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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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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是这么一种心思,倒是我错怪你了。”同少棠又说:“原来是我想替你尽点心,你不忘记者相好,想这样子办,我当然照你的意思。至于论多论少,我要看情形办,而且我要告诉人家。”

    “不必,不必!不必说破。”胡雪岩忽然神秘地一笑,“少棠,你记不记得石塔儿头的‘豆腐西施’阿香?”

    周少棠愣了一下,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出阿香的影子来——石塔儿头是地名,有家豆腐店的女儿,就是阿香,艳声四播。先是周少棠做了入幕之宾,后来胡雪岩做了他的所谓“同靴弟兄”,周少棠就绝迹不去了。少年春梦,如今回想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奇怪胡雪岩何以忽然提了起来?

    “当初那件事,我心里一直难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不该割你的靴腰子。现在顶好一报还一报。”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月如是匹扬州人所说的‘瘦马,,你倒骑她一骑看。”

    听此一说,周少棠有点动心,不过口头上却是一叠连声地道:“笑话,笑话!”

    胡雪岩不作声,笑容慢慢地收敛,双眼却不断眨动,显然有个念头在转。

    “那么,少棠,我说一句决不是笑话的话,你要不要听?”

    “要的。”

    “年大将军的故事,你总晓得罗?”

    “年大将军”是指年羹尧。这位被杭州人神乎其词他说他“一夜工夫连

    降十八级“的年大将军,在杭州大概有半年的辰光,他是先由一等公降为杭州将军,然后又降为”闲散章京“,满洲话叫做”拜他喇布勒哈番“,汉名叫做”骑都尉“,正四品,被派为西湖边上涌金门的城守尉,杭州关于他的故事极多,所以周少棠问说:”你是问哪一个?“

    “是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

    这是众多年羹尧的故事中,最富传奇性的一个。据说,年羹尧每天坐在涌金门口,进出乡人,震于他的威名,或者避道而行,或者俯首疾趋,惟有一个穷书生,早晚进出,必定恭恭敬敬地作一个揖。这样过了几个月,逮捕年羹尧入京的上谕到了杭州,于是第二夭一早,年羹尧等那穷书生经过时,喊住他说:“我看你人很忠厚,我这番入京,大概性命不保,有个小妾想送给你,请你照料,千万不要推辞。”

    那个穷书生哪敢作此非分之想,一再推辞,年羹尧则一再相劝。最后,穷书生说了老实话,家徒四壁,添一口人实在养不起。

    “原来是为这一层,你无庸担心,明天我派人送她去。你住哪里?”

    问了半天,穷书生才说了他家的住址。下一天黄昏,一乘小轿到门,随携少数“嫁妆”。那轿中走出来一个风信年华的丽人,便是年羹尧的爱妾。

    穷书生无端得此一段艳福,自然喜心翻倒,但却不知往后何以度日。那丽人一言不发,只将带来的一张双抽屉的桌子,开锁打开抽屉,里面装满了珠宝,足供一生。

    “我现在跟年大将军差不多。”胡雪岩说:“我的几个妾,昨天走了一半,有几个说一定要跟我,有一个想走不走,主意还没有定,看她的意思是怕终身无靠。我这个妾人很老实,我要替她好好找个靠得住的人。少棠,你把她领了回去。”

    “你说笑话了!”周少棠毫不思索地说,“没有这个道理!”

    “怎么会没有这个道理。你没有听‘说大书’的讲过,这种赠妾、赠马的事,古人常常有的。现在是我送给你,可不是你来夺爱,怕啥?”

    周少棠不作声,他倒是想推辞,但找不出理由,最后只好这样说:“我要同我老婆去商量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棠还在床上,杨书办便来敲门了。起床迎接,周少棠先为前一日晚上失迎致歉,接着动问来意。

    “唐子韶!”杨书办说:“昨天早晚就来看我,要我陪了他来看你。看起来此人倒蛮听话,我昨天叫他晚上来看你,他真的来了。”

    “此刻呢?人在哪里?”

    “我说我约好了你,再招呼他来见面,叫他先回去。你看,在哪里碰头?”

    “要稍为隐蔽一点的地方。”

    “那么,在我家里好了。”杨书办说:“我去约他,你洗了脸、吃了点心就来。”

    周少棠点点头,送杨书办出门以后,一面漱洗,一面盘算,想到胡雪岩昨天的话,不免怦然心动,想看看月如倒是怎么样的一匹“瘦马”?

    到得杨家,唐子韶早就到了,一见周少棠,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反客为主,代替杨书办招待后到之客,十分殷勤。

    “少棠兄,”杨书办站起来说:“ 你们谈谈,我料理了一桩小事,马上过来。中午在我这里便饭。”

    这是让他们得以密谈,声明备饭,更是暗示不妨详谈、长谈。

    但实际上无须花多少辰光,因为唐子韶成竹在胸,不必抵赖,当周少棠出示由杨书办抄来的清单,算出他一共侵吞了八万三千多银子时,他双膝一跪,口中说道:“周先生,请你救救我。”

    “言重,言重!”周少棠赶紧将他拉了起来,“唐朝奉,你说要我救你,不管我办得到、办不到,你总要拿出一个办法来,我才好斟酌。”

    “周先生,我先说实话,陆陆续续挪用了胡大先生的架本,也是叫没奈何!这几年运气不好,做生意亏本,我那个小妾又好赌,输掉不少。胡大先生现在落难,我如果有办法,早就应该把这笔款子补上了。”

    “照此说来,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不是,不是。”唐子韶说,一我手里还有点古董、玉器。我知道周先生你是大行家,什么时候到我那里看看,能值多少?“唐子韶略停一下又说:”现款是没有多少,我再尽量凑。“

    “你能凑多少?”

    “一时还算不出。总要先看了那些东西,估个价,看缺多少,再想办法。”

    原来这是唐子韶投其所好,编出来的一套话。周少棠玩玉器,在“茶会”

    上颇有名声,听了唐子韶的话信以为真,欣然答说:“好!你看什么时候,我去看看。”

    “就是今天晚上好不好,”唐子韶说:“小妾做的菜,很不坏。我叫她显显手段,请周先生来赏鉴赏鉴。”

    一听这话,周少棠色心与食指皆动,不过不能不顾到杨书办与马逢时,因而说道:“你不该请我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马大老爷我不便请他,我再请杨书办。”

    杨书办是故意躲开的,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料理,所以发觉唐子韶与周少棠的谈话已告一段落,随即赶了出来留客。

    “便饭已经快预备好了,吃了再走。”

    “谢谢!谢谢!”唐子韶连连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打搅。顺便提一声:今天晚上我请周少棠到舍下便饭,请你老兄作陪。”

    说成“顺便提一声”,可知根本没有邀客的诚意,而且杨书办也知道他们晚上还有未完的话要谈,亦根本不想夹在中间。当即亦以晚上有事作推托,回绝了邀约。

    送走唐子韶,留下周少棠,把杯密谈,周少棠将前一天去看胡雪岩的情形,说了给杨书办听。不过,他没有提到胡雪岩劝他去骑月如那匹瘦马的话。

    这倒并非是他故障隐瞒,而是他根本还没有作任何决定,即使见了动心,跃跃欲试,也要看看情形再说。

    “胡大先生倒真是够气概!”杨书办说:“今日之下,他还顾念着老交情!照他这样厚道来看,将来只怕还有翻身的日子。”

    “ 难!他的靠山已经不中用,他本人呢,锐气也倒了,哪里还有翻身的日子?”周少棠略停一下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看要唐子韶吐多少出来?”

    “请你作主。”

    周少棠由于对月如存着企图,便留了个可以伸缩的余地,“多则一半,少则两三万。”他说,“我们三一三十一。”

    唐子韶家很容易找,只要到公济典后面一条巷子问一声“唐朝奉住哪里?”自会有人指点给他看。

    是唐子韶亲自应的门,一见面便说:“今天很冷,请楼上坐。”

    楼上升了火盆,板壁缝隙上新糊了白纸条,外面虽然风大,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周少棠的狐皮袍子穿不住了,依主人的建议脱了下来,只穿一件直贡呢夹袄就很舒服了。

    “周先生,要不要‘香一筒,?”唐子韶指着烟盘说。

    “你自己来。”周少棠说:“我没有瘾,不过喜欢躺烟盘。”

    “那就来靠一靠。”

    唐子韶令丫头点了烟灯,然后去捧出一只大锦盒来,放在烟盘下方说道:“周先生,你先看几样玉器。”

    两人相对躺了下来,唐子韶抽大烟,周少棠便打开锦盒,鉴赏玉器,那锦盒是做了隔板的,每一层上面三块汉玉,每一块的尺寸大致相仿,一寸多长,六七分宽,上面刻的篆字,周少棠只认得最后四个字。

    “这是‘刚卯’。”周少棠指着最后四个字说:“一定有这四个字:”莫我敢当‘。“

    “喔,”唐子韶故意问说:“刚卯作啥用场?”

    “辟邪的。”

    “刚卯的刚好懂,既然辟邪,当然要刚强。”唐子韶说:“卯就不懂了。”

    “卯是‘卯金刀’,汉朝是姓刘的天下。还有一个说法,要在正月里选一个,所以叫刚卯。”

    “周先生真正内行。”

    “玩儿汉玉,这些门道总要懂的。”说着周少棠又取第二方,就着烟灯细看。

    “你看这三块刚卯,怎么样?”

    “都还不错。不过……”

    唐于韶见他缩口不语,便抬眼问道:“不过不值钱?”

    “也不好说不值钱。”周少棠没有再说下去。

    唐子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几万银子的亏欠,拿这些东西来作抵,还差得远,因而也就不必再问了,只伸手揭开隔板说道:“这样东西,恐怕周先生以前没有见过。”

    周少棠拿起来一看,确是初见,是很大的一块古色斑斓的汉玉,大约八寸见方,刻成一个圆环,再由圆环中心向外刻线,每条线的未端有个数目字,从一到九十,一共是九十条线,刻得极细极深极均匀。

    “这是啥?象个罗盘。”

    “不错,同罗盘差不多,是日规。”

    “日规?”周少棠反复细看,“玉倒确是汉玉,好象出土不久。”

    “法眼、法眼!”唐子韶竖起大拇指说:“出土不过三四年,是归化城出土的。”

    “喔,”周少棠对此物颇感兴趣,“这块玉啥价钱?”

    “刚刚出土,以前也没有过同样的东西,所以行情不明。”唐子韶又说:“原只要当一千银子,我还了他五百,最后当了七百银子。这样东西,要遇见识货的,可以卖好价钱。”

    “嗯。”周少棠不置可否,去揭第二块隔板,下面是大大小小七八方玉印。正取起一块把玩时,只听得楼梯上有响声,便即侧身静听。

    “你去问问老爷,饭开在哪里?”

    语声发自外面那间屋子,清脆而沉着,从语声的韵味中,想象得到月如过了风信年华,正将步入徐娘阶段的年龄。这样在咫尺之外,发号施令,指挥丫头,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会露面?转念到此,周少棠心头,不免浮起一丝怅惘之感。

    此时丫头进来请示,唐子韶已经交代,饭就开在楼上,理由仍旧是楼上比较暖和。接着,门帘启处,周少棠眼前一亮,进来的少妇,约可三十上下年纪,长身玉立,鹅蛋形的脸上,长了一双极明亮的杏眼,眼风闪处,象有股什么力量,将周少棠从烟榻上弹了起来,望着盈盈含笑的月如,不由得也在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是小妾月如。”在烧烟的唐子韶,拿烟签子指点着说:“月如,这是周老爷,你见一见。”

    “喔,是姨大大!”周少棠先就抱拳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月如裣作礼,“周老爷我好象哪里见过。”

    “你自然见过。”唐子韶说:“那天阜康门口搭了高台,几句话说得挤兑的人鸦雀无声,就是周老爷。”

    “啊!我想起来了。”月如那双眼睛,闪闪发亮,惊喜交集,“那天我同邻居去看热闹回来,谈周老爷谈了两三夭。周老爷的口才,真正没话说。

    这倒还在其次,大家都说周老爷的义气,真正少见。胡大先生是胡财神,平常捧财神的不晓得多少,到了财神落难,好比变了瘟神,哪个不是见了他就躲,只有周老爷看不过,出来说公道话。如今一看周老爷的相貌,就晓得是行善积德,得饶人处且饶人,有大福气的厚道君子。“

    这番话说得周少棠心上象熨过一样服帖,当然,他也有数,“得饶人处且饶人”,话中已经递过点子来了。

    “好说,好说!”周少棠说:“我亦久闻唐姨太太贤惠能干,是我们老唐的贤内助。

    唐子韶一听称呼都改过了,知道周少棠必中圈套,“随你奸似鬼,要吃老娘洗脚水”,心中暗暗得意,一丢烟枪,翻身而起,口中说道:“好吃酒了。”

    其时方桌已经搭开,自然是请周少棠上座,但只唐子韶侧面相陪。菜并非如何讲究,但颇为人味,周少棠喜爱糟臃之物,所以对糟蒸白鱼、家乡肉、醉蟹这三样肴馔,格外欣赏,听说家乡肉、醉蟹并非市售,而是月如手制,便更赞不绝口了。

    周少棠的谈锋很键,兴致又好,加以唐子韶是刻意奉承,所以快饮剧谈,相当投机。当然,话题都是轻松有趣的。“老唐,”周少棠间到唐子韶的本行,“天下的朝奉,都是你们徽州人,好比票号都是山西人,而且听说只有太谷、平遥这两三府的人。这是啥道理?”

    “这话,周先生,别人问我,我就装糊涂,随便敷衍几句,你老哥问到,我不能不跟你谈来历,不过,说起来不是啥体面的事?”

    “喔,怎么呢?”

    “明朝嘉靖年间,我们徽州有个人,叫汪直,你晓得不晓得。”

    “我只晓得嘉靖年间有个‘打严嵩’的邹应龙,不晓得啥汪直。”

    “你不晓得我告诉你,汪直是个汉奸。”

    “汉奸?莫非象秦桧一样私通外国。”

    “一点不错。”唐子韶答说,“不过汪直私通的不是金兵,是日本人,

    那时候叫做倭寇。倭寇到我们中国,在江浙沿海地方一登了陆,两眼漆黑,都是汪直同他的部下做向导,带他们一路奸淫掳掠。倭寇很下作,放枪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要,不过有的带不走,带走了,到他们日本也未见得有用,所以汪直动了个脑筋,开爿典当,什么东西都好当,老百姓来当东面,不过是个幌子,说穿了,不过替日本人销赃而已。“

    “怪不得了,你们那笔字象鬼画符,说话用‘切口’,原来都有讲究的。”

    周少棠说:“这是犯法的事情,当然要用同乡人。”

    “不过,话要说回来,徽州地方苦得很,本地出产养不活本地人,只好出外谋生,呼朋招友,同乡照顾同乡,也是迫不得已。”

    “你们微州人做生意,实在厉害,象扬州的大盐商,问起来祖籍一大半是徽州。”周少棠说:“象汪直这样子,做了汉奸,还替日本人销赃,倒不怕公家抓他法办?”

    “这也有个原因的,当时的巡按御史,后来做了巡抚的胡宗宪,也是徽州人,虽不说包庇,念在同乡份上,略为高一高手,事情就过去了。官司不怕大,只要有交情,总好商量。”唐子韶举杯相邀:“来,来,周先生干一杯。”

    最后那两句话,加上敬酒的动作,意在言外,的然可见,但周少棠装作不觉,千了酒,将话题扯了开去,“那个胡宗宪,你说他是巡按御史,恐怕并没有庇护汪直的权柄。”他又问一句:“真的权柄这么大。”

    “那只要看三堂会审的王金龙好了。”

    “王金龙是小生扮的,好象刚刚出道,哪有这样子的威风?戏总是戏。”

    谈到这方面,唐子韶比周少棠内行得多了,“明朝的进士,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进士,如果不是点翰林或者到六部去当司官,放出来不过是个‘老虎班’的知县,明朝的进士,一点‘巡按御史’赏上方宝剑,等于皇上亲自来巡查,威风得不得了。我讲个故事,周先生你就晓得巡按御史的权柄了。”

    据说明朝有个富人,生两个女儿,长女嫁武官,次女嫁了个寒士,富人不免有势利之见,所以次婿受了许多委屈。及至次婿两榜及第,点了河南的巡按御史,而长婿恰好在河南南阳当总兵。御史七品,总兵二品,但巡按御史“代天巡狩”,地位不同,所以次婿巡按到南阳,第二天五更时分,尚未起身,长婿已来禀请开操阅兵,那次婿想到当年岳家待他们连襟二人,炎凉各异,一时感慨,在枕上口占一绝:“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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