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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全部被人侵占了。
正院的门,还是陈旧的,并未更换,有点残破。二娘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叩门扉。
“二姑娘,是您啊。”一个穿着葱绿色上衫的丫鬟应门。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全是笑意。
“暖雪姐姐。”二娘客气称呼对方。
这个丫鬟,是闻氏带上京的,叫暖雪。暖雪长着圆圆的脸颊,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娇憨天真。
暖雪进府之后,出手豪阔,为人热情,已经和厨房上、浆洗房的丫鬟婆子们打成一片了,时常给下人们一些小恩小惠。
二娘觉得这个丫头是刻意与人结交,替闻氏做眼线,好尽快摸清楚府里的情况,故而对暖雪也格外留心,知道她的名字。
“二姑娘,快请进。”暖雪果然热情,她一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很容易获得旁人好感。
二娘踏进了正院。
东次间的窗棂半开着,可以看到闻氏娴静温柔,冲二娘点点头。
闻氏的脸,融在金灿灿的日光里,瓷白精致,竟还是从前的模样。去湖州府七年了,闻氏容颜未改。
闻氏很美丽,斜长的丹凤眼,添了妩媚之姿。可是,从她身上从来都看不到轻浮艳丽,更多的是睿智、从容和端庄。
二娘很怕她。
从前元娘跟二娘说:“闻氏和她带过来的明氏,都是狐媚子。只是,闻氏是个很阴狠的狐媚子,且要小心她。”
二娘也会问元娘:“这话是谁说的?”
“简姨娘告诉我的啊。”元娘这样回答。
从闻氏一进门,大姨娘就挑拨元娘和闻氏的关系。
二娘跟着元娘,从小耳濡目染,对闻氏既恨又怕。陡然再见,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仍是怕她。
进了东次间,二娘给闻氏见礼:“母亲。。。。。。”
“坐吧。”闻氏丝毫不因二娘的到来而惊讶,声音平静又温和,“春蝶,给二姑娘倒茶来。”
“二姑娘,您坐这里。”暖雪让二娘坐到炕上,和闻氏对面。
春蝶也很快倒了茶来。
二娘接过茶,捧在手里,却惊觉手微微有点发抖。
闻氏在做针线,并未抬头看二娘。她面前的小箩筐里,盛放着一双鞋子。水红色的鞋面,绣了折枝海棠,应该是五娘的。
“。。。。。。女儿想着,天气晴好,过来给母亲请安。”二娘先禀明了自己来意。
闻氏穿针走线,不刻意看二娘,眼睛平平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不是来给我请安的,你是来跟落儿道谢的。”
陆落昨天拿了药膏回来,送了些给二娘,闻氏知道。
陆落不肯说,闻氏就装作不知情。
二娘莫名心口一窒。
“。。。。。。她还在歇午觉,略等等,已经让丫鬟去喊了。”闻氏终于抬眸,眼刃若游丝,从二娘脸上掠过。
闻氏既不严厉,亦不亲切,稳稳当当中透出不怒自威。
二娘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是。”二娘回答,小心翼翼捧着茶,愣是没喝一口。
陆落午睡早已醒了,只是无所事事,府里又不像在湖州府那么讲究规矩,懒得起来,躺在被窝里看书。
京里虽然是官宦府邸,却比湖州府的老宅还要松散随意。这座宅院七年没有女主人,全是妾室庶女,早已不成体统。
陆落和闻氏也没打算给她们立规矩,索性比她们还要率性而为。
二娘来了,丫鬟告诉陆落,陆落就爬起来,更衣梳头,到东次间见二娘。
二娘放下茶盏,起身跟陆落见礼。
“五妹妹送给我的药膏,甚是见效,特意来给五妹妹道谢。”二娘对陆落道。
“不过是从湖州府带上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陆落笑道。
陆落准备和二娘闲聊几句,想先从天气说起。
她尚在组织语言,院门又响了。
丫鬟去开门,这次来的是六娘陆芝。
陆芝穿着葱绿色的褙子,白色澜裙,娇小婀娜的进了门。她头上带着一把珍珠梳篦,上等的珍珠在日光下,都能泛出白皙温润的光,映衬着她肤如凝脂,格外俏丽娇嫩。
“二姐姐也在,这是巧了。”六娘活泼可爱,先给闻氏见礼,然后和二娘说话。
六娘不怕闻氏,对闻氏没什么具体的印象,故而很随意。
“的确是巧,没想到六妹妹也来了。”二娘道,声音却冷了,泛出淡淡的憎恶。
二娘特别恨大姨娘。不仅仅是大姨娘在二娘姊妹年少时用心恶毒误导她们,也是因为大姨娘把二娘的婚姻给搅合黄了。
要不然,嫁到江家的就是二娘,而非大姨娘的女儿三娘了。
六娘同为大姨娘的女儿,二娘自然亦恨她。
“二姐姐怎么气鼓鼓的,莫不是我得罪了她?”六娘咯咯笑了。她这话不是对二娘说的,而是对陆落和闻氏。
陆落就认真看了看二娘,然后笑道:“没有啊,我瞧着二姐姐挺好的,倒是六妹妹刻意给她抹黑。。。。。。”
六娘噎住,她着实没想到陆落如此犀利狠辣。
陆落这么一帮忙,二娘也回神,镇定不少,道:“平常一句问候,六妹妹也听得出我生气,这本事我深感折服。想来六妹妹鸡蛋里挑骨头,是驾轻就熟的。”
六娘没想到陆落会帮二娘,一时间被堵回去,脸色微变。
闻氏不语,静静看着她们,脸上既无笑意,也无责备,平静无波。
六娘正要反击,院门又响了。
这次,是四娘和七娘来了。
“二姐姐刚到正院,大姨娘和二姨娘就派出了探子,果然是我们防备得很啊。”陆落心想。
四娘穿着银红色折枝海棠的褙子,研态娇媚。她一头浓密的青丝,整整齐齐梳了发髻,留着厚厚的刘海,刘海披覆柳眉,衬托着眼珠子格外的乌黑浓郁,褶褶生辉。
七娘尚未年幼,还是小孩子模样。虽然不及四娘,也是美人胚子。
和二娘、六娘的素淡相比,四娘姊妹俩衣饰华贵,在日光下璀璨辉煌,珠围翠绕,更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人来齐了,看来大姨娘和二姨娘是时刻盯着我们。”陆落心想,眸子里流光微转。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陆落等四娘和七娘给闻氏见礼之后,笑着对她们说,“姊妹们都来了,要不我们摸牌吧?”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
“老太太才摸牌呢。”七娘立马表示反对,“五姐姐,你给我们讲讲湖州府的趣事吧?”
陆落一想,就说“也好”,于是清了清嗓子,当即说了起来。
她极大夸奖讲述了湖州府的奢华。仆妇众多、房舍宽阔、用度奢侈、来往自由等,听得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
她们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未离开过。湖州府是什么模样,她们不知道,全凭陆落忽悠。
说了半晌的话,闻氏开口道:“我也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二娘、四娘、六娘和七娘起身,给闻氏行礼,纷纷离开了。
“姑娘,她们都来干嘛?”陆落的丫鬟倚竹傻傻的,对今天的热闹场面不理解。
“无非就是二姐姐来了,其他几位想知道我们和二姐姐会不会联手欺负她们,故而派了探子,来探虚实,察言观色呗。”陆落笑着解释。
“倚竹,你真是个小呆子,什么时候能聪明些,给五娘分忧啊?”闻氏身边的风烟笑呵呵打趣倚竹。
闻氏身边的人,私下里都很亲热叫陆落为“五娘”。
“我是保护姑娘的,又不是出主意的。”倚竹茫然道。
倚竹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他们家乡村子里,有个人专门教小孩子习武,收取微薄的米粮,倚竹就跟着学了。
起初是为了强身健体。
后来,他们家乡受灾,田地房舍全被水淹了,倚竹跟着她父母进了城,被走投无路的家人卖到陆家,卖了二十年。
倚竹身手不错,闻氏就收下了她,让她跟着陆落,时刻护着陆落周全。
“。。。。。。二娘刚来,明氏和简氏就派了姑娘来。看来,我们以后要更加小心了。”闻氏想到那些孩子,微微冷笑。
大姨娘和二姨娘派人监视闻氏,也派人盯住二娘陆苏,无非是怕二娘借闻氏的势,和她们作对。
二姨娘还在查二娘落井之事。
当天晚上,陆其钧仍回到二姨娘的西跨院。可是不知怎么的,两个时辰之后,陆其钧气哄哄去了三姨娘的南罩院。
“应该是为了佛珠的事。。。。。。”陆落心想。
果然,第二天暖雪就打听出,昨晚陆其钧跟二姨娘索要陆落送给七娘的佛珠。
二姨娘却说“丢了”。
陆其钧气得当场派人搜二姨娘的箱子。
二姨娘气哭了,说自己跟了陆其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人搜过自己的箱笼。
四娘陆蕤和七娘陆茜也来劝。
陆其钧却不管,非要搜。结果,佛珠没找到,却翻出了二姨娘深藏的五百两银票。
二姨娘疯了一样去抢,差点也被陆其钧打了。
“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藏钱!”陆其钧很生气,觉得二姨娘对他不够真心和体贴。
他拿了钱,去了三姨娘那边。
二姨娘大哭。她既心疼钱,那五百两是她们母女攒了好几年的,前不久才去换了银票。早知道就不换了,还是碎银子安全。
同时,二姨娘也难堪,自己的屋子被丫鬟婆子们翻了个底朝天,一点尊贵也没有了。只有下人的箱笼才随便翻,谁敢翻主子的?
陆其钧这是不敬重她!
一串佛珠而已,就让陆其钧和二姨娘闹得这样,陆落听到之后,微微笑了笑。
二姨娘和陆其钧闹翻之后,大姨娘和三姨娘趁机落井下石,家里一片混乱,她们从前相安无事的三个姨娘彻底斗了起来。
越是混乱,陆落和闻氏越是清净。
同时,二娘陆苏落井的事,就再也查不清了,因为陆其钧既不相信大姨娘,也不相信二姨娘,更不相信闻氏和陆落。
他想让三姨娘查,三姨娘却避之不及。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查清楚了没有功劳,查不好肯定要挨骂,让它烫死二姨娘好了,三姨娘才不做老好人。
二娘就彻底安全了。
二姨娘明氏也不再查了,任由它去。陆其钧搜出五百两银子,又可以逍遥一两个月,也不计较什么落井之事。
事情彻底过去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就是陆落和四娘陆蕤的生日。
到了当天,陆其钧提也没提,他还在生二姨娘母女的气。
陆落送了幅自己写的字给陆蕤,说什么:“礼轻情意重,父亲说家里要清廉”,把四娘给打发了。
四娘正在担心失去父亲的宠爱,也没心情和陆落计较。
闻氏给陆落煮了长寿面,正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吃了。
转眼间,又过来十来天。
四月十八,陆落的叔公,就是太监闻乐喜,终于到了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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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缘故
叔公闻乐喜回到了京里,当天下午就派人来请闻氏和陆落。
闻乐喜离京之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帮皇帝批红,连内阁都敬畏他三分。
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府邸,闻乐喜也不例外。他在皇城附近的街上,有一栋不小的院子。虽然他离京多年,那个院子一直没人敢占,荒芜了很久。
朝廷招他回来,工部就着手帮他修缮,如今已焕然一新。
“娘,叔公他为什么要去做太监?”去见叔公的路上,陆落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她之前心中也有疑惑,却觉得问题难堪,怕母亲难以启齿,从未询问过闻氏。
做太监是件很丢人现眼的事,古语云“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做太监比让祖宗蒙羞还要丑陋。
世人都瞧不起太监,朝臣更是以结交官宦为耻。
哪怕宦官再位高权重,亦不能赢得尊重。
陆落心中没有世俗这种等级的偏见,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闻乐喜要去做太监。
一般人家都是活不下去了,才让孩子去做太监,可是闻家并非那等贫寒之户。
陆落的外公是西北军中的小将领,闻家还有些世代积累的稀薄祖业,比平头百姓略强几分,至少能吃穿不愁,能供孩子们读书。
“这句话,你外祖父问了好些年,也没问出什么结果。”闻氏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
闻乐喜从来没提过,不管家人怎么逼问,他就是闭口不谈。
对于闻乐喜的身份,闻氏并不感到耻辱,她无时无刻不站在自己家人的身后,支持他们,哪怕是做了太监。
她尊重闻乐喜。在闻氏眼里,闻乐喜始终都是她的长辈,最疼爱她的小叔叔。
闻乐喜并非叔公的真名。闻乐喜原名叫闻钺,字景泠,是陆落外祖父闻钎最小的兄弟。
这个年代,医学不发达,孩子的夭折率非常高。
外祖父有七个兄弟姊妹,夭折了六个,只保存下了最小的闻乐喜。
闻乐喜比闻钎小八岁。
“。。。。。。你外祖父是把你叔公当儿子养大的,知道他去做了太监,你外祖父气得昏死了几回,亲自跑到京里,想救他出去。
可是,你外祖父地位低下,在京里毫无人脉,也只能眼睁睁任由你叔公在宫里。等你叔公得势了,就把我们都接到了京里。你外祖父问他当年可有隐情,他从未回答过。”闻氏道。
闻钎的确是把闻乐喜当儿子。长兄如父,在父母去世之后,闻钎养活着六岁的闻乐喜,兄弟俩相依为命。
父母留下了几十亩薄田,闻钎兄弟生活也算过得去。闻钎自己省吃俭用,先供闻乐喜吃好喝好,然后给他请先生,教导他念书,希望他将来有出息,功成名就。
闻乐喜念书很用心。他十三岁的时候,聪明机灵,能写会算,连将军都知道闻钎有个机灵的小兄弟。
闻钎的战友们都说:“将来景泠是要考状元的!”
闻钎自己也是那样期望的,故而重金给闻乐喜聘请名师。
闻乐喜也跟将军身边的随从关系很好。他从未离开边疆,总是很向往京城,多次跟闻钎提到想去京里看看。
所以,他十四岁那年,正逢将军回京述职,闻乐喜要跟着前往,想一睹京师的繁华,闻钎一咬牙,答应了。
将军倒也不介意。闻乐喜是军中长大的孩子,却又不是将士,故而非下属,将军对他多一分宽容。
哪里知道,闻乐喜从此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进京之后,没有再跟着将军回去,而是进宫做了太监。
闻钎当时都疯了,仔细询问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将军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随从们也是糊里糊涂。
闻乐喜就这样,莫名其妙进宫做了太监。他和其他太监不同,他读过七八年书,学问赶得上秀才,故而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器重,将他送到了东宫,陪伴太子。
闻乐喜不仅仅有学问,而且擅长模仿笔迹。他到了东宫,整日帮太子做功课糊弄太傅们,导致贪玩的太子非常喜爱他、器重他。
他成为了太子的心腹,是太子第一信任的人。
太子登基之后,闻乐喜直接被任命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辅助新皇“批红”。
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岁。
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闻乐喜想把闻钎一家接到京城,让闻钎到京里做官。闻钎一百个不乐意,但是调令到了,他又不得不进京。
闻氏就是那一年,跟着父母进京了。
两年之后,闻氏嫁给了陆其钧。这中间隐约有点传闻,不过陆落不太清楚,没人告诉她。
七年前,闻乐喜突然失去踪迹,闻钎就辞去了官职,带着家产和老妻,依旧回了边陲老家;闻氏也离开了京城,带着陆落去了湖州府。
闻氏没有亲兄弟姊妹。外祖父有一妻一妾,后来又添了三四个孩子,悉数夭折了,只有闻氏一个独女。
“娘,是不是有人害了叔公,他才进宫做太监?”陆落问闻氏。
在世俗观中,太监是最低等的人。一个并非走投无路的读书人,他会自宫去做太监,是难以置信的。
就好像后世,生活在富足和睦家庭的孩子,拥有亲人的宠爱和优越的成绩,身心健康,却突然走上了为世俗所唾弃的犯罪道路,必然是有个缘故的。
这个缘故,闻乐喜讳莫如深,外人难以窥视。
“你外祖父也这样猜过。”闻氏道,“可是你叔公不说,怎么查也查不明白。况且,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陆落觉得,他外祖父仍是疼爱叔公的。
叔公的行为,是给整个闻家抹黑,导致外祖父被人歧视。假如外祖父记恨,死也不会进京来受人指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