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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梁凤仪]-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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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选择,也只有这一种了。
  其实不能怪责母亲,没有理由要她无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担忧、失望、愁闷,以至于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钟致生,还能向她解释。
  然而,我辞职的理由呢,叫我怎么开口?
  成长后有千百万种无可奈何,即使是至亲也无法分忧。
  生活上,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间人解释只会因重提烦事而加添苦恼,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别说是母亲,甚至是念真,我也觉难以启齿。
  还是她辗转从商场上听到了我就快要离开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着我问。
  “为什么,楚翘?”
  我摇头,只一味地摇头。
  “如果连我都不是你倾吐的对象,还有谁?”
  念真并没有妄自尊大,的确,大学里头的三个谈得来的朋友,李念真、谭素莹与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开心见诚地与她讨论疑难与问题。
  式薇与素莹之于我,只余下一份不能否认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选演的角色不同,就难以同场出现,互相沟通。
  式薇与素莹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现今频频出现于影视周刊,以聂家少奶奶的高贵身份而成名气界的一员。
  她的时间、心思、精神、行为,尤其是价值观,必与我们迥异。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谈什么好。
   早一阵子,念真在一个应酬场合碰见式薇,她也问起我来,对念真说:
  “楚翘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吗?”
  念真答她:
  “牛工也相当出色呢,章氏今时已不同往日,是间很有规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式薇当即答道:
  “那一人也要看是什么身份与分量。才刚刚创业的老板,跟在他后头的能捞到多少?楚翘这人有个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实际上,她模样与脑袋一点也不输蚀,要嫁个登样的人,未必难。这阵子,我小叔从海外归来,身边一堆名嫒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翘试一试,她若肯排众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无言语。
  她把这番对话告诉我时,我也哑口无言。
  不能说式薇对我不好,更不能说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为好。她认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进聂家的决定,甚至这最近聂家公子不断传出的绯闻,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气吞声,甚至落落大方,这一切毕竟都是她个人的选择。
  倒转来,也真希望她能对我们的价值观念还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谊冷凝起来,以保鲜常新,不必去碰它算了。
  至于谭素莹,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摊开报纸,娱乐版赫见聂杜式薇穿得像肉弹似的以贵夫人的身份出现,心头已是一阵苍凉。再看其余港闻版及自由论坛版,又见谭素莹以尖酸刻薄的嘴脸,义无返顾地攻击政敌。难道没有感慨?
  别的且不去说了它,素莹提倡民主、力主直选,要尽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单是这个崇高理想,已相当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与罗马一样,都并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滩上建筑巨都名城,还要限时限刻,各人七手八脚,也不细研土质、不深究民情,就依样画葫芦。
  为了依期还了心愿,偷工减料在所不惜的话,真怕有那么一个轻轻拍岸的白头浪,就把整幢心血,铲为平地。
  这也不去说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准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莹前一阵子,才十万火急地摇电话到我写字楼来,说:
  “楚翘,你有什么精美的货品样板没有?”
  “什么意思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令人丈八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们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货头货尾或样本吗?”’
  “对呀!”
  “我想你以平价卖一批给我!”
  “那还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么货?”
  “你有什么货?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买不到的。”
  真没她好气,只得答:
  “有特效保暖杯,有温度计兼原子笔……”
  我如数家珍地数下去。
  素莹立即截我的话:
  “就那温度计兼原子笔好了!”
  我笑问:
  “素莹,你不像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这与我的性格无关。”
  “什么意思?”
  “只不过挑一样比较趣致的礼品,逗那些区内的选民开心,帮一位参选街坊会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关系与选票而已,用不着太紧张。”
  我听得发呆,忙问:
  “什么?什么?这行得通吗?”
  “楚翘啊,请别忘记,群众是有贪小便宜的心态的。上次本区街坊会竞选,那个胜出的人,帮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赠一个设计新颖的衫夹,就是这样成功的了。”
  素莹说的不会是假话,可是,非但言无感慨,且有认同感觉。这真是使人战栗的。
  若真是如此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贵了。
  任何人际关系都是双程路。
  笃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导,更需要有人附和与支持。
  所谓调兵遣将,纵使是泱泱大将,都不可能只有将而无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诺,前仆后继?
  发起民主不难,难就难在响应民主,实行民主。不但需要强大的群众基础,且要求此等群众要具备很起码的正确民主观念,决不可人云亦云,断章取义,学时髦玩意儿跟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权利换取个人物质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众基础,是需要时间与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伟的罗马,决非建于一日。
  谭素莹的几句话,令我凄然黯然。
  这以后,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离。
  每次在电视荧幕上看到一些政客,不论是否民主派,都言之成理,各执一辞去拉拢民心时,忽然又看到谭素莹之为反对而反对政策与政府,完全的哗众取宠,更使我失望。
  在野的反对派之所以要在野,其来有自。
  轮不到我不感慨。
  在大学里头,四个情同手足的同学,一起共度多少清早与黄昏,在校园内留下多少足迹与淘气的笑话,有过多少共患难、同喜忧的经验,也经历了多少做人相处上的考验,到头来,一脚踏出社会,各自选定自己的角色就立即出现分歧。
  还不用候至在利益上头发生什么冲突,就已经不可能再沟通下去!
  念真的一句话,有千斤之力,把我双肩压得益发沉重。
  不能说她讲得不对。现今,只除她,再没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以供我吐苦水。
  “念真,谢谢你的关怀。可是,当一个聆听者实在很痛苦,很烦躁。”
  “听一个自己关心的朋友诉说苦衷,是愉快的责任,请别小觑了自己,也小觑了我!”
  我不能不感动,因而轻声地对念真说:
  “章德鉴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惊呼一声的是念真。
  她也一时语塞。
  当然,教她拿什么话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朋友的疑难只要坦自说出来,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况下解决掉。
  业务上头的难题,或许可以抽丝剥茧,寻出根源,慢慢解决。
  但,感情的千千之结,必是剪不断,理还乱。
  谁都无可奈何!
  念真是过来人。
  可是,能以她的经验,得出个什么法宝来呢?
  答案显而易见,绝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夹杂着感怀际遇在内。
  念真强自镇静,讷讷地说:
  “对不起,楚翘。”
  “你没有必要说这句话呢。”我说。
  “不,不,”念真眼有泪光:“我不该从旁怂恿你、影响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
  “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们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仍深信离开钟致生是做对了的事,至于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鉴,那是另外的一个环节,不可混为一谈,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过:“我退婚一事,连我母亲都赞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
  这世界也真是太难做人了。
  看见朋友有困难,急切地劝她临崖勒马,谁又会想象到崖下是碧海?大难不死的话,竟还有什么好怕?
  我若不承担责任,身边肯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这种朋友。
  跟她分手之后,自己很有点啼笑皆非。怎么聚会里头,反倒由一个伤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对方了?
  所以说,谁都不可以依赖谁的慰藉与帮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世上并非少了善心与热情的人,只是一定要他们本身安乐,才可以有余情剩力去扶助别人。
  看,念真只不过一阵子歉疚迷惑,就立时间打消了自己的豪情爽直,扭转头来,要我找借口去抚慰她的惶恐忧疑。
  算了,算了。
  再有什么不称心、不如意、不顺遂、不高兴,全都默默沉淀至心底去,不要再出什么怨言丁。
  在章氏一晃眼好几年,这已是最后的一天了。
  同事们很客气,为我设了饯别的午宴,原本此宴是大伙儿吃一顿晚饭的,他们认为晚上时间比较宽松。可是,我反对。
  在章氏最后的几个星期,自问支撑得很苦。埋首在所有交接功夫上,尚能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付。若在跟同事的应酬场合,要我强颜欢笑,实在是太沉重的负担了。
  吃一顿午饭的时间,最长也只不过是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哪儿还有闲情剩力去串演一出欢乐今宵的折子戏?
  这一天,已是留在章氏最后的工作日。
  我刻意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直至八时多。
  不敢走出去,再跟同事们逐一握别。
  我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
  小时候,母亲曾把一只自来的小猫抱回家里来,给我作伴。
  小猫初到我们家时,非常非常的屏弱。
  确切地形容它,是身无三两肉,完全的骨瘦如柴。我们母女俩悉心竭意地把它养大。
  才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小猫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那身光可鉴人的毛色,人见人爱。连小小的一张脸,都充满灵活的表情,透过一对波子似的圆大眼睛,将逗人怜爱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敛。
  我固然对小猫钟爱有加,不可一日无它为伴。连母亲都把它视为家里头不可缺少的生气。
  如是者相伴年余,突然的,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小猫不见了。
  以往每当我放学回家,小猫就立即飞奔过来,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咪咪地乱叫——直至我抱起亲亲它才肯罢休。
  这天,全屋静悄悄,我吓那么的一大跳。
  通屋地找,芳踪杳然。
  我急得哭起来,越哭越觉不舍,越觉难堪。
  就是如此这般,我失去了一个儿时最喜爱的玩伴。
  母亲说,一定是小猫贪玩,有人开时,它跑出了屋外,越走越远,以致迷了路,不晓得回家来。
  第一次尝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夜不成眠。
  第一次明自早上继续醒来,再也不能与心中所爱相见。
  那年,我才十岁。
  悲痛让我谨记了教训。
  父母亲见到我伤心,再给我买一只新的小猫回来给我作伴时,我断然拒绝。我说:
  “妈妈,我不要再有分离。”
  母亲愕然。
  她骇异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份领悟。
  对,没有生,焉有死?没有合何来离?
  一切都因有了一个开始,才出现结局。
  可惜的是结局不一定愉快,不一定美满。
  那就倒不如不开始好得多了。
  我并不认为如此消极是可取,然,修养也不过至此的话,夫复何言?
  这十多年来,其实一直受着小猫故事的影响,我刻意地活得平淡。
  对追寻任何人情,包括亲情与爱情在内,均采取低调而可有可无的态度。
  对任何事情,包括学业与事业,同样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手法处理。
  如今一旦稍为积极,便碰了大大的一个钉子。
  正欲成双成对,随即形单影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把这几年来积累下来的公事文件档案,逐个逐个地翻。意图在里头找到一些有意义的纪念品。
  例如,我第一次亲自替章氏草拟的公函、第一次亲手打的信件、第一次代表章德鉴签的合同等等。
  我都复印了一份,准备带在身边去,留个纪念。
  是真恋恋不舍。我怎么能否认呢?
  当我找到了那封章德鉴写给我的聘请信时,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推进万丈深潭之内,有种魂离魄荡的感觉。
  握着信纸的手,抖动着。
  过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日子,直到如今,却得到一场空白。
  人家说春梦了无痕。我可连美丽的绮梦也未曾有过,就已要承受这番苦楚。
  公平吗?值得吗?合理吗?
  至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信纸之上。
  章德鉴的签名,开始融化、开始模糊。
  不只是他的字,且应该是他的人。
  以后的日子,我若不能忘记他,让他融化在我的泪水之内,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若能忘记他呢,就让他渐渐由清晰变为模糊,以致完全引退。
  别来问我,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二者我都不愿意。
  稍稍的止了泪,我霍然而起。
  是离去的时候了。
   我环顾办公室的四周,又是一番感慨。
  从前的日子多温馨、多和暖,只我和章德鉴。二人塞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角落处都是一盒盒的货。
  我们天天见着面,夜夜并肩赶工。
  都在盼望公司每日成长壮大,能各有一个办公室。不只为了规模的建树,更为工作上的方便。
  等到这年,如愿以偿,可又各据一方,不常见到对方的面。
  这还不打紧,发展到今天的田地,竟还要永远离开巢穴,我是太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步出我的办公室,很不自觉地走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门仍紧紧地关着。
  但门缝却透出一线的光来。
  他还未走吗?
  我呆住了。
  脑海里突然地浮起一个意念,好不好叩门进去,跟他说句再见?
  最低限度在他婚前说一声再见,再见他一面。
  一念至此,蓦然心惊。
  他都已快是别个女人的丈夫了,何苦还自我痴缠呢?
  等一下相见,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万一他问起我的婚讯来,我又何以作答?
  直至目前为止,公司里的人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钟致生的婚约已经取消。
  满堂吉庆,男婚女嫁的不是我们阮家的事。
  罢,罢、罢!
  要走还是快走,一脚踏出章氏,不能说是重见天日,也真要重新为人了。
  我抱住了那重重的一叠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街上已然水静河飞。
  夜总是深沉的。
  我在街角候着计程车。
  风一阵阵吹来,加上脸上湿濡,更觉着寒意。
  不知多少次,章德鉴和我开夜工,直至披星戴月,才回家去。
  他总是替我截了计程车,开了车门,让我坐进去了,才扬手跟我说再见。
  何必还细细回顾呢?
  前面的路还长。
  能不能截到车,仍是要继续走,一直走,走到尽头,走到人归于尘与土。
  我钻进计程车后,立刻闭上眼,假寐。
  什么也不必再想,这些年的疲累,在此刻一涌而上。
  我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
  对,先回家去,睡一大觉,如果并不能一眠不起的话,明天醒来再盘算好了。
  明天,当然是要转醒过来的,我并没有一睡不醒的福气。
  太阳艳艳地照耀大地,人就开始劳劳碌碌,营营役役,接受生活的挑战、失败、苦痛、忧虑,然后自说自话,自我安慰,再等待明天,因为明天会更好。
  结果呢,明天,依然故我。
  一天一天地等下去,捱下去,永远有希望似。是愚蠢?抑或无可奈何?
  像如今,我都不知有多少天,总是睡醒了便游游荡荡,吃吃喝喝,一直等待入夜,再睡、再醒、再活下去。
  有意思没有?
  答案是令人憔悴的。
  然,仍要活下去是不是?仍要寄望明天是不是?
  明天,会有另外一个章德鉴,或比他更好的男人,与我携手奋斗?!
  明天,会有另外一间章氏企业,或较之更具规模的机构,让我大展抱负?!
  我苦笑。
  摊看报纸,找雇人栏,看得眼花缭乱,心如尘撞,不能说人浮于事,实在太多的选择了。
  是自己选择别人,也是别人选择自己。
  究竟在什么情况之下,会得互相选择对方呢?
  那真太难说太难说了。
  一切都是命定的缘份。
  不可以说我不挣扎求存,已经挑了好几间公司,写就求职信,抛到邮局去寄掉了。
  有多久没有为工作而忧虑过,现今从头开始。
  都说,过去的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现在,更是将来。
  说得太对了。
  可惜,过去的是辉煌,目前的是潦倒,未来却是彷徨。
  自邮局走回家,是一段短短的路程。
  我安步当车,浏览窗橱,分散精神。
  这些天来,最痛苦与难受的无非是精神无寄。
  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去时,才会明自过程与真相。
  为什么一些失恋的人,老不肯听亲朋戚友的劝告,忘记那辜恩负义的一位,硬要寻找借口,为对方开脱,而仍然牵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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