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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永生-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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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封着一张淡水红色的羊皮纸,淡淡地印着不规则的花样。瓶塞则是一颗硕大圆润的明珠。
  “你若有事找我,或者有什么危难,只要洒一点香水,我就会知道的。”法老道。
  黛丝特小心翼翼地把香水捧回了家,这可是库伊亲手调配的呢,她的心情犹如瓶中芬芳的花色精灵,上下舞动着。
  那颗明珠取下后,熠熠生光,整个房间似乎都被照亮了。黛丝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她从小喜欢收集宝石,知道那是夜明珠,也叫随珠、萤石、垂棘、悬黎,它白天吸收着能量,晚上释放出光亮。黛丝特离家匆忙,常常怀念从前用惯的什物,尤其想念夜明珠,它既可以照明,又可以摩挲把玩。现在又得到这颗,怎不叫她喜不自胜?何况出自库伊的手。只见它大如碧桃,无比的温润圆滑,比她从前城堡里的还要光亮得多。在黛丝特洁白手掌的衬托下,莹莹的光芒水一般流动。
  第二天,她给这颗明珠做了一个底座,搁上去就不会到处滚动,可以当做看书用的小灯和纸镇。
  但这个纸镇却常常让她神思不属。“库伊!”黛丝特轻唤一声。不知为什么,心跳有点加速。趁无人听见,她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库伊!”声音为何这么柔情蜜意?她有点心慌地竭力收拢心思,往后翻动了两页。
  黛丝特常常走远到海边散步,夜来万籁俱寂,潮汐温柔地拍打着堤岸。她把鞋子脱了,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印下长长一串脚印。她放下了一头长发,任风吹拂,又开始无拘无束地吟唱。听不真切的呢喃,若即若离。有一回库伊远远听了,目光追随着月光下吟游女子那修长绰约的身姿,脚步再也迈不开了。

  第二十三章 花开的声音

  过了一段时日,黛丝特创作了一幅画,密密匝匝的花瓣开满了画面,骤密地从空中播撒下来,竟是繁花之上再生繁花,美不胜收。细碎、透明的花瓣还在空中飘舞着。纷扬的画面仿佛有着音乐的韵致。
  画完后她搁下笔,远远地看了几眼,总觉得似乎还缺点儿什么。对了,还缺香水味嘛。洒上一滴,这幅画就完整了。法老说过,空气中浮动的一丝脉络都会使他找到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还从没有用过呢。
  她旋动着水晶瓶,良久才揭开那层封纸,里头蜜蜡封着。那张水红色的羊皮纸是手工磨的,也舍不得扔掉,展平了四角,夹在了她喜欢的书里面。她小心地揭起一角,一股沁人心脾的气味飘出瓶口,黛丝特沉醉地深吸一口气。她辨认出是白莲和迷迭香作为主香的,细看之下,瓶中的透明液体还带着极浅的一抹紫色,黛丝特恍然,原来还有覆盆子。
  当下她不再迟疑,在画作上小心地洒了一滴,又立刻把旋塞盖了回去,牢牢地按了一下,防止气味走泄。
  幽幽一缕清甜的香气完全散逸了出来,纯粹,绵长,沁人心脾,而且清和脱俗,与众不同……黛丝特静静地闭目享受了一会儿,犹如置身鲜花丛中。
  忽然,空气中的气味似乎有了一点改变。仅凭直觉黛丝特脱口而出,“是你?”
  “嗯。”有人应答呢。是库伊。
  “你有事找我?”
  “哦,没有……我只是打开来闻一闻。”黛丝特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并不见人。
  “哦,你在作画。”声音停了一停,道,“色彩艳妍丽,疏密、层次皆好,只是还没有尽兴挥洒的感觉,稍稍有点滞涩。”
  黛丝特含笑颔首,“嗯,我受教了。”
  “对了,刚才你怎知我在左近?”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我闻到一股……”黛丝特搜索语汇形容那种清新凉冽的感觉,“好似清晨林间的露水味。”
  “我用了一点青苔,还加了晨露。”库伊仿佛笑了一笑。这个香水前调是扶桑、青苔、落叶针,初闻如同雨水、雪水般凉凉的,逐渐过渡到一点点檀香温暖宜人的味道。
  “你这个是不是就叫做晨露呢?而我这瓶异香扑鼻,可以叫花开的声音。”
  “好啊,就用你起的名字好了。”
  两人一时静默了下来。
  黛丝特道:“虽然没有什么事,但你既然来了,可以陪我聊会儿天吗?”
  “当然。你想聊什么?”
  黛丝特有点语塞。“你这个魔术是怎样变成的啊?”
  “……谜底一点也不新鲜有趣的呢。”
  “那,不如法老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库伊的声音顿了一下,“我看见你的书架上有《宝积经》和《楞伽经》,你信佛教?”
  黛丝特沉吟了一下,“宗教是一种内涵丰富的文化,奥义深刻,我虽不懂,读来心里颇为宁静。”
  库伊道:“那我就讲一个佛经故事吧。鸠摩罗什在注解摩维经佛国品的时候,‘是身如丘井。为老所逼。’他是这样注解的,‘丘井,丘墟枯井也。昔有人有罪于王,其人怖罪逃走,王令醉象逐之,其人怖急,自投枯井,半井得一腐草,以手执之,下有恶龙,吐毒向之,傍有五毒虫,复欲加害,二鼠啮草,草复将断,大象临其上,复欲取之,其人危苦,极大恐怖,上有一树,树上时有蜜滴,落其口中,以著味故,而忘怖畏。’”
  黛丝特叹道:“井上有象把守,不能上逃,井下有恶龙、蝎子、蜈蚣、虺、蜂、蜮等毒虫,不能容身,还有老鼠咬藤,藤条也不能依靠。真是恐怖、危殆到了极点。这个故事象征着什么呢?”
  库伊说:“丘井,生死也;醉象,无常也;毒龙,恶道也;五毒虫,五阴也;腐草,命根也;黑白二鼠,白日黑月也;蜜滴,五欲乐也。得蜜滴而忘怖畏者,喻众生得五欲蜜滴,不畏苦也。”
  黛丝特道:“是说人生如此困苦,但犹有甜蜜,教我们在困境中也不忘追求快乐?”
  “焉知醉象、毒龙、虺蜮等幻象不是逐此而来?”
  黛丝特忽忽如有所悟。“这个故事讲的难道是众生以苦为乐?”
  “正是!讲的是芸芸众生,轮回于生死之间,因为贪求五欲,为无常所迫,导致种种恶报。”
  黛丝特叹息,“想不到真实的意思恰巧相反,今日可真受教了。”
  “哪一种解释都毕竟是解释,不必强求。但色空一,苦乐同,这个道理是真实不虚的。人间可以指望的也许并非如何的幸福快乐,而是一种内心的宁定平静。”
  “平静?这就是你为我们永生找到的主题?”
  “不完全如是。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抱心守一,复归婴儿,平心静气,充实而宁定。”法老沉稳的声音传递了许多力量给她,黛丝特果然顿觉内心一片清凉。“也就是说,经营内心天地和接触外部世界同样重要?”
  “是啊,人生的意义不仅仅是从外部获得多少知识和乐趣,佛经有云,众生皆有无上圆满的佛性,虽一兽一虫,也是自性圆满的。”
  “自性已经圆满,也就是说,人生不仅仅是从外部取得种种资源、一个加的过程,还是一个减的过程?”
  “正是!”库伊道,“减掉了贪嗔爱欲痴,光明的自性就会浮现。”
  “有理。法老是相信宗教的?”
  “如果你具体说是西方信奉的上帝或者东方膜拜的菩萨,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们被说成是绝对神秘、不可想象的奇异一类,难道我们仍然对神一无所知?那我们自己算是什么呢?又是从哪里诞生的?”
  “具体的源起已不可考,上帝,或者别的造物主,创造了一切,也包括我们。但他藏身在不可知的神秘面纱里面,重重包裹着自己。如同人类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一样,我们同样也不知道神的存在。”
  “一无所知?难道我们都是被放逐的孤独孩子?”
  “就我而言,我虽不知道神之有无,但在我漫长的生命历程中,我曾经多次感受过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左右着一切。你可以叫它天意,也可以叫它命运。”
  “力量?”
  “是啊,好像寒来暑往,好像日升月落,好像潮汐往复……这股神秘的力量是强大的,个体相形之下是那么渺小。所以,永远要懂得畏惧冥冥。”库伊停了一下,“吸血鬼往往都会觉得自己无限强大,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路的前方云遮雾绕,从根本上说,我们和人类一样困惑无为。”
  “难道说,这股力量早早的就把一切都注定好了?”黛丝特迷惑地说,“它左右着我们每个个体的生命起伏,我们不过是执行它旨意的工具?细想果然如此,我们做谁,出身、禀赋、志趣……从第一秒钟开始就没有选择。难道说生命是一张事先压铸好的唱片,我们现在听到的歌曲,早早就已经灌录好了,只不过唱针现在才滑到那个位置?难道说,我们的人生慢慢开展,一步一步往下走,其实不过是一环一环自我实现的预言罢了?”黛丝特边说边一阵颤栗。
  “这样的理解未免狭隘了,命运微妙得很,并不像你说的这样确定。”
  “即便如此,我们也永远不必掉眼泪,为一早注定好的悲剧现在哭泣未免太徒劳可笑了。”黛丝特叹道。
  “可当苦难来临的时候,你仍然会挣动。这是生命的本能啊。”
  黛丝特沉思……
  自从那次畅谈过后,黛丝特的香水消耗得很快。之前一直没用过,打开瓶盖都踌躇,现在她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找法老谈心。这个幼儿吸血鬼和人类婴幼儿一样好奇。法老却有着出人意料的耐心慢慢开化她。然而每次他都不现身,只在空中交谈。算起来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
  这日裘迪卡来时,黛丝特正在伏案。
  “在干什么呢?”
  “我在写一首诗。”
  “闷吗?我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解闷。”裘迪卡神秘地一笑。
  “是什么呀?”
  “幻梦机。”
  “嗯?”
  “这是我刚刚发明的机器。睡觉的时候只要把它当成枕头,你就能做成一个生平最大的美梦。”裘迪卡是一个科学工匠,逢到什么舞会,他装饰的宫殿流光溢彩,花园火树银花。裘迪卡还替黛丝特打过黄金的首饰盒,镂空的银香炉,讲起鎏金、掐丝、镂雕、铆接、镟削来一向滔滔不绝的。
  “这么有趣?快拿来一试。”黛丝特孩子一样跃跃欲试。
  原来幻梦机是一个贝壳状的枕头,作用在于让人梦见潜意识里最大的心愿。里面垫上了丝绒,枕着倒也并不难受。当晚她就枕着它睡着了。
  送还裘迪卡的时候,他问道:“快说说,都梦见了什么呀?”黛丝特却有点儿脸红,“我梦见我在看月亮。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
  裘迪卡道:“是吗?那你可没我想象力丰富。我梦见我来到了另一个星球,把它开垦成了地球一样文明的地方,然后我带着一些自愿移民的吸血鬼和人类登上了这个星球,我们在那里安居乐业,发展我们的社会生产力。后来,我们的文明程度还超过了地球,当我们作为外星人返回时,受到了地球人的极大崇拜……”裘迪卡眉飞色舞。黛丝特却在想,幸好他这次粗心了,没有仔细读出她的心事。
  黛丝特的梦境其实是这样的,她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圆月当空,通透澄明。水下就是它的倒影,随着波涛微微起伏摇曳着。清风徐来,黛丝特觉得舒适温暖极了。但她忽然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被紧紧地抱在一个人的怀里。他的怀抱这样熟悉,令她安心踏实。黛丝特回过脸来,看见的是——法老库伊·迦叶!
  黛丝特醒过来之后好半天面红耳赤的,她久久没有起身,埋身在松软的被褥里,遮着自己火热的脸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说,我爱上了……法老?可我分明那样崇拜他,连想一想都会觉得不敬。怎么可能呢?
  这一次他们聊天的时候,法老对她说,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隔阂和误会,简直可以编一本误会字典。绝对的占有和沟通是不可能的。
  “那该怎样避免误会字典呢?”
  他告诉黛丝特,“太多的行为,不要赋予它意义。你看到孩子生了病,你的思绪就停在这里好了,不要顺带着想下去,他的病会不会使他处于危险之中?甚至想到了他独自一人躺在冰冷坟墓里的情形。还有,由于你不知道别人行为确切的动机和出发点,如果主观地赋予意义,很可能要误解。比如,有人似在瓜田纳履,他固然有可能偷瓜,也有可能真在纳履,又或者仅仅坐在地上休息。至于自己的想法,那就更没必要细加分析了,你总会知道自己该知道的,至于还没有想到的,那就没必要刻意往下想。”
  ……黛丝特走神了。
  法老的用意本想让她轻松一点,没想到她的心思飞远了,她想的是,原来他是这样自由的一个人,从不用思维约束自己的,那么他要了她,又消失不见是应该这样理解的了,无论是来得匆匆,还是去得匆匆,总之从头到尾是没有一点人为的意识在里头的了。又想起他那些论述自由的长篇大论……不知何时,法老早去远了。
  这之后,黛丝特一连好多天没去找他。每次取出香水瓶来,无端端都很踌躇。而当她又察觉出自己的踌躇,这点不愉快的陌生感又足以使她重新收起瓶子来了。凡事当然是顺其自然的好,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平滑进行的深厚友谊之间出现了一个空隙,竟有“踌躇”插入的余地?
  足有一个多月,他们再没有交谈过。难道他就不能来找我一次吗?还是他发现了幻梦机里的秘密?可我已经努力克制绮思了。莫非这许多天里他又出去旅行了?可惜史达瑞伯伯已经不在了,找谁去打听一下?这也难为得很。
  胡思乱想着。
  正巧,黛丝特收到了圣·蒂安的来信,向她问好,也殷勤地邀请她去小住一段时日,他的信中描述了城堡附近清幽的风景和他珍贵的宝石收藏。正在烦闷头上的黛丝特自然答应,不多会儿就带着碧珠一起上路了。

  第二十四章 迷雾缭绕

  圣·蒂安的家位于瑞士的卢塞恩。海拔七千多米,山峰高峻巍峨。山麓生长着成片的松杉、紫竹,每每往下一看,林海有如波涛一般层叠起伏,壮观极了。
  越来越高了,山峰高耸万仞,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险峻异常。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少有人踪。空气清冷纯净,皑皑白雪静静地覆盖着一切。
  黛丝特沿途欣赏着风景,想着这倒是个清幽的所在。
  首先迎接她的就是瑶光。这一次重新见面,她显得颇为高兴,还细心安排了黛丝特的住所和服侍的下人,务必要让她舒舒服服的。
  圣·蒂安是世袭的勋爵,封地百多里。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是比较想当一个自由的骑士。”他天性淳良,潇洒磊落,无牵无挂,最喜欢到处流浪。这很合黛丝特脾胃,因她自己也透明简单,并不懂多少人情世故。
  几日后黛丝特就有了个意外发现,他竟是唯一一个不懂阅心术的吸血鬼。
  “从前大堆人一起玩乐,竟没发现这个惊人秘密!”
  “到底给你看出来了。”圣·蒂安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好似一个课堂作弊被当众揭发的学生,“真没面子。早知道要遇上你,我就花点工夫练练了,一定能把你看成水晶,现在可好了。”
  圣·蒂安心如赤子,懒得研究他人的想法。“生活简单多好,何必识穿别人,又伪装成浑然不知。这套功夫可难学。”这是他一贯的论调。
  黛丝特瞅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比我大七百多岁呀?”他不但不着恼,还一拍大腿笑道:“正好,我也一点没觉得你比我小。”
  也许因为他是法老最好的朋友,话题常常转到他身上——“法老他们还好吗?”他会问。“法老又调了哪些香水?他上次问我要‘西贡美人’这种花,在山顶上总算找到了。这次回去,你可以帮我把种子捎给他。”他会说。
  ……库伊的话题被一再提起,黛丝特从开始不惯直呼其名,渐渐能自然聊到,到后来竟开始享受和他一起谈论法老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黛丝特从没与任何人谈论过他,一则她觉得害羞,自己愁肠百结的心事闹得人人知道是多么多余而难堪啊,一则她内心非常敬爱法老,虽已和他亲昵过,潜意识里总觉难以置信,仿佛想一想也是种不敬。法老怀抱过的那个一定不是她,而是一个梦游人。她着了魔般恍恍惚惚,早已忘掉自己姓氏年岁,忘掉今夕何夕,才会顺着本性这样大胆。若她有现在一分清醒一分神志,简直难以相信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有人在的场合,她向来约束自己不放纵思绪。阅心术并不能真正搜索人心,必须要这个人的思绪集中于某事,微小的能量才被捕捉到形成感应。既然黛丝特谨慎小心,且众人对法老敬重有余,了解不足,言谈中轻易不敢提及他,所以竟没人知道此事。
  偏偏这个圣·蒂安不懂阅心术,又因为熟悉经常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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