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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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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都惊奇了,文玉还有这本事?说话一套一套的,有板有眼,有根有底。最惊奇的人是文广,文玉没念过几年书,哪儿学来这才干?文广后来常想这个问题:在中国历史上,一到动乱年代就会出现无数的农民英雄,一放下锄头就变成军事家、政治家、权谋家,这才能几近“与生俱来”,这是为什么呢?    
    文广走出屋子,见“农总”这边果然有造反的阵势、标语、旗帜全有,锣鼓敲得震天响。“农造”那边见丁姓人也造了反,杂姓的人去瞧热闹,不能不急,因为杂姓人向着哪边,关乎势力呢!赵天成吹着哨子满街跑,可是哨子没有锣鼓有吸引力,正挠头,尚家五兄弟五支大喇叭吹起来,高兴得他拼命吹哨子。这一吹倒乱了大喇叭的节拍。尚老五说:“队长你别吹那破玩艺了,乱了俺们的板眼。”赵天成还是忍不住要吹,隔一阵吹一声。    
    吹手是有嘴瘾的。本地吹手主要是丧葬时为人送殡才吹大喇叭,文革之后不许干这“四旧”行当,可把他们憋坏了,今天有这机会,拼命过过瘾吧。五杆大喇叭齐吹,惊天动地。尚老五的哥哥们不会吹语录歌,但会吹《大寨红花遍地开》。这下轮到“农总”的锣鼓手们乱套了,锣鼓反为对方配上节拍。丁文玉发火了:“你们乱敲什么点儿?为‘农造’配锣鼓呀?这是个立场问题!”锣鼓手们又重敲,可是他们耳朵听着《大寨红花遍地开》,手就不知不觉随着那节拍去了。“停!”丁文玉大喊道,“你们没有长耳朵呀?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这点儿不会敲吗?他们快你们就慢,他们慢你们就快!敲起来!”这边鼓点一慢,那边的乐曲也来个慢板,结果这又是为人家配锣鼓点。“农造”的人大笑起来。    
    丁承祥一早就去买回个哨子,在手心里握得发烫。他很会琢磨人们的情绪,把哨子一吹,锣鼓停下了,向众人说:“社员同志们,说个实在话,农民靠工分吃饭,不干活怎么行?俺分配活路了……”    
    赵天成一见,吹着哨子过来了。那一伙人也随着过来了。赵天成说:“丁承祥,你有什么资格分配活路?”    
    “俺是队长!”丁承祥说。    
    “你的权被夺了!”赵天成举起牛角哨。    
    “‘农总’造反了,又夺回了权!”丁承祥举起雪亮的铁哨子。    
     “最最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下来最高指示啦——”尚老五狂喊一声,“最高指示”四字势如泰山压顶,镇住了所有的人,他有意顿一顿:    
    “毛主席说:猿山生产队长要由个姓赵的伙计名叫赵天成的来干!”    
    人们愣住了,毛主席还知道猿山有个赵天成?毛主席知道你吃几个苞米面大饼子哟!虱子往皇上身上爬,不吸凡人血啦!这话把尚老五的战友们也吓一跳,他前边的话是不是毛主席说的,大家拿不准。可是这句话肯定不是毛主席说的。毛主席还能说“伙计”这土话?    
    文广早听出尚老五在瞎编语录,文玉怎么不抓住这个严重的原则问题?他杀鸡抹脖般向文玉递眼色,没想到文玉喊道:    
    “最最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下来最新最高指示——”他也有意顿一顿,让人们回回神,“毛主席说:猿山队长丁承祥能执行我的革命路线,坚持农业学大寨,是个好同志,不许夺他的权!”    
    文广在心里叫声“愚蠢啊”。但“农造”这边并没有说这是假语录。他突然明白,这边要说这不是毛主席的话,文玉会立即质问他们说的是假语录。双方都只有“心照不宣”,文广在这时就认识了文玉的应变才能。    
    尚老五又来劲:“同志们,老少爷们哥儿们,我尚老五造反是为革命,大公无私,俺不当队长。可是丁文玉造反是为他爹当队长,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是有煽动性的。


第三部分:叫俺“爹同志”猿山的“总司令”(2)

    丁文玉一笑,说:“我们‘农总’夺了权是交给贫协的,丁承祥同志是代表贫协领导生产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反对贫农便是反对革命!”他掏出语录本一挥,“识字的来看看吧!”他高举语录,佩戴一枚“金太阳”,有杯口大,在猿山是惟一的一枚,左臂戴着显然是赶制出来的红袖标,没打边,有红线纰散出来,腰里扎条皮带。众人都说像,像电影里见到的红卫兵。是造反的样子,还有语录,那话是毛主席说的,有书在呢!    
    尚老五见他的战友们都没有语录本,发火了:“一群虾兵蟹将!谁能帮我想一条语录!”尚老大说:“老五,他们那贫协多数是丁姓人,他们哪有咱们穷?”尚老五猛地被点醒了:“社员同志们,贫协就是穷棒子,不穷不能进贫协,穷革命,富变修嘛!咱们就比比穷吧。要说穷,猿山谁有我穷?我穷得只有一大一小两杆喇叭!”他把两杆喇叭碗往肚子上一扣,一长一短的喇叭杆冲前,像断了一只角的牛头,边走边说:“比呀,谁有俺穷?俺穷得连媳妇都跑了!丁文玉,你敢和我比穷吗?你这个鳖犊子,五间大房等你娶媳妇呢!”    
    比穷确把丁文玉比“瘪”了,他抓住对方骂人,说:“你是个屁造反派,造反派还骂人?你把嘴擦干净再造反吧!”    
    尚老五说:“俺造反了还不敢骂人?还敢揍你这个驴种!”    
    “打!”四狼高喊一声,“尚老五,江山是打出来,你‘猪摇尾巴磨你那屁嘴’玩呀?”    
    “俺是副司令!尚老五是你叫的吗?”尚老五发火了。    
    “我也是副司令,叫不得你尚老五呀!”四狼不示弱。    
    “老四,”赵天成说,“叫那边笑话呀!”    
    “笑话就笑话了!”四狼说,“他为自己说那么多语录,就不肯为我说一段。”    
    “什么语录?”赵天成问。    
    四狼十分气忿地说:“大哥你不知道,昨儿个晚上斗争五类分子的时候,鼓气按眼儿的尚老五一声最高指示,大家就举手选你当队长,我就对他说五哥呀你给俺来一段最高指示:富农的姑娘不许不嫁给贫农的儿子。可是他不说。他要说了,俺不当时就把媳妇领回家了?什么造反派战友啊,各人吃饭各人饱!”    
     “队长,这副司令俺干不了啦!”尚老五一蹲,“窝里斗开了……”    
    四狼说:“你不干拉倒!谁还指你大驴下骡子呀!我还不干了呢!和你们这些庄稼佬干没意思!老子进城去,真刀真枪干!死了痛快,不死也捞个一官半职!”又向所有的人说,“乡亲们,不管是‘农造’,还是‘农总’,跟我干的就是朋友!有胆大的没?谁跟我走?”没有人动。“庄稼佬,看门狗,院里凶!”他骂一声走了。    
    “四叔,我不怕,俺跟你走!”谁也没想到小拴子站出来。    
    “好!小拴子,你是马司令,我是赵司令!”四狼很高兴,冲众人一揖,“乡亲们,再见,不打出个人样来我不踩猿山这块土!你们等着用三套枣红马大车接俺吧!”    
    两个人走出村去。众人才醒悟过来,这不真走了吗?小拴子妈急急忙忙去追。    
    四狼的行为给“农造”的人提了劲,人家敢去城里打天下,咱在家门口还不敢打?丁文玉感觉到了气氛的严峻,一边暗示大家操家什,一边摘下“金太阳”交给两个人,叫他们快去山上把赵英雄架过来。今天全村只有他一人在山上放牛。    
    “农造”这边的人也操起家什。杂姓的人一见就躲到一边去。虽然他们没打起来,一打架农具就变成武器了,你又不能说他拿农具是打架——农民干活不拿农具?这是农民的“天然”托词。    
    丁承祥吹一声哨子,喊声干活啦。    
    赵天成也吹下哨子,喊声干活啦。    
    两边的人就怒目而视了,一步步往一起凑,铁锨镢头碰得叮当响。就在这时,两个人架着赵天丰来了。丁文玉大叫一声:“我们的总司令来啦!大金牌来啦!”    
    一片举起的农具刷地放下了,就如他们在等待分配活路。赵英雄果然戴着明晃晃的大金牌。他只叫着“牛呀,庄稼呀,牛犊呀”。见到文广,说声快去替我看看牛。    
    尚老五叫道:“大英雄是我们‘农造’的总司令,怎么是你们的?”    
    “大英雄就是我们‘农总’的总司令呀!”丁文玉神气得得了帅印一般。    
    “抢回咱的总司令啊!”尚老五喊一声。    
    两边的人一拥而上,拽胳膊拉腿抢成一团。一片“总司令”的喊声。也许这情景使赵天丰重又置身于当年荣归时山阳镇欢迎的人群之中,他又恢复了英雄气概,但落魄以来的生活不可能不留下烙印,这英雄气概中就掺杂了幻觉。胸前的金太阳在夏日强烈阳光里灿烂着,这使他振奋,又有“偷来的锣儿敲不得”的胆怯。    
    “不许动!”他大喊一声,声音令人胆寒。人们住了手,各归本阵。他来回走几趟,打量着两边的人。“金太阳”的强光让得罪过他的人不敢正视他。他突然说:“你们还想造反?俺打下了江山你们造反?便宜都让你们占啦!俺打仗卖命时你们在哪里?守炕头!当初怎不跟俺打仗去?都干活去,谁劳动好我支持谁,不然我一手榴弹!……”    
    这些人真的散去了。丁文玉一伙走得尤其快,因为不许造反他爹就仍是队长呀!


第三部分:叫俺“爹同志”猿山的“总司令”(3)

    赵天丰向山上走,一时雄赳赳,一时浪浪荡荡,一时振奋,一时哀伤。胸前的“金太阳”叫他感慨万千。毛主席啊,你再给俺一个大金牌……唉!    
    到了山上,他见文广在庄稼地边守护着。    
    “文广同志,牲口吃庄稼了没?”他问。    
    “没,一片叶子也没吃。”文广说。见他戴着像章,不由得想到父亲,样子就有些畏怯。见他定定地望着山下。望什么呢?望别人刚才抢他的那个场地吗?    
    “文广同志,爱看战斗故事片吗?”赵天丰问。    
    “爱看。”文广机械地回答。    
    “爱看欢呼胜利吗?”赵天丰问。    
    “爱看。”文广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赵天丰讥笑地看看他,说:“那是哄你们没有打过仗的人的,一个冲锋就打胜了的仗会欢呼,大战、血战、苦战打胜了反而不会欢呼。”他踱着步子,沉稳有力,看着眼前的山坡,脸色冷酷。“经过拼死血战,枪炮声停止了,火在烧,烟在飘,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血已经凝成块了,黑紫色的,最后滴下的那一滴还是红色的,没僵硬的尸体在淌血,很慢,滴下时牵着血丝,断茬的白骨刺刀般锋利,手全是鹰爪似的抓着。伤者的嚎叫像刮大北风,趴着死的像睡着了,仰着死的呲牙瞪眼,眼睛没了瞳仁儿,十分吓人。好像他活着时怕我,死了就我怕他了,因为他死了,不会再死第二次了!战场上好像有种声音,不是受伤者的声音,那声音听不见,可明明是有,那是呲牙瞪眼的尸体们发出的声音!他们在喊,在哭,在骂,看看这情景,想想死去的战友,你还能欢呼得起来吗?欢呼是后来庆功会的事,是演电影给人看的,而当时哭的人倒有,不知为什么哭。人,平常时说人命关天,在战场上,人命和只小鸡一样……”    
    文广觉得他像置身当年的战场,那种惨烈感在他内心复活了。一头牛“哞”地叫一声,他一怔,眨眨眼睛,思维又回到现实来。看看文广,说:    
    “文广同志,你说真会有这样的事,喊声造反就夺了权?”    
    文广不知他的意思,不敢说话。    
    “俺看不行!”他突然义忿填膺了,“这不行!指定不行!夺权比拔棵大葱还容易,还有人去拼命流血打仗吗?美国鬼子来了怎么办?苏修来了怎么办?日本鬼子再来怎么办?蒋介石回来怎么办?还有人当兵吗?文广同志,你说你去不去?”    
    文广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声“不去”。    
    “是呀!”他说,“我不允许他们造反!在我眼皮底下造反,耗子吃猫奶胆子大了!这事俺是管家!不管大金牌回不回来,都是管定了!”可是他说了这句话气却慢慢泄了,好像雷雨正烈时天边却现了亮光。他摘下“金太阳”,放在掌中看,突然恨恨地说:“文广同志,这事就怪你爹,他要不收俺的牌子,那还有什么说的?他收俺的牌子为什么自个放起来?那是我用命换来的呀!我为他作证?俺证明是他砸了牌子!……”    
    文广像截空心树干一样僵立着,最怕他往这上想,他偏偏就想到了……    
    “哞——”丢了犊子的乳牛又叫一声。赵天丰猛地想到小牛犊还没找到,叫一声“怎么忘了正事,这事闹的”,起身就跑。    
    文广僵立半晌,好像听到“咩咩”的羊叫声,小牛犊的叫声与羊很像,他朝那声音跑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忽听山上有人唱歌,他见山脊上出现一个巨人,牵头小牛。人和牛被强烈的阳光照耀出虚光,晃悠悠的。那歌唱的是:    
    我端起三八枪    
    我子弹上了膛,    
    我背起手榴弹,    
    勇敢上前方。    
    ……    
    唱着唱着,歌词却变了:    
    我看你往哪儿跑,    
    我看你往哪儿藏,    
    我拴住你的头呀,    
    跟我找你娘。    
    别看你四条腿呀,    
    我办法比你强,    
    我牵着一个看着一群,    
    工分就扣不到我头上,    
    工分就扣不到我头上……    
    ……


第三部分:叫俺“爹同志”大金牌在喊我(1)

    文广当天就回到县城。从感情上说,他不想再回猿山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革命群众在县高中操场召开批斗“三反分子”丁承禄大会。头天晚上丁家人接到通知:去参加批斗会,划清界线,文广还被动员去揭发父亲。母亲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她到底还是个乡下妇女。那一夜对他们而言,长于百年!整个东半球的黑暗化为无边的恐怖!文广只好硬充家里的男子汉,叫别人都不要出门,他去会场打探情况。他穿戴好那套红卫兵“行头”,出了家门。    
    文广突然想到他已被“八、九点钟的太阳红卫兵反到底战斗总队”开除了,就觉这身“行头”是偷来的一般。猛抬头,正见“八、九点钟的太阳反到底战斗总队”开过来了,他忙躲到墙角。唉,这个组织的名称还是他想出来的呢!无数的红卫兵组织造成重名,想个独特而有意义的名称并不容易,是他灵机一动,想到毛主席说年轻人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而现在,他如落日躲向山后。换掉这身“行头”?他有失去保护色的恐惧感,穿着?到底是羊披狼皮,内心对狼更恐惧了。    
    向会场开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大街小巷涌进主街道,红旗翻着血的浪花,袖标是血的河流,这就是气势!文广被这无限强大的力量震慑住了,自知不是这力量中的一分子,恐惧是无法控制的。    
    到了会场,文广才想起父亲,父亲在哪里?语录歌和口号狂涛般冲天而起,这一片忿怒的火海啊!他像棵小树,在火海的边缘被烤焦了叶子,在气浪中索索发抖!猿山过去狼多,人们不敢直呼狼,叫“张山”,一年四季送四头猪去狼窝,活猪捆了送去,文广觉得自己是一头被捆了去供张山的猪。会场突然一静,火海在腾起之时瞬间凝固。只见两个彪形大汉押着丁承禄上了台,火海突然又震荡起来,如大地震带动大地上的一切在狂舞!文广突然看见黑的太阳,黑光把他压迫到地上,身体缩小成一条小软体虫,想往土里钻又钻不进。愤怒、疯狂、野蛮、原始的力量从地下冲出,山崩地裂,熔化一切;摧毁一切的岩浆喷发奔涌,城市、田野、山川……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一切在这呼啸里化为灰烬,亿万年前的造山大运动又开始了,大海隆为高山,高山陷为深谷,江河一律朝西流,地球加快自转速度,追上了逝去的时间,引起太阳吸力的失衡,造成九大行星相撞……这条小虫看见一只巨大的脚,只要这只脚一动,他就被踩没了!飞呀!只有翅膀能救他!他真的飞起来了,绕着会场飞,看见了父亲;绕着县城飞,看见了母亲;绕着猿山飞,看见了英雄叔……一九六七年夏季的这一天,丁文广当真体验了“灵魂出窍”……    
     “打倒‘三反分子’丁承禄!”    
    这口号声因了黄金的力量确乎天崩地裂!连刚才说话的老汉也大叫起来。文广突然产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异类”的恐惧,强烈的孤独感使他发冷,仿佛整个地球他这种生物只有一个!他在海啸般的口号声里逃跑了……    
    文广也不知自己逃到了哪里,只要见不到人就行。他也不知逃了多远,只知在一片苞米地里,像只在秋风秋雨中抖索的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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