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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罗博士的岛 作者:[美] h·g·威尔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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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从木然迟钝中醒悟过来,转身朝着大海,迳直走到水里。起初海水很浅。向前走了三十码,海浪淹及我的腰部。我朦朦胧胧地看到低潮标志以上海滨区里的那些游物,都从我脚下急速逃开了。
  “你在干什么?啊?”蒙哥马利叫道。
  我转过身来,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盯着他们。
  蒙哥马利站在水边上,喘着粗气。由于用尽了力气,他的脸红得发亮,一头亚麻色长发被吹得乱糟糟的,下垂的下嘴唇里露出了交错的牙齿。这时莫罗才走上前来,脸色苍白,坚定沉着,手中牵着的狗向我狂吠着。两人手里都拿着重重的鞭子。再稍远一点,一些兽人站在沙滩上呆视着。
  “我在干什么?——我要淹死我自己,”我说。
  蒙哥马利和莫罗彼此看了一眼。
  “为什么?”莫罗问。
  “因为这总比受你们的折磨强得多。”
  “我跟你说是这么回事吧,”蒙哥马利说。莫罗也低声说了些什么。
  “是什么使你想到我要折磨你呢?”莫罗问。
  “我看到的,”我说,“还有那些——站在那边的。”
  “嘘!”莫罗举起了手嘘道。
  “我偏不,”我说,“他们是人,可他们现在成了什么?至少我不愿变得像他们一样。”
  我越过我的对话者向远望去。在沙滩远处站着姆令——蒙哥马利的侍从——和曾经从船上下来的一个混身裹着白布的怪物。再远一些,在树荫下,我看到了小猿人和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些模糊的影子。
  “这些怪物是什么东西?”我指着他们说道,并且越来越提高了嗓音,以便使他们都能听到。“他们曾经是人——是象你们一样的人,是你们用野兽的气味感染过的人,是被你们当做奴隶的人,而且是你们至今还惧怕的人——听着,你们,”我叫道,指着莫罗,越过他高声地向着那些兽人们叫着,
  “听着,你们!你们没看到这些人至今还惧怕你们吗?还在害怕你们吗?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你们那么多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蒙哥马利叫道,“别再说下去了,普兰迪克!”
  “普兰迪克!”莫罗叫道。
  他们两人一起嚷叫着,好像要淹没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那些兽人们把呆视的脸都低了下去,都万分惊讶地垂下变形的手,耸起肩。我当时猜想他们都想尽力听懂我的话,尽力想回忆起一些他们作为人类的往事。我不停地叫喊着、简直记不住都喊叫些什么了。什么莫罗和蒙哥马利可能被杀死;什么用不着怕他们。那怕我自己最终要毁灭,可我还要向这些兽人们的头脑里灌输这些要点。我看到我抵达小岛那个晚上曾碰见的裹着破烂黑帆布碎片、长着绿眼睛的那个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其他人都跟在他后面,以便更清楚地听到我的话。
  最后,我因为要喘口气不得不停了下来。
  “先听我说一下,”莫罗用坚定的声音说道,”然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什么?”我说。
  他咳嗽了一声,想了想,然后叫道:
  “用拉丁文①说,普兰迪克!很蹩脚的拉丁文!小学生式的拉丁文!可是尽力听懂它。他们不是人,是我们豢养的动物??经过活体解剖的。一项人类化的方法。我会解释的。上岸来吧。”
  【① 这两句活是用拉丁文说的。】
  我笑了笑,“一个美妙的故事,”我说。“他们说话,盖房子,烧饭。他们是人。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就会上岸了似的。”
  “就在你站的地方稍远一点,水就深了??而且到处都是鲨鱼。”
  “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说,“短促而精彩的一生。马上。”
  “等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把这个东西扔在了脚下。
  “这是一支装上了子弹的手枪,”他说。“这里,蒙哥马利也会照样做的。现在我们向沙滩远处走去,直到你觉得距离安全,满意了为止。然后你上岸拿起这两把手枪。”
  “不是我拿。你们两人之中还有第三把手枪。”
  “我希望你细想一想,普兰迪克。首先,我从来没有邀请你到这个小岛上来。其次,昨晚我们让你服过药,难道我们想要伤害过你吗?还有,现在你开头的恐慌已经过去了,你可以稍稍地想一想——这里,蒙哥马利像你所描述的那种人吗?我们追逐你是为你好。因为这个岛上充满了??不友好的事件。你刚才还要淹死你自己,我们为什么要朝你开枪呢?”我在那洞窟里时,为什么你们让??你们那群人追击我?”
  “我们感到有把握抓到你,并且把你从危险中拯救出来。后来我们就不再跟踪了——是为了你好。”
  我沉思着。看来这的确是可能的。可我又想起了一些“可是我看见,”我说“在围场里——”
  “那是山豹。”
  “我说,普兰迪克,”蒙哥马利说。“你是个傻瓜。从水里出来,拿起这两把手枪再说。那时我们也不可能比现在再多干些什么。”
  我必须承认,当时,的确一直有这种感觉,我是不相信而且害怕莫罗的,可是蒙哥马利则是个我所了解的人。
  “你们走上沙滩去,”我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举起手来。”
  “做不到,”蒙哥马利说,扭着头解释地朝那边点了点头。“太失尊严了。”
  “那么走到树林那儿去,”我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这真他妈的是个愚蠢的仪式,”蒙哥马利说。
  两个人都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六、七个怪物,这几个怪物在阳光下稳稳地站在那里,地上投下了斜影,移动了起来,简直不像是真的,是那么令人难以相信。蒙哥马利朝着他们把鞭子抽得僻啪作响,他们立刻都转身狼狈地逃到树林里去了。我判断蒙哥马利和莫罗已走到足够远的距离以外是时,才费劲地水上了岸,拾起了两支手枪,仔细地检查一番。为了让自己放心,以防误中奸计,我朝圆圆的一堆熔岩开了一枪,结果满意地看到石头被打得粉碎,海滩上溅了一片子弹屑。
  可是我还是犹豫了一阵儿。
  “我就来冒这个险吧,”最后我说,一手拿着一支枪走上沙滩,朝着他们走去。
  “这就对了,”莫罗毫不掩饰地说,“就这样,你这没来由的胡想,把我一天的大好时光全给浪费掉了。”
  他和蒙哥马利带着一点使我丢脸出丑的蔑视,转身在我前面默默地走去了。
  那一群仍然惊诧着的兽人,向后退到了树林里去。我尽可能沉着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兽人迈步跟在我身后,可是蒙哥马利啪的抽了一鞭,他又退了回去。其余的兽人都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一度也许曾经是动物,可是,过去我从未看见过动物还试图去思考问题。


第十四章 莫罗博士的解释
 
  “好,普兰迪克,现在我来解释,”我们刚吃饱喝足,莫罗博士立即说道。“我必须承认,您是一位我从未款待过的最专横傲慢的客人。我警告您,这是我最后一次满足您的要求了,下次您要是再到处威胁着要自杀,我可再也不管了,即使遭人非议,遇到一些个人麻烦,我也不管了。”
  他坐在我的躺椅内,显得十分灵巧的、白白的手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吸得剩下了一半。摇摆不定的灯光,照在他白色的头发上。他隔着小窗向外遥望,凝视着便晚的星光。我尽可能离他远远地坐着,中间隔着个桌子,那两支手枪就在手边。蒙哥马利没有在场。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我也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人同时呆在一起。
  “你承不承认那个被活体解剖的人,——就像你所称呼它那样——归根到底,只不过是那头山豹?”莫罗说。他已经让我亲眼目睹了内室的恐怖,以便让我肯定被活体解剖的并非人类。
  “那是山豹,”我说,“还活着,但是却被切割肢解,毁伤成了这个样子。但愿我再也别看见活生生的鲜肉了。在所有卑劣讨厌的?”
  “对此不要介意,”莫罗说。“至少对于那些初期的,只有年轻人才感到的恐怖,请你宽恕谅解我。蒙哥马利曾经一度也和你一样。你承认那是山豹。好,现在让我连续不停地把我对生理学的研究讲给你听,请你不要做声。”立刻,他开始以极度厌烦而又有些兴奋的声调,向我解释起他的研究工作来。他非常单纯率直,令人信服。在他的话音中,不时还带有少许的讥讽。顿时我为我们共同的职务羞愧得面红耳赤起来。我所见到的那些家伙都不是人,而且从来都不曾是人。他们是动物——人类化了的动物——都是活体解剖的功绩。
  “你忘记了一个擅长活体解剖者都能做些什么了,”莫罗说。“就我来说,我很是感到迷惑不解,我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做成在这里做到的这些事呢。的确曾经做了一些小的艰难的尝试——截肢、舌头切断术、外科切除术。你当然知道,料视眼可以通过外科治疗而得到矫正或治愈。那么,就外科切除术来说,你可以借此得到各种次生的续发性变化,色素分泌紊乱,情欲的变化,以及脂肪组织分泌物的变更。当然,你一定听说过这些事情?”
  “当然,”我说,“可是您的这些令人讨厌的家伙——”
  “别着急。”他对我摆了摆手说,“我刚刚开始。那些只不过是很浅薄平常的变更的例子。外科手术能够做出比这更好的结果来。这里有改造更新,也有粉碎破坏和变化更改。你也许听说过,在鼻子受到损坏的病例中所求助的普通外科手术:从前额切下一块皮肤,将其移植到鼻子上,结果它在这新的部位恢复了生机。这就是将其一种动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移植到他自身的某个新部位的一种移植术。从另一个动物身上刚刚获得的器官等部分,也是能够进行移植的——移植牙齿就是个例子。为了促进病伤的顺利治愈,可以进行皮肤和骨头的移植。外科医生可以把另一个动物身上剪剥下来的儿块皮肤,移植到创伤之中,也可以把刚刚杀死的牺牲者身上的断节骨头,移植到创伤之中。你可能听说过,猎犬的‘鸡距’,会完好地长在公牛的脖子上。阿尔及利亚朱阿夫的犀属鼠也被想象为怪物,好像是把普通老鼠的一段尾巴移植到犀属鼠的鼻子上,并且让它在那里成活而制造的怪物。”
  “制造的怪物!”我说。“那么你是想告诉我——”
  “对。你看见的这些家伙,都是被塑造成为新的形状的动物。我的一生完全致力于此,致力于生物形状可塑性的研究。我已经研究好多年了,逐步地获得了一些知识,我看得出来,你看来是吓坏了,其实我告诉你的并没有什么新东西。它完全包含在几年前所进行的实用解剖术的外观上,只不过没人如此大胆去碰一碰这个题目罢了。我所能够改变的不仅仅是动物的外表。这些创造物的生理学和化学方面周期性的变比,都可以得到人为的水久性的变更,其中种痘免疫和其他对于有生命或无生命物质的接种预防方法,当然是你所非常熟悉的例子。
  “输血也是一项类似的手术,我就是从这个课题开始我的研究工作的。这些都是非常熟悉的例证。比较不太熟悉的,但可能要广泛得多的,是那些中古式医生的手术,他们可以制造侏儒、跛瘸的乞丐和专供表演的怪物。这些技艺,至今在一些年轻的江湖医生的低级的手法中,或是在一些柔体舞帅的身上,还留有一些痕迹。维克多·雨果在“笑面人”中对这些曾有过描述。也许我的意思现在越来越明了。你开始了解到,将某一动物某一部位的组织移植到另一邻位上,或者是移植到另一个动物身上,以改变其化学反应和生长方式,以改变其四肢关节的接合,并且的确改变其最为本质的结构,这都是可能实现的事?
  “但是,现代的研究者们,却从来没有把知识的这一特别分支当做目标,系统地探讨过,我还是在这一领域中的第一个探索者!某些类似的情况,在外科手术中曾做力最后的手段碰见过;你头脑中所能回想起来的大多数类似的证据,正如其存在的那样,都是偶然地显现出来的一都是暴君,罪犯,马和狗的饲育者,和各种各样为其身急功近利而工作的、未经训练的粗手笨脚的人干的。我是第一个从事这一问题研究的,并且具有外科消毒防腐手段,而且又真正地懂得生长规律科学知识的人。
  “然而人们也许会想到,这在早先一定秘密地实践过,像身体连在一起的暹罗双胞胎那样的怪人,还有在宗教法庭①拱形圆屋顶下的所作所为。他们的主要目的,无疑是技术高超的拷问,但是至少有一些宗教法庭的法官,肯定是有一点科学方面的好奇心——”
  【① 此处指十五或十六世纪罗马天主教的宗教法庭。】
  “可是,”我说,“这些东西——这些动物能说话呀!”
  他说的确是这样,并且接着指出,活体解剖所能做到的,绝不仅仅停留在躯体方面的变形和变态。猪照样可以受到教化和训导。智力方面的组织,比起身体上的结构,具有更少的固定性,也就是说,具有更多的可塑性。在我们日益发展的催眠术科学领域中,我们发现用新的催眠术者的暗示去取代旧的固有的本性和本能,移植或者是取代旧有的固定的思想,是大有可能的。我们称之为精神教育之中确有很多就是这样对本性本能人为的改变和颠倒或倒错;可以把好斗的性格训练成为富有勇敢的自我牺牲精神的性格,可以把压抑的性欲训练成为宗教的感情。他说,人和猴子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喉的差别,在于猴子不能构成维持思维的差别细微的声音符号。对于他在这方面的见解。我不能表示同意,可是他却相当粗野无礼地拒绝注意到我的不同意见。他重复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并继续叙述他的研究工作。
  但是我问他,他为什么把人形做为模特儿。我那时认为,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他的这个选择是心怀恶意的。
  他表白说,他是无意之中选择了人形作为模特儿的。
  “我也满可以把美洲驼塑造成绵羊的样子,或者是把绵羊塑造成美洲驼的样子。我猜想,在人形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要求精神智力方面精心的转化,而这和畜形所能要求的相比,要更为有力和厉害得多。但是,我并没有把仅仅局限在制造人的范围内。有一两次——”他大约沉默了有一分钟的光景
  “唉,这些年哪!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这回我又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救你的命,现在又浪费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来解释我自己!”
  “可是,”我说,“我还是不明白。造成所有的这些痛苦,你却认为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其理由何在呢?对我来说。唯一能够为活体解剖辩护的,就是它的某些应用——”
  “一点也不错。”他说,“可是你看,我是一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我们的主张不同,你是个唯物主义者,”
  “我不是个唯物主义者,”我渐渐激烈地说道。
  “这只是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因为正是这个带来痛苦的问题,使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只要耳闻目睹的痛苦使你感到厌恶,只要你的痛苦使你感到不适,只要痛苦会加重你对于罪恶的看法,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是个动物,那么就应该稍微含糊一点地去想动物会感觉到什么。这种痛苦——”对于这种诡辩术,我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啊!可是这纯粹是一件小事。真正向科学教导敞开大门的头脑一定会看到,这只不过是件小事。除了在这个小小的行星上,这一宇宙尘①的小斑点,很可能是看不见的,直到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达到距离最近的星球上——照我说,很可能是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做这种被认为是发生痛苦的事情了。除开法律不谈,我们是在向前摸索着道路。——唉,就是在这个地球上,就是在生物之间,又有什么痛苦可言呢?”
  【① 推断为天体微小破片所形成的尘埃。】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里拿出来一把小刀,打开较小的折刀,又挪了挪椅子,好让我能够看到他的大腿。然后他审慎地选择好了位置,把小刀一下扎进了腿里,又拔了出来。
  “当然,你以前曾经看见过这个。用这个扎刺一下并没有什么。但是这又表明什么呢?肌肉里不需要有忍受痛苦的能力,它也不在那里;皮肤里几乎也不需要这种容忍力,而只有大腿的这里和那里,才是能够感觉疼痛的痛点。疼痛只不过是我们本能的医疗上的参谋,对我们提出警告或刺激。所有有生命的肉体,都不感到痛苦,所有的神经,甚至所有感觉神经也是一样。在视神经的感觉中,并不存在有痛苦——真正痛苦的痕迹。假如你的视神经受了伤,你仅仅会看到闪光,正像听觉神经患病时,只不过感到耳朵里嗡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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