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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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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人是一起逃难过来的,还曾经挤在一起睡过觉,看见成才都差点认不出,张着嘴巴不敢问,听见对方问自己许三多在不在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当初共过患难的小兄弟,于是满面善良的指了指院子:“他帮神父干活呢!”
  成才这才松了口气,但从军统那里继承来的多疑又让他急着去印证这个事实,只是在狂奔进院子之前没有忘记回头喊了嗓子:“那些招工的消息是假的,别去了!”
  许三多果然在帮着神父擦烛台,擦教堂里的椅子和讲台,看见成才觉得像是在阳光下看见蝙蝠,诧异得眉开眼笑。
  “成才哥?”他们的确似乎是有好几天没见了,这之前成才都泡在夜总会和孔小姐颠鸾倒凤来着。
  成才这时丝毫不介意被那一口过于耀眼的白牙晃了眼睛,相反,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马上开始转着脑筋思考用什么借口来搪塞自己的突然出现。
  “三儿,今天晚上跟我回家,有好吃的!”这个借口就算不那么名正言顺但到底很实用。
  许三多却摇摇头,认真道:“不行,我今天晚上要去砖厂报道,招工的说了,得集中在一起培训,然后去外地干活儿!”
  成才的脸煞白,抢上来几乎是想把他按在宽阔的讲经台上,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溜走似的。“你给我打住,哪儿也不许去,好好蹬你的三轮,家里又不缺钱!”
  许三多挣扎着,不好意思用力掀翻成才:“你怎么啦?不就是多个活儿干嘛,这么着急干啥?”
  可成才发疯一样压着他不起来:“不许你去!听见没有,不许去!”
  许三多可不干了,使劲挣脱开成才,昂起脖子道:“成才你今天怎么了,干啥不让我去,你是我爹呀?”
  成才情急之下一跺脚:“你这个呆子!那是日本人的圈套,明着招工暗着要拐骗你们这群傻子去前线当牛做马的!”
  许三多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消化这话的意思,刚从告解室中走出来的史今听了满耳,却比他反应快多了,上前问道:“这消息哪儿来的?可靠吗?”
  成才急得好像世界末日:“当然可靠,工厂东家说的,还能有错!”
  史今也不说话了,眉头拧成个疙瘩,最后反而是许三多又活了过来,抓着史今衣服摇晃:“史探长,咱们得想办法救人啊!”
  成才忽然察觉了什么,警惕的看着史今,而史今却并没有怪罪许三多说出这样会引起怀疑的话,只是叹气道:“我一个小小的租界警察,有什么能力去和日军作对?”
  “那,那您还去找报纸,让他们登出来!”许三多倒是制造了个急中生智的奇迹,然而史今又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就凭红口白牙一句话,报纸是不会登这种新闻的!”
  成才和他一样面色凝重,然而却显然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忽然教堂塔楼的钟声响了,于是整个大厅笼罩在荡气回肠的声波之中。许三多忽然想起什么,大叫着“某某也要去工厂招工处报名我得去拦住他们”,一溜烟奔去。
  
  高城把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倚着绝说不上舒服的椅背,凝视桌上花瓶里的那一大束白玫瑰。其实那根本不能叫做花瓶,只是个水罐,口又小,几乎盛不下那么粗的一把枝条,并且这样的一件装饰品摆在市府二楼偌大办公室内,和文件笔筒并列,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甚至非常滑稽。
  办公室里的人都有意无意的看高城,而高城却根本无心搭理这些同僚们,他虎着脸,却装出一副欣赏艺术品的神态,以最不优雅的姿势虚耗时光。
  门外的常丰年躲在一个观察不到的死角里,悄悄的问这件办公室的一个常驻官员:“他今天都没出去过?”
  “没有,来了就摆弄那一大把花,还洒了好多水在楼道里……”
  “市长提审要犯的时候他也没跟去看,没打听消息?”
  “没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拍桌子踢凳子,谁也不敢惹他,怕挨嘴巴和窝心脚。”
  常丰年诧异的挠着头发,显得有些焦躁。“这就奇怪了,难道他发现我们的圈套了?”
  屋里的高城已经盯着白玫瑰睡着了。
  
  袁朗在成才对面坐着,一身与他曾经装扮过的任何身份都格格不入的衬衣和毛背心,披了件呢子大衣,一看就知道是吴哲的行头。
  然而他却罔顾自己这副学问家的打扮,把一根被勒令禁止再抽的烟卷放在鼻子底下闻来闻去,馋得要流口水。
  成才刚刚倾倒完一通话,胸膛起伏渐渐平息。隔了一会儿他才反应道:“你告诉我这个是让我想办法去阻止吗?”
  愣了片刻,成才想要点头,可又觉得不应该点头,他不知所措的说:“总会有办法吧?”
  袁朗放弃了滑稽的嗅烟卷的动作,认真的看着他:“对日战场上我们几万军队曾经一溃千里,而我们在上海潜伏下来的自己人可能还不到几百,知道上海有多少日军的驻兵吗?”
  成才摇了摇头,但打算争辩:“可你当初说过我们是必须以一敌百的!”
  “以一敌百不代表我们万能,我们只能做有能力做到的事。”
  “我们有能力干点鸡毛蒜皮给鬼子抓痒痒的事吧?”成才虽然本能的有点怕袁朗可是永远的在嘴上不肯示弱。
  袁朗叹气,温和的看着他,并不以他的顶撞为意,说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个道理连许三多都比你明白,成才,我希望我没看错你,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只有特工的技巧,却没有特工的信念。”
  成才茫然,对于这样看上去一针见血的批评他感觉到的多半是疼痛,而不是醍醐灌顶。最后他只好说:“我,我就是想做点什么,我们不应该看着那么多人去送死。”
  袁朗拍拍他的肩膀:“是啊,我们得做点什么,可不是蚍蜉撼树,如果能救一个人出来,那也是好的,不是吗?与其在这里为了上千人苦恼,倒不如想办法把那些还没被骗走的人点醒。”
  成才有点开窍了,他眼睛里开始闪光,过了片刻忽然说道:“如果其中一个工厂倒闭了,没人管了,乱了,是不是也是个办法?”
  袁朗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几乎是有些悲悯的看他:“那样的话你就要杀人了。”
  成才一脸的平静,那种开窍后的希望之光辉让他平静得好像历尽沧桑,他说:“我不害怕杀人,我和吴哲不一样,我从来就没怕过,杀过一次人之后就更清楚了,我不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不正常,但是我不怕。”



七十一

  蔡公馆隐秘的地下室内,马小帅和甘小宁每人提着一盏马灯,一左一右替四下翻腾的高城和白铁军照亮。
  高城脱了外套,高挽着袖子,弯腰在潮湿的墙根下一寸一寸的摸,脸都要憋紫了,白铁军比他强不了多少,专攻同样潮湿的天花板,在密布的蛛网中间用手指摸索。
  甘小宁伸着脖子瞪着眼,一直皱眉不说话,马小帅绷不住了,凑到高城耳边问:“营长,这地下室以前让张昔年他们搜过好几遍了,那帮地皮挖三尺的人都找不到,咱们能找到么?”
  高城拉着他的手给自己照亮,头也不抬:“没听说孙子们挖到宝贝了,不然早献到鬼子跟前去了,这个史今也是,托人找东西,也不多给点线索,现在让人盯上了,只能自己瞎摸!”
  马小帅扭头,冲甘小宁做鬼脸,正碰上甘小宁在向白铁军吐舌头。白铁军脖子仰得像是要从反面断掉,无暇他顾,手上片刻不停的划拉着蛛网和灰土。
  忽然之间高城停止了前进,停在一块看上去明显比墙皮其它部分干燥的地方,上下打量,并吩咐把两盏灯都踢过来,白铁军从凳子上跃下,和其它两个脑袋一起凑了个密不透风。
  “你们看,这里明显有防水层,字画这东西就不能受潮,我看八成就在这下面!”高城说是八成但就像是有十足的把握,擦抹着手上的灰尘和苔迹,扭头冲马小帅伸手,“家伙拿来!”
  马小帅一愣,甘小宁已经明白过来,可也没递过去任何工具,而是说道:“这地面铲子可挖不动啊营长!”白铁军也连连点头:“没镐头铁锹可不行!”
  高城瞪他们仨:“要不用炸药炸?老白甘小宁你俩负责了吧,要是把画给烧糊了个毛刺我踹死你俩!”
  甘小宁和白铁军干张嘴没敢出声,刚要叫唤的马小帅也不言语了,高城转身把准备好的四把形状各异的工具分发下去,说:“这能比挖战壕还难?外边又听不见!”接下来一个眼神就是命令,尖头铲子圆头铲子纷如雨落。
  寂静的夜里,邻居们谁也不会听到这幢传说常有蔡之章鬼魂出没的小楼内在大兴土木。
  
  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地下室的地面终于被小心翼翼的凿出了个大窟窿,高城示意暂停,蹲在窟窿边上用手从里面颤颤巍巍的拽出来一个油纸包,油纸包打开后出现一只长条形状的木头盒子,古朴老旧却透着风雅之气,盒子里躺着一只巨大的卷轴。
  高城擦了擦手,以近乎敬畏的姿态展开了卷轴,三个小年轻眼馋得好像饿殍看见了肥肉,恨不得伸出爪子抢过来一看究竟。
  “这就是赵什么的画呀?值老钱啦?”
  “没看出来东西多好啊,旧不啦叽的,不会是假的吧?”
  “不懂别瞎说,旧才金贵!”
  高城给三个从没见过字画古玩的小家伙烦得耳朵痒痒,只有很快将画卷起来,放回盒子。
  “营长,是卖还是送人?”
  “卖了吧,家里快没钱了!”
  高城伸手弹仨人的脑门:“不卖也不送人,这是跟小白脸联络用的!”
  
  常丰年命令自己的两名手下跟上拐出街角的高城,然后让剩下的两名去盯住刚与高城分道扬镳的白铁军和甘小宁。他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装作逛街景,却没有一刻让高城的踪影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已经是第五家古玩店了。高城夹着盛卷轴的木头盒子从这里走出来头也不回,似乎还有些生气的骂骂咧咧,甩着东北腔的脏话,可没走多远,又一头扎进另一家。
  常丰年越来越迷惑的看着高城将租界内外所有古玩店都溜过一遍,用了一天的时间,等那两名百无聊赖的手下回来报告情况时就更加如坠云雾。
  “姓高的一进店门就说有名人字画要出手,说是他夹着的是赵什么府的真迹。”
  “他光棍一条臭兵痞一个,哪儿来的这种好东西?”
  常丰年心里一动:“赵孟黻?”俩小特务连忙喊对,就是赵孟黻,他却把思绪拉到了很远。“上海沦陷以前倒是听说过蔡之章家里有副赵孟黻的真迹来着,可是他死了以后家里被搜好几遍啦,怎么偏让高城给找着了……可若是骗人的,他又怎么知道蔡家有这宝贝……人家行家看了之后怎么说?”
  “好像还真不假,可是开的价他都嫌低,死活不还价,还非要金条不可,谈不拢扭头就走……”
  常丰年凝神屏息像是冻住了,小特务们喊了好几声才醒过神来,高城已经拐了弯,走进坐落在他们视线之外的铁路所开古玩店。
  
  一头撞进店里,高城嚷嚷着要掌柜出来说话,伙计端茶递水的间隙他察觉到上上下下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了,于是心里那个假设便算是应验。
  接下来还是千篇一律的掌眼看画,讨价还价,这里的掌柜有些窝囊,开口闭口不能做主,要价实在太高,一定要东家看过了才能点头。
  高城二郎腿一翘,端起茶碗:“行啊,你们东家几时回来,我等他!”
  掌柜有点无奈,好像碰上了位立马横刀抢劫的土匪,惹不起更躲不起,只好请他坐等,自己推门进了里屋。
  常丰年的手下们继续在外面不远处盯梢,古玩店明亮的玻璃窗内透出高城的背影,他们心想一定是这家伙又故技重施妄图在这乱世拿张破纸来换黄金呢。
  店里偶尔有个把客人进来瞧瞧,转一圈,忽然看到门口坐着这么一位,都很别扭的避开了。高城喝完一碗茶,点手叫伙计给自己蓄水,掌柜又出现在里屋门口。
  “先生,东家请您到楼上谈价钱。”
  
  铁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掌柜将高城带到这里便离开了,但仍有两名伙计打扮的强壮青年在注视着他,手里假装在扫地擦地的活计一看便是心不在焉。
  高城推开门,看见这间窄小阴暗的屋子里并没有站着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或者是古玩店的真正老板。
  屋内窗帘半掩着,因此夕阳的光辉只能照射到写字台上,博古架背后光线晦暗,那里站着一个女人,身穿着洋装洋裙,脚上踏了高跟鞋,帽子上的面纱拉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黑色卷发披散肩头,高城没来由的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呃……”他迈步走了进来,房门由于惯性在身后自动关闭,已经没了退路,所以只有前进。
  等他也走入了博古架后面那片阴影时,女人转过身来,这下子他可算看清了,如果说身影对他来说是略显眼熟,那么这两片厚嘴唇就是魂牵梦萦了。
  “是你!”他惊喜的同时没忘记要压低声音,可嘴还是被一根手指给堵住了。
  “别说话,先蹲下!”袁朗摘下帽子,露出面纱后面剑眉星目的男儿脸庞。
  接下来他们俩以最别扭的姿势蹲在架子背后的一小块空间里,膝头碰着膝头,肩挨着肩,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鼻尖擦着鼻尖。
  高城兴奋劲还没过去,拉扯着袁朗身上的女式衣服:“你怎么又整这么一身,装女人还上瘾啦?”
  “装女人隐蔽性高,不容易被发现。”
  高城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什么,你好利索了吗就又出来奔命?啊?”顺手就搂住了袁朗的腰,可这样蜷缩的姿势他也无法检查什么,只好摸摸脸又碰碰额头。
  袁朗拉掉他的手,郑重其事道:“先不说我,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高城得意道:“你不是说过租界还有个联络点是家古玩店么,我想你了,正好手里有好宝贝,就挨家问呗,我一说是蔡之章家挖到的,你们准就明白我是谁啦!”
  袁朗听见“我想你了”四个字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欣喜,但马上回复严肃。“上次你突然发暗号取消约会,我以为你暴露了,看来还没有。”
  “没彻底暴露也差不多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是!”
  高城把嘴凑到袁朗耳边,把话都吹气一样吹在他脖子和脸颊上了。
  袁朗开始皱眉。



七十二

  常丰年做梦一样的看着高城走出铁路开的古玩店,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骂了几句,把装卷轴的檀木盒子夹紧了下,继续寻找街上下一家。
  小特务们只好跟上,太阳快要落下,一些店铺纷纷关门,高城可以找到的最后一家古玩行的大门口被门板堵得严丝合缝,显然已经关了有一会儿了。
  他只好败兴的撇撇嘴,站在原处揉肩膀,那檀木盒子显然不轻,就这样一路夹着跑来跑去换了旁人恐怕已经累得坐下不想走了。
  事实上常丰年和他的手下们已经累成了孙子,小年轻们还好些,常丰年中年发福的身子早就吃不消了,这时他就盼着高城能叫辆车子,然后随便他去哪里都能以车代步的追踪。
  可高城就是不走,而是沿着马路溜达,直到华灯初上。然而他胳肢窝下的盒子有点引人注目,于是他只好预备着打道回府。
  常丰年在终于松了口气庆幸着总算可以收工的时候小短腿迈慢了几步,在一个拐角处忽然掉头穿越马路的高城迎面向他走来。想要躲避绝无可能,二人都装出一副刚刚发现对方的惊诧表情,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常会长,丰年兄,少见你在外边逛啊,到这儿来干什么?”高城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子袁朗般的促狭灵感,抬头看看脚下的身处之地——他们正站在一座小医疗所门前,广告牌上赫然写着:专制梅毒。于是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哦,此事不宜声张。”
  常丰年被他成功的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玩笑归玩笑,寒暄还是要的。“高营长又说笑,我哪儿有那个嗜好,今天天气好,出来散步,解解闷。”说罢不忘干笑几声,掩饰尴尬。
  高城看够了他的狼狈样子,抱拳道:“那你接着散,我先告辞!”
  走出几步后常丰年迟疑着叫住了他:“高营长留步!你这又是……?”
  高城看着那根手指直指自己怀里的檀木盒子,坦然得令人几乎觉得他完全无辜,但仍旧像做贼般说:“刚得着的宝贝,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什么宝贝?瓷器还是字画?”常丰年大概是真的来了兴趣,追上去抚摸盒子。
  高城认真地避开他,仿佛怕他手脏了自己的宝贝:“你别动!赵孟黻真迹摸坏了你赔不起!”
  常丰年给“赵孟黻”三个字震住了,张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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