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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贾在心中盘算良久,终于颔首道:“一成,这是我能付给沙里虎的最高价钱。”任天翔点点头:“我会照这个底线去跟沙里虎谈,请拉贾老爷明日为我准备三匹骆驼,驮满烈酒和牛羊肉干。”
“做什么?”拉贾诧异问。“我去见沙里虎,总不能两手空空啊!”任天翔笑着摊开手,“总得先送上点见面礼,才能表明您老结盟的诚意。”
拉贾想想也在理,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令人去准备。”
正事既已谈完,宾主双方尽皆开怀畅饮。任天翔虽然表面轻松从容,但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这是他在江湖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成功与否,将决定他今后的命运。到目前为止,这一步还仅仅成功了一小半。
任天翔牵着三匹驮满美酒和肉干的骆驼,独自踏上了龟兹往东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这是一次带有赌博性质的冒险,一人三驼在沙漠中就如沧海一粟,实在微不足道,也许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沙里虎。
别人出门祈求千万不要遇上盗匪,自己却盼望着早遇匪徒。任天翔想到这就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不带向导使危险倍增,但任天翔不得不去冒这个险。他必须成为沙里虎和拉贾之间唯一的联络人,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替代,只要双方都离不开自己,他的利益才会有真正的保障。
幸亏阿普卖给他的地图足够精确,任天翔在三天后又来到了塔里木河畔,这里是上次兰州镖局遇劫的地方,也是商队取水的必经之路,他相信沙里虎的老巢离这里不会太远。
在河边水草茂盛的地方扎下帐篷,任天翔开始耐心地等待。在茫茫大漠中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找几百号人,不如守株待兔等侯在河边,他相信沙里虎迟早会到河边来取水。
夕阳将逝,天地昏黄,眼看一日就要过去,任天翔回到帐篷中。估计盗匪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他便想早点养精蓄锐,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帐外风声呼啸,吹拂着沙棘沙沙作响,任天翔正将睡未睡间,突然被一阵随风飘来的驼铃声惊醒,他急忙出帐循声望去,就见昏黄如血的天地间,一队骆驼正鱼贯而行,由西向东缓缓而来。驼背上是些白巾蒙面的白衣男女,均穿着相同的服饰,看打扮不是任天翔在龟兹见过的任何一个夷族,也不像是东去的商队,驼背上并没有满载什么货物。
他们缓缓来到河边,开始停下来取水。任天翔急忙迎上前,看他们肤色似乎是波斯人,便用波斯语好心提醒道:“你们这是要往东去么?这一带有大股盗匪出没,就你们这几十号人,实在是非常危险。”
在沙漠中偶遇同类,通常人都会非常高兴,但那些人对任天翔却十分冷淡。只有一个取水的少女小声答道:“你一个人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这少女白纱蒙面,仅留双眼在外。任天翔见她眼眸碧蓝如海,心中顿生好感,嘻嘻笑道:“我一个大男人,遇到盗匪最多绑我入伙。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盗匪恐怕就只有做压寨夫人了。”
“啥叫压寨夫人?”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任天翔。“压寨夫人……就是土匪头子的老婆。”任天翔笑道。那少女想了想,问道:“比刚入伙的小喽啰地位高些吧?”
任天翔一怔:“大概是吧!”那少女莞尔一笑:“你做小喽啰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任天翔见这少女如此有趣,轻薄之心顿起,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其实我就是土匪头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压寨夫人?”那少女扑哧失笑,脸上的纱巾飘落下来,露出一张肌肤胜雪、美艳绝伦的小脸,看起来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任天翔一瞥惊鸿,不由看得痴了。
“艾丽达,快回来,我们要上路了。”一个老者在驼背上招呼,眼神不怒自威。少女赶紧戴上面巾,提着水囊像小鹿一样跑回了驼队中。
艾丽达!任天翔在心里默念着少女的名字,目送着驼队继续往东而行。他几次想上前与那些白衣人结识,不过对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以及自始至终透着的神秘气息,终令他却步,他只能目送着这队来历不明的白衣人,渐渐消失在塔里木河畔那稀疏的林木之中。
结盟
待那帮白衣人走远后,任天翔突然想到,这帮人目标更大,肯定比他更容易遇到沙里虎!这样一想,他立刻收起帐篷向那帮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色渐暗,留在地上的骆驼脚印越来越模糊,任天翔追着脚印越走越远,直到彻底在丛林中迷路。塔里木河畔的原始丛林,借着河水的浇灌沿河畔而生,虽然不及南方的原始丛林茂盛浓密,不过黑夜之中,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颓然在丛林中停步,任天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突听前方隐约传来羯鼓之声,像是来自地底一般的低沉哑闷。他循着鼓声的方向慢慢摸去,不知走了多久,就见前方丛林中透出隐约的火光,羯鼓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除了鼓声,还有无数人隐约的吟唱。
任天翔将骆驼系到一棵沙棘树下,往火光传来的地方悄悄摸去。此时已是深夜,无论是羯鼓还是吟唱,都透着一种见不得人的诡异和神秘。
慢慢爬到一丛灌木后,任天翔透过灌木的缝隙,只见空旷的河畔呈品字形点着三堆篝火,几十个人正匍匐在篝火前,跟随一名老者在低声吟诵,老者边吟边敲打着羯鼓,那鼓点就像是在为众人的吟诵伴奏。
任天翔听不懂他们的吟诵,那不是波斯语也不是龟兹语,不过听起来发音与波斯语有些相似。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过也知道定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江湖上有颇多禁忌,未经允许偷窥别人的仪式,后果可大可小,任天翔好歹也是在义安堂长大,也知道这个规矩,正想悄悄退回,就听鼓声陡然一变,变得急促高亢起来。随着鼓声的变化,匍匐的众人也开始兴奋起来。
一个白衣男子缓步来到篝火中央,慢慢脱去身上的衣衫,直到浑身彻底赤裸。两名蒙面少女从河中提来河水,为他清洗净身,他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施为,脸上并无任何羞涩或尴尬,只有兴奋和虔诚的微笑。
两名少女清洗完毕,又有两个女子捧着陶罐,将罐子中的液体涂抹到那男子赤裸而健美的身躯上,仔细涂满全身。微风将浓郁的香味带到任天翔鼻端,那是一种油脂的味道。一名白衣男子在三堆篝火中央,挖了个浅坑,那赤裸男子站进坑中,面向东方双臂平展,开始大声吟诵起来。挖坑的男子将土埋在他的脚上,最后将他膝盖以下都埋了起来。
击鼓的老者开始加快鼓点,就见众人纷纷抱薪上前,往篝火中添加柴禾。篝火越烧越旺,烤得那男子全身通红,他却依旧站在原地大声吟诵,脸上洋溢着虔诚而狂热的笑容。终于,篝火的热度点燃了他身上的油脂,他的身体立刻像支浸满香油的火把燃了起来,他全身肌肉在火苗舔舐下不断在颤抖,但他依旧勉力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双手握拳平举,下颌高高抬起,努力望向上方,就像一座燃烧的十字架。
众人的吟诵渐渐进入疯狂。直到那燃烧的男子停止呻吟,变成一具黑黢黢的残骸,击鼓的老者才停止,面向那具黑黢黢的十字架残骸跪倒,众人尽皆匍匐于地,场中一片静默。篝火也已燃尽,只剩下三堆灰烬。
东方渐白,朝阳开始在地平线缓缓升起,一干人骑上骆驼,继续往东而行。直到他们再看不见踪影,任天翔才胆战心惊地从藏身处出来,小心翼翼地来到场中。若非那具残骸还立在原地,他差点要怀疑自己昨晚只是做了个噩梦。他无法想象一个正常人,在没有任何胁迫和强制之下,能让人将自己活活烧死,并且在烈火的焚烧中不挣扎,不惨叫,甚至被烧死之后,身体还屹立不倒,这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就算义安堂不乏视死如归的硬汉,恐怕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打量着那具黑黢黢人体十字架,任天翔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白日里也感到心底发凉。他别开头,强迫自己将昨晚看到的一切忘掉,努力压下心底的好奇,尽快离开这诡异的地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任天翔,他转头望去,就见几个灰衣汉子正缓步纵马过来。任天翔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他从服饰上认出他们就是沙里虎的手下,正欲上前拜见,就见几个汉子用惊恐的目光盯着任天翔身后那具烧焦的残骸。不等任天翔上前,他们已掉转马头,边走边惊恐地高呼:“十字人架!这里有具十字人架!”
无数匪徒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将任天翔和那具烧焦的残骸围了起来。一个彪壮汉子纵马越众而出,慢慢来到了任天翔面前。
“沙当家别来安好?”任天翔认出来人,不亢不卑地拱手一拜。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沙里虎也认出了任天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扬鞭往那残骸一指,“那是怎么回事?”
任天翔本能地知道,最好还是不要将自己昨晚的偷窥之举说出来。他耸耸肩:“不知道,我今早正顺着河边往东走,闻到烧焦的味道过来一看,就看到这具烧焦的残骸,我比你们也就早到盏茶功夫。我方才好像听到你的兄弟在叫什么十字人架,啥叫十字人架?”
沙里虎大手急忙一挥:“住嘴!别再提这档事!小心他们还没走远!”
“他们是谁?”任天翔忙问。“是……”沙里虎眼里闪过一丝恐惧,跟着面色一沉,“你他妈有啥资格问我?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任天翔笑道:“沙当家,我是来给你送礼的。”沙里虎浓眉一皱:“送礼?什么礼?”任天翔往身后的树林一指:“我的礼物就在那边,请沙当家笑纳。”两个匪徒立刻纵马过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他们的欢呼:“这里有三匹骆驼,驮的全是好酒好肉,足够咱们所有人大吃一顿。”
沙里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任天翔:“你这是什么意思?”任天翔笑道:“这礼物不是我的,而是拉贾老爷送给沙当家的见面礼。”
“那老狐狸安的是什么心?”沙里虎咧嘴一笑,显然他也听说过那富甲一方的巨贾。“拉贾老爷想跟沙当家交个朋友,大家一起发财。”任天翔笑道。
沙里虎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摸着络腮胡沉吟道:“他要跟我一起发财?莫非是要跟我一起做没本钱的买卖?”任天翔大笑:“当然不是。其实是我看这条商路中断后,拉贾老爷无钱可赚,沙当家也无商可抢,所以想撮合你们结成利益联盟,利用各自的优势共同发财。”
沙里虎脑筋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不由道:“愿闻其详。”任天翔看看四周,笑道:“沙当家是不是该略尽地主之谊,请我去宝寨边喝边谈?”
沙里虎一声冷笑:“没问题,我们山寨正好多日没有酒肉,如果你这说客尽说些没用的废话,我们就将你烤了下酒。”说完一招手,立刻有匪徒上前将任天翔绑了,蒙上眼横在马鞍上,纵马疾驰而去。
任天翔在马鞍上被颠得七晕八素,糊里糊涂地跟着一干匪徒走了大半日,最后被扔到一间黑屋中关了起来,又忍饥挨饿过了好久,才总算有人打开房门,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走吧,去见我们老大。”两个匪徒打开房门,将任天翔夹在中间。任天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这才在两个匪徒挟持下向外走去。
外面天色如墨,看不清周围情形。任天翔来到寨门外,正要往里迈步,就听有十几个汉子齐声断喝:“低头!”话音未落,就见十几把钢刀两两相交,架成了一条由刀锋组成的隧道。若是旁人,早已被这阵势吓得双腿发软,但任天翔从小在义安堂长大,知道这是最常见的杀威刀,目的正是要令初次进门的人感到恐惧。不过比起义安堂的森严纪律和凛凛杀气,这帮匪徒的杀威刀就像是小孩过家家。任天翔淡然一笑,整整衣衫,昂首从杀威刀下缓步走过,来到篝火熊熊的聚义厅中。
聚义厅中,沙里虎正在喝酒吃肉,看到任天翔神情不变地进来,他有些意外,盯着任天翔没有说话。他身旁已有人发声高喝:“见了我们老大,还不赶紧跪下?”任天翔淡淡一笑,傲然道:“沙当家,如果你是这样对待你的客人,只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愿意跟你打交道了。”
沙里虎迟疑了一下,向身旁一名随从示意,那随从连忙搬了个凳子放到任天翔面前。待任天翔坐下后,沙里虎又吩咐道:“赏酒肉!”随从立刻拎了一小坛酒递给任天翔,另一个头目则从刚烤好的肥羊身上扯下一条腿,送到任天翔面前。那烤肉焦香味,令任天翔突然想起昨晚那具烧焦的残骸,胸中顿时一阵翻滚。
“怎么?嫌我们的东西不好?”沙里虎冷冷问。“不是。今早刚看过那具烧焦的残骸,所以对烤肉都没胃口。”任天翔歉然一笑,“真奇怪那具尸体已经烧成那副模样,还能直挺挺地立在地上。”
几个匪徒眼里顿时闪过恶心和恐惧交织的神情,有人甚至心虚地望了望四周,沙里虎双眼一瞪:“别再提这事!若是再提,老子立马把你烤了下酒!说,你究竟为何而来?”
任天翔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这才款款道:“自从沙当家在这一带开始做买卖,东西往来的商队就越来越胆小,最后致使这条商路基本中断,大家无钱可赚,沙当家也无商可抢。拉贾老爷原本是要请安西都护府出兵,征剿沙当家。不过幸亏被我劝住,才避免了双方不必要的损失。”
沙里虎咧嘴一笑:“你以为老子怕官兵?这片大漠沙爷了如指掌,就算官兵倾巢而出,也摸不到老子一根毛。你不是兰州镖局的小伙计么?拉贾那老狐狸会听你的?”“在下任天翔,以前在长安义安堂混日子。”任天翔淡淡一笑,“冲着义安堂的面子,拉贾老爷对我也还算客气。”
“长安义安堂?”沙里虎浓眉一跳,“当年义安堂老大任重远,实乃一代枭雄,沙某佩服得紧。不过最近听说已英年早逝,不知你可曾见过?”任天翔微微颔首:“那是先父。”
“你是任重远的儿子?”沙里虎十分惊讶,对任天翔的态度顿时有些不同,“难怪难怪!真是虎父无犬子!这碗酒是我遥祭任堂主,请!”
任天翔只得举碗相陪,心中感慨:想不到任重远去世多日,在这遥远的西域大漠中,依旧还有人景仰,做人做到这地步,也算是死而无憾。虽然我在他生前没叫过他一声爹,但在他死后,我却还从他的名望中受惠。即便我不要他的钱,不学他的武功,却也剪不断他对我的影响。
沙里虎见任天翔神情怔忡,只当他在伤心乃父早死,安慰道:“任公子不用难过,任堂主有你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儿子,也当含笑九泉。”
“什么了不起的儿子?”任天翔摇头苦笑,“我文不会诗词歌赋,武不会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赌外完全一无是处。如今更被逼到这西域蛮荒之地,连随身的宝剑也卖了糊口,就差沦落到乞讨的境地。今日冒死来见沙当家,也是为生计所迫,想借沙当家的威名混口饭吃。”
这些话原本不在任天翔计划之中,只是想起自己离开长安后的种种遭遇,不禁心中伤感,真情流露,没想到这反而打动了沙里虎。只见他将酒碗一顿:“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沦落到乞讨的境地又如何?想本朝开国大功臣秦琼,不也曾沦落到卖马求生的窘境?任老弟坐过来,将你的计划跟我仔细说说看,看看有没有实行的可能。”
任天翔依言坐到沙里虎对面,将撮合商、盗双方合作的设想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沙当家是明白人,肯定会明白细水长流和杀鸡取卵,哪个对彼此更有利?”众盗匪听说不用杀人越货,也不用鞍马劳顿就有钱可收,都有些动心。只有沙里虎有些迟疑,摸着浓密的髯须沉吟道:“你说的办法确有可行之处,不过我们如何才能知道拉贾的商队驮运的货物价值?总不能把每一支驼队每一件货物都一一清点吧?”
任天翔笑道:“不知沙大哥是否信得过小弟?”沙里虎哈哈一笑:“任老弟年纪虽轻,却是头脑精明,说一不二,沙某当初在劫兰州镖局的货时就有所领教。我相信老弟是干大事的角色,绝对言而有信!”
任天翔感激地一拱手:“多谢沙大哥赞誉。如果大哥信得过小弟,这点货估值的琐碎事,就交给小弟来办,大哥可以差个精明的兄弟协助我。每批货我都给你报个数,待货到长安换成钱后,按一成的比例给大哥和众兄弟分红。大哥所要做的就是保证飞驼商队在这一地区的安全,且不让任何其他驼队经过你的地盘,保证飞驼商队对这条商路的垄断!”
沙里虎哈哈大笑:“抢劫我最拿手,这一点兄弟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这里,就不容没挂飞驼旗的驼队越雷池一步。”
任天翔淡淡问:“是吗?昨日好像就有支驼队经过了这一带。”沙里虎一怔:“兄弟是指……”任天翔貌似随意地笑道:“昨日我独自来见大哥,途中遇到一支三十多人的驼队,他们人人身着白袍,白巾蒙面。这支驼队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