着一本竹简书。      
  “道济,你还有心思看书?”      
  边上的一个大汉好奇地问,他是道济的长兄檀韶,性格粗豪好酒。      
  “嗯。”      
  道济漫不经心地回答:      
  “起义也好,打仗也好,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学习的时间却很紧迫,这个月我打算要背熟《司马法》的,已经到月底了还差四分之一,正着急呢。”      
  “这家伙……”      
  檀韶不由伸了伸舌头。      
  一行人走了二十来分钟,已经进入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再往前,是森林和群山。      
  清晨的雾已经完全消散了,阳光从东方像亿万支箭般射了过来,草地上的露珠亮晶晶地放光。      
  “就到这里吧。”      
  刘裕翻身下马,骑者们也都下马走近,从人们则在外圈站成几列。      
  “诸位!”      
  他朗声说着。      
  “不管诸位以往是抱着怎样的意图,为了什么目的而加入这个团体。到了今天,也必须都忘记自己的本心,和大家融为一体,拧成一股绳!”      
  “若是不同心协力,没有赴汤蹈火的决心,那怎么样也不可能干得成这件大事!”      
  他紧紧握起拳头。      
  “是身败名裂,还是一鸣惊人,就看这次的表现了!”      
  “噢!”      
  众人都大声回答。      
  “开始念檄文!”      
  刘裕向无忌努努嘴,让对方站到中间。      
  无忌快步向前,拿出昨晚定稿的文章,清了清喉咙,以他那独特的大嗓门念道:      
  “夫治乱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圣明。自我大晋,阳九屡构。隆安以来,难结皇室。忠臣碎于虎口,贞良弊于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难,凶力繁兴,逾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沦,七庙毁坠……”      
  念着念着,队伍中不少人都开始低声哭泣,他们或是想起了被桓玄杀害的亲友,或是感怀社稷沦丧,无不悲痛欲绝。      
  “……裕等所以叩心泣血,不遑启处者也。是故夕寐宵兴,援奖忠烈,潜构崎岖,险过履虎。辅国将军刘毅、广武将军何无忌、镇北主簿孟昶、兖州主簿魏咏之、宁远将军刘道规、龙骧将军刘藩、振威将军檀凭之等,忠烈断金,精贯白日,荷戈奋袂,志在毕命。……裕辞不获已,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夫之力,翦馘逋逆,荡清京辇。……望霄汉以永怀,眄山川以增厉。授檄之日,神驰贼廷!”      
  无忌朗朗念完,众人仍一片肃穆,沉浸在悲愤和激昂慷慨交织的情绪当中。      
  “好。”刘裕又走到正中,开始发号施令。      
  “孟昶、刘道规,你二人先前往广陵,想办法说服桓弘下令明天一早开门。周安穆,你去京邑通知王元德、刘迈等人,告诉他们一切顺利,今夜立刻起事。其他的人,听我分派处置,决定明天攻击京口的序列!”      
  孟昶等人带着各自的从人,匆匆告辞,还剩下一百三十余人。      
  刘裕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京口城区的简明示意图。      
  “我等一共分为三阵。第一阵为突击组,第二阵为主力部队,第三阵殿后。”      
  他以在军中指挥大阵仗的庄严表情下达指示。      
  “突击组长为何无忌,明日天明,穿上传诏服到城前宣称桓玄有旨急报桓修,率臧熹、向弥、管义之等二十五人突破岗哨,不必管其他的事,立刻直冲桓修的刺史府。”      
  “主力由我来指挥,包括魏咏之、檀凭之等八十余人,入城之后分成几队阻击可能出现的敌人援兵,占领府库和粮仓。”      
  “殿后队长则为刘毅,共三十人,不必参加巷战,只要能守住城门,确保退路就行了。等到京口平定,这一队人即作为攻击广陵的主力渡江出发。”      
  “都听明白了吗?”      
  分派完毕,刘裕威风凛凛地扫了众人一眼。      
  虽然只有百余名义士,但对于曾经以四百兵力击破十万敌军的刘寄奴来说,已经足以成为一支无坚不摧的强大战力了。      
  ——果然,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制定不出如此周密的作战计划。      
  刘毅暗暗想着,虽然有几分嫉妒,但在这一刻,他却也被激昂的气氛所感染,雄心勃勃了起来。      
  ——不管怎样,至少广陵的作战是由我来全权指挥。那么,就让我刘盘龙也借着这一役的机会,扬名天下吧!      
  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有这种全身心融入时代大潮当中的自信和感动。这一天的情景,他们直到许多年后仍会记忆犹新。      
  结束任务分派后,众人各自按组别聚成三堆,具体讨论作战步骤。然而,过了一会儿,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阵雨。      
  “啊,老天爷真讨厌!”      
  人们叫喊着,连忙牵着马快步跑进边上的树林躲雨。雨只下了十来分钟,但却好似从天上泼水般倾盆而下,把每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从树林出来之后,大家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不禁都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是上天的吉兆!”      
  刘裕大声说,“这场雨,是给我们洗涤刀兵的天河之水!”      
  “是!”      
  众人都十分兴奋,明知不是真的,但也很受鼓舞。      
  “不过,衣服都淋湿了,这样待到晚上肯定会生病的。”      
  刘裕又笑了笑,“大家都去生火吧,一边烘干衣服,一边也烤点东西充充饥!”      
  人们都哄笑着到树林里捡木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堆上十几个柴堆,用火刀火石点火。      
  但是,柴火也是湿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将近黄昏时,才将火堆都点着了。大家都脱了衣物,赤条条地围着火堆烘烤身体和衣服。同时,也拿出自备的干粮和孟昶运来的一些猪肉鱼肉,在火上烤着吃。      
  “两位,今天我们可真是以赤子之心相见了!”      
  刘裕用树叶遮挡着羞处,走到同样赤身露体的无忌和刘毅身边,笑着说。      
  “嗯,但愿以后都能像今天一样坦诚相见。”      
  无忌真诚地回答。      
  “别管以后了,来,先尝几个烤地瓜!”      
  刘毅用树枝把几个地瓜捅进熊熊燃烧着的火堆,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这一晚,就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      
  “很累了,大家都休息吧,明天凌晨就出发!”      
  刘裕大声下令。等到众人纷纷找地方睡觉之后,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西方远山,低沉地对身边的两人说:      
  “现在元德他们也应该在京邑发动了吧,不知道结果如何?”      
  “不管他们成功与否,我们也应当尽力而为,在自己的战场上取得胜利才好。”      
  无忌说。      
  “不错,”刘毅点点头,“万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哪!”      
  三人穿起已经烘干的衣服,躺在地上和衣入睡。不一会儿,已经像比赛般鼾声大作。      
  刘裕从睡梦中醒来,大约是凌晨四点左右。此刻,四周仍一片宁静,只有鸟啼和鼾声交错回响在草地上。      
  他抬起头,默默仰望天穹。      
  此时,月牙已经落到了西山边,在几抹稀薄的云雾遮盖下,发出像冰层中的夜明珠般的幽光,但怎么也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虽然以前也经常深夜作战行军,但这样的景致,却还是第一次留意到呢。      
  刘裕不禁微张着嘴,沉浸在这种如梦似幻的气氛之间。      
  这一幅景象,也就这样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他怔怔地坐了许久,边上才有了动静,无忌揉着眼睛,爬起身来。      
  “夜晚已经要结束了吧。”      
  无忌说。      
  “嗯,”刘裕点点头,缓缓开口:      
  “不用多久,就要天亮了。”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都浮起了会心的笑容。      
第九回 突袭京口      
  “开门!快开门!”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在京口城门前大声叫嚷,还不时响起阵阵苍凉的马嘶声。      
  “干什么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哨兵不情愿地爬上城头往下看,朦朦胧胧有十来条人影站在曙色之中。      
  “还没到时辰呢,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哨兵吆喝了一声,正想下去再接着睡,城下骑马的那个小个子突然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大喝:      
  “我乃天子敕使,奉命前来向桓兖州通报有人谋反作乱之事,尔若不速速开门,入城后必定严惩不贷!”      
  “啊!”      
  哨兵呆了一呆,一下子睡意全无,三步并两步跑下城,和几名同伴推开了门闩。大门一开,对方已经如疾风般冲了进来,用棍棒刀矟将士兵们尽数打倒。      
  小个子威严的环顾了四周一眼,大声喝令:“向刺史府冲锋!拦路者皆杀!”随即用力一夹马鞍,扬鞭抽打坐骑,一骑当先飞奔而去,后面二十几名义士也齐声呐喊,向前冲去。      
  此时,大多数民众还在梦乡之中。有些早起的,看见这幅架势也慌忙关门闭户。何无忌的突击组几乎没有遇上任何阻力,就已经成功地包围了刺史府。      
  “大事不好!贼人造反了!”      
  徐兖二州刺史桓修府中一片混乱。      
  “慌什么!太平世界有谁敢造反,大不了是一群小毛贼罢了!”      
  桓修强自镇定下来,高声呵斥下人们,分派人手去打探情况。      
  他府中约有二三十名亲兵,百来名奴婢,仓促之间集结起了四五十人,分别派往各门防守。      
  墙外,传来一阵阵喧嚣的马嘶人喊,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敌人的喊声,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来袭。      
  他阴沉着脸,在榻上坐着,腿肚子不住的颤抖。      
  不一会儿,从墙外响起弓矢的嗖嗖响声,由几个人发出“啊呀!”的惨叫,不知道是敌人还是我方中箭了。      
  突然,后面发出一声“呼”的燃烧声,微明的曙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大亮,院内下人们惊骇的呼声如潮水般高涨起来。      
  “怎么回事!”      
  他跳将起来,拿起宝剑往门外走去,下人们乱纷纷地报告:      
  “贼人放火箭,柴草房被点着了!”      
  这时,从马厩又传来惊叫,惊马狂暴地冲出被火箭烧着的草棚。在府中狂奔乱撞,踢倒了好几个下人。      
  “镇定!都给我镇定!”      
  桓修愤怒地叫嚷着,一阵混杂着悲哀和恐惧的情感涌上心头。      
  “看清楚敌方是什么人了吗?”      
  “有那个小个子的何无忌。啊!好像刘下邳也在贼人中间!”      
  “什么!不可能!”      
  桓修惊慌失措了。      
  “刘下邳不可能反叛我地,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墙外有人搬来了梯子,几个红袍的义士拿着刀翻墙跳了进来。      
  “桓修就在这里!”      
  他们狂喜的大喊着,奋不顾身冲了上来。      
  “保护老爷!”      
  几名亲兵拉着桓修向内院退却,但此时已经有一条大汉大步冲了上来,砍倒了两个亲兵,凶狠地扑向桓修。      
  “反贼!”      
  桓修嘶哑地叫了一声,一剑刺中对方,大汉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蹲了下去。又有一个年轻人“呼”的跳了过来,一刀砍中桓修的肩膀。      
  “壮士饶命!”      
  桓修悲号了一声,又中了致命的一刀,终于倒在血泊之中了。      
  “我,东莞臧穆,取得了反逆桓修的首级!”      
  这名年轻人是刘裕妻子臧氏的堂侄。      
  大约在清晨七点,刘裕走进刺史府,一边下令尽快扑灭余火,招贴告示安抚民众,一边大踏步走进安放桓修尸体的房间。      
  仓促之间不可能入棺,只是把身首分离的尸身平放在桓修的床榻上,眼睛仍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愤恨。      
  刘裕默默用手掌为对方合上眼皮,在地上跪了下来,神色庄重地磕了几个头。      
  “在使君府中一年有余,多蒙使君关照。这份恩情,寄奴铭感在心。”      
  “不过,为大义无法保全人情。为打倒桓玄,复兴晋室,不得已和使君兵戎相见。使君泉下有知,还望能宽恕寄奴无礼!”      
  他喃喃自语,追想起一年多来和桓修的交情,不禁泪水潸然而下。      
  就在刘裕默默祷告时,门外突然骚动了起来,人们窃窃私语交谈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魏咏之匆匆走了进来。      
  “下邳,事态紧急了!”      
  “怎么回事?”      
  刘裕站起身来。      
  “刁弘带着几千名士兵从军营赶来救援桓修,现在已经兵临城下!”      
  “是吗。”      
  刘裕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几名义士神色慌张地望着他,刘裕喝斥着:“别愣着!这样傻站着敌兵也不会自动退走,该干什么就干自己的事去!”      
  他让咏之捧着桓修的头颅,快马赶往城头。      
  “不得了了!敌人已经围住了东门和南门,旗帜到处都是,数也数不清!”      
  此时刘毅的殿后队已经渡江前去攻击广陵了,守卫城门的只有三四名义士,见到刘裕赶来,都六神无主地向他求助。      
  刘裕把身子从城墙向外探去,眺望四方。      
  果然,就像守门兵报告的一样,直属桓修的几千名士兵已经围住了两处城门,到处飘扬着旌旗,枪矟和刀剑的锋刃在曙色中闪闪发光。      
  在城下,有一位矮胖的年轻人全身披挂,焦躁地策马转着圈。这人是桓修府中司马刁弘,听说有贼党突袭京口,他连忙点起兵马前来支援。此刻,由于不知城内虚实,他正在犹豫等待当中。      
  刘裕又扫了一眼城下的士兵,他们有的还睡意正浓,有的则面露惧色。对于这次的突发事件,将士们都没有心理准备,显得非常迷惘。      
  “刁司马!”      
  刘裕在城上大声呼喊。      
  “哦,刘下邳。”刁弘抬起头,有点恼火地喝问:      
  “你们在干什么!兖州公现在如何了?”      
  刘裕让咏之举起桓修头颅,城下顿时响起一片惊愕的叫喊。      
  “我等是奉天子密诏行事!”      
  刘裕朗声说:      
  “如今江州刺史郭昶之已经奉天子乘舆反正,逆贼桓玄也已在京师伏诛,首级被悬于朱雀桥上!尔等难道不是大晋的臣子吗?来这里干什么?还不速速退还镇所!”      
  “混蛋!”      
  刁弘脸色惨白,嘴里直嘟囔。      
  “难道已经完了吗?”      
  他怔怔地立马城下,心里涌起了浓重的惆怅。      
  “刁司马还不退走,意欲何为?”      
  刘裕突然瞋目大喝一声,刁弘吓得策马倒退了好几步,连忙挥手下令:      
  “快走!全都撤退!”      
  士兵们发出乱糟糟的“嗡嗡”声,倒拖着旗帜纷纷散走。不一会儿,刚才还重兵云集的城下已变成了一片白地。      
  “成功了!下邳!”      
  咏之不禁笑着叫了起来。      
  “嗯,事情还没完哪。”      
  刘裕像疾风般转身下城,咏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背上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凭之!凭之!”      
  刚回到府中,刘裕就大声招呼檀凭之。      
  “在这里。”      
  凭之快步走来,花白胡子一抖一抖。      
  “你带上十五个人,立刻前往军营接收刁弘的部队。”      
  “是!”      
  “还有,如果对方犹豫,就先下手为强,斩杀刁弘。”      
  “明白了!”      
  凭之匆匆离去。      
  “无忌呢?”      
  刘裕又在人群中寻找。      
  “无忌在此。”      
  小个子年轻人身上还穿着血迹斑斑的传诏服,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小跑来到刘裕面前。      
  “府库和粮仓都已经控制住了吧。”      
  “嗯,都驻下了七八个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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