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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要我现在过来看你吗?〃
〃今日已经晚了,明天吧。〃
〃明天有课,怕要到下午四时许方能出来。〃
〃四点多我在家等你。〃
〃这次住多久?〃男女老幼都关心这个问题。
〃一百年,暂时不回去了。〃
〃嘎,你不回去看换国旗?〃
程真斥责她:〃人云亦云,你懂得什么,换旗帜有什么好看?〃
小程功只是陪笑。
〃你的功课如何?〃
〃甲甲甲甲甲。〃
程真也笑,〃闷死人。〃
〃一点儿不错,妈,他们在叫我,我要走了,明天见。〃
〃明天把'他们'也叫来吃顿饭。〃
程功支吾,〃是,是。〃
程真去年才见过程功的生母,在银行区一间商业大厦门口,手持寰宇通无线电话讲个不休,程真过去拍她肩膀,她抬起头,笑一笑,做一个通电话的手势,表示日后联络,可是始终没有找过程真。
那一照脸,程真看到一张风霜悴憔浓妆的面孔,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年不止,她穿着非常时髦但质廉工差的衣饰,转瞬消失在人群中。
她还是程真的中学同学。
毕业后只做过一年事,嫁得非常好,程真从没见过那么爱妻的男子,每天上班前留张字条:〃亲爱的,中午如起得了身便约我吃饭,爱人〃,她最终起来了,化好妆穿好衣服驾着欧洲跑车出去赴约,家务及孩子全交给佣人,午餐后逛逛街,算是一天。
彼时已经八十年代了,程真知道世界今非昔比,哪里还有这样称心如意的生活,只觉迟早要出纰漏,非常悲观。
果然,不出三年,男方患癌去世,因年轻,来不及节聚恒产,身后萧条,房子车子不久被银行收回,母女迅速走向下坡,孩子被送往慈善机构收养。
那时程功姓陈,程真几经辛苦找到了她,正式申请领养,又经过两年漫长等待,种种繁复手续才获通过。
过程中董昕没有提出反对,程真十分感激。
最不赞成的是程母,大惑不解,〃那孩子已经八岁多,心头很清楚你不是生母,你吃力不讨好,为什么无故付出时间心血?养大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你想清楚没有?〃
程真非常固执。
那样大的孩子扔在保良局到二十一岁也乏人问津,因一般人只喜领养幼婴,女孩童年就此报销,程真发誓一定要把她领出来。
她隔日去看她,她一看到阿姨,一声不响,默默流泪,程真觉得心碎。
终于签署文件,她正式成为她的养女,程功已经十岁出头。
不过接着的日子又过得飞快。
她把孩于送到英国念寄宿中学,她时常给她写信寄照片通电话,非常听话恭顺。
去年成绩优异,考取奖学金,特地选温埠升大学,以便接近养母。
程真不过投资数年,白得一个亭亭玉立,善解人意的女儿,自然喜心翻倒。
程真憾慨,做事业也这么顺利就好了。
母女感情非常好,无话不既,可是程母仍然不喜欢程功,见面十分冷淡——〃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说。
程真一笑置之。
因为十七岁半的程功已是程真最好的朋友。
性格与程真截然不同,她谨慎、含蓄、温和,很多地方似她生父。
那晚,董昕返来时程真好梦正浓。
第二天,程真睡醒了,董昕却在客房中鼾声大作。
程真喃喃自语:〃这叫什么?这简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嘛,多好,不见面不说话也自然不吵架,过那么三五十载,白头偕老。〃
她出外租了一辆车,驶往北岸,过了桥,来到西温住宅区,找到新屋地盘,见仍未完工,不禁苦笑起来。
工头认得她,过来打招呼,〃快了,董太太,现在私家路上敷设自动融雪暖管。〃
这是董则师的物业,程真不敢乱予置评,只是颔首。
〃董则师犹未决定室内用什么色系。〃
程真又唯唯喏喏。
〃草皮铺了又换,现在铺第三次。〃
这样两年已经过去。
〃大门也改过一回。〃
有人递一杯咖啡给程真。
她戴起头盔,去视察她居住的那一部分。
〃在二楼,董太太,两千平方呎打通无间断,通向大露台,可是这样?〃
程真露出一丝笑,〃正是。〃
〃白袖木地板已经铺妥,请看。〃
程真推开门进去,只见墙壁与天花板尚未封好,电线拉得一天一地,她才看一眼,就知道吾不欲观之。
程真急步退出。
每次来看都仍是个烂摊子。
其实程真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两千平方呎空间,放张床放张书桌,无论是谷仓、马厩、货仓、平房……什么都可以,拿教堂来改都行。
她不要美矣美仑无懈可击的模范住宅,她只要一个窝。
驾车落山,在山腰看到一所平房,花园十分整齐,门前有一只棚架,一枝藤缠绵地攀着上,枝叶蓬蓬松松,花已落,可是程真猜是紫藤。
平房一角竖着牌子出售,欢迎参观。
程真停好车。
噫,程真心一动,求人不如求己,靠董则师一辈子可能没屋住,不如发奋图强,自力更生。
她推门进屋参观。
那是一幢间隔非常普通装璜十分平常的平房,但是室内光洁明亮,全部翻新,程真有点儿欢喜,把家具搬进来就可落地生根了,然后把程功也唤来同住。
她扬声:〃有人在家吗?〃
经纪人是一位染金发的洋妇,在厨房喝咖啡,她正在陪客,程真在厨房门口看见有两位华裔女士正在同她讲价钱。
程真看到这种情形,便欲知难而退。
第二章
那两位年轻太太一身披挂均是名牌,两只手袋金光灿烂,正是招牌货,同她们争,真是自讨苦吃。
正想搭讪几句走开,经纪已经跟出来,满面笑容地招呼。
〃你先到处走走,我十分钟后来。〃
程真便四处浏览,一进卫生间,她〃嗤〃一声笑出来,董昕最恨这种不碎胶仿大理石花纹的倒模洗手盘,他老人家理想洗脸盘最好用玫瑰石英雕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所以老是无家可住。
程真倒是十分满意。
一个人要是愿意快乐,住在这样房子里已足够可以快乐,若是决定不快乐,再加飞机大炮核子潜艇也不会快乐。
春天来的时候,搭一只秋千架子,在紫藤下荡漾,一定有一番滋味吧。
房屋经纪过来了,程真随口问:〃标价若干?〃
〃一百二十五万。〃
〃什么,〃程真讶异,〃屋价涨到这种地步了?〃
洋妇笑容可掬,〃适才那位太太还价一百一十万。〃
程真也笑,〃她们来自台湾吧,台湾人有钱。〃
〃她说她是美国公民,两位女士对话用法语,我在中学才念过三年法语,略谙一些。〃
咦,这是什么路数?记者本性好奇,情不自禁,不过表面上不动声色。
程真问:〃屋主底价是什么数目?〃
洋妇笑,〃一百二十五万。〃
〃屋主是华人吗?〃
〃给你猜中了。〃
〃我回去想想。〃程真取过卡片。
她回到园子去研究花卉种类,碰到那两位女士,原来她们还没走。
那位年纪较大的立刻别转面孔,佯装看不见程真,另一位年轻一点儿的却朝程真微微点头。
程真挺不介意别人是否看得起她,立刻知趣地退避三舍,免得引起别人不快,一眼看到自己的卡叽裤矿工靴及布背囊,不禁暗暗好笑,难怪衣着华丽的太太要不满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黑色的欧洲房车已经停在私家路上。
那位年长的太太欢呼一声,〃毓川来了。〃
程真一怔,这名字好熟。
只见车门打开,一位身型高大的男士下车来招呼女眷上车。
啊,是他,程真恍然大悟,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孙毓川部长。
程真站在紫藤架下笑了起来。
那位孙先生一抬头,猛地也看到了绿荫中有一张熟悉的笑脸,可是来不及辨认,他一迟疑,那张脸已经消失。
程真看着她们上车,车子迅速驶走。
洋妇在身后说:〃随时给我电话。〃
程真点点头离去。
弄一张地图来,把这山头上华裔拥有的房产打上记认,结果会使人震惊吧。
程真满脑子鬼灵精。
回到公寓,见董昕已经起来,抱着电话讲个不休。
半晌,总算讲完了,他说:〃换件衣服一起出去与几个朋友喝杯茶。〃
〃可是我约了程功。〃
〃我们在四季,你与程功稍后来会合,还有,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董则师,实不相瞒,我去找房子。〃
〃你最爱剃我眼眉毛,自己的房子在盖,又找什么房子?〃
〃看样子起码还需一年。〃
董昕不语。
〃公寓实在不够住,你看,书桌放在床头,洗衣机挤在浴室,你睡在书房,吸尘机放客厅,这成何体统?〃
董昕仍然悻悻然,〃你对我没信心,成百上千的业主把在我身上投资,你却泼我冷水。〃
〃看,当是我私人的投资,不可以吗?〃
〃我要赶着见客,你的事何用同我商量!〃
董昕碰碰嘭嘭的一番扰攘,终于出门去。
真凑巧,程功就站在门口,董昕与她寒暄两句,头也不回地就走。
〃他怎么了,〃程功进屋来,〃换了地头,仍然火爆脾气。〃
程真摊开手,〃程功,让我看清楚你。〃
只见程功脸容秀丽,身段高挑,白衬衫,蓝布裤,球鞋,朴素无华,一面孔书卷气,程功心中十分欢喜。
〃好吗,高材生?〃她与她拥抱。
〃很好,你们好吗?〃小程功问得很有深意。
程真颓然,〃我俩关系已病入膏肓。〃
〃不会啦,还会生气就还有得救啦。〃
程功倒是很了解夫妻关系。
〃你没带朋友来?〃程真好奇。
〃我役说带朋友。〃程功否认。
〃诡辩,有好的朋友不妨带出来大家看看。〃
〃我还没找到适合的朋友。〃
〃建筑系里应有理想人才。〃
〃说起来,功课上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董则师。〃
〃那真好,他一向诲人不倦。〃
〃来,妈妈,换件衣服去喝茶。〃
〃嘿,幸亏我还带着几套阿曼尼。〃
原本程真以为需要与董昕的业主闷坐,可是世上往往有意外之喜。
王姓业主的朋友姓叶,叶先生太太在台北搞出版事业,与程真谈得非常投机。
渐渐说到私事。
〃董太太在看房子?〃
〃叫我程真得了,我一向在办事处用本名,人家一声董太太,我茫然不知应对,对,今天上午我到北岸看来,价钱已经十分贵了。〃
〃你看的是哪里?〃
〃西温的爱蒙路。〃
〃可巧我们在爱蒙七0七号有房子出售。〃
程真大喜,〃可是门口有紫藤架那一幢!〃
〃哎呀,真是有缘分。〃
〃我看中了它,叶先生,底价怎么样?〃
〃这样吧,你叫董先生在海滩路的大厦顶楼给我们打个折扣,我们也减到一百一十万。〃
程真笑着叫:〃董昕,董昕,你听到没有?〃
董昕当着那么多人,没折,只得说:〃她想买来孝敬父母。〃
王太太笑,〃我早说是生女儿好。〃
程真搂着身旁的程功,〃谢谢王太太。〃
程真极少愿意出来帮董昕敷衍业主,这下子把气氛搞得那么热闹,董昕的气也渐渐消了。
〃真没想到董则师的女儿已经这么大,又能承继父亲念建筑,将来开爿公司,就叫董与女,多美。〃
程功只是微笑。
少女文雅秀丽,把两位中年业主太太吸引住,不约而同,异口同声:〃我家小儿——〃
程真哈哈大笑,露出三分豪迈的江湖味。
程功亦觉可笑,年轻的她没想现在还有家长代子女相亲这一套。
那叶太太对程真说:〃我叫经纪打电话给你。〃
那今天总算没有白出来。
回程中董昕问:〃你买房子来干什么?〃
〃住在那里等董宅建好再搬。〃
〃也好,反正届时地皮一定涨价。〃
程真的心一动,〃关于太平洋怡安那二百0四亩地皮,你知道多少?〃
董昕答:〃一无所知,还有,我决定住在市中心,出人方便,搬家别叫我。〃
程真沉默,那就变成分居了。
董昕真是会得惩罚人:你自作主张?好,你苦果自负,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要受到教训。
程真独当一面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岂是省油的灯,不过此刻她深深悲哀,不想与董昕开仗,曾经一度、他俩吃面吃饭都密密商量一番,到了今天,已经各走各路。
她不出声。
一边程功轻轻握住养母的手。
只有她知道她难受。
程真问:〃你生母有无与你通讯息?〃
程功摇摇头,随即微笑,〃别替我担心,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的母亲。〃
程真笑了,人生在世,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此
程功跟他们回家,取出笔记簿,向董昕请教几个问题,董昕仔细逐一回答,程真冷眼旁观,发觉他不会难为别人,黑面孔只用来应付妻子。
程功一走,他淋浴换衬衫,〃我出去陪汤姆。〃
程真摆摆手,不想多说。
她一个人在家看书。
太阳还没有全下山,经纪的电话已经来了,〃董太太,叶先生他们叫我与你联络,明早我来接你再把七0七号仔细看一遍。〃
〃明日我们就可以成交,我不能叫叶家吃亏,既然有人出一一0,我出——。〃
〃那太好了,谢谢你,明早我九点半到府上。]
其实他们早已经分居了吧,还天真地以为换一个城市,换一个地方,两人的感情会得康复。
不过离得远远也好,免得做戏给亲友看。
程真一肚子气,直憋到第二天早上。
见到了董昕,便问:〃要不要陪我去帮眼?〃
〃放心,没有人会骗你。〃董昕冷冷地答,〃我没空。〃
他好像真的忙极,手上一大叠传真正在批阅。
〃那好,〃程真颔首,〃耽会见。〃
她换了衣服,抓起背包就出门去。
经纪还未到,程真一人站着等车,只觉秋高气爽,空气清新,而她还年轻,又不愁生活,何苦钻牛角尖,气渐渐消了,看到经纪朝她招手,立刻上车。
那洋妇满面笑容,〃早,董太太,你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真清脆。〃
程真这才发觉她穿着白衬衫与白裤子,猛地想起已经过了劳工日,其实已经不应该穿白色了。
洋妇咭咭笑:〃你看今日这种天气,真是烂屋都卖得出去。〃
程真唯唯喏喏。
〃记得昨日那两位太太吗?其中一位几乎就要下订洋,她们看了好几次,只不过嫌厨房窄。〃
程真唔唔声应酬。
〃那位孙太太想买来给父母同一个管家住。〃
程真不予置评。
〃老人家喜欢园子里现成的各种花卉,前园的紫藤与后园的茶花都比较特别。〃
程真忽然想起来,〃可有茶蘼花?〃
〃什么花?〃
程真微笑,〃我自己会找。〃
到了目的地,程真一眼就看到茶蘼架子在厨房墙外,她苦中作乐,吟道:〃开到茶蘼花事了。〃
然后仔细查看暖气冷热水电线保安系统,程真认为满意,签下合同,依法进行买卖手续。
经纪把一个红色的已售标笺贴在出售牌上,以示效率出众。
程真刚想离去,忽然听见前门有争吵之声。
她听见经纪说:〃孙太太,已经成交了,房子不再开放。〃
又听见有男子低声劝道:〃到处都有空屋子,这一家也很普通,我们另外托经纪找好了,走吧。〃
本来也无事,偏偏这时程真探头出去,被那一组人看到。
有人炸起来,喝道:〃原来是你!〃
程真气定神闲,〃是我,怎么样?〃她走出去。
那位年轻的孙太太立刻拉住发恶的女眷,〃姐姐,我们走吧。〃
可是年长那位不肯罢手,指着程真用国语说:〃我们看了五次,你凭什么施横手来抢,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你知道不?〃
程真咧嘴笑,心想:你同我斗嘴?你会后悔,我正想同人吵架,我心情不好,欲找人出气。
她笑笑说:〃我不是君子,我是屋主。〃
那位太太一蹬足,〃毓川,你出来讲话呀。〃
程真把目光移到孙毓川身上,不禁喝一声采,只见他把一身深色西服穿得熨贴无比,宛如玉树临风,他不卑不亢地欠欠身,〃这位小姐,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程真调皮地笑笑,〃我同你谈可以,你先把骂人的朋友请出去。〃
没想到孙毓川居然为这个脸红,要隔一会儿才对女眷说:〃你们先上车。〃
孙太太连忙拖着她姐姐离去。
孙毓川这时看着程真说:〃我认得你,你是《光明日报》的记者程小姐。〃
轮到程真一怔,没想到他会把她认出来,不过这也难不倒她,马上微微笑,〃做官的,眼光果然不同。〃
孙毓川并不动气,〃我看过你那篇特写。〃
程真侧侧头微笑,〃听说你马上换了手表。〃
〃程小姐,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