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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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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还能怎样?我伯娘又不让报案。”

大叔摸着胡楂儿想了想说:“管他呢,快洗,洗完了睡一觉去车站,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

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这边顺利,王新被夏修白和豹子逮了个正着,他已经买好了车票,准备北上回老家去。

夏修白正指着骂他说:“倒霉孩子不识货,两件文物就卖一百块钱,你让人骗了知不知道?你还不如卖给我呢!”

大叔赶过去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你卖给我也行啊!我二百收啊!妈勒个巴子的败家子!我他妈揍死你!”

说着上去便打,豹子和夏明若急忙去拉说:“算了算了,多难看啊,他卖都卖了你有什么办法?”

大叔和夏修白对坐着长吁短叹,王新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突然说要撒尿。

夏修白说:“去吧,混账小子,看我怎么在你姑姑面前告你!”

王新便去了,豹子跟着,过一会儿两人拉拉扯扯地回来,豹子说:“这小子要溜,被我抓住了。”

“溜?想得美!”大叔恶狠狠说,“追不回文物我就送你去吃牢饭!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省里派下来的便衣,想和我斗,你还嫩着呢。说吧,东西卖给谁了?”

王新嗫嚅,说不清楚。

夏修白插嘴说:“要不我干吗发火呢,这小子把两件东西卖给收破烂的了!”

夏明若和大叔傻了眼。

“今天早上五点多卖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儿,穿一件绿军装,背个箩筐。你说现在有几个收破烂的不是穿绿军装背箩筐的黑瘦老头儿?我大嫂家也真他妈的出人才了!”

听他愤愤地说完,夏明若和大叔苦恼地蹲在地上。夏明若说:“看来昨天刘阿毛没骗我们,他确实没见过。”

王新木讷地站着,夏明若问他:“那老头儿有什么特征?”

王新想了半天,最后说:“戴……戴个草帽子……”

大叔和夏修白跳起来揍他,夏明若说:“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就跟犯罪团伙分赃不均似的,什么嘴脸。”

大叔骂道:“东挑西拣了几十年,最后找了这么一个下家!一百块?三百我也收啊!……不对!不对,有蹊跷……豹子,你快去黑市口藏着,如果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儿就上去给我摁住。”

豹子点点头走了。

大叔说:“那绝不是一个真收废品的。修白,你工资多少?”

夏修白掰起手指算算:“加夜班费二十九块六。”

“你平常身上有一百块钱吗?”

“说笑了,”夏修白瞪大眼睛,“六毛都没有,全在我老婆那里。”

大叔说:“那就对了,一百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一个收废品的哪能随时随地揣这么多钱?必定是个文物贩子,而且一早儿就盯上这傻小子了。”

夏明若说:“那不就麻烦了。”

王新被他们逼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我还认识他……”

“那好,你就给我在大街上蹲着,县城就这么屁大一点儿,说不定还能给你碰见。”

“那……那你们别报案,我……我就是想买个收音机……”王新哀求。

“不报,等你将功赎罪呢,快去。”

王新也丧魂落魄地走了,剩下三个人采用了夏明若的歪招儿,跑医院蹲点去了。

县医院清一色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俄式建筑,又厚实又阴森,每处看起来都跟太平间似的。他们仨在急诊室门口探头探脑,医生护士来问了好几回,他们一会儿这个肚子疼,一会儿说那个腰子疼,就是不走。一直守到了晚上八九点,连夏明若都要放弃了,一辆板车急吼吼地送过来一个人。

这人倒不是旁人,就是刘阿毛的老婆,当铺老板娘。

刘阿毛也随着跑来了,看见他们仨脸腾地就红了,但是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说话,急救医生正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喝农药了?耗子药?”

刘阿毛都摇头,医生急了:“那你说啊,不说我们怎么救?!”

“被……蛇咬了。”刘阿毛说。

“蛇?”医生狐疑地望着他,“城里有这么厉害的蛇?我们这儿可没有抗蛇毒血清啊。”

老板娘叫人看着又好笑又吓人。她长得丑,脸盘比盆还大,中间有个肉乎乎的鼻头,额头上还有一块圆形的青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斑越发的大,颜色越发的乌。

医生没见过这种病例,赶忙从架子上抽出本医书,边翻边说:“呼吸困难,心跳减缓,肌肉无力,这倒像是某种神经毒素,不过这伤口,”他指着老板娘的额头,又指指书上的配图,“不像是蛇牙咬的啊。”

那三个人还伸着脖子在门口看热闹呢,夏修白在儿子身上轻推了一把,夏明若会意,突然跑进急救室说:“我是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学生,请让我看看。”

说着便煞有介事地去看老板娘,然后叫道:“哎呀,是见血封喉。”

县城医生和当铺小老板显然听都没听说过这名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夏明若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毒树,叫箭毒木,它的树液里剧毒无比,但凡进入伤口,瞬间就能致人死命,所以叫做见血封喉。怪事怪事,箭毒木只有海南与云南的原始森林才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老板娘虽然动弹不得,神志却还清醒,一听这话大声地号哭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骂。这老妇女平常必定是南霸天一般的人物,都到这地步了还凶悍之气逼人,幸好她的舌头也麻痹了,否则非把刘阿毛的老底全抖出来不可。

刘阿毛慌了:“那有什么解毒方法没有?”

医生也望着夏明若。

夏明若于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淡定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他飞快地退出急救室,拉着夏修白和大叔逃离医生的视线。

夏修白问:“真是见血封喉?”

“扯呢!”大叔问,“你不知道自己儿子叫别信?”

夏明若说:“是不是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女的不会死,你看那精神头,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过了二十来分钟,刘阿毛安顿好了老婆,过来找他们了。他脸上还维持着那副老好人的可怜神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落魄。

那医生也真够负责任的,果然就在病历上填了“见血封喉中毒”,而且还开了药,唤做“百分之零点九氯化钠溶液滴注”,共有三瓶,开完了药他就把老板娘扔在一边,去照顾某位喝多了的领导公子了。

刘阿毛找到夏明若,把他真当成了医学院学生,递过处方单殷切地问:“这药有用吗?”

夏明若看了看,点头:“哦,这是好药。虽然不是特效的,但应该很有缓解效果。”

刘阿毛这才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骂自己说:“真是现世报!”

大叔嘻嘻笑着说:“老婆手快,怪不得你。”

刘阿毛摇头不已,也老实了:“贪心不得啊,这么一折腾,几天的生意又白做了。”

大叔问:“那两件东西在哪里?”

“在我家。”刘阿毛说,“不过现在可能不在了。刚才我老婆被盒子里飞针刺了的时候,正好我小舅子也在。我吓坏了,便对小舅子说给八百块钱,两件东西都拿走,他一口答应了……”

大叔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夏明若逼问:“你小舅子叫什么?干什么的?人在哪儿?”

“叫张柱,没什么正经工作,是个二流子。他现在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

“李先生,我知道我惹不起你,这八百块钱都给你,让我脱身吧。”刘阿毛恳求,“我只是个小生意人,以后这种事情我再也不会碰了。”

说完,当真哆哆嗦嗦递过来一沓钞票。大叔还没反应,夏修白两只眼睛刷地亮了,一边抢钱一边说:“哎哟哟,刘老板,你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呢?这让我们多不好意思!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啊,大家都是朋友嘛。”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钱塞进兜里,生怕刘阿毛反悔,转身就跑。夏明若追上说:“爸,你也太没出息了啊,就为了这么点儿钱……”

“这么点儿钱?”夏修白激动得满脸放光,“自从娶了你妈,我身上就从来没超过五块钱去,连工资都是她到厂里帮我拿的!有钱的感觉多好,多充实!”

夏明若说:“有我妈在,就算有钱你又敢干什么呢?”

夏修白停下脚步,扭过头去悲凉地说:“这点儿我倒是和刘阿毛惺惺相惜。”

夏明若伸手说:“给我吧。”

“干吗?”夏修白捂紧口袋,“要还给人家?”

“谁说要还了,”夏明若说,“分我一半,我去书店把那套《中国通史》买了。”

大叔打发了刘阿毛,走过来说:“你们爷俩黑吃黑比道上的大贼小贼专业多了。不过拿就拿吧,就当是追宝资金,反正那厮也不是好东西。”

“看上去倒不是很坏啊!”夏修白拿了钱,对人家有好感。

大叔笑着摇头:“坏人哪能写在脸上呢,他是此地有名的文物贩子,如果能再多见点儿世面,说不定还能当上最大的。我猜想那两件宝贝绝不只卖了八百块,这八百只是他用来堵咱们的口的。”

“张柱是下家这件事他可能骗我们吗?”

“谁知道,姑且信着吧,也没别的线索了。”大叔皱眉说,“不过张柱我也不认识啊,该怎么找呢?”

夏明若说:“别想了,先去看看王新和豹子。”

今天正好是梅雨的间歇期,天气闷热潮湿,大街上挤满了乘凉的人群,竹椅条凳塞得都走不动路,还有些大人小孩干脆就睡在街上,到了后半夜露水重时才夹着席条逃回家去。

王新就挤在这些人中间,跟人借了张小板凳坐着,一看见夏明若他们,就跑过来说他等了好长时间,可惜再没看见那老头儿。

这也是意料之中,他们带上王新去找豹子,豹子倒是收获颇丰,摁住了好几个老头儿。

老头儿们怨声载道,不停央求说:“同志,小伙子,放我们走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豹子不听,把他们整齐地捆在墙根下面,等王新来了挨个儿指着问:“是这个吗?不是?看清楚了?那是这个?又不是……”

大叔说:“都放了吧,头道贩子现在抓住了也没什么用了。”

豹子问:“后面有线索了?”

大叔点点头,又摇摇头:“管他的,先找地方睡觉。”

他们就准备睡马路牙子上,王新突然说他知道一个好地方。于是几个人就跟着他往电影院走,从影院后台那边的破窗子里翻进去,一直走到舞台上。舞台上积了点儿灰,不过没关系,再把幕布扯下半幅,能铺能盖正好睡觉。

夏修白说:“这里好,这样就不怕突然下雨了。”

王新说电影院传达室里就住着一个看门老头儿,六十多了,晚上根本不巡夜,他每次来城里都睡这儿。不过就是没风,有点儿热。夏修白说:“忍忍吧,出门在外,哪能样样顺心呢。”

另外三人是长期野外工作者,恨不得在坟坑里都能睡着,压根儿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夏明若和豹子齐声喊:“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喊完倒头就睡,三秒钟过后就再也晃不醒了。

大叔勉强坚持了一根烟时间,念叨了几声“张柱怎么找呢”,也睡过去。

夏修白没这么好打发,他老觉得身上痒痒,怀疑幕布里有臭虫,继而又担心找不到张柱,后来干脆坐起来想办法,结果真让他想到一个。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儿夏修白就在街角守着,给每个经过的小孩都发一毛钱,嘱咐他们看见了张柱就回来告诉他,然后再追加一毛。

夏修白想,这个小县城里总共才住着两三万人,还不如个大型工厂,居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拐弯抹角都有点儿亲戚朋友关系。张柱既然是县城里著名的二流子,估计认识他的人绝不会少。

张柱果然没有逃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不大会儿就有十来个孩子排着队领赏,说张柱正带着一小妞在人民饭店吃早点。

夏修白赶紧把还在睡觉的都拉起来,孩子们带路,浩浩荡荡往饭店去。夏明若先跑进去探风,转一圈出来后哭了。他抹泪说:“在吃蟹黄小笼包,最高级的那种,那女的长得跟黑旋风似的也吃蟹黄小笼包,太糟践小笼包了!我堂堂一个××大学的大学生,知识分子,这辈子也没吃过蟹黄小笼包!蟹黄小笼包它……咬一口……蟹黄它……小肥肉它……汤汁它……”

夏修白赶紧安慰说:“走走走,给你买,爸给你买行不?”他进店一看,两块钱一笼,他立刻迟疑了,“这么贵啊。”

夏明若又号起来。

“我买!我买!你这倒霉孩子……”

大叔奸笑着提醒:“修白贤弟,别忘了这儿还有三人呢。”说着两手往柜台上一拍,吩咐营业员,“先来十笼。”

夏修白捂脸痛哭。

他们这边动静大,好在店里人多,张柱和女友并没有注意他们。张柱是个瘦长的年轻人,长得奇丑,和他那女朋友倒是般配。

小笼包很快端上来,夏明若咬得满口油,含混地说:“别去看他,等吃完了再理会。”

他爸问他:“好吃吗?”

夏明若点头:“好吃。”

夏修白便把自己面前的那笼也推过去:“多吃点儿。”

大叔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捧着豆浆就着油条说:“这价格,看着我就饱了。唉,真是怪事,我小时候可会享福了,燕窝都不知吃过多少,还特别喜欢江鲜湖鲜,比如长江的刀鱼、太湖的银鱼、阳澄湖的螃蟹……”

夏明若说:“是社会主义改造得好。”

“嗯,”夏修白点头,“其实现在也不错。”

他用筷子点点儿子,说:“你有蟹黄小笼包吃应该觉得幸福。你知道吗?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正逢饥荒,我们三个在老家。那时候老家人连米糠都吃不上,野菜也挖光了,树皮树叶都让人给啃了。我和你妈都是北京户口,属于逃荒的,不能去生产队拿工分,更不能占家里人的口粮,我可以挨饿,但你妈怎么行?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天天半夜起来在河塘里摸河蚌,摸螺蛳,摸小鱼小虾,有什么捞什么,回去给你妈煮汤喝,你妈喝不完我再喝。这还得偷偷的,因为河也是公家的河,万一被发现了要被扣帽子的,全家都得跟着倒霉。”

说到往事,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河蚌、螺蛳那些东西性多寒凉啊,一个产妇怎么能吃呢?但是没办法,困在北京更饿……不过世事难料,其实那些东西全是高蛋白,不但下奶,而且催肥,你看你妈现在胖的。其实你妈年轻时可美可苗条了,四九城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夏明若说:“爸,这点你别吹了,我见过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不比现在瘦,再说瘦子敢叫杨玉环吗?”

大叔打断他们父子的谈话,指着张柱那边说:“他要走了,豹子,快跟着。”

豹子迅速把第五笼的最后三只小笼包塞进嘴里,跟着张柱跑了出去。

※※※

“快吃,别浪费。”大叔催促夏明若,“你放心,有豹子在,谁也跑不了。”

豹子跟踪着张柱和女友走了几条街,到了人少的地方,突然侧插上前一拳就把张柱揍倒,紧接着把他往一条更僻静的小巷里拖,那女的见情势不对,尖叫着转身就跑了。

张柱抱头喊:“别打我!别打我!不关我的事!”

豹子说:“我还没开始问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关你的事。”

张柱说:“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那两件东西我已经转出去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敢留着那东西。”

这时其余人也陆续到了,夏明若上上下下地摸张柱的口袋,虽然没有文物的线索,但竟然掏出两千多块钱的外汇券。外汇券是稀罕玩意儿,如果货币也有发言权的话,外汇券少说也是人民币的两倍,兜里有一百块人民币不算什么,要是有一百块外汇券,那就是款爷了。

夏明若嫉恨地把钱塞回去:“早知道二流子这么有钱,我当年就不考大学了!”

张柱喊:“你们不是便衣吧?别吓我!”

大叔把他的脸摁在墙上,在他膝窝狠踢一脚:“说吧,转哪儿去了?”

“哎哟!这……这我不能说啊,都答应人家了。”

豹子闻言上去抡圆了就是一个嘴巴,打得张柱半边脸都肿了:“说不说!”

“哎哟喂!”张柱捂着脸带着哭腔说,“我真不能说啊,这是规矩……哎哎别打了!别打了!大哥我求求你了!好痛啊!我这副身子骨受不起!”

豹子放下拳头,瞪眼盯着他。

“可这规矩……别打!!大哥,是真的,我要是说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豹子冷笑了一声,转向大叔说:“师父,现在有些人就是他妈的贱,非得挨顿胖揍才痛快。”

大叔苦口婆心地说:“我就说过那些电影啊书啊不能多看,看多了就老误以为自己也坚贞不屈。你麻利些吧!”

豹子兴致勃勃地撸起袖管,张柱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哭起来,一张长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又是泥,原本就丑,这下更是没法看了。一直没说话的夏修白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宇文兄,豹子老弟,你们这样不好,太粗鲁了。”

他蹲在张柱跟前,用比平常还要温柔得多的语气说:“小同志,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你走吧。”

夏明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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