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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神传-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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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他,永不改变……”
  数日之后,她由溪水乘船南下。在孤舟上,两岸的青山平野不住变换,江水不歇地涌拍船底,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在极端寂寞凄凉中,她想了很多很多。
  如今已换了一袭宽大的黑衣,带着黑纱面幕,头上还戴着一朵白色的绒花。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寡妇,绝想不到这个妇人竟是名震天下的白凤朱玲。她的用意也是为石轩中带孝,一方面亦可以遮掩住那张骇人的面容。
  到了襄阳,她便弃舟登陆,毫不犹疑的向城西走去。大约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地势渐高,前面已是群峦屏天。
  走上一个高坡,只见坡顶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已见佛门四个斗大的隶书。
  高坡的那一面,地势平坦,由坡下开始,一条宽约五尺的石板路,笔直通到一座庵门。
  这条石板路长达十丈,两旁植着高耸入云的古柏,浓荫蔽地。此外尽是青草吁绵的旷地。
  那座庵门并不高大,却浮动着一种清静庄严的气氛。门上有块横匾,黑漆底上横书着“菩提庵”三个金字。朱玲定睛望着庵门,芳思飘渺地想道:“当年曾听师父说过,天下尼庵,只有这襄阳城西的菩提庵算得真正清净佛地,啊,为什么我听过一次之后,事隔多年,还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呢?莫非是此生注定要出家。”
  她浮起一个苦笑,缓缓走下高坡。身上衣服虽然宽大,但仍然掩不住优美的动作和轻盈的步态。走到门前,用门环敲了几下,得得之声,惊破了初秋午天的岑寂。
  隔了一会儿,庵门内传出来一阵步声。一个纤细娇美的声音响起来:“是谁呀?”
  “师傅,请开慈悲之门。”
  庵门呀地打开,一个妙龄尼姑站在当中。她的面色有点儿惨白,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但她的眼神却甚充足,流露出十分冷静理智的味道。
  “我姓朱,敢问师傅法号?”
  “小尼慧根,女施主驾临敝庵,有何贯干?”
  朱玲一听,便知此庵必定不受外来香火,所以如此问法。
  “我屡经大变,劫后余生,满腹哀苦,无处申诉,久仰宝庵戒律精严,善名传播退选,是以不辞千里,来扰师傅……”
  慧根合十道:“女施主言词清雅,谈吐动人。小庵何幸,竟蒙枉顾。便请稍待片刻,小尼即向庵主清音大师禀告。”
  朱玲裣衽道谢,慧根转身入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笑出来,道:“庵主有请。”
  朱玲颔首谢了一声,忽然转身四望一眼,但见萧瑟秋意,已笼罩在青山树林间。她抬头轻轻叹息一声,想道:“此入空门,便永绝尘迹。漫漫岁月,悠悠韶华,都将在青著红鱼中度过……啊,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连石哥哥也遗忘了。”
  慧根异常同情地凝视着她,脸上掠过来迷悯的神色,朱玲跨过高高的门槛,慧根把门关上。然后领她走入庵堂,一面道:“敝庵连庵主一共有二十三人,都在做功课。”
  她神思恍惚地听着,转入后院,只见青竹滴翠,枫叶流丹,好一座宽大清幽的院落,绕过假山水池,走入一道月洞门内,只见左右各是一列四间的掸房。
  慧根走到左首第一个门口,低声道:“禀告庵主。姓朱的女施主已经请来。”
  房内飘送出一个清脆的嗓音,道:“请她进来。”
  朱玲微讶忖道:“这位清音大师,想来年纪不轻,但声音却如此清脆动听,怪不得法号叫清音。”一面想着,一面跨进掸房。
  房中窗明几净,一炉檀香,白烟袅袅,幻化出殊形万态。禅榻上盘膝坐着一位女尼,含笑望着朱玲。
  朱玲暗自惊讶,想道:“她看来不过王旬左右,竟然是本庵庵主,并以佛法精严见称于世,真是令人大感意外。”
  清音大师又道:“施主请坐,敢问有何见教?”
  朱玲款步上前,突然跪在清音庵主榻前,俯首道:“只请庵主慈悲,渡入法门。”她的声音哀婉无比,因此虽然仅仅说了两句,旁边的慧根已侧然动容。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你旦起来,先把你想出家之故,说与贫尼听听。”
  朱玲仍然跪在地上,道:“我姓朱名玲,自懂人事,已失父母之爱,但却练了一身武功。数年之前,我爱上了一个人,但因波折重重,故此始终分离。最近他被我师父逼得跳下万丈悬崖……”
  慧根啊了一声,清音大师却道:“慧根,一切俱有前因,你不可多言。朱玲,你的遭遇的确可悲可悯,佛门广大,以普渡众生得脱苦海为志。只要你果真看破人生的虚幻,康庄大道即在眼前。但你如若真心爱他,何不相从于地下?”
  最后两句,说得声色俱厉,朱玲和慧根文尼都骇了一惊。
  清音大师歇了一下,妙目中射出慑人威光,又清脆铿锵地道:“生无可恋,何必再活。
  如是有情,死亦何惧。你即速回答,何以不死之故?”
  她一句紧接一句,宛如长江大河,逼人而来。
  “大师容禀……”朱玲叹口气,哀婉地道:“朱玲在汉水轻舟中,望着茫茫江水,曾经反复想过千万遍,虽然自知无生趣,但却不能即死。朱玲不相瞒,我此生环境特殊,数年以前,已是满身血腥,杀孽如山,如果投江一死,魂归冥府,必入地狱。”
  清音大师厉声道:“咄,你怕入地狱,因此不惜忍熬悠悠凄凉岁月和那断肠哀思,托迹佛门么?”
  “大师误会了,我如存有此念,即是对他不是真情,又何必托迹佛门。”
  慧根忍不住道:“是呀,但你越说越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朱玲叹息一声,道:“我这满身杀孽,必入地狱,那时虽千秋万载,都和他分离。因此想来想去,都不能死。宁愿趁这个有限的数十年光阴,虔心念佛,借佛力以洗去罪孽。这数十年的光阴,比起冥府无穷岁月,孰轻孰重,大师自然明白。”
  清音大师破颜一笑,道:“原来有这么曲折的理由,贫尼自小已入佛门,至今整整一甲子,却未曾听过这种出家的理由。但这也是缘份,贫尼无话可说。当你来时,贫尼正要闭关,须待一年,方始出关。往常若不是重要之事,慧根绝不会在这刹那间来惊扰我。故此当慧根再三为你求说,要贫尼接见你时,贫尼已想到你一定是个风华高雅的好女子,才能令一向冷傲的慧根也替你求说。如今与你一谈,果然聪颖盖世,言谈高雅,难怪慧根倾折呢!”
  朱玲再拜道:“蒙大师慈悲成全,弟子感激不尽,未知何时方可披剃?”此时她对这位清音大师心折异常。单凭她年纪已达六十高龄,看起来却仍然只有三旬左右这一点,便足够叫人钦佩她的功行精深。
  庵主又破颜一笑,道:“三戒大法,本是隆重。但我禅宗为佛祖教外别传,路径稍异他宗,贫尼此刻便为你落发。”
  朱玲连连叩头称谢,慧根便去预备一切之物。
  清音大师吩咐她道:“既入空门,无庸遮面,你可把面幕去掉?”
  朱玲徐徐把面幕解下来,露出奇丑的脸庞。慧根女尼骇了一跳。手中热水洒了一地。
  清音大师凝视她好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善哉,贫尼见了,尚觉惊心,何况寻常的人。不过是福是祸,仍未可逆料。”
  这位有道老尼,话中隐含禅机,慧根女尼虽是她最宠爱的弟子,却茫然不解。
  朱玲忽然流出眼泪,悲声道:“师父请恕弟子暂时不禀明内中原委,弟子实有难言的苦衷。”
  清音大师道:“你不必说了,慧根——”慧根女尼应了一声,取了剃刀,走到禅榻前。
  襄阳城中,这天中午时分,一个青年壮士从酒楼下来,脚步歪斜在街上直闯。
  这位壮士长得浓眉豹眼,身躯雄壮,背上斜插着一把宝剑,丝穗乱摇。此时街道上正甚热闹、行人辐辏。他这么东倒西至地乱闯,自然撞着行人。但莫看他酒气薰天,站都站不稳。可那些被他碰着的人无不横仆开去。顿时一阵大乱,行人纷纷闪避。
  大家看他一身华丽衣服,背上又插着剑。都想得到是个练武的人,大约是镖师之类,哪肯招惹闲气。被地碰倒的人,爬起来拍拍灰尘,自己叹声倒霉,也就算了。
  这时,街道旁边有一位青年公子,双目炯炯地注视着街中的壮士。这人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儒雅风流中,又有威猛之气。尤其是那对眼睛,神采奕奕,顾盼之间,虽无情而似有情。
  那个醉薰薰的壮士,突然踉踉跄跄,直撞向道旁。有个妇人发出惊叫声,原来那壮士所撞的方向,有位白发皤然的老人,颤巍巍地挑着两个空箩走着。那个壮士斜冲过来,老人纵然看见,也来不及闪避。其余的行人因已注意那壮士,故此都知道一幕可怕的景象就要发生。但因都是男子,较为沉得住气,故此没叫出声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人影倏闪,那位俊美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老人身边。伸手拦处,那壮士恰好撞在他手臂上,顿时止住前冲之势,大家都松了口气。只见那俊美公子埋怨地道:
  “王师父你最爱饮酒,逢饮必醉,这是何苦呢……”一面说着,一面把那壮士紧扶走开。
  片刻工夫,那俊美公子已把那壮士扶出城外。
  那壮士含糊不清地叫道:“好剑法……哈哈,原来是……白凤……”
  俊美公子矍然一震,问道:“谁的剑法好呀?”
  “我……我是石轩中……中……”下几个字,已模糊不清。
  那俊美公子睁大眼睛,想了一下,便架着他走到一条小溪旁。先按他坐在地上,然后掬些溪水,泼在他面上。那壮士打个寒唤,睁开醉眼,看见面前的人,便咦了一声,问道:
  “你是谁?”但跟着又闭上醉眼,身形摇摇晃晃地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俊美公子放目四望,附近并无人家,便扶他起来。那壮士浑身无力,但那公子双手插在他腋下,竟毫不费力便把他扶将起来。走了几步,那壮土朦胧中突然大喝一声,身躯一挺,双臂齐振,右手挥处,恰好旁边有株碗口大的树,吃他掌背碰上咔嚓一声,齐腰折断。
  枝叶纷飞中,那人兀自扶住半边身躯,自家身形纹风不动,稳如泰山。
  壮士身子一软,便又全靠那公子扶着。走了七八步,那壮士喃喃问道:“你是谁?你想把我怎样?”原来酒醉三分醒。那壮士虽然力不从心,脑中也昏昏沉沉,不能好好地思索任何问题。但凭着平日的训练和反应,仍然知道自己刚才猛一振臂,没把那人震开,乃是极堪惊诧之事。同时又感觉对方扶着自己,脚不点地般向前走,必有企图。
  俊美公子第一次开腔,道:“你需要大睡一场,现在我领你到那边草坡上躺一下。”
  说话间,已到了山坡间。上面浓荫蔽天,下面绿草如茵,果真是个睡早觉的好去处。
  那壮士倒在地上,一会儿便鼾声如雷,沉酣入睡。那公子坐在一旁听着树上小鸟啼声,慢慢也坠入自己飘渺的冥想中。他的俊美的面庞上,不时发生变化。一如有无数悲欢离合的往事,组成一道河流。在他心中的河谷中奔腾流涌。
  可是此刻的宇宙是那么平静,过去了的时光和种种事情,都已不存在于这个宇宙间。未来的一切,又未曾发生……那么人们何以常常要回忆着过去,推想着未来,以致总是生活在虚空之中呢?
  他沉重地嗟叹一声,起身在山坡上徘徊,不知不觉,走到坡后那片幽静的树林中。踏着落叶,听着鸟语,逐渐深入林中,把多变而可怕的人抛在脑后。
  坡上酣睡的壮士,忽然惊醒。睁开眼睛,西沉的红日从树叶下斜斜射到他的面上,使他感到十分刺目。他突然觉得不妙,四肢一振,却丝毫动弹不得。眼睛一惊,看见有三个人也看见身上捆满了鹿筋合牛皮拧成的粗索。
  那三个人正在争论,他忍住心中怒气,留心谛听。
  “……咱们混了多少年,还是穷光蛋,眼下此事,大家担当点,马上就可以发财。”
  “李铭你别油蒙了头,一脑袋惦记着白花花的银子。人家能用这等宝剑,来头就不小。
  我高瑞可不愿过那心惊肉颤的日子。”
  壮士嘴唇角微微一动,露出冷笑。心想原来这三个家伙看上了自己的宝剑,趁酒醉酣睡时,把自己四肢捆住。
  第三个人此时大声道:“咱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眼见大财在手,如何能够丢弃?高瑞,你决定不要这笔银子么?”
  最后那句话说得甚是沉重。壮士正想这厮言中已露杀机,高瑞大概会软化下来。
  只听那人又道:“我陈清波再说句公道话,这柄宝剑拿到飞云庄去,最少也可以弄个十万八万。咱们三个人一分,可以盖大房子,多讨几个婆娘,快活一世,且让我再看看那剑……”
  呛地微响,剑己出鞘,那陈清波又道:“这上面刻着白虹两个小字,大概就叫做白虹刻了。”
  他语声略歇,突然又惊赞道:“好锋快,这块石头劈为两块,竟连声音也没有,咦,那边是谁来了?”
  那壮士真想睁眼去瞧,猛听半声惨叫,跟着扑通两声。
  李铭颤声道:“老陈你真把高瑞干啦?”
  陈清波狠声道:“这小子我平日就看他不顺眼,正好趁机干掉,咱们好多分点银子。”
  “咱们也别想回衙门混啦!”
  “呸,这种差事财发不了,却一身臭名,有什么好干的,啧啧,这柄白虹剑真快,连一丝血渍也没有。”
  李铭也横了已,大声道:“老陈劳你驾把那厮也宰了,咱们好上路。”
  那壮士暗中吸口真气,运足内力,暗暗一绷,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那些鹿筋牛皮拧合的粗索,具有弹性,复又坚韧无比。因此他这一绷本来连铁链也得绷断,却弄不动身上的鹿筋绳。他在心中长叹一声,想道:“我自出道以未,身经数百战,对头们闻名胆落,想不到今日竟丧命在捕快手中。”
  陈清波哈哈一笑,道:“李铭,你本来也是个精明的人,怎的如此冒失?杀死小高可以,但这厮却杀他不得。”
  李铭诧愕反问道:“为什么呢?咱们何必留下后患?”
  “杀不得,你再想想就明白了。”
  那壮士心中暗喜,虽然比李铭更糊涂,想不通何以会有免死的原因。但只要能够不死,白虹剑失去也没相干。那飞云庄自己虽没交情,却仍然可以垂手取回。当下闭目不动,看他们如何处置自己。
  李铭忽然恍然道:“是了,小高虽然惨死此间,但咱们不说,谁也查不出来。但只要验出现场附近尚有别的血迹,不啻留下线索。”
  “一点不错,来吧,咱们快挖个坑,把那厮藏好。”
  那壮士暗中大吃一惊,敢情这两名捕快打算把自己活埋。偷偷张眼一觑,只见他们已走到坡下。正在思量脱身之地方,那两个公人已找了坡下一处隐处之地,开始小心地挖掘起来。
  他们都没有带着锄锹之类,因此挖得甚慢。加以他们为了同伴高瑞被杀之后,案子一发,必有许多其他公人会来查勘现场。一不小心,露了痕迹,此处非被掘开不可。故此他们极其小心地先用刀剑撬松泥土,然后用手把泥捧起来,不使洒开。这个洞穴向着一丛杂树的根须处挖过去,大半个时辰之后,已在丛树下面挖了一个洞,可以把那壮士塞进去,不过要蜷曲起来才够地方。
  直到这时,那位壮士还想不出脱身之计,整个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丝毫动弹不得。暮色已笼罩住大地,树林中十分黯淡,浮动着凄凉寂寞的气氛。
  俊美公子自个儿沉面往事,哀伤不尽。他独自倚在一株大树旁,丰神俊逸中带着几分落寞,越发显得潇洒。忽然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大喝之声,隐隐传入耳中。他从忧思中惊醒,留心细听时,又毫无声息。他失笑想到:“我还待在这儿作甚,那厮回醒之后,可能已经跑了……”想着,振衣缓步向林外走去。
  这时那位壮士已被李铭、陈清波两名公人,扛将起来,走到坡下洞穴旁边。
  那壮士先前断喝了一声,运足全身真力,仍然挣不断身上绳索,此时已不再挣。到了洞穴旁边,陈清波冷冷道:“朋友屈驾一次,双腿举起来。别要我大彻八块,多费手脚,你也不能全尸。”那壮士毫不挣扎,只长四一声,道:“大爷就成全你们一遭。白虹剑啊,我平生仗你横行天下,想不到今日却死在你身上。”
  他这句话并非无因而发。那是说一方面他因这白虹剑能够切金断玉,为稀世之重宝,价值连城。以致小人觊觎,触发祸机。另一方面,假如不是有这白虹剑在敌人手中,他便还有一个挣扎的机会。他可以用千斤坠的功夫,使敌人搬他不动。难就难在他的白虹剑削铁如泥。人家只须一剑刺来,身上便多个透明窟窿真是非死不可。因此这个计策想了又想,终于不用。
  他到底是豪气性格,双腿一曲,道:“两位请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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