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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洗银枪-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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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个木头人,连一句话都不说,有的人喝醉了会哭,有的人喝醉了会笑,我觉得很有
趣。”
  她忽然问马如龙:“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一个
人如果真的喝醉了,记忆中在往会留下一大段空白,醒来只觉得口子舌燥,头痛如裂,
什么事都忘了——把不该忘的事全都忘了,应该忘记的事也许反而记得更清楚。
  玉玲珑笑笑道:“我生平只见过两个真正可以算美男子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所
以,你就算喝醉了,样子也不会难看的。”
  俞五大笑:“他喝醉了是什么样子,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马如龙醉得虽然不能算很快,可是也绝不能算很但。
  开始的时候,玉玲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将一双手在水里浸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然后就用一块柔巾把手擦干,从那银
箱中拿出把小小的弯刀,开始修指甲——这个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修完指甲,她又从七八个不同的坛子里,倒出七八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有的是粉,
有的是浆汁,有黄有褐有白沫。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倒在一个比较小的银盆里,用一把银
匙惺慢搅动。
  马如龙看得出这些都是她替别人易容前做准备,无论做什么事,能够有如此精密周
到的准备,都一定不会做得太差的。大半坛女儿红下肚后,马如龙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想
法。
  “既然她能替别人易容,将丑的变美,美的变丑,年老变年轻,年轻的变年老,她
为什么不替自己易容,把自己变成个大姑娘?”玉玲珑居然好像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
法,“我只替别人易客,从来不替自己做这种事。”她说,“因为我就算能让自己变得
年轻些,就算能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她淡谈地笑道,“骗别人的事我可能会
做。
  骗自己的事是绝不做的。”
  说这些活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件纯银的小刀小剪小钩小铲,甚至还有个
小小的锯子。——她准备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如果还没有喝醉,马如龙说不定已经夺门而逃,只可惜他已经喝得大多了,已经喝
醉了。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就是玉玲珑在用手指按摩他的脸。她的手指冰冷而光滑,
她的动作轻巧而柔软,非常非常柔软……
 标题 
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十六章 杂货店
  屋子盖得很低,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梁,墙上的粉圣已剥落,上面贴着一张关
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一张朱大子的治家格言,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字写得居然很工
整。屋里只有一扇窗子,一道门,门上挂着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
  一张虽然已残旧、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桌上有一个缺嘴茶壶,三
个茶碗,还供着个神龛,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
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木梳的齿也断了好几根。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了。一个带着四根挂帐子木柱的雕花大木床,床上睡着一
个女人,身上盖着三床厚棉被。这女人的头发蓬乱,脸色发黄,看来说不出的疲倦憔
悴,虽然已睡着了,还是不时发出呻吟。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药香,外面有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正在吵闹,又说这个杂货店的
鸡蛋大小,又说油里掺了水,盐也卖得太贵。
  马如龙醒来时,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除了做梦
外,他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幸好他的宿醉虽然未醒,头虽然痛得要命,可是记
忆还没有丧失。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步
窜到妆台前,拿起了那面铜镜,用衣袖擦净上面的灰尘。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发抖。
  ——玉玲珑究竟在他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他当然急着想要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
样子?
  他看见的不是他自己,是张荣发,绝对不是他自己,绝对是张荣发。
  他看着镜子时,就好像在看着大婉给他看过的那幅图画。
  一个人在照镜子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现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的。
  虽然他并没有时常提醒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就连最妒恨讨厌他的
人,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他忍不住要问自己:“将来,我还会不会恢复我以前的样
子?”这问题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大婉和玉玲珑。
  外面争吵的声音总算平静了,床上的女人还没有醒。马如龙当然也忍不住要去看看
她,一看又吓了一跳。
  这个面黄肌瘦、病弱憔悴、连一分光米都没有的女人,真的就是他在那衙门里的验
尸房里,掀开布单所看见的那个绝色美人?马如龙是明明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还是
忍不住要害怕、吃惊,她醒来对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变成这样子,她会怎么样?马如龙已
经开始对她同情了。
  现在这个“张荣发”已见过了他自己,见过了他住的屋子,也见过了他的妻子。他
的杂货店是个什么样的杂货店,他那个老实忠厚的伙计张老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
也忍不住想去看看。
  杂货店通常都是个很“杂”、放满了各式各样“货”的地方。油、盐、酱、醋、
米、鸡蛋、咸蛋、卤蛋、皮蛋、虾米、酱菜、冰糖、针线、刀剪、钉子、草纸……一个
普通人家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杂货店里买得到。
  这个杂货店也是这样子的,门口还挂着个破旧的招牌。“张记杂货”。门外是条不
能算很窄的巷予,刮风的时候灰砂满天,下雨的时候泥泞满路,左邻右舍都是贫苦人
家,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整天在巷子里胡闹啼哭打架玩耍,鸡鸭猫狗拉的屎到处都有,家
家户户的门口都晒着小孩衣服和尿布。
  在这种地方,这种人家,除了逗小孩子外,别的娱乐几乎完全没有。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好汉们,当然下会到这种地方来。马如龙做梦也想不到自台居然
变成了这么样一家杂货店的老板。
  张老实矮矮胖胖的身材,邀迟遏遏的样子,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双好像永远睡不
醒的眼睛,和一个通红的大酒糟鼻予。张老实对他的老板礼貌并不十分周到,甚至连话
都懒得说,连看都懒得看。
  在这么样一个破铺子里,老板又怎么样?伙计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是在混吃等
死,能捱一天是一天。马如龙对这种情况反正很满意,如果张老实是个多嘴的人,对他
特别巴结,他反而受不了。
  这杂货店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呢?俞五当然已对他们做了妥当的安排,现在他们过
的日子一定比原来好得多。马如龙又忍不住问自己:“像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
久?”
  又有生意上门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小媳妇,来买一丈钱的红糖。就在这时
候,马如龙听见了一声呼喊,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马如龙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么惊
慌悲惨的呼喊。谢玉仑一定已经醒来了,一定已经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马如龙几乎
不敢进去面对她。
  大肚子的小媳妇看着他摇头叹息道:“老板娘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马如龙只有
苦笑,掀起蓝布门帘,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谢玉仑正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令人看过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惊
慌、愤怒和恐惧,她嘶声呼喊:“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八年,我就是你的老公。”
  马如龙说出这些活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黄鼠狼。可是他不能不说:
“我看,你的病又重了,居然连自己的家和老公,都不认得了。”谢玉仑吃惊地看着
他,没有人能形容她眼睛里是什么表情。
  大肚子的小熄妇也从门帘外伸进头来,叹着气道:“老板娘一定烧得很厉害,所以
才会这样子说胡活,你最好煮点红糖姜水给她喝。”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玉仑已经抓
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粗碗,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摔了过来。
  只可惜她“病”实在太重了,连一个碗都摔不远,她更害怕,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那一身惊人的武功到哪里去了?小媳妇终于叹着气,带者
红糖回家,不出半个时辰,左邻右舍都会知道这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病得快疯了。谢玉
仑真的快疯了。她已经看见自己的手,一双柔若无骨、春葱般的玉手,现在竟已变得像
只鸡爪。
  别的地方呢?她把手伸进了被窝,忽然又缩了出来,就好像被窝里有条毒蛇,把她
咬了一口。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镜子,她挣扎着爬过去,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只看了一
眼,她就晕了过去。
  马如龙馒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破碗的碎片,其实他并不想做这件事的。他真正
想做的事,就是先用力打自己十七八个耳光,再把真相告诉这位姓谢的姑娘。
  但是他也不能对不起大婉。大婉信任他,他也应该信任她。她这么做,一定有很深
的用意,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马如龙长长的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吩咐他的伙
计,道:“今天我们提早打烊。”
 标题 
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十七章 有所不为
  晚饭的菜是辣椒炒的小鱼干,只有一样菜,另外一碗用肉骨头熬的汤,是给病人喝
的。病人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瞪着眼,看着屋顶。
  马如龙也只有呆坐在床边一张破藤椅上,他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了他以前做过的
那些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事。
  ——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应该做的?是不是真的那么了不起?
  一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距离,为什么有的人生活得如此卑贱?为什么
有些人要那么骄做?
  他忽然发现,如果能将人与人之间这种距离缩短,才是真正值得骄做的。如果他一
直生活在以前那种生活里,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
  ——个人如果能经历一些意想下到的挫折苦难,是不是对他反而有好处?
  ——大婉用这种法子对付谢玉仑,是不是也为了这缘故?
  想到这里,马如龙心里就觉得舒服一点了。他相信谢玉仑以前一定也是个非常骄做
的人,而且自觉有值得骄做的理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玉仑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再说一
遍。”
  “说什么?”
  “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我是张荣发,你是王桂枝。”
  “我们是夫妻?”
  “是十八年的夫妻。我们一直都住在这里,开了这家杂货店,附近的每个人都认得
我们。”
  马如龙叹了口气,又说道:“也许你认为我们这种日子过得太贫苦,已经不想再过
了,所以要把以前的事全部都忘记。”他是在安慰她,“其实,这种日子也没有什么不
好,至少,我们一直过得心安理得。”
  谢玉仑又盯着他看了很久。“你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什
么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道这些事一定是别人买通了你,来害我的。”
  “谁要害你?为什么要害你?”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马如龙真的不太知道,忍不住问:“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人?”
  谢玉仑冷笑:“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活活骇死。”她的声音中忽然充
满骄做,“我是神的女儿,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我。
  我随时都可以让你发财,也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赶快把我送回去,否则我
迟早总有一大,要把你一刀刀的割碎,拿去喂狗。”
  她果然是个非常非常骄做的女人,非但从未把别人看在眼里,别人的性命她也全下
重视,因为除了她自己外,谁的命都不值钱。像这么样一个人,受点苦难折磨,对她绝
对是有好处的。
  马如龙又叹了口气:“你的病又犯了,还是早点睡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才想到一个问题:屋里只有一张床,他睡在哪里?
  谢玉仑无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忽然尖声道,“你敢睡上来,敢碰我一下,我
就……我就……”
  她没有说下去。她根本不能对他怎么样,她连站都站不起来,随便他要对她怎么
样,她都没法子反抗,马如龙没有时她怎么样。
  马如龙是个男人,健全而健康,而且曾经看过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个多么美丽的
女人。在那阴暗的小屋里,在那床雪白的布单下……
  那一慕,他并没有忘记,也忘记不了。可是他没有对她怎么样。虽然他的想法已经
变了,已经觉得自己并没有以前想象中那么值得骄做,可是有些事他还是不会做的,你
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做,也许这一点已经值得骄做了。
  日子居然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谢玉仑居然也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人遇着了无可奈
何的事,无论谁都只有忍耐接受。因为他不忍耐也没有用,发疯发狂,满地打滚,一头
撞死都没有用。
  马如龙呢?这种生活非但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而且跟他以前的世界完全隔
绝,以前他觉褐平凡腐俗卑贱的人,现在,他已经可以发现到他们善良可爱的一面了。
有时候,他虽然也会觉得很烦躁,想出去打听江湖中的消息,想去找大婉和俞五。
  但是有时候他想放弃一切,就这么样安静平凡的过一辈子。只可惜就算他真的这么
想,别人也不会让他这么他的。他毕竟不是张荣发,是马如龙。
  最近这几天,杂货店里忽然多了个奇怪的客人,每天黄昏后,都来买二十个鸡蛋,
两刀草纸,两斤粗盐,一斤米酒。一家人每天要吃二十个蛋,用两刀草纸,已经有点奇
怪了。每天都要用两斤粗盐的人家,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件事虽然奇怪,但是这个人买的东西却不奇怪,鸡蛋、草纸、盐、酒,都是很普
通的东西。来买东西的人看来也很平凡,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就像这里别的男人一
样,看来总显得有些忧虑,有点疲倦。
  直到有一天,那个肚子挺得更高的小媳妇看见他,马如龙才开始注意他。因为小媳
妇居然问:“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住在这里的人每一个她都见过,而且都认得。她说得很肯定。“这个男人绝不是住
在这里的,而且以前绝对没有到这里来过。”
  于是马如龙也渐渐开始对这个男人注意了。他并不是个善于观察别人为人,出身在
他这种豪富世家的大少爷们,通常都不善于观察别人,但是,他仍然看出好几点异常的
现象。
  这个男人身材虽然很瘦,手脚却特别粗大,伸手拿东西和付钱的时候,总是躲躲藏
藏的,而且动作很快,好像很不愿别人看见他的手。每天他都要等到黄昏之后,每个人
都回家吃饭的时候才来,这时候巷子的人最少。他的身材虽然很高,脚虽然很大,走起
路来却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有时天下雨,巷子里泥泞满路,他脚上沾着的泥也比
别人少。
  虽然已过完了年,已经是春天,天气却还是很冷,他穿的衣衫也比别人单薄,可是
连一点伯冷的样子都没有。马如龙虽然不是老江湖,就凭这几点,也已看出这个人一定
练过武,而且练得很不错,一双手上很可能有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一个武林中的好手,每天到这里来买鸡蛋草纸干什么?如果他是为了避仇面躲到这
里来的,也不必每天来买这些东西。如果他是俞五的回下,派到这里来保护马如龙的,
也不必做这些引人注意的事情。
  难道邱凤城、绝大师他们已经发现这家杂货店可疑,所以派个人来查探监视?回如
果真是这样子的,他也不必每天买二十个鸡蛋两斤盐回去,这几点马如龙都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最好不要想,可是马如龙的好奇心已经被引起了,每个人都难免有好
奇心,马如龙固然不能例外,谢玉仑也不例外。她也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来,有一天她
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个男人?”
  “当然是个男人。”
  “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的?”“绝不会。”
  马如龙虽然己领教过“易容木”的奇妙,但是,他相信这个男人绝不会是个女人,
谢玉仑显然觉得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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