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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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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签了一个记录入的名字,另外又写了“见立”二字,随手把纸送到毛谷村的手里,
等着他签。毛谷村搔搔头皮,拿了笔顿了一顿才勉强签了。我又将记录纸从小册上撕了
下来,交给霍桑,霍桑接过了放在衣袋中。
    霍桑点点头道:“许先生,我们走了,惊扰得很。再见p巴。
    那许邦英忽而跨前一步,把身子站在客堂的中央,做出一种要拦阻的样子。
    他举起了右手说:“霍先生,且慢一慢。我们谈了半天,你自己却还没有发表过什
么。现在你也得回答我几句。”他说话时眼睛里似流出凶光,语声中带些威胁气息,他
的举起的手臂的肌肉也现着紧张状态。我默惴他的模样仿佛在严格的戒备状态中。但霍
桑的神态仍安闲如常,料想不致于表演什么武剧。
    霍桑带着微笑,应道:“唉,许先生。你有什么见教?我在这里恭候。”
    许邦英的鼻息似已增加了速度,但他还竭力控制着。他答道:“请问你在这件事上
有什么意见?”
    霍桑瞧着客堂门口的玻璃长窗,作踌躇声道:“我很抱歉。我觉得此刻还不能发表
什么意见。”他的眼光依然宁静。
    “为什么呀?你的高见也有时间性?”
    “不是。我怕我说了出来,在许先生看来,说不定又要认为侮辱大律师的尊严。我
实在有些胆怯,不敢一再冒犯——”
    许邦英忽又把右手高高地挥了一挥,红涨着脸,插口道:“那不妨,这原不是正式
谈话,你不妨随便说说。”
    霍桑弯了弯腰,很谦恭地应道:“如此,我就安心得多了。许先生,我放肆了。我
认为许先生所说的事实,和我们所调查而得到的事实,至少有三点不相符合。”
    许邦英带着颤动的声调,反问道:“唉,有三点不相符?奇了!莫非霍先生调查的
来源有什么误会?”
    霍桑的左手插在外衣袋中,右手摸着自己的下颌,缓缓摇头:“我深信不致如此,
不过我并不是说许先生的话有什么不实之处。许先生的报告既然是间接的,难保这里面
没有隔膜。”
    他的凶狞的眼光兀自向左右移动,已不敢留住在霍桑的脸上,他的镇静态度分明也
已起了动摇。他的右手虽已放下,却已握紧了拳头。
    他期期地答道:“那不会的……唉,唉,不过也说不定。不错,我究竟是间接的。
唉,访问哪三点不同?”
    霍桑提高些声浪,答道:“第一,我们知道刘夫人的小使女菊香,并不曾回浦东家
里去,伊的父亲也没有病危的事实,并且菊香不是在刘夫人病中离去这里的,却是在刘
夫人死了以后,方才——”
    霍桑说到这里,似故意顿住了不说。他和许邦英面对面站着,距离只有两尺光景。
他的有力的眼光,像电流般地注射在许邦英的脸上。许邦英的神态果真变异了,他的垂
着的两手忽而互相交握着。他的视线似也没有勇气和霍桑的眼光接触。
    他仍勉强控制着说道:“这话未免奇怪。震先生,你从那方面得到这相反的事实?”
    霍桑冷笑了一声,答道:“对不起,这句话也就是我要动问的。许先生,你怎样知
道菊香是在刘夫人病中离去的?”
    “那自然是舍表妹告诉我的。
    “晤,这倒奇怪。
    “奇怪什么?那是伊亲口说的。
    “那末,若不是你听错,令表妹一定在说谎话了;
    “我想伊决不会骗我。我的耳朵也不曾聋。
    “那也好,此刻我们还不必辩论。好在我的话也并不是凭空说的、现在再说第二个
不同点。我们知道令表甥保荣先生,近来对于游山玩水的雅兴已减低了不少。此番地并
不是被朋友们邀去游历的,到眼前为止,他的足迹始终没有脱离上海的区域。
    “你们已知道他的行踪?”
    “是的,但作此刻用不着追问他在什么地方,到了相当的时候,我们自然会请他出
来和你见面。还有第三点,那相差得更大了。刚才你说刘夫人下相的时候,是令甥女保
民小姐抱的头。许先生,你如果能恕我冒昧,我敢说这句话未免太觉滑稽!”
    许邦英的脸上忽似罩上了一张白纸。他的嘴唇上也完全没有血色,越衬出那一撮卓
别磷须的浓黑。他的眼皮向下挂着,似乎沉重得再抬不起来。
    他咽了一H气,还挣扎着道:“滑稽?有什么滑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霍桑的静穆态度变换了。他的眼光灼灼闪动,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气。他分明已从这
位大律师的变态上面证实了他的理想。
    他婉声答道:“那末,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些。刘夫人的头实在不是保凤抱的!我不
是说伊不肯尽孝女的义务,不过伊即使要尽孝心,要抱伊的嫡母的头,事实上却也木可
能哩!
    许律师的镇静态度此刻已不能维持了。他的手虽仍握紧,却已没挥动的弹性。他的
两腿有些发抖。他断断续续地反问道:“什么——什么话?——那末,你——你说是谁
抱的?
    霍桑摇摇头道:“这个你不必问我。你如果还不明白,我想你还是到里面去问问令
表妹,自然就有分晓。”
    “唉,唉——霍先生——你——你——你的话我真不懂!
    “不懂也好。我想我们下一次在法庭上见面的时候,你总可以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这个——唉,这话太神秘了——霍先生,你请再坐一坐,我们不妨——”
    这时候忽有一种刺耳的惨呼声音打断了许律师格格不吐的语声。
    “哎哟!不好了!……妈……你——你干什么?你——你犯不着!……”
    这时空气顿时紧张。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的呼吸也几乎都忍住了。大家的视线都
不约而同地瞧那扇房门。
    “唉!妈——妈——你放手!哎哟!不好了!舅舅,快来!不好了!快来!
十二、保荣的供词
    我觉得那是保凤的呼声。这声浪中仿佛决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使客堂中的五个人都
不寒而架。那许部英首先奔到次间门口,握住了门或用力一推.便抢步过去。霍桑正要
跟着进去,不料那近视眼的保盛反抢在前面。一会儿,霍桑和我也已走进了那间倪氏母
女的卧室,只剩毛巡官一个人仍留在客堂里面。
    那卧室中电灯照得很亮。靠壁排着一张双人的铁床,有一个中年以上的妇女,穿一
件灰布的旧式女袄,横在床的一端,刚才我们瞧见过的保凤,正捉住了伊母亲的手腕,
嘴里还乱喊着“舅舅,舅舅。”我见那倪氏紧闭着眼睛,面颊上现着苍黄的颜色,两只
手正在用力挣扎。
    许邦英奔到床前,拉开了保民,颤声发问。“什么事?”
    保凤的右手虽因许邦英的拉扯,松放了伊母亲的左腕,但伊的左手仍紧握那妇人的
右腕、死不肯放。
    伊又锐声呼道:“舅舅,我不能放。你瞧,那匣子还在伊手中哩!
    许邦英用力捉住了优氏的右手,又将伊紧握的手指掰开,果真拿出一只小小的铅皮
圆区,匣益早已去掉,匣子里装着些黄色厚液体的东西。
    许邦英瞧着床上的优良,驻呼道:“唉,这是鸦片啊!那里来的?你你吞过了没
有?”
    保凤颇声道:“妈有头痛痛,这东西本来备着做膏药的,刚才伊开了抽屉,拿这匣
子塞在嘴里。伊一定已吞过了。”
    霍桑忽从许邦英的背后接嘴道:“那是没有疑问的。瞧,伊的嘴唇边上还留着烟育
呢。”
    许邦英慌忙道:“唉,不错—一表妹,你—一你吞了多少?——你能吐出来吗?”
    那妇人的眼睛和嘴仍紧紧闭着,但伊的两手已不再抗拒。从电灯光中,照见伊的脸
色似比前越发惨白。这时那站在床边的王保盛,呆瞪瞪地张着一双小眼,两只手交抱在
胸口,在瞧他的姨母。他的神气上并没有快化雪浪的得意,却似乎反腐出一种同情的惋
惜之态。这一点不但出我的意外,而且越觉得少年的可敬可爱。
    王保盛忽大呼道。“快拿些肥皂来!肥皂水有洗冒呕吐的作用。一定来得及!
    保凤的眼泪已像散珠般的从粉颊上滚落下来:“舅舅——舅舅!你总要想个法子!
    “唉,唉——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大律师也失了常态了!
    霍桑接口道:“你们不用慌乱,赶紧送医院,一定没有危险。
    那毛谷村忽在房门口低声呼道:“霍先生,霍先生——”
    我站立的地位比较接近房门,便代替霍桑答应了一声。我回身退到客堂,客堂中有
一个穿黑袍子的光头的大汉,模样儿像官家侦探。毛谷村手里拿着一张名片,似乎就是
这大汉送来的。
    毛谷村说道:“这是汪侦探长的片子。你瞧果。
    我把名片接过一瞧,果真是汪银林的片子。片子的前面,写着梨园路润身坊六号王
宅转交霍桑的字样。背后另写着四五行小字:
    “承委查访之王保荣,遍觅无着。不意竟为黄河路赌窟中之赌客之一。彼于二十三
日晨被捕以后,当日即解往法院。今日傍晚弟偶尔疑及,果得之于地方法院之拘留所中。
令弟在该所候驾,乞即来一谈。
    这消息自然又给我一种意外的愉快。因为那倪氏的服毒,尽可认做是一种间接的招
供。伊分明因着听得了霍桑的说话,知道他们的阴谋已被查明,故而畏罪自杀。现在这
案中的主角王保荣又已捕获,那末,这全案中种种的秘密当然立刻就可以破露。
    我拿了汪银林的名片回进房里去,走到霍桑的背后。霍桑正接着身子凑在床上,用
手指在翻开倪氏的眼皮。我在他背心上拍了一下,他便施转头来。
    我低声道:“你走出来,我要和你谈一句话。
    霍桑跟我进了客堂以后,那个送信的光头大汉似认识霍桑,立刻点头招呼。
    他道:“霍先生,汪探长在法院里等你。那个混蛋不肯说呢。
    我忙把汪银林的名片授给霍桑。霍桑的眼光很急促地在名片背后制览了一下,立即
发出一种惊喜的呼声。
    “唉,他也捉住了!很好!不过——哎哟!”他的眼光又向名片上瞧瞧,接着又停
住在地板上面,现出一种意外的紧张。他经过了两三秒钟的考虑,忽而摇了摇头。“哎
哟!又是一个矛盾点!——一不,不,——长福兄,我这里还有些事。毛巡官,你也不
能就走,我须借重你。——包朗,你先到法院里去吧,我随后就来,汽车还等在弄口,
你们赶快去吧。
    奇怪!又是一个矛盾点?指什么说的呢?霍桑的表示不能不使我诧异,但他的嘱托
我并不推辞,立即跟着探伙李长福离开王家。我们上了汽车,在从梨园路到地方法院的
途中,曾作过一种简短的谈话。据李长福说,王保荣从黄河路赌窟中被捕以后,在警厅
中忽改变姓名,叫做黄荣宝,因此,当时汪银林并不曾注意。后来探伙们到各旅馆去访
查,毫无下落。直到这天下午,霍桑又和汪银林说起,这王保荣是一个赌徒,叫他到赌
场方面去侦查。汪银林才想起了赌窟中所捉到的七十六个男女赌客,有大半还没有释放,
那王保荣也许就在这一大批赌徒里面。他被捉后也许改变姓名,并且既被拘禁,外面自
然访查不到。汪银林因在上灯时赶到法院里去,凭着西区赵巡长所说的王保荣状貌的记
录,把那拘留的男赌客们仔细辨认。他果真查出那黄荣宝就是王保荣的化身。于是汪银
林立即打电话到霍桑寓所里去,霍桑不在。他又打电话到厅里去询问,才知霍桑在半点
钟前曾打电话到厅里去,因汪报林不在,留下了润身访六号的地址。因此,汪银林才差
了这探伙送信到王家里去。
    我们进了法院和汪银林会面以后,我就将我们经过的情形和霍桑暂时不能分身的理
由说了一遍。
    汪银林显出很庆幸的样子,说道:“这样看来,这件案子可以全部结束了。我们只
要把那倪氏母女捉到以后,那开格检验的事,尽可让法院方面去担任。霍先生用不着再
劳神哩。
    我点头道:“正是。此刻毛巡官还在那边,逮捕的事,我想他们总可以料理。但这
五保荣就是这案中的主凶,他的供词很关重要。他不是还不肯说吗?
    汪银林皱着眉头道:“是啊。不过你们既已查明了这许多事实,不怕他不开口。长
福,你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我们和汪银林会面的地点,就在法院的律师休息室中。这时法院中冷静异常。律师
室中排了几张漆色模糊的长椅,一盏电灯光力又很低弱,越觉得凄黯难受。不多一会,
那光头的探伙已领了一个少年进来。
    那人穿一件粟壳色的薄薄的印度绸夹袍,缩着头颈,弯曲着腰,似正感着寒冷。他
的枯瘦的脸儿,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他的年龄比我所知道——二十七岁——足足高出
四五岁以上。他的头发蓬着,嘴唇上和领下的须根也已现出了黑色。他一走进来,张着
一双滑溜溜的眼睛,向我和汪银林身上乱瞧一阵。他忽先自开口:
    “你们究竟弄什么鬼戏?赌钱并不是了不得的事。我已判了罚款,若不是潘老头儿
不肯作保,我早已可以自由。你们怎么无缘无故说我谋杀我的嫡母?
    我乘势应道:“若不是你谋杀,那末是什么人谋杀的?”
    他仍睁大了眼睛,大声答道:“那是阎王伯伯谋死伊的!你们真在捣鬼,竟这样含
血喷人!——”
    他的说话还没有完,那旁边的李长福的‘巨灵之掌’,已拍的一声掴在王保荣的脸
上。我瞧了有些不安,忙挥一挥手,阻止那探伙的动作。
    王保荣一壁用手按摩着他的面颊,一壁呜咽着道:“你们尽打吧!我的母亲的确是
生病死的,我说不出别的说话,打死我也没用!
    我婉声说道:“你若要不吃眼前亏,还是爽快些实说的好。我们已完全查明,你的
嫡母刘夫人曾被人切去了脑袋——”
    “什么?切去了脑袋?”他的身子突然挺直了。
    “是啊!”
    “我怎能相信?”他的头颈也竖了起来。
    我又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这回事若当真不是你干的,那你总知道是什么人干
的。你为自己剖白起见,也应照实说明白才好。
    他大声说:“我连梦都没有做过!伊的的确确是生病死的,我还亲眼瞧见伊断气。
伊待我们不错,我们怎干得出这样伯人的事?你们即使立刻把我枪毙,我也说不出第二
句话!
    我觉得王保荣说话时宏亮的声浪,和从紧缩而变成挺直的腰肢和头颈,都显得他的
话由衷而发,决不是因角赖而出于虚构。我见了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禁暗暗地自
己怀疑起来。这局势太复杂了!太奇怪了!
    霍桑普假定这五保荣是全案中的要角。我也以为这人既已捕到,一切便可以终结。
可是现在又怎么样?我的希望岂不将变成空中楼阁?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误会?那个头
颅竟是一种什么不可思议的圈套,我们却已不幸入级?但刚才倪氏明明因畏罪而服毒自
杀。这种矛盾的事实,真要使我的神经因过度刺激而发昏起来!难道倪氏的阴谋,连保
荣也不知道,却另有通同的人?但这通同的人是谁?我又从那方面去找寻?我定了定神,
把我的紊乱的思绪梳理了一下,发现了另一条门话的线路。
    我继续问道:“那末,你且说说你所知道的事情。你的嫡母究竟什么时候死的?”
    王保荣毫不疑迟地答道:“‘我早已说过,在二十二日傍晚六点半钟。伊是患气喘
病死的。我曾给伊请过西医中医,尽可以叫他们作证。伊死了以后,买衣裳棺材和到警
局里去报告的,也都是我。因为伊生前待我不惜,死后我给伊奔走,也是应尽的义务。
    “你还干些什么别的事?”
    “我还到广福寺里去请和尚转殓,又陪了大半夜。
    “你可曾给死者洗身穿衣?”
    “这不是我穿的,我只是在旁边凑凑手罢了。
    “那末,是什么人穿的。
    “那是阿玉和否生穿的。
    “阿玉和杏生?他们是什么人?”
    “是狮子弄里的脚夫,抬花轿,扛棺材,和给死人穿衣服,什么事都干。
    漏洞来了。刚才许邦英的谎话,此刻已毫不费力地揭穿了。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这两个土工是什么人去叫的?”
    “也是我。后来那尸体给他们从楼上抬下来时,抱头的也是我。
    “你的确曾抱头?”
    “真的。那时我弟弟保盛在南京读书,我是长子,原是义不容辞。所以我后来——”
他说了半句,忽而沉下了目光踌躇起来。
    这时汪银林忽冷冷地插口道:“你想什么?又打算造鬼了?”
    我也附和道:“你应说实话才是。后来怎样?”
    王保荣用力似地答道:“我也不必瞒你们了。后来我拿了伊的一些东西——不过这
举动在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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