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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燃烧着的香雾和火光摇晃着她的视线,侍女沉默地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为她打扇,她觉得身上又出了汗,大概真是热着了,眼前有些花。渐渐地,那幅画动了起来,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呢?
那个骑在马上的女人朝她伸出了手,那手越来越长,渐渐伸到了她的面前,侍女们大惊失色,哐当一声,捧着的金水盆坠了下来,但凯罗尔没有听见,她只是死死地瞪着那个从墙壁上朝她伸手的女人。
那女子诡异的脸上还带着墙壁上镀着的金箔颜色,闪闪发光,看起来象奥斯卡金像奖座上的那个人活了一般,她伸着手,慢悠悠地说:“凯罗尔,愿意和我到埃及边境一游么?”
在侍女们还没来得及喊叫之前,室中忽然一暗,光线再度亮起时,神的女儿已消失了,只剩下壁上空空如也的金箔和壁板,风吹帷幕,风满空空。
第 118 章
十几万人的阵势对压,弓箭像从大绿海卷起的龙卷风般遮蔽了天上的云层,又象蝗虫那么恼人,虽然铁制箭头极其昂贵,即使赫梯人也冶炼不易,但这回都舍了血本地倾泻下去。而投石手们迅疾地取出小石子和陶制弹头不断投掷,两方甚至还架出了特大号的投石器,由多名士兵抓着这些器械的下方固定,然后投出燃烧的大石。轰隆声中,浇了油燃烧得更猛的巨石一块块砸在对方人堆中,引起肉体剧痛的哭喊。投射车、射箭机一字排开,在青铜时代也勇猛地发挥着原始机械的威力。这时代头盔非常粗陋,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叫喊就倒了下去,双方的盾牌上都抹了油,运气好的可能滑开几支利箭,但一轮对射过后,盾牌上都插满了箭枝,不过这次赫梯人舍得下血本,几乎一半的盾牌都用铁钉加固过,受损程度低于埃及方面。埃及人虽然从尼罗河女儿那里得到了初级冶铁术,但要发展成一门精密的技术还需要时间,所以他们的盾牌质量大不如赫梯,这一轮下来,埃及方面隐隐有混乱之象,好在曼菲士事先下令督战队“有后退者,乱跑者,立斩不赦”,这时候督战的士兵剑锋就朝着自己军队中的乱兵招呼下去,勉强压住了局面,但曼菲士瞪着对面阵势那王旗下银发飘扬的小点,已怒火攻心。
这初次的攻击将要完毕了,箭手和投石手们头也不回地向两旁和战车空隙跑去,免得阻挡了自家战车和步兵混编方阵的突击。激烈的鼓点和轰响的号角以猛烈的呼啸在士兵们心中激发起巨大的冲锋愿望,战马嘶嘶地喷着鼻息,强健的肌肉鼓起,等待着冲击,而站在三人战车和双人战车上的赫梯战士们是从全国三十万常备军中挑选出的精英,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当王旗飘扬,王子的战车率领众车冲杀时,这些人心中没有畏惧,而充盈着神经高度运作的兴奋感和拼搏的刚健。“喝呀!”挥鞭而出的手稳健而刚强。
在刚才的那轮对射中,王子以军中神射手的身份也参与了射击,路卡和凯西举着盾牌为他防护。此刻他们摆出了战斗阵列,王子站在车左,一手抓着盾牌,防止冷箭,另一只手则抓着两根粗长的枪矛,黄铜的枪身沉沉发光,而铁制的矛头却暗黑如夜,三刃的矛尖能锋利地割断敌人的脖子,长达二十二肘尺的长锋能有效地进行远距离冲击。而路卡站在车的中间,一手驾御着牛皮缰绳,一手挥着马鞭,虽然身上也背着劈剑和长矛,却是作为驭手上阵的。凯西站在车右,同样手举盾牌抓着铁枪。经久不息的咆哮随着王子的大吼声响起,那是千万个士兵在同声呐喊,即使王子战车前的四只狮子都不由得跟着大吼起来。“杀——”死亡的召唤在这刻来临,天空被大地上卷起的沙尘所掩蔽,数万军队朝着埃及方向掩杀过去,而埃及人同样如大坝泄洪般冲向赫梯。
曼菲士挥舞着长矛,站在双人战车上,他的战车前同样有四头狮子。轭架上套的不同于伊兹密的那两匹白马,而是由两匹血红的烈马拖载,站在他身边为他驾车的是侍卫队长乌纳斯。埃及人刚学到才一年的冶铁术都凝聚在他们的装备上了,他们同样是全副铁甲,手握铁盾铁枪,同样镀了一层金,不过比起赫梯人的实用主义来说,埃及王的盔甲上装饰的宝石就太多了,焰焰生光,要不是天空被烟尘和箭枝覆盖,大概他盔甲的反光就能刺激得让人不敢看了。此刻这以秀美如女子暴躁如雄狮闻名列国的少年王杀气腾腾,冲扫在埃及人的最前方。愤怒的野火在他的眼底深处疯卷,宛如燎原大火烧灼山岭,不同于王子双眉低蹙双眼寒气四射,他却是圆瞪双眼熠熠发光,来不及跑走而被他冲杀的赫梯人勉强招架,肉体却碎散在他的枪下。
但是,王子同样在横扫面前碍事的埃及人,他的目标也同样是寻找埃及法老,两个人从生下来就成为一南一北两大强国的继承人,也曾经是结盟的友邦,也曾经有可能成为姻亲,也曾经有可能惺惺相惜,但是随着尼罗河女儿的出现,南方的少年帝王和北方的青年王子最终成为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伊兹密的心同样在嗜血地沸腾,杀妹之仇、战败之辱、海港被毁海军被灭之恨,今日全都要还给这个敌人!
果然,当埃及人发现赫梯人竟然拥有三人战车时,已来不及应对了。由于双人战车只能是由一个驭手一个长矛手组成,而三人战车却能在驭手外分出车左车右执着长矛战斗,战斗力比双人战车强出了一倍,却又不消耗更多的马匹。刹那之间,埃及战车上的甲士们纷纷失色,这些移动的铁甲战车所散发的光芒仿佛大绿海的洪滔,那锋锐的铁剑足可以让大部分埃及人配备的铜剑被扫成碎片,这已经够可怕了,这回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拿出了三人战车,神啊,这仗怎么打啊?
为了能承受三人的体重,赫梯人的战车轮毂是用青铜和铁专门加固过的,比起横轴在车后的埃及战车更为平衡合理。轴端更加了精美的狮头装饰,那青铜的雕饰狰狞欲噬,王子的战车更镀了一层薄金,滚动时光明绚烂,然而带来的是死的黑暗。当他和凯西挥舞着长枪一再地飞扑战阵中央,让敌人的战车甲士中枪倒地,滚在泥尘里痛苦呻吟喊出最后一声喘息时,埃及人四散逃奔,即使督战队举着利剑长矛在后狂喊“顶上去!”也没用。一次又一次,他们放倒那些骁勇的战将,让一对对拖拉战车的马失去主人,绷断车杆而逃跑。
塞多将军的战车挡在他们道前,企图阻止他们直奔法老的车驾,却被王子一枪撅翻,那快枪带着强猛的力道贯入塞多躯体和大腿相连的腹股沟处,结实的腹部和大腿肌肉以及筋腱当即被挑开,王子再一撅,枪尖直捅穿他的小腹,从他的一侧臀后刺了出来,塞多只呼喊了一声,就被血淋淋地扔到了战车下。
曼菲士在狂吼,乌纳斯也双手震抖,愤怒得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了,他远远望见了路卡,想到这个曾经引以为兄弟至交的人欺骗了他一年,还把尼罗河女儿骗去了埃及,他就想亲手杀了路卡!西奴耶将军见埃及王的战车直驱赫梯王子而去,赶紧指挥着自己所乘的佐车跟了上去。那边厢,王子的副车同样也跟了上来。
烈阳凛凛,太阳下一片金属的汪洋,头盔上红色的羽饰,青铜闪烁的鳞片,黑铁暗沉的矛尖,还有如银色粼波般在盾牌上起伏的反光,以及一团团喷溅而出的鲜血,扭曲着仆倒的人体,被捣烂的白骨,杀人般的眼光,构成了一幅无比壮阔却又无比凶险的画面,而画面的中央,赫梯年轻的王子银发被长风掠起,如鹰张开双翼,他的手稳定地举起矛尖,稍稍向上,挑向迎面而来埃及王的方向,而在画面的另一个角度,黑发的少年王也同样如狂狮般头发乱舞,火焰般的狂怒从他眼中迸出。
“杀!”伊兹密低喝。
“杀!”曼菲士大吼。
一年多以前为了尼罗河女儿而战的两人再度在战场相逢,再度生死相博,但这一回,并没有尼罗河女儿在旁观战,而二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却是再也不能解开。在两人的吼声中,两支粗长的铁枪“砰”然一声猛地撞击到了一起。
一合之后,双矛交并,震得双方手臂发麻。金铁之音,似乎贯穿了天宇下的整个大地,所有的呼声喊声哭声叫声闹声吵声他们全听不见了,就连车轮的滚动声、马匹的跑动声、皮鞭的挥舞声也听不到了,他们眼里只有对方,只有对面那个充满了整个瞳孔的身影!
但是,战车仍在滚动,仍在互相闪避、左右旋转,错彀以寻找新的战机,怎样恰如其分的与敌车接舆,在这个时代要看驭手的本领。路卡略为屈膝,身体略略前倾,双眼紧盯前方,身体略为向右,鞭击左边的驭马,略略放松牛皮缰条,好让左边的马能发力飞奔,而对右边的马,他却是极力控制方向,让它尽量按照战斗的要求旋转车身,多年前就陪伴在王子身边,在军营里和王子一起训练,路卡等的就是这样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和王子共同战斗!此刻他全心全意为王子驾御马匹,好让王子每次出击都不必顾虑双马的移动和战车的滚动,而能更好地借着战车的运转之势出击。
乌纳斯看到了他。“叛徒!奸细!小人!”再也控制不住的愤怒让乌纳斯口不择言。半年多前尼罗河女儿失踪在河里后,路卡也不见了,乌纳斯以为素来忠诚的他一定是和往常一样去寻找尼罗河女儿了,可没有想到,当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他却成了赫梯王子的亲信,还是赫梯人所相信的神之宠儿!一想到曾和这个人推杯把盏称兄道友,和这个人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和这个人经历过无数阴谋和杀机,那样信任了他,到头来却全是谎言,是赫梯人布下的棋子,乌纳斯就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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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卡听到了这些咒骂,也听到了法老对王子的咒骂,但他这会儿可顾不上这些骂阵。他和乌纳斯不同,他从小受的是细作教育,即使再大的风浪和变故都必须稳定心神全神贯注。虽然在埃及时他和乌纳斯这些埃及侍从刻意交好,却明知只是在背叛他们利用他们,心中难免有愧疚,但他毕竟是只忠诚于王子的人,是身心都只属于赫梯的人。他也曾经想过,乌纳斯和他有相似的背景,他们都出身于奴隶,都被本国的王子所救,都被提拔成了亲信,都从最底层走入了宫廷,有时看着乌纳斯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埃及版本。可是,他们又是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处在于乌纳斯忠诚于曼菲士,但曼菲士不会爱乌纳斯,而他则永远爱着他的王子,也得到了他的王子的爱!他对王子从来就不只是忠诚,而是信仰,是爱,是全心全意奉献身心与灵魂的爱,为了这一点,即使要他背叛任何人都无所谓,而这是乌纳斯所不能理解的。乌纳斯曾经是他的朋友,也是一个好人,但乌纳斯永远不会也不可能理解他!所以,骂就骂吧,路卡的心里只装着王子。
素来稳重的乌纳斯这一回确实动了大怒,在痛骂的同时看不到路卡有任何愧疚与难受之色,他更觉得路卡厚颜无耻,激愤中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的控制微微出现了偏差……
对!就是这一刻,路卡找到了接舆的最好时机,就是这一刻,挥响鞭子,让捷蹄的快马旋转过去,让他的铁甲战车冲向敌人的铜车,让他的王子能以最佳的角度投掷铁矛,让凯西能以最锐利的方式击杀敌人,对,就是这一刻,将决定赫梯与埃及的最终胜利!
第 119 章
很多年后,赫梯人都津津乐道于他们的王子将埃及法老逼得在战场上后退逃窜的那一天,那一场颠峰对决堪称是武士的无上光荣。在最紧要的那一刻,太阳忽然破开了云层,也划破大地上的滚滚烟尘,阳光直射这对战中的两人。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堪称战车史上的范本,而他们的每一次接战,都以无比的酷烈刻在旁观者心中,也刻在了哈图沙尼珊德贝宫殿的墙壁上。
路卡熟极而巧地挥鞭,无论旧时战友的辱骂谴责,还是法老对他的主人的咒骂,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他的驾御技巧完全符合《吕氏春秋》所言的“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可列入战车训练手册无愧,这让他的王子能以最大的优势压制住对面的法老。
那一瞬,伊兹密袭击的是法老,而凯西袭击的是乌纳斯,由于路卡驾御得当,两人的出手都又狠又准,宛如挟着风雷之势。伊兹密投出的枪尖恰好冲着法老的胸膛扫过去,若非法老百忙里举起盾牌挡了这一击,这一枪登时便能叫他了帐,但法老的盾牌虽也是铁制,毕竟比不得赫梯精铁,而盾围的边缘铁层最为稀薄,青铜钉和牛皮的防护也不如中心坚固。法老曾先后两次和赫梯王子交手,第一次在沙利加列他已充分领教了这位王子的膂力和战技,他的面上当时挂了两道彩而对手毫发无损。第二次决斗时王子因被赖安的现代枪械所伤而实力大减,那一回曼菲士肆意嘲笑了王子。但这一回,王子不但全面恢复了,似乎还更上一层楼,一枪下去,百炼的精铁枪尖深深扎透盾围边缘,捣开牛皮和青铜两层护面,用力一撅,半个盾牌登时噶然粉碎,虽然此时这一枪已威力大减,但仍然擦着了法老胸膛,在铁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这才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相反,法老投出的长矛却因驭马的失差而没了准头,连王子的毫毛都没碰到。
“杀!”这一回放声怒吼的是赫梯的王子!他顺手从腰间拔出了劈剑,当头劈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和距离里,法老没有可能投出第二支长矛了,相反,对手却可以借着错彀冲撞之机逼进身来随时劈杀。曼菲士顾不得责骂乌纳斯,急忙反手抽剑,然而,整个战车忽然一侧,法老眼角的余光一动,立时大惊,乌纳斯竟然跌出了战车!
这一刻赫梯的确应该感谢尼罗河女儿!三人战车的优势在于,除了可以分出一个驭手外,还能有两个作战甲士,不但能全力进攻,还能护住自己的驭手,相反埃及的驭手则暴露在对方的打击之下,除非他们的甲士具有以一敌二的能耐,否则,这远古的大规模杀伤武器立刻就能让驭手陷于绝顶危险之中。而最要命的是,乌纳斯此刻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并不具有良好的防守心态,他的驾驭出了问题的同时,他本身也全然暴露在了凯西的攻击范围之中,甚至没办法腾出手来防卫。
于是,黑铁带来死亡的真理又一次兑现在三千年代之前的战场上,路卡亲眼目睹了这旧日战友的死亡。凯西的铁枪正好投中乌纳斯的左胸膛,刺中□上方的肩胛骨处,乌纳斯的胸前涌出大股血流,连盔甲都染红了,再也骂不出声而翻身倒出车身,根据这时代的医疗水准估计是不活的了。路卡来不及悲哀他的死亡,已看到法老的战车由于失去了驭手,给王子带来巨大的战机。他扬鞭驱马,敏捷地驱动马匹对冲,要以最快速度让他的王子切近法老身边,展开最后杀戮。
对于曼菲士来说,这一刻简直糟透了!赫梯人祭出大杀器的结果,使毫无防备的埃及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更倒霉的是他的战车现在失去了驭手,他不可能既当驭手又应付如此危险的三个敌人。匆忙间,他拔出了劈剑,赶紧迎上了伊兹密的劈剑,锋锐的战剑带着吼啸而来,那惊人的力量使他的手臂也为之一震,虽然及时闪避,但脸上又一次破了相。而上一回他在面对面的两人决斗中受伤已是沙利加列时的旧事了。可这一回,王子劫着战车飞驰之势,所轰击而来的力量却是失去了战车优势的他所不能抵挡的了,危机中,本已失去控制的战车因这强大的一击而倾侧了,法老朝后倒去,失去平衡的惊马和战车将他摔在了地上。
“该死!”曼菲士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那双盯着他的茶色眸子深不可测,仿佛几千年前就见过这双眼睛似的,凝聚着他永远无法测度的危险,只是一瞬间,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悚然的感觉让心脏也麻痹了一般。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有生之年必然狭路相逢生死决战的人!不是他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他!可是,那一刻,出于战士的本能,他感受到对手的下一步行动,来不及多想了,在那劈剑带着铁光再次劈落之前,他急忙朝后一滚,尽管手足都因为跌在沙石地上而疼痛,却尽力想要站起来。
可伊兹密哪肯给他这机会,还等不及他站起来,第二支长矛又呼啸而至,曼菲士只来得及把头一闪,那来自凯西手中的长矛已把他那象征上下埃及的华美头冠打落,黑色的长发混杂着泥尘登时飘落一地,原本润着橄榄油的发丝肮脏不堪。最让曼菲士气结的是,在刚才被王子劈中又跌落地上的过程中,他的劈剑也掉到了一边,此时要拣也够不到。他勉力伸过手去,但那位全身铁甲滚动着金光的王子已发出凶野的吼叫,两眼象黑夜里的狼一般闪着嗜血的光劈了上来,车轮滚动,王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