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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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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默道:“就是随口一问。”

  “得了,不跟你个病人一般见识。”徐渭大度道:“把这一罐儿连豆子全部吃光喝完。然后盖上被子发汗,身上的寒气就没有了。”

  “这么多?”沈默看看那陶罐,不由发愁道:“这可怎么喝得完?”他不由想起嘉靖帝喝那个“苦菜汤”时的痛苦,心说李先生怎么竟弄些这样的方子?这不存心让人难堪吗?因为这两日他连出恭都得靠丫鬟,这让他大感丢面子,所以尽可能的喝水少……喝得水少,发烧就总好不了,已经成恶性循环了还不自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这次他还是听话了,乖乖将一罐子的豆子汤吃干净,然后钻进被子里发汗。到了傍晚时分,徐渭又端了个陶罐来,问他道:“怎么样了?”

  “身上轻快多了。”沈默活动下四肢,轻声道:“不过还是没有一丝力气。”

  “没事儿,喝了这个就好了。”徐渭又让丫鬟舀了喂给沈默,献宝似的道:“仍有黄豆、黑豆、没有绿豆和葱,但加了带皮淮山药,专治体虚乏力。”

  沈默便又连汤带料全都吃下去,迷迷糊糊的发了一晚上汗,第二天醒来时,果然头也不疼了,身上有了力气,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便想起身找点吃的,撑着坐起来,克服了起初的头晕后,想去拿桌上的点心。谁知脚下虚浮,一拌蒜踢倒了地上的便桶,惊醒了外面的丫鬟,赶紧跑进来查看——只见大人将便桶踢翻在地,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沈默一脸尴尬,口不择言道:“我……想找点吃的。”

  丫鬟登时大脑短路,也很应景道:“那桶是空的……”

  沈默登时一脸黑线,砸砸嘴道:“紫鹃,你……你要气死我啊……”

  ~~~~~~~~~~~~~~~~~~~~~~

  只有丫鬟在卧房里收拾残局,沈默暂且转到隔壁书房去。让刚才那么一闹,也没了食欲,又喝了那种用豆子煮的汤,暗自苦笑道:“顿顿水饱,真是苦了我老实的胃了。”

  这时瞥见桌上搁着本蓝皮册子,一看是李时珍的笔迹,沈默拿起来翻开,尽是些常见病症的应对方法,对于什么症状如何应付都写得十分详细。

  沈默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他想起了李时珍走的时候。因为自己办案不能相送,只是匆匆回家一晤。李时珍把这本书交给他,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看看……这位老是横眉冷对的李先生,其实是个热心肠啊。

  翻到折角的地方,果然看到了自己服用的两剂方子。沈默最佩服李时珍这种大巧不工,化腐朽为神奇,能用身边常见之物治病的本事。心说:“我得学上几手,日后有备无患。” 便将那折角小心的抚平。准备手抄一本,一来可以加深记忆,二来闲得无聊,三来他准备将原本珍藏,将来子孙不争气,还能拿出来换个钱啥的。

  抄写了七八页后,他突然停下笔,定定望着那一页上字迹,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上面写道:“菰笋一斤,佐卿鱼,可排体内毒素,更可解忧思惊惧。” 愣了片刻,他也顾不上抄了,继续翻书往下看,又找到了一条记载如何治小儿口疮、产后腹痛、筋骨诸病的方子,用的是牛膝酒!仔细读来,除了介绍牛膝酒有上述功效外,还有凝神定魂之奇效。

  “解忧思惊惧?凝神定魂……” 沈默抬起头来,目光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李时珍要告诉自己什么,闭目回想一下,当日李时珍说:“有空好好看看。”时的情形,听其言似乎别有深意,但观其行并无特别之处,这让沈默不禁狐疑起来。

  想了半天也不敢确定,他轻叹一声,将那两页的内容抄下来,但惟独漏了那两句。然后竟将那两页李时珍的“真迹”撕下来,再看一眼上面的“忧思惊惧”、“凝神定魂”这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将这两页纸折起来,轻轻送入炭盆中。

  火苗轻轻窜起来,旋即将那两页纸全然吞没,再也没人能看到……

  在书房中枯坐小半个时辰,沈默出声声道:“把朱九送来的卷宗拿来。”他知道三尺一定在外面。

  果然,不一会儿,三尺将一口贴着北镇抚司封条的箱子抱过来,按照沈默的示意,小心搁在桌上,松口气道:“还真沉哩。”

  沈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只是点点头道:“出去吧,把门关好。”

  三尺轻声道:“大人,您身子刚好,又要忙啊?”

  “那有什么办法?”沈默叹口气道:“这一生病,把什么都耽搁了,宫里快要等不及了吧。”说着朝他笑笑道:“我就是看看,不费劲的,出去吧。”

  三尺担心的看他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待门关上,沈默轻轻扯掉封条,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箱子上的暗锁,将颇有分量的箱盖打开,便见一摞卷宗整齐的码放在里面。

  沈默将一本本案卷从箱子里拿出来,铺放在面前的大案上,一共是九本,有问道士的、有问太监的、有问陆府家人的,还有问陆绣的……

  沈默双手交错在胸前,托着下顾凝视这些卷宗,试图从这些真真假假的供词中,窥到事件的真相……

  这件事他做过不下十次,但这次有所不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恐怕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次他决定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跳到局外去,以一种怀疑一切的态度,重新审视这案子!

  毒死陆炳的,是鹤顶红无疑,但这毒一定来自丹药吗?会不会是来自别处?一开始,沈默便发现了一个误区,总是想当然以为是丹药有毒,会不会陆炳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服丹总要喝水吧。他想到陆炳总爱喝那种很酽得浓茶,就完全可以掺入鹤顶红而不被发觉。而且这种方法,比在丹药中下毒,更加稳妥,不像后者撞大运似的——说不定陆炳福星高照,始终都没吃到那毒丸呢。

  当然,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第一时间便对那杯子进行了检验,发现并无毒性,这在卷宗中都有记载,所以当时沈默他们,便忽略了这一点。但现在细想起来,当时事出突然,且以救治大都督为要,不可能对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进行检查……

  想到这,沈默仔细翻开关于陆炳中毒前后的卷宗——重点看他中毒前,都发生了什么。当时在场的,只有两个在外屋的侍卫,和陆炳的九姨太……陆炳这人十分多情,喜欢把身边的美貌侍女收为姨太太,这位九姨太就是他原先的贴身侍女,成为姨太太之后,也没丢弃本行,总是形影不离的伺候他……根据九姨太的口供,陆炳在服丹后不久,便开始腹中绞痛,口鼻流血,她才惊叫着将外面人呼唤进来。

  如果假设她是凶手的话,这期间一段空白,足够她偷梁换柱,将证据换掉了。然后东厂又迅速插手,将一应物证全部带走了一段时间,将所有痕迹湮灭,让沈默他们查无对证。

  现在已经无从查明此事了,但沈默可以大胆假设,就是在茶水中下的毒!便可推导出湮灭证据的东厂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帮凶。而十三姨太那条线,就成了明修栈道,为的是掩护暗渡陈仓的真凶!

  虽然只是想象,但沈默觉着可能性极大,因为跳出来客观的看——从东厂起先的过度反应,陈洪后来的过度顺从看,这件事情很可能东厂是有份儿的。那必然不是一个偶发的事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胆大包天的阴谋。谋害锦衣卫大都督,这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疯狂念头,却被那幕后之人做到了!然后又像下围棋一样,用缜密的行动步步为营,将自己引诱到死角,完胜了这一场。

  如此高超的计谋。是不会有拙劣的败笔的——或者说,任何拙劣的败笔,其实都是引诱你犯错的陷阱。比如说陆绣会易容这件事,在苏州时便被自己拆穿过,在北京再度使出来,自己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她。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己认定是她,好帮真凶掩盖吗?

  “九姨太!” 沈默重重一捶桌面,无声喝道!他已经想起来,当初在自己抓捕陆绣后。正是她跳出来,将十三姨太的异常举动供述出来,而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证明自己当时的推断。当时沈默还暗暗感叹:“不愧是陆炳的女人,各个跟侦探一样。

  但现在他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撇清!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五八九章 异曲同工

  棋盘胡同,沈家内书房。

  沈默打开关于陆家人口的卷宗,找到九姨太的条目,抽出那薄薄的一页纸一看,上面的资料少得可怜——此女生于嘉靖十五年,浙江金华人氏,其父王大鹏匠户出身,嘉靖二十五年,陆炳官居一品,御赐兴建大都督府,从江南召集一批工匠,王大鹏便在其中,携家带口入京。嘉靖三十年,工程完毕,王大鹏返回宣府,女儿却留在了府中,成为陆府侍女,次年入内书房,三十二年,被陆炳纳为九姨太,育有两子一女。

  一个典型的大明草根女子奋斗故事,沈默不会有任何感慨……就是他房中的丫鬟,趁着女主人不在,也时常有意无意的搔首弄姿,指望着能金风玉露初凉夜,麻雀栖梧变凤凰。只是沈默深恐将来若菡回来没法交代,才强忍着不吃窝边草的……

  “唉,真是好纠结啊……”沈默不禁摇头叹息,旋即意识过来,骂一声道:“靠,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人家正深刻着呢!”

  从九姨太的履历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哪怕是瞎猫乱撞,也得看看能不能碰上死耗子。沈默便将其基本资料抄下来,然后以暗语写一封信,命人送回苏州去,只要那个王大鹏还在江浙地面,就一定能找到他!

  夜色深沉,在三尺的几次催促下,沈默终于躺在床上,但他的大脑一刻没停,仍在思索着陆炳的案情——他命人暗查九姨太这条线,不过是证明推断的途径;而对于事情的真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想让陆炳死的人也许很多,但同时能调遣东厂为其服务的,却少之又少。不过嘉靖和严家父子而已,陈洪虽然是东厂督公,可沈默觉着他没那个魄力挑战陆炳。事实上,胆敢毁灭陆炳者,绝对称得上丧心病狂,这方面,嘉靖和严世蕃都可以对号入座……前者病狂、后者丧心,在不考虑诸如感情等诸多因素时,这两人完全具备作案条件,而陈洪和他的东厂,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刀而已。

  问题是,握刀的是哪只手?嘉靖还是严世蕃?对嘉靖这个皇帝,沈默向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都拜其一直变幻莫测,喜怒无常所赐酬——沈默亲眼目睹过嘉靖数次翻脸不认人,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似乎是这位皇帝的爱好,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测,所以虽无法猜度其动机,但不能因此排除他的嫌疑。

  至于严世蕃,就清晰多了,陆炳在严党与徐党之间、景王与裕王之间,越来越表现出倾向性,这让严世蕃他曾经所向披靡的构陷大法失去了效用,才让反对他的人越发肆无忌惮,越发敢于向徐阶靠拢,这是严世蕃无法忍受的。

  还有一点,自己都知道欧阳夫人大去之期不远矣,严世蕃作为她的儿子,肯定更清楚,一旦丁忧,则必须远离政治中心,很可能会被对手趁机反击,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他为丁忧而提前布置,剪除陆炳这个心腹大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至于皇帝都为他打掩护,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还牵扯到景王,那个不争气但有后的家伙,若果真是那样,确实不能再查下去了,否则可能会动摇朱家的江山…………

  天亮了,沈默终止了胡思乱想,毕竟一切的猜测还有待证据的检验。他起床将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好,装回箱子里口再在结案的文书末尾,缓缓签下自己大名,轻叹一声,也将其装进箱,用自己的封条封好,上锁,完成了官方结案。

  虽然已经奉旨结案,但他还是要找出真凶,不能让老师兄死的不明不白。也许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没纯洁过,但陆炳自始至终对他不错,尤其现在人死了,再讨论动机已经没有意义,只剩下必须报答的恩情……

  哪怕是嘉靖不许继续,沈默也要暗地里查下去,他发誓,真相迟早会大白,哪怕晚上十年二十年,自己也等得起,老师兄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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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陆炳的案子了解了,沈默得到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时间,在这个辛酉年的末尾,在家中休养俱以疲惫的身心,每天除了给家里写写信,就是跟徐谓下下棋,和诸大绶他们喝喝酒,过得优哉游哉。

  “小弟我是丁酉年生人。”沈默对前来造访的张居正道:“今年正好坐太岁。”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摇头笑道:“想不到拙言兄还信这个。”

  “我原先也是不信的。”沈默捧着茶盏,面带无奈的笑容道:“可今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前面两轮加起来,也没今年这样心力交瘁、战战兢兢。”

  “确实。”张居正深表赞同道:“今年的朝争异常激烈,还偏偏都让你赶上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累,说着安慰他道:“过了年就好了。”

  “托你吉言。”沈默缩缩脖子,懒散的蜷在椅子里道:“好容易掉层皮,才熬进腊月,皇上又给了假,我可得好生猫着,省得再节外生枝。”

  张居正闻言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你沈拙言也有怕的时候。”

  “我这不是怕。”沈默摇头道:“是累了,真不想再折腾了,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吧。”

  张居正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沈默是故意挡自己的话,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呵呵……不折腾的话,帮着出个主意也行吧?”

  沈默见终究还是躲不过,叹口气道:“我知道太岳兄是来问我怎么办,可冯部堂的事情已然如此,谁也救不了他了。”

  沈默所说的冯部堂,是替补欧阳必进的新任吏部尚书冯天驭,这冯天驭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历任大理寺评事、御史,累官至吏部右侍郎,今年十月晋位太宰,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门前登时车水马龙,送礼巴结的日夜不绝。

  公里公道讲,这人还是不错的,除了有些大大咧咧,总体还算个清官,对于上门客人都客客气气,但礼品是一样不收,跟油盐不进的欧阳必进差不多。但两人有一点不同,他比老欧阳年轻三十岁,虽不至于慕少艾,但好色依旧,他有个好多年的倾慕对象,是粉子胡同绮翠楼昔日的头牌,花名小翠仙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妓女。

  两人打五六年前相识,冯天宇便一见钟情,被小翠仙迷得神魂颠倒,只觉她性情高雅、知情识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比家里那四老五十的黄脸婆,可强的多了。恨不得日日“绮红偎翠”,只是他不善为官,宦囊羞涩,没法支付嫖资,更没法为她赎身。

  然而小翠仙似乎也很中意他,不仅每次尽力伺候,若是他长时间不来,还派丫鬟给他送粉帖。冯天歌只好说实话,我没钱整天来这种地方,小翠仙便掩嘴笑道:“傻样,怎么不早说?”竟拿出钱来替他支付嫖资。这让冯大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觉着世上的女人绑一块,也不如一个小翠仙好,便动了替她赎身的念头。

  小翠仙却强笑道:“好是好,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要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母天驭登时气短道。

  小翠仙便道:“当时卖身的时候,是五百两银子,这十五年利滚利下来,得要两万两了。”

  “这么多?”冯天驭彻底没了情绪,不敢再有长相厮守的奢望。

  见他不提这茬,小翠仙也是暗松口气,她当时正走红呢,受尽人的追捧,怎甘心陪个死老头子睡一辈子?哪怕是替他支付嫖资,也不过是借助他的官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妓女趋之若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故女这行走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驭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首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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