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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丝特怔怔木立,良久方问塔文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想看你难过。你已经许多天没有欢颜了,自己不知道吗?”
“但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一下就动手了?”
“找你?我了解你,你不会的。就算法老和她走了你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死,也不会允许我在她身上动一指头的。”
“知道这样,你还杀她!”黛丝特一想起棺中的百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心里一百个委屈,怎见得杀死百合我就快乐了?就算这是真的,她也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法老的感情。她恨塔文森自作主张,但也亲眼瞧见他刚才是豁出性命来的,指责的话又怎能出口?
黛丝特已经在小径上来来回回走了多回,记不清她是第几次走到尽头又转身了,时间长得难以忍受。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仿佛和从前一样,都好端端地存在于一个星球上,可如今他和她却是多么遥远啊,是什么改变了呢?世易时移,她从前仿佛听他说过的。相拥时真切感受的温柔如此容易涣散,疏离和陌生在光阴的磨蚀下却如此容易滋生……至此,她觉得她已完全失去了他。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敢去找他。他真的像他从前说的那样喜欢她吗,还在乎她的忧喜吗?见了面,他会冷冷地看着她,还是将她一把揽入怀里?黛丝特一路胡思乱想着,愁肠百结。
无奈之下,她洒下了一滴纯粹。
忐忑间,果见法老出现。黛丝特惊喜地迎上去。
一颗心刚放松下来,便急着要问,“这一向,你为什么这么远?”
“可否换个时间?”
“你告诉我,究竟什么隔开了我们?”黛丝特绝望地叫道,这么多时日的猜测和悔恨使她情绪有些失控,珊瑚色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可怕,一头浓密的长发无助地在风中舞动,像她的心事一样千头万绪。她乌黑的大眼睛包含着深浓的凄楚,连库伊看了都有点心惊。
“可是我,又怎能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东西?”
“难道,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玩笑?你告诉我!”黛丝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法老,你的手上,永远握着权杖,惯于对整个王国发号施令。你的脸上,也永远带着隔离一切的冰冷面具,堪堪配得你高高在上的地位。还不止这样,你用一根定海神针铁,在自己周身画上了一个密不透风、滴水不漏的大圈,不让任何人真正走进你的心间,把我……也阻隔在外。”
要怎样告诉她,站到了这样的高位上,除了孤独,不会再有其他?要怎样告诉她,他所画出的圈子,只是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守护他内心的恬淡,不为世事所扰……她毕竟还小,要她如何懂得,他掌心曲曲折折的纹路?
她本意是来告诉他,她对于百合之死有多难受,话到唇边却成了:“难道一个死去的百合比我更重要?还是因为宁芙?”甫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狭隘浅薄、不可理喻?她怎么敢轻易提及他内心深处的人?
她分明看到,一丝阴霾不易觉察地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原就深不可测的眼眸越发云遮雾绕起来。更令黛丝特心寒的是,法老眼中清冽的湖水由涓滴顿生波涛。她强忍心里作痛,固执地看下去,直看到对面的湖水结了一层坚冰。
这么说,法老有可能从此都不见她了?失去库伊,这个念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她顿觉自己被抛向了无边的雪野,却赫然发现身上没有衣服,阴冷的空气使她赤裸的皮肤爆出了一颗一颗寒颤。仿佛在无边的旷野里一个人独行,旅途没有终点,徒手赤足,形影相吊,没有坐标,更看不见方向,叫她怎样勇敢去走?
库伊走后,她许久之前被激出来的眼泪,这才酸楚冰冷地一滴一滴坠落衣襟。
第六章 红萼无言耿相忆
此后长达三十年的岁月里,他们没有倾谈过。集会相遇,也只是默默对视一眼,彼此无语。黛丝特顺从他、听命他的意愿是如此强烈,不是因为他是威严的法老,只因为他是占领她心灵的君王。她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他的脚,求他原谅,求他对她和颜悦色如同从前。然而……
库伊凝视她,她却执意不肯抬眼,不让双眼泄露她的委屈,骄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露出淡漠的神态。库伊想亲一亲她的头发,却发现从前她带有几分孩子气的倔强已经变作成年女子的冷漠了。你这个自以为是、倔强残酷的小家伙,生起气来一样令人可恨的顶真。为什么你了解得这么多,却又是这么少呢?为什么你站得这么近,却又倏忽间这么远呢?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一次次擦肩而过。从什么时候起,冷漠的阴霾将他们彼此笼罩?咫尺之间已经遥不可及。每次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黛丝特心如刀绞。总是一转身,眼泪就成串地滚落下来。她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可怕感觉,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这一生唯一无法承受的噩运降临了。库伊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和那个他无比珍爱的女人甚至她的影子相比,她渺小得犹如尘埃。一场没来由的消黯遮蔽了她视线中的所有光线,剧烈的痛苦令她丰润的两颊陷了下来。当漩涡往下牵引她的时候,她完全放弃了抵抗,安静地、漠然地看着自己慢慢沉没,甚至希望能堕落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万劫不复。
她常常陷入沉思没有气力觅食,直到那些古怪的细胞在体内横冲直撞,剧烈地撕裂她,提示她生理需要,她这才茫然地从沉思中暂时苏醒过来。每当暖流涌入,血浆甘醇的芳香引发了几分本能的兴奋。但随着那人冷却倒地,她自己微弱的一点感觉也随之消失了,又回到了行尸走肉的模样。她终于不得不对自己宣布,黛丝特?孟?绮若小姐,你已经被这个窘境卡住了,这一回恐怕无力自拔了。
这样是继续不下去的,她明白。她预感到自己的大限正在慢慢迫近,攫获血族的死神不是上帝派来的,而来自心魔。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而空旷的祭坛,和自己的斗争从来没有平息过,使她伤痕累累,祭坛上早已死伤无数。深切的痛苦、凄惶压迫着她,使她忽然看分明,那貌似无限的自由和强大其实是不堪承受的沉重。“永生”,有谁真正懂得这两个字有千钧之重!她自叹道,“怎么办呢?你的灵魂已经枯死!”失去了法老之后,每一天都是漫长的煎熬,她的脚步踉跄虚浮,几乎都站不稳了,还要怎样往前走呢?黛丝特无法想象也不能想象自己竟要独自面对浩浩漫漫的永生。她只能独自聆听寂寞之花在她心里冉冉开放的声音——举头仰望兮皆云烟。
圣?蒂安看见黛丝特的憔悴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道,“你只不过经受了一次挫折。”
“一次已经万劫不复。有些人可以爱很多次,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认真,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那样珍惜,他们爱的是爱情,对象千变万化。而我不可以。我爱的是库伊,而今生今世库伊只有一个。他一离开,我就此窒息,就此枯萎。”黛丝特的眼睛果然是无所留恋、死灰一般的,不见了从前晶莹剔透的灵光。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圣?蒂安道,“这个世界满满当当都是男人,谁说再没人适合你了?”
“从客观上说,我爱人的湿模已经丝丝入扣地干成了他,不可能再容纳第二个人,他一走也就碎了。而我烈焰般的巨大热情也一次慷慨耗尽,再鼓动不起来了。况且相爱就如盲龟之遇浮木,海上有一盲龟,百年一出其头,海中亦有浮木,随风漂流,相遇要多大的机缘巧合?从主观上说,我这才发现过分强烈的爱会给自己、给对方造成困扰,也许是有毒的……”黛丝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清润的嗓音都喑哑了。
“不要什么主观、客观的,丘比特不是理论家,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实践家。爱还是不爱,在家里想想就通了吗?你不去亲身试试怎么知道?”
黛丝特痛苦地闭了一闭眼睛,“这样说吧,哪怕你在口渴,非常口渴,你会不会拿海水一饮而尽?”
“谁会饮鸩止渴?”
“所以,我只有面对寂寞。”
第七章 十分红处便化灰
黛丝特又闻到了那种淡淡的晨露的气味,她的心脏跳得好快,许久没见了,如果能再看他一眼!她循着香水的味道一路走来……
果然,库伊正在酒肆的角落里坐着。他的周围聚拢了众多美艳的少女。有一种人,无论行事多么低调,还是这么惹人注目。他几乎被团团包围了,少女们带着仰慕的目光看他,悄悄地私下评论他,格格地巧笑着,他态度很自然地淡然坐着,没有参与她们的调笑,也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轻浮的谈论,但偶尔也转过头,答复问他的问题。
一个年轻、妖冶的女子握起了他的手。手会是冷的,黛丝特知道,他还没有用过餐。女子把他的手放到自己丰满的胸前温暖。黛丝特的指甲陷入了掌心的肉里。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在慢慢浮上心头。
她也有些走神,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塔文森曾经带她去见识他杀人的手段。当时黛丝特就像现在一样远远看着。
塔文森有着猎人天生的敏锐嗅觉,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了猎物,金发、白皙、高挑、丰满,是他一贯喜欢的类型。
他们都很兴奋。黛丝特听不见塔文森对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时而天真地扑闪眼睛,时而娇憨地吐舌惊呼,时而挑逗地抚弄长发,她在施展浑身解数卖弄风情,英俊的塔文森唤起了她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积蓄已久的热情。他则对她芳香的血液馋涎欲滴,他看得见她白皙的皮肤下一条一条潜伏的淡蓝色筋脉,伸展开来的是比金属矿脉更加珍贵的生命之脉,蜿蜒在她周身,点点滴滴循环输送着养分。他更听得见鲜美的血液在她纤薄皮肤下汩汩流淌的细微声音,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胃口。女人之于他就像某种柔软多汁的水果,轻轻依偎她,摩挲她,那成熟的果皮就会自动裂开,甘甜的汁液一涌而出……
含情脉脉的眼神双向传递着迫不及待的渴望,彼此都在出轨的恣意想象中拥抱了对方,一个满脑子都是迤逦缠绵的春宵风情,一个却在意念中享用她热腾腾甜丝丝的血液,听着她精巧却有力的心脏在胸腔怦怦作响,逐渐的,这颗年轻跳跃的心脏会缴械投降,放缓跳动直到完全停止……销魂的微笑同时盛开在双方的唇角,彼此的眼中都闪着兴奋异样的光,这是种心领神会却全然错位的调情。塔文森并不在乎这种差异,“只是感兴趣的兴奋点不同嘛,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男人女人的高潮也不是同时到达的……”
当时黛丝特只有一点点同情和麻木混杂的感觉,这一幕早就在记忆中抹去了。但眼望着库伊,两幅图景忽然以惊人的清晰重叠了……他不过静静地端坐着,黛丝特忽然不可遏止地颤栗起来,抖得简直像是风中的秋叶,仿佛那个在女人怀里放肆而浮浪的塔文森已经换作了库伊……她闭目告诫自己,你何必哀怨伤怀呢,猎食本来就是这样的,谁又可以不吸血呢?其过程不是必然有接触吗?塔文森和她自己、和法老,就行为上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再抬眼时他的手已在另一个女人怀里。他还在和人对话,微微一笑,黛丝特分明看见,对面那女孩的双眼顿时激起了惊喜而艳丽的火花,那张姿容平淡的脸都焕发了动人光彩,判若两人……片刻后她们中就会产生一个“幸运儿”成为祭品而牺牲,好似一只被吮干了汁液和果肉的李子——不管前一秒它那圆满润泽、吹弹得破的紫红色身体是多么吸引人。她们像那些只活一天的花朵和蝴蝶,美丽而脆弱,生命如同昙花一现。
黛丝特穿过丛林,翻越山坡,来到山壁背后的蕴川。她没脱衣服就直接坐到了瀑布之下,玉龙带着雄浑的力量从山顶坠落,道道水柱冰凉而有力,打在身上像是鞭子猛力抽过,疑是银河落九天,来得好啊。黛丝特盘腿坐着,一动不动地承受着沉重的水柱。
黛丝特忽然想起了库伊所唱过的一首歌,爱,是千古的难题……爱,纵然烟丝醉软,终究还是会雪云散尽;纵然姹紫嫣红,亦不免花到荼。她迟钝地想,早听过这歌了,为什么还是爱呢?开始是风生水起不得安生,最后是落花流水空谷回音。如今她内心的花园中开满了盛大的荒芜,花瓣寸寸凋零。
溪水真凉,凄神寒骨。寒冷如同冰冷的小蛇在她周身爬动,很快黛丝特就冻得麻痹,浑身没有一丝温度了。吸血鬼对寒冷是最为敏感的,不能长久耐寒,因为他们不是靠血糖、脂肪维系温度的,短暂的体温全赖人血的补给。今日黛丝特还没吸过血,本来就没有什么热气,在瀑布的猛力冲刷下,她如置身冰窖,不一会儿四肢完全僵麻了。
她喘了一口气,好容易把身体挪动到一边,避开水柱直接的冲击,又在水潭里休息了好一会儿,默默地护住心窝,积聚了些微气力,这才爬起身来,挣扎着上了岸。
连心口都有些冰冷了,她需要人血或者棺材,否则她会死的。死?这当然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也许并非不受她欢迎,尤其是此刻。然而,她的眼前又浮现了法老的脸,想起了曾给他的承诺。
库伊说,“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说,“任何话我都答应。”
库伊说,“活着。”
是的,只有他,有权力命令她活着,只要他希望她活着。
于是她的心窝又积聚起一点力量来了。她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她的身形不再挺拔高贵,她关节麻痹僵硬,脚步沉重拖沓,身子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连她的眼珠都被严寒冻住了,一时不能运转自如,失神地望向前方。漆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脑门上,湿冷的衣服尽数贴在身上,从未如此狼狈过。她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牙齿不住打战,看上去就像一个幽灵。
她勉力爬进了自己的棺材,也顾不得里面干净洁白的床褥了,她一头栽倒,用尽最后的气力合上了棺盖。在她沉睡前的最后几秒钟仍在颤抖,“最后我的身心终于一样冰冷了。”
她又一次看见了库伊,终于看见了库伊。隔了这么远,他依然眉如远山,风神摄人。七十多年的光阴横在中央,开始飞快地一幕幕奔驰。黛丝特不禁悲欣交集。
隔着人群,库伊也看见了她。他没有掩饰他的惊喜,黛丝特第一次读出了他的心意,他在乎她,甚至渴望她。他的微笑真心实意,他的眼睛充满诚挚,没有一丝阴霾,一丝芥蒂。被他定睛一看,黛丝特觉得自己一个恍神就泼洒出来了,好像醇酒溢出了酒杯,茶香飘出了茶壶,灵魂急不可耐地飘出了黛丝特的躯体,电光火石间扑进了库伊的怀中,和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库伊的眼中情意大盛,隐藏在他眼中深不可测的浩淼湖水渐渐消退了,某种魔咒终于消失了,令她莫可名状的安慰和欢欣。在这样一个刹那,黛丝特恍惚到完全忘记了一切,心中飘过无数个童话,白雪公主喉中的致命苹果被震出体外,从水晶棺中坐起身来了;睡美人被王子吻醒,连同沉睡一百年的城堡一起还魂了;白熊王子的妻子终于洗掉了他衬衣上的血渍,使他褪下了一身兽皮……整个世界荡然无存,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库伊的眼睛把她带往一个全新的天地,一个笼罩许久的阴影和魔咒被破除了,她的灵魂已经飞上九天去歌唱了。还能有什么更为欢欣?……
正在这时她突然醒来,睁眼看到的是棺中无边的黑暗,她茫然地伸出手来,触碰到的是冷硬的厚重石板,这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
集会中法老高高在上,双眼在每人身上均匀掠过,对她也毫不停留。都仿佛不曾看见彼此一样,奇特而优雅的傲慢。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的湖水波澜壮阔,如一个面具般把他笼罩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一个反梦。
黛丝特对自己喃喃自语,看,我被凝固在这具死气沉沉、僵冷虚假的身体里,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我兴味索然却不准退场,行尸走肉却停不下来,人类短暂却鲜活的生活看起来都好得多。我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我身处的是一个没有阳光、永恒黑暗的世界,好像夜半惊寤时那样苍茫无边的黑暗。
我不可以向后回顾,不可以向内张望。我的一生镜像般重叠,我漠然地看着好多个自我,我不谙世事的天真,我看空一切的成熟,我上天入云的欢乐,我逼近地狱的痛苦……在那凝视自我的狭窄空间内徐徐转动着,冲突着。光明和黑暗相互交缠的角力中,让人身心俱疲,而令我越来越恐惧的是,在那狭长的过道尽头,也许什么也没有。失去了他,我人生唯一的坐标,生命不过是无穷、无尽、漫长的黯然、阴悒、消沉、惨淡……我几次顺着希望的风帆扇动翅膀,脚背却被牢牢钉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