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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牌 (单文档版)-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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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他妈的弹药!”枪侠喊着,声音随风飘开。奥黛塔转过头来,朝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去看大海。“不能留给她!”
    埃蒂压低嗓音免得风儿又把声音带过去。“我来你这儿的路上,那儿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要是那种叫声像是有四个野猫那么大的家伙出来该怎么办?要是出来一个棍子撵不走的东西该怎么办?”
  “给她一堆石头。”枪侠说。
  “石头!老天都要哭了!伙计,你真他妈是堆狗屎!”
  “我在想啊,”枪侠说。“有些事儿你似乎不会这么想。我给你的枪能让你在去的一路上保护她,避免你说的那种危险。我要是把枪拿回来你会高兴吗?那样,到时候你也许得为她去死。你那就高兴了?还挺浪漫啊……可是到时候,恐怕不仅是她,我们三个都得玩完。”
    “说得头头是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一堆狗屎。”
    “别再骂我了,你是去还是呆在这儿。”
    “你忘了一件事。”埃蒂愤愤地说。
    “什么?”
    “你忘了告诉我,叫我长大。亨利以前总是这么对我说的。‘噢,长大吧,孩子。”’
    枪侠泛露微笑——疲惫的,非常美丽的微笑。“我想你已经长大了。你去还是不去?”
    “我得走了,”埃蒂说,“你吃什么呢?她把剩下的都吃光了。”
    “他妈的这堆狗屎会自己想办法的。他妈的这堆狗屎已经找到够吃一年的东西了。”
    埃蒂眼睛挪开去。“我……这么骂你,我得说我很抱歉,罗兰。这真是——”他突然尖声尖气地笑了起来,“这真是非常烦人的一天。”
    罗兰又露出微笑。“是啊,”他说,“是的。”
    5
    这一天的长途跋涉是他们走得最顺利的一回,可是当海面上金色阳光黯淡下来时,他们依然没能看见门。虽然她说自己再撑半个钟头一点没事,他还是喊停了,把她从轮椅里弄出来。他把她抱到一块平整的地面上,那儿相当平滑,他从轮椅里拿出靠垫和坐垫铺在她身下。
    “上帝啊,这么伸展身子躺下真好啊!”她叹息道,“可是……”她皱起眉头。“我一直在想着留在那边的人,罗兰,他独自一人在那儿,这么一想我简直不能享受这些了。埃蒂,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接着,几乎是转念之间她又问:“他为什么老是那么大喊大叫?”
    “我想那只是他的天性。”埃蒂说着便转身去找寻石块。罗兰并不总是在叫喊。他想今天上午也许是喊得响了些吧——去他妈的弹药!——但其余的只是一些错误记忆:这段时间她是以奥黛塔的想法在琢磨事儿。
    他照枪侠的吩咐杀了三只大螯虾,最后他有意地放过了第四只,那只东西在他右边转悠,几乎一眨眼就溜了。他看它爬动着,刚才他的脚就站在那地方,他由此想到枪侠丢失的手指。
    他把大虾搁在干柴燃起的大火上烤炙——地盘日广的山峦和愈益茂盛的植被使得找寻燃料变得越来越容易,这当儿——白昼的最后一缕光线从西面的天空消逝了。
    “瞧啊,埃蒂!”她喊道,手指向天空。
    他抬眼望去,看见一颗星星在茫茫夜空闪烁着。
    “是不是很美啊?”
    “是的,”他说,突然间,眼眶里毫无来由地蓄满了泪水。他这辈子该死的人生都在哪儿浪荡啊?他转悠过哪些地方,都做了些什么,他做那些事儿时都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肮脏不堪,为什么他突然陷入深深的自惭?
    在这样的星光下,她仰起的脸庞真的很美,无可置疑地美,然而这种美丽的拥有者本人对此却毫不知情,她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星星,发出温柔的笑声。
    “星星闪光,星星闪亮,”她说着说着,停下。看着他。“你理解吗,埃蒂?”
    “是的。”埃蒂仍是低着头。他的声音很清晰,如果他抬起头来,她会看见他在流泪。
  “那么来帮我一把,你也得看看啊。”
  “好的。”
  他用手掌拂去眼泪,和她一起看着星星。
  “星星闪光——”她看着他,他也和她一起说,“星星闪亮——”
  他伸出手,触摸着,他抓住了,一个是芬芳的棕色的淡巧克力,另一个是怡人的白色的鸽子胸脯。
  “我看见了今晚的第一颗星星,”他们同声庄重地说,这一刻,他们是男孩和女孩,不是男人和女人(也许过后会是)。天完全黑下来了,她问他睡不睡觉,他说不睡,她问他能不能搂着她,因为她感到冷;“真希望我能,真希望我能——”
  他们对视着,他看见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他自己的泪水又淌落下来,在她的注视下他任由自己的眼泪流淌。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有的只是难以言述的释然。
  他们互相微笑着。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埃蒂边说边想:求求你了,一直是你好吗?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她回应着,心里在想:如果我终将死在这古怪的地方,请让这死亡不要来得太沉重,让这好小伙陪着我。
    “我很抱歉,我竟然哭了。”她说着揩了揩眼睛。“我不常哭的,这回却——”
    “真是累人的一天。”他堵住了她的话。
    “是的,你得吃点东西,埃蒂。”
    “你也该吃了。”
    “但愿这肉别再让我生病。”
    他朝她微笑着。
    “我想不会。”
    6
    随后,异乡的加腊克斯(生长于美国东南部的一种岩梅科常绿草本植物)慢慢跳着加伏特舞在他们头顶上旋转,他们都从未想到爱的举动可以如此甜蜜,如此充分。
    7
    天刚破晓他们就出发了,简直是一路狂奔,到九点钟光景埃蒂想起,当时自己真该问问罗兰,要是到了海滩尽头还没看见门该怎么办。这似乎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因为海滩尽头已近在咫尺,这毫无疑问。山峦越来越近,勾勒着犬牙交错的线条直逼海面。
    如实说海滩已经不是海滩了;眼下的地面相当坚实而平滑。
    这是什么——地表径流,他猜想,或许是雨季里发过大水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压根儿没碰上这事儿,一颗雨滴也没有;天空里云层聚集了一阵,很快又散了)——把裸出地面的许多石子都冲走了。
    九点三十分时,奥黛塔喊道:“停下,埃蒂,停下!”
    他停得太突然了,要不是她及时抓住轮椅差点就翻出去了。他 顺着她指的方向把目光朝前推去。
    “对不起,”他说,“你没事吧?”
    “没事。”他发现自己把她的兴奋误认为是悲伤了。
    她指着那边:“朝北边看!你看见了吗?”
    他用手遮着眼睛上方张望着,却没看见什么。他眯起眼睛。这会儿他想……不,这肯定是那儿一股热气流骤然上升造成的假象。
    “我看那边没什么东西,”他说着微笑一下,“也许是你心里的愿望。”
    “我想我肯定看见了!”她转过喜滋滋的笑脸,对着他,“孤零零地矗在那儿!靠近海滩尽头的地方。”
    他又举目眺望,这回使劲地眯起眼睛,挤得眼睛里都是泪水。这会儿他倒是觉得自己看见什么了。没错,他一边想,一边微笑着,你看见了她的愿望。
    “也许吧。”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所见,而是因为她相信。
    “我们走!”
    埃蒂走到轮椅后面,先是在疼痛不已的后腰上揉了一阵。她回头看一下。
    “你还在等什么?”
    “你真看见那地方了,真的吗?”
    “真的!”
    “那好,我们走!”
    埃蒂推动了轮椅。
    8
    半个小时后他也看见了。上帝啊,他想,她的眼睛像罗兰一样
  好,也许还更好。
    两人都不想停下来吃午饭,但他们真的需要吃点东西了。他
    们草草吃了一顿又开路了。海浪层层卷来,埃蒂瞥向右边——西
    面——波涛翻腾起落。他们还是高高地走在乱糟糟的海草和海藻
    堆出的潮汐线上边,但埃蒂心想等他们抵达门那儿时,可能恰好处于
    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一边是岸畔,另一边是绵延的山峦。他现
    在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峦——没有宜人的景致,只有石头,上面冒出根部虬绕的矮树,像是患上风湿的膝关节,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儿,还有就是跟荆棘差不多的灌木丛。山丘并不很陡,可是对于轮椅来说那坡度还是太大了。他也许可以把她留在路上,也许,事实上他只能这么做,但他不喜欢把她撇在一边。
    在这儿,他头一回听见昆虫的叫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像蟋蟀,但声调更高些,没有振翅而呜的韵律——只是那种单调的像输电线路的声音:哩咿咿咿咿咿……。也是头一回,他看见了海鸥以外的鸟类。有些是那种大个儿的内陆猛禽,翅膀硬扎,他想那是鹰隼。他看见那些鸟时不时地像石块下坠似的陡直俯降。他想到狩猎。打什么呢?嗯,打些小动物吧。那也不错。
    他还想到入夜以后会听到什么样的嚎叫声。
    中午时分,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第三扇门了。就像另外那两扇门一样,没有任何支撑,就这么像根柱子似的矗在那儿。
    “太惊人了,”他听见她轻声轻气地说,“太惊人了。”
    他一板一眼地揣摸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位置标志着北进之旅顺利结束。这扇门正好在潮汐线上边,而距此不到九码远的地方,山丘像一只巨人之手兀然拔地而起,上面覆盖着灰绿色的灌木丛,像是代替了汗毛。
    太阳西沉之际潮水涨到了最高点;据此推断差不多已经四点钟了——奥黛塔这样说,她说过她擅长根据Ft光判断时辰(她说这是她的爱好),埃蒂相信她——他们到了门所在的地方。
    9
    他们只是朝那门看。奥黛塔坐在轮椅里,两手放在膝盖上,埃蒂坐在海边。就像是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看星星那样——这模样,像是孩子们在瞧什么东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两种看法是不一样的。昨晚看星星时,他们带着孩子般的欢乐。现在,他们的神情庄重而充满困惑,好像孩子看到一个只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象征之物。
    门上刻着几个字。
    “什么意思呢?”奥黛塔终于发问了。
    “我不知道,”埃蒂说。然而,这字迹给他带来一阵无望的寒意;他感到好像自己的心在被什么吞噬着,就像日食似的。
    “你也不知道?”她一边问,一边凑近来看他。
    “不。我……”他把话咽了下去,“不。”
    她久久地打量他。“把我推到它背后,麻烦你。我想要看看。我知道你要回到他那儿去,但你可以帮我推过去吗?”
    他照她说的做。
    他们绕着高高矗立的门转了过去。
    “等一下!”她喊,“你看见吗?”
    “什么?”
    “回去!看!留意看!”
    这回他看到的不是他们奔它而来的那扇门了。他们转过来时,透视的角度使得门变窄了,出现了门铰链,那上边根本没有连结任何东西,看上去门就是那么一层……
    门消失了。
    从侧面看门就没有了。
    他眺向海面的视觉中本该有三英寸或许是四英寸的间隔,那是门扇的木头厚度(这是一扇特别笨重的门),但眼前视线中却没有任何阻断。
    门消失了。
    它的影子在,而门却不见了。
     他把轮椅摇回两英尺,这样他就正好处在门的南面,门的剖面又出现了。
    “看见了吗?”他的嗓音断断续续。
  “是啊!它又在那儿了!”
  他把轮椅朝前推了一步。门还在那儿。这个角度看是六英寸。门还在。这又成了两英寸了。门还在。这样看是一英寸……随后门就不见了。整个儿消失了。
  “老天!”他悄声说,“耶稣基督。”
  “它会为你打开吗?”她问,“还是为我?”
  他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门把手——那些字就刻在这上面。
  他按顺时针方向试着扭动;然后又按逆时针方向再试。
  把手转动了一点点。
  “行啦。”她的声音是平静的,柔顺的。“看来是为你的。我想我们都明白这一点。去吧,为了他,埃蒂,这就去。”
  “首先,我要把你安顿好。”
  “我会没事的。”
  “不,你会有危险的,你太靠近潮汐线了。如果我把你留在这儿,天黑后那些大螯虾出来了,你会被——”
    在山里,一只野猫突然号叫起来,像一把刀子突然划断了一根细弦。那东西离这儿似乎还远着,却也比别的危险更贴近。
    她的眼睛朝挂在他裤腰带上的枪侠的左轮枪瞄了一下,马上就转到他的脸上。他感到脸上一阵干热。
    “他告诉过你不能把枪交给我,对吗?”她柔声说,“他不想让我拿这把枪。由于什么原因,他不想让我碰这把枪。”
    “弹药都潮了,”他笨拙地解释,“也许根本就不能用。”
    “我明白。你把我推到高点的斜坡上去吧,埃蒂,好吗?我知道你背脊有多累,安德鲁把这叫做‘轮椅痛’,可你要是能把我往高点的地方再挪一挪,我就安全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和它们一起出来。”
    埃蒂想,潮水袭来的时候,她也许会没事……可要是那些可怕的东西出来该怎么办呢?
    “给我一些吃的东西,再弄些石头来。”她说。她不知道自己竟把枪侠说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埃蒂的脸又刷地红了。他的脸颊和前额像烤箱一样火烫。
    她看着他,虚弱地微笑了,摇摇头好像听出了他心里的话。“我们别争了。我看出他是怎么回事了。他的时间非常非常紧迫,没有时间再讨论了。把我再往上挪挪,给我一些食物和石头,然后推着轮椅走吧。”
    1O
    他尽快把她推到高处安顿好,然后摘下枪侠的左轮枪,把枪柄的一头递给她。但她摇摇头。
    “他会生我们两个的气的。他气你把枪给了我,更气的是我拿了他的枪。”
    “拿好!”埃蒂喊。“你怎么会想到这上边?”
    “我知道的。”她说,她的声音听上去不为所动。
    “那好,就算是这样,也只是你的猜测。可你要是不拿的话我会生气的。”
    “搁在我身后吧,我不喜欢枪。我也不知道怎么使唤它。天黑下来以后要是遇上什么扑过来的东西,我第一是湿了自己的裤子,第二是对准自己开枪。”她顿了一下,庄重地看着埃蒂。“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你也许明白。我不想碰属于他的东西。任何东西。对我来说,他的东西也许就是我妈以前所称的晦气之物。我觉得我自己是个现代女性……但我不想在你离开以后,头顶上一片黑压压的时候有什么不吉祥的东西拽住我。”
    他看看枪,又看看奥黛塔,他眼睛里依然怀有疑问。
    “搁在我身后吧,”她说话的口气严厉得就像学校老师。埃蒂猝然发出一阵大笑,便照她说的做了。
    “你笑什么?”
    “因为你这么说话时很像海莎威小姐。她是我三年级时的老师。”
    她微微笑一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她柔和甜美地唱道:“天庭的夜之阴影已经降临……这是黄昏的时光……”她的眼睛转了开去,他们一起看着西边,但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祈愿过的星星还没有出现,虽然天上的阴影已经被扯开。
    “还有什么事吗,奥黛塔?”他觉得自己就想磨蹭下去。他想也许等他紧赶慢赶地回到那儿,事情都过去了呢,此刻想找借口留下的念头非常强烈。
    “一个吻。我要的是这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长时间地吻她,当他俩嘴唇分开时,她握着他的手腕,深情地看着他。“在昨晚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一个白人做过爱,”她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甚至也不知道这对我是不是很重要。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考虑了一下。
  “对我并不重要,”他说。“在黑暗中,我想我俩都是灰不溜秋的。我爱你,奥黛塔。”
    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可能我也爱你,虽然说这话对我俩都还太早——”
    正在这时,好像一个预兆,一只野猫的声音突然从枪侠所说的灌木丛里传出。听声音还在四五英里开外,但比他们上一次听到的已经近了四五英里,而且听上去那家伙个头还挺大。
    他们转过脑袋朝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埃蒂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其实没这回事。真是的,毛发竖起,他傻傻地想。我觉得这会儿头发也有点太长了。
    那叫喊起初听上去像是什么生灵遭遇极其恐怖的死亡威胁(也可能只是交配的胜利者的信号)。叫声持续了一会儿,几乎让人难以忍受,接着就低沉下去,渐至低微,最后被呼啸不停的风声给淹没了。他们等着这号叫声再次出现,却再也没有了。就埃蒂的忧虑来说,这还不是什么实在的危险。他又从腰上取下左轮枪,把枪柄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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