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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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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言罢就要回去,练绘却喊住她:“你与十七郎……”
    “没甚么好揣测的。”她转过身来,“如你所想。”她坦荡说完,就往东回了度支。
    ——*——*——*——*——
    皇城内的阳光静如水,隔着一道夹城内的宫城此时却涌着不安。
    中书省及尚书省一众朝臣、东西枢密使(也是宦官)、马承元和小皇帝,在延英殿内对峙。
    许稷同样在列。
    枢密使无非是质问小皇帝为何要擅作主张下制令,而小皇帝怯懦懦地开口:“因为陈爱卿说,内库已囤了许多钱,但边军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才总是打败仗。他说朕不该问底下要太多进奉,朕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他机智地举出例子来:“朕每天都吃一点点,用的也不铺张,宫人的吃穿用度肯定也不可能比朕还好,所以宫内的开支一定很少的。既然宫内不需要那么大的开支,那么内库果真是不需要很多钱的,要那么多进奉做甚么呢?”
    “陛下,宫中支用不过是内库开支最小的部分,平日里陛下对神策军的别敕给赐可是大头,更别说还有寺观建筑、佛道施舍等等支用了。况且内库也是左右藏库的后备库,别忘了先帝在时,可从内库拨给过许多军费!”东院枢密使道。
    “这么麻烦啊……”小皇帝声音低下去,“那、能少给些赏赐吗?反正平日也没有缺他们的俸哪……至于寺观建筑、佛道施舍,朕不信那些呢,不能少支一点吗?还有既然已经有延资库了,为什么还要再设个后备库呢?军费从延资库支不就好了吗,朕听说延资库前阵子将度支和户部的积欠都要回去了呢,现在应是很有钱吧……”
    小皇帝语气姿态柔柔弱弱,说的却全是朝臣要说的重点。
    东西枢密使气得要命,马承元平日里到底在干甚么?难道没有将史书拿出来教小皇帝念吗?史上那么多朝臣篡权篡位的例子,小皇帝竟没觉得朝臣不可信!
    “陛下这样想真是太天真任性了,这些支用都是内库惯例,陛下难道要违背先帝创下的制度吗?”东院枢密使又道。
    “可是……”小皇帝无辜又困惑地看向马承元,“马常侍说,内库是朕的啊,朕想怎样就怎样。难道不是的吗?”
    马承元已察觉到了不好的苗头,前阵子他太疏忽了,放任小皇帝和朝臣往来,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小皇帝这一问,弄得枢密使只能无理取闹道:“陛下还是小孩子,哪能全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郑枢密这话是在质疑陛下的权威吗?”一紫袍老臣道,“君臣有别,岂可这样说话?”
    小皇帝却说:“不不,郑枢密说的也对。朕是小孩子,故而要时常听一听大家的想法才能行事,不能妄断。往后朕想做甚么,都会与众卿好好商量的,不会再像这次一样了。”
    他示弱示错,却委婉表达了要与朝臣们沟通的想法,分明是想踢开内呈外宣的东西枢密院。
    朝臣接道:“陛下这次下制令虽欠商量,但目的却是好的。”充分肯定了罢除盐利月进的措施后,又说:“只是盐铁司不可无长官,陈盐铁使既然跑了,总要有人接替。”
    “他跑了呀?”小皇帝作惊讶状,“好可惜哦,他下盲棋好厉害的……”
    “不若让度支许侍郎兼盐铁使吧!”又一老臣说道。
    “不行不行!”小皇帝看向许稷,故意坚定地说:“许侍郎原本就好忙,倘若再兼盐铁使,岂不是更没空与朕下棋了!陈爱卿跑了,许侍郎再没空和朕下棋,朕会没事可做的!”
    “陛下,眼下朝中一时真没甚么人可用了,就让许侍郎暂时代领盐铁事务罢。”老臣道。
    “不会吧?”他转过头又看一眼马承元,“马常侍……”
    在大事决策上,他仍寻求马承元的许可,便是充分给阉党脸面。马承元沉吟片刻,却说:“不过是暂领盐铁事务,这种事陛下自己不能做主吗?”
    “朕、朕做主吗?”小皇帝矛盾地皱起了眉头,“朕本心里是不想的,可是……”
    许稷垂着头一声不吭,因她知道小皇帝下一句肯定是:“哦,那就暂辛苦许爱卿了。”
    一个“暂”字是很微妙的,“代”领更微妙。许稷就算主盐铁事务,却并不是真正的盐铁使,宦官想换掉她就不难;再加上马承元不想让她以下棋为名与小皇帝有太多接触,就干脆让她去忙。
    最重要的是,马承元并不觉得她有甚么本事,仍觉得她不过是外廷老臣的一颗小卒子,构不成太大威胁。
    小皇帝允了这请求后,唉声叹气满脸不高兴,像小孩子丢了个玩伴,纯真自然。
    待许稷谢完恩,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就这样吧,朕有点想去睡觉了。”
    东、西枢密使还想说上一二,却被马承元给瞪了回去。而一众朝臣也纷纷告退,离了延英殿。
    赵相公领头走在前面,许稷低头行在他身侧。
    晒了一天太阳的白玉阶似乎没有平日里那么阴冷,赵相公神采里难得有笑意:“璞玉之质,可造之材。真是没想到。”
    许稷知他所指是谁,于是接口道:“请相公务必保全陛下。”
    赵相公迟疑了片刻,最终在走下白玉台阶后,迎着暮光道:“从嘉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长安城又迎来了黄昏,街鼓声咚咚咚,叶子祯拿了字条行在务本坊的巷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许稷的破屋子。
    他在那门口探了探,正嘀咕“宁可住这种破屋也不要我的金叶子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时,忽有人很谨慎地在他身后开口:“九叔吗?”
    叶子祯身子瞬时僵住,李茂茂犹犹豫豫绕到了他跟前。

  ☆、第76章 【七六】旧长安

李茂茂起初尚不确定,但甫见到叶子祯正脸;简直要跳起来:“九叔你还活着!”他这位叔叔一去不返,好些年一点讯息也没有,还以为早就不在人世,没想竟活得如此鲜亮照人!真是美男子哪!
    “我是茂茂啊!”李茂茂激动地说着,手已伸过去想要紧握叔父大手;然叶子祯却别过脸一声不吭。
    暮色随鼓声逼近;叶子祯身上笼了一层看着暖洋洋实际却没甚么热度的光。李茂茂察觉出他的冷淡来,识趣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又瞧见同窗正往这边走来,只留话道:“九叔倘若有空还是回家看看吧……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与顺路的同窗一起回家去了,叶子祯听那脚步声远去,则偏头朝另一边的国子监看了一眼。
    长安真是没甚么变化;国子监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大门却仍是那个样子;树也是旧模样,好像这些年都没有长。
    排水沟潺潺流水声都变缓;叶子祯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就看到王夫南骑马而来。他倏地勒住缰绳;叶子祯抬手挥了挥扬起来的尘土,皱眉道:“你不能温柔些吗?”
    王夫南不着急下马,居高临下道:“都要闭坊了,你不去馆舍在这做甚么?”
    “馆舍太无趣且乌糟糟的,我来投奔嘉嘉啊。”叶子祯看一眼那门,心道许稷怎么还不回来呢?他正想着,忽扭头盯住王夫南:“那你到这做甚么?你家不是在崇义坊吗,这里可是务本坊!”
    “我住这里。”言简意赅。
    叶子祯反应了一下,顿时又跳起来:“你说甚么?!你与嘉嘉住在一块吗!”他指了王夫南:“真是禽兽啊,果真没有放过你妹夫……还说甚么嫌恶断袖真是虚伪!”他忿忿说完,扭过头,完全不想再理会王夫南。
    王夫南莫名其妙被他凶了一顿,也不与他争辩,调转马头径自买饭去了。
    叶子祯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尘土扬起又落下,黄昏愈浓,夜幕欲降。
    许稷回来了。
    许稷骑了那头失而复得的小驴,慢吞吞到了家门口。叶子祯一点久违的矜持也没,又跳起来:“给你金叶子为甚么不要?!”
    许稷本想温和些对待他的,却没料招呼还没打就遭遇了这么劈头盖脸的问话。
    “宁肯住这么破的房子,骑这样蠢笨又寒酸的驴,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小驴喷气怒瞪叶子祯,许稷隐约察觉到叶子祯心情不太好。
    “因为收了便属受赃。”许稷就事论事,语气十分温和。她下驴开了门,转过头对他道:“进来吧,天都要黑了。”
    叶子祯知自己有些理亏,遂站着不动。他纠结了一阵,最后说:“我错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的。”
    他于是将那头“蠢驴”牵进来拴好,耷拉着脑袋告诉她:“十七郎来了又走了。”
    “知道了。”许稷应了一声,领着他往里去,指了东侧一间小屋同他道:“不是甚么好房子,但前些日子修整过,至少不会漏雨进风,你暂住这里吧,倘觉得不舒服再回馆舍去住。”
    叶子祯将包袱放在搁架上,四下看看,屋子虽小却也干净,他竟然破天荒对许稷说了声“谢谢”。
    “你先歇会儿,我去买些吃的来。”许稷对他友好是有原因的,回长安对叶子祯来说并不是一件妙事。她知他内心沉重,所以也不打算再让他吃瘪添堵。
    许稷刚走出门,就闻得马嘶声传来。鼓声已落尽,王夫南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自己则拎了坛酒下了马。
    “怎么样?”王夫南牵了缰绳问她,“盐铁司的事没牵扯到你吧?”
    许稷点点头:“以后再细说。”她拎着食盒进了堂屋,那边王夫南已是站在走廊里开口道:“出来吃饭。”
    叶子祯换了身宽松袍子,养尊处优往堂屋一坐,王夫南则在一旁自觉生火盆,而许稷将刚出炉的古楼子端上案,鼻翼轻翕,两边唇角略弯,满脸的满足:“好香。”
    上一回三人一起吃饭,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古楼子还冒着热气,酒盏里都满上了剑南烧春,气氛便很快被调动起来。叶子祯一改之前的郁郁脸色,生动叙述他们离开后泰宁发生的一些趣事。
    “泰宁是好地方。”许稷切了一小块古楼子慢吞吞吃着,“不过开挖河道的事,有眉目了吗?”
    “何刺史已在筹备,明年开春或许会动工。”叶子祯说,“你走之后沂州风调雨顺,何刺史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倘若之前水利没修估计也不行的。”
    他说着忽想起甚么事,摸出一本簿子来递给许稷:“我已核算过了,孙波被抄家财按市价平估有八十多万缗,具体明细在此。”
    “让你带着孙波被抄的财物千里迢迢从泰宁运到长安,这一路辛苦了。”
    “是有点费事,不过我都换成了轻货,也还好。”叶子祯直言不讳,“自朝廷禁了飞钱1之后,行商就很麻烦,每次出门都要带上一拨人,用途仅仅是为了护运钱物,太费事了。”
    “飞钱一事,朝廷在考虑恢复了。”
    “当真?”
    “铜钱荒愈发严重,亟需缓解。但是飞钱要如何管理,还在商榷。”
    “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好。”许稷接过王夫南递来的一块古楼子,却被叶子祯抢了去:“最后一块给我吃吧。”
    “喂!”王夫南小气地要抢回来,“从嘉在公厨从来都吃不饱,你不能体谅她一下吗?”
    “吃吧。”许稷却如是说。
    于是叶子祯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块古楼子吃进了肚子里,又饮了一杯酒。他喝起酒来简直没完,一坛子里有一半都是他饮掉的。
    就在三人快要结束这晚餐时,外门忽被敲响。
    这时会有谁来呢?许稷起身,王夫南却按她坐下,自己走了出去。堂屋的门没有关,有寒风涌进来,叶子祯缩了缩肩,偏头看向外面,并与许稷说:“看起来是个小仆。”
    许稷隐约猜到是王家的人来找王夫南,就收起打探的目光,反是将杯中酒饮尽了,低头翻阅手边的簿子。
    王夫南匆匆折返,对许稷道:“我阿爷从岭南回来了。”
    叶子祯和许稷同时看向他,王夫南又说:“阿爷被调回,应是得益于李国老回朝重掌中书,不管怎样,都是好事。”
    他提到李国老时,叶子祯的眸光明显闪烁了一下。
    许稷则问:“你现在要回去吗?”
    王夫南点点头,许稷起身,他却又将她按回去,当着叶子祯的面堂而皇之吻了下她前额,又看了一眼叶子祯,示意他离许稷远点。
    叶子祯一脸不屑,目送王夫南离开后,转回头看向许稷:“王相公贬到岭南那么久,到底是回来了。不过王相公一回来,你们以后必然会碰面,不会觉得尴尬吗?”
    许稷想饮酒,但酒已经没了。
    “不会。”
    “王家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叶子祯低低地说,似乎想起了一些旧事:“你们之间的关系,并非谁都能容忍。”
    “我知道。”许稷仍是低头翻账簿,翻了一会儿缓缓抬头:“你呢?回来的心情如何?还恨那些人吗?”
    “人都死了,有甚么好恨的。”叶子祯淡淡地说,并将杯子里仅剩的一口烧春饮完,白皙面庞上就染了隐约醉意,于是他自相矛盾地说:“可是,当真能放下吗?那阵子我已很富裕了,并无生活之烦忧,但却一直感到痛苦。我也尝试放下纠结,去享受当下的快乐,但时间一长,还是回到原先的怪圈子里,牵扯不清。”
    许稷从那不羁与随性中察觉出了困扰,但这样的困惑与痛苦是旁人难以体会和开解的,只能自己拆解。
    “今日我遇见李茂茂了。”他说。
    许稷抬头。遇见李茂茂?难怪情绪会突然变得这样古怪……是担心李家上下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吗?
    他又在害怕甚么呢?
    倘若害怕,是因为根本没有放下过吧。
    妄图有一天这个家还能再接纳自己,妄图一切都没有发生——倘若当年没有一时糊涂喜欢上那样的人渣,就不会遭遇出卖和羞辱,也不会被家族驱赶放逐,更不会丢掉名字。
    这些是他仍然贪恋的部分,想起这部分就会觉得自己恶心且浑身是错,但他又做不到违心地活着,这是矛盾之处。
    李家能接纳现在的他吗?
    是否仍觉得他不干净、有辱门风……
    叶子祯双臂交错伏在案上,头埋进去,仍然年轻的身体微微颤抖。孤独多年无可告慰的人生难处,也只能在半醒半醉时,才有释放的可能。
    许稷起身拿过架子上的毯子覆在他肩上,拿起案上的账簿,语声低低,像是自顾自地说着:“李家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会像以前一样冷血无情,不会再往原本已经受伤害的孩子身上再插一刀,逼着他们亡灭……
    就在她想起母亲之时,外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许稷陡收回神,披上大氅冒着寒风走到门口,只见一庶仆立在门外。那庶仆对她一揖,双手递上请柬,并道:“国老邀许侍郎及叶郎君明日到府上一聚。”

  ☆、第77章 【七七】负石行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许稷有些不安。不论是邀请她,还是邀请叶子祯,都不太正常。那庶仆却紧接着道:“国老说请侍郎去是为公事;望侍郎不要觉得唐突。”
    公事要去府里谈吗?庶仆的话仍没能打消许稷的顾虑。那庶仆又行一礼随即告辞,许稷则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她回屋后叶子祯已伏在案上睡着了;她将其拍醒,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便没有着急告知李国老的邀请。
    次日天刚亮,王夫南就到了。
    早饭摆上桌,许稷梳洗完毕坐下来,叶子祯则无精打采坐在案后。他抬首看看王夫南:“你担心我会将嘉嘉吃了才故意这么早过来的吗?一点诚意也没有;也不带好吃的早饭来;这个早饭好差。”
    王夫南寡着脸用一只馃子堵了他的嘴,许稷则将请柬拿出来放到案上;平推了过去。
    叶子祯咬着那只杂馃子打开了请柬,眸光闪烁,俊眉微蹙;神情几变;看得出很是纠结。
    “说是公事;所以你不必太紧张。”许稷安慰他。
    叶子祯放下请柬,吞咽干巴巴的杂馃子,低头未说话。
    王夫南将那请柬拿过来看了一眼,偏头看看身旁的许稷,却见她神色平淡,似乎对此全无所谓,尽管本质上这邀请意义深重。
    她是卫征之女,李国老是她的外祖,这一层血亲关系是如何也抹杀不了的。她出生至今,从未踏足过李家,也没有称呼过李家人,但如今李家却喊她去赴宴,怎么看都不能算是无所谓的事。
    李国老知她是卫征的女儿吗?按说不应该。那么,请她去当真是为公事吗?而将叶子祯一并喊去,是因知道叶子祯就是李纯吗?
    王夫南略想了想,却说:“下直后我送你过去。”
    那边叶子祯陡回神:“那我呢?”
    “你自己去啊。”王夫南无情地说。
    “你不能顺带也将我一起送过去吗?我看着可比从嘉还好欺负呢,万一遇上甚么不测呢?”
    王夫南:“……”
    许稷:“酉时一刻到安上门等我。”
    叶子祯的紧张情绪这才得到了缓解,从定的许稷显然是棵值得挨靠的树,他要借一借她的镇定。
    长安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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