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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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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若尘倒不是怕顾清整理房间之时会再发现什么秘密,既然自己身怀解离诀她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知道的?他只是实在不知道为何顾清会屈尊迂贵,为他收拾整理房间。

    认真说起来,与这顾清起初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是以她如此举动就更加令人不解其意。一想到这些举动背后的可能含义,连纪若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绝无可能。

    刚听顾清说紫阳真人允她查阅典藉时,纪若尘还有所怀疑,只是一来当时真人们都在与天海老人斗棋,他寻不到紫阳真人,二来第二天顾清依约登门时,怀中已多了三本古卷,分别是太清上圣,高圣,太圣三经。此三经只能从藏经殿中得来,至此纪若尘才知她确可以随意取阅众经,包括三清真诀在内。

    这三天之中,纪若尘道行上一点收获也无。每夜子时是他例行静坐清修之时,待他打坐入定,顾清即会悄然离去,第二日再与第一线晨光同时到来。可是就算她已离去,纪若尘也总觉得那双清亮的眼在注视着他,又哪里静得下心来?道行自然全无寸进。

    这第四日清晨时分,顾清依如出入自家庭院般,穿堂入室,直接步入正进书房,在书桌后的主位上那么一坐。纪若尘尴尬一笑,只得和前几日一样,在客座上战战兢兢地坐了。

    顾清如神龙自天外而来,一出场就抓死了他身怀解离仙诀的大把柄,此后无论她要风或是要雨,纪若尘又如何能够不从?

    顾清凝视着纪若尘,默然不语。纪若尘倒被她如此盯得习惯了,已能承受,但在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下,他仿佛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保留不住,这滋味其实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若尘兄,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面对着顾清伸在面前的一只如雪纤手,纪若尘不禁愕然。他犹豫片刻,尽管觉得荒谬之极,此情此景,他实该与顾清换过角色才对。但纪若尘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仍然不得不抬起右手,放在了顾清那雪白的纤掌中。

    两只手,就这样轻轻地搭在一起。

    顾清沉吟片刻,方道:“若尘兄,你我相逢短暂,已到别时。今日午时一过,我即要回云中居去了。”

    纪若尘登时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顾清忍不住轻轻一笑,刹那间令纪若尘眼前一亮。

    她纤手一翻,轻轻在纪若尘手背上拍了一拍,柔声道:“若尘兄,方今之世,行当大乱,你我凶劫均是极重的。我看你心志如钢,极懂韬晦坚忍之道,手上又全是血气杀意,想来杀伐果狠也非难事,只是若要得渡此世凶劫,却还不够。你阴柔隐忍有余,刚烈果敢却是不足。若尘,你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不可时时处处都只想着隐忍用谋,也当有十荡十决的豪烈才是!”

    纪若尘闻言一怔,过往种种事,刹那间同时涌上心头,他又是初见顾清温婉之态,一时间只觉耳中一声轰鸣,思绪混乱,再也想不清楚。

    顾清轻叹一声,拍了拍纪若尘的手,长身而起,就在书桌前展纸研墨,顷刻间挥就新词一阙,看那字迹,银勾铁划,含锋不露,隐有包容天地之意。

    纪若尘也站了起来,低声读道:

    仙

    古岳,名山

    养身性,驻容颜

    食百花露,饮不老泉

    赏松涛悦耳,观鹤影翩跹

    轮回解了恩怨,修真弃了挂牵

    谁言仙道漫轻尘,将知我身续前缘

    …

    纪若尘于诗书上造诣有限,但这一阙词读罢,却于空灵仙意品出一点寂寥之意,一时间竟然呆了。

    顾清看看天色,微笑道:“时辰已到,就此别过,他日当再与若尘兄尘世相见。”

    纪若尘怔了一怔,惟有默默相送。行到院门处,他立定脚步,想要开口时,却又有些犹豫不决。顾清也不着急,只是负手立着。

    终于,纪若尘叹息一声,道:“依你方才之言,你凶劫也是极重的,此去…一路小心。”

    此次轮到顾清一怔。

    静。

    顾清忽然一笑,嫣然道:“此事倒无须担心。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装装温良娴淑!”

    言犹在耳,她却已足下生云,早去得远了。

    纪若尘张口结舌,呆立良久,这才摇了摇头,掩上了院门。

    这一晚,他未动院中一物,仿如惟有如此,方才留得住这纷乱如麻的几日。

章十六 影散酒寒人寥落 上

    章十六影散酒寒人寥落

    这几日太上道德宫中热闹非常,大考较技,真人讲道,忙了个不亦乐乎。

    此番云中居天海老人上山挑战,气势汹汹,门下三弟子又俱都高深莫测,天资横溢,令正道众宾叹为观止。然而大考刚开,天海老人就匆匆下山而去,着实有些气急败坏之意。见到这一幕,这一场云中居与道德宗之间明争暗斗的结果,各位均是明白人,自然心中有数。

    于是乎,道德宗上上下下所听到的阿谀奉承,自天海老人离去那一日起,数以倍增。

    那一边喧闹无边,这一处幽静如绝。

    这些日子里,纪若尘终日清修苦读,足不出户,浑不知日月迁移。这一日他偶见窗外瑞雪纷飞,心有所感,方知又是一月过去。

    纪若尘披衣出屋,在院中踱步,任那片片飞玉堆积在肩上发角。这一刻他终肯让自己思绪有些空闲,于是又想起了那纷纷乱乱的五日,想起了那素衫如洗的洒然。

    他心绪如潮,实是不知今后该与她如何相处,到得后来,心头惟有那一句“七尺男儿,当有十荡十决之勇”,翻动不休。

    他骤然停了脚步,一腔热血刹那间涌上心头,于是断喝一声,其声如郁雷!漫天的碎琼飞玉,都被这一声喝震得消散无踪。庭院之中,古树曲折,奇石如飞,碧草成茵,波光若鳞,刹时间再不见一片落雪。

    沉喝已绝,余雷仍往复而不散,漫空飞雪皆凝了一凝,这才纷纷下落。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院外传来,而后云风道长推门而入,赞道:“含锋不露,其威自现!好一声断喝!若尘,看来你又有所领悟了。”

    纪若尘忙施礼道:“云风师兄过谦了,不知师兄到访,有何要务?”

    云风道长呵呵一笑,道:“我来找你,确是有些事的。你且收拾一下,随我到太上道德宫去,几位真人有要事吩咐。”

    纪若尘换过衣服,随云风道长匆匆而去。

    听松阁中,八位真人都已到齐,似是在专等着他一人,如此阵仗,马上令纪若尘微吃一惊。

    “下山?”纪若尘听完紫阳真人的吩咐,当即一怔!

    “不错。”紫阳轻抚长须,慢慢道来,似乎每一个字都要经过重新斟酌与思索:“你如今修道已有小成,又有诸般法器护身,一般别派弟子已不大敌得过了,下山行走,问题也不是很大。我道德宗素来有些小小威名,你若遇到艰难,只消亮出身份,谅来定要为难于你的人也不多。”

    紫阳真人顿了一顿,又道:“若尘,其实此番着你下山,其主因在于你非是自幼清修,自红尘中来,须当回红尘中去,下山行走历练,于你修为大有好处。”

    纪若尘虽感错愕,但见其它几位真人皆是一言不发,显是已有定论,于是也就应承了下来。刻下他道行正勇猛精进,本想再闭关清修一月,但下山历练也有好处,那时他将如鱼归大海,一朝秘密泄露,自可逍遥远走,好歹强过了在道德宗里,莫干峰上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生涯。

    紫阳真人手掌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扳指。这枚扳指黑沉沉的,有隐隐透出丝丝金芒,底座宽大而古拙,上嵌一块黑得深不见底的异形宝石。

    紫阳真人道:“若尘,你道行毕竟有的不足,下山须得有法器护身。这枚扳指上所嵌之石名为玄心,功在信口雌黄,以介子纳须弥。玄心为我宗祖师自广成子升仙处所发现,共有两块,为我宗三千年来镇山之宝。现下一枚为掌教信物,为紫微真人所掌。另一枚就是这个,用法口诀一会另行传授。另外你此次下山,各位真人也均有所赐,先去领了吧。”

    纪若尘上前,一一领了真人所赐。此番真人所赐的宝器仙材,又与往昔有所不同,纪若尘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要下山历练了。

    真人所赐宝器林林总总,各门各类的均有,再加上需要另授用法口诀,结果前后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纪若尘才收完了东西。这些法器都不累赘,堆在一起也不过一尺见方,显见适合单身行走,均是特意为他选择之物。

    赐过法器之后,真人们即行离去,大殿中只剩下紫阳真人和纪若尘。

    紫阳真人先行传了纪若尘玄心扳指的口诀用法,着他当场习练纯熟。玄心扳指惟有一项功效,那即是可以通玄之力将物器法宝纳于其中,于需用时再行取出。只不过此类道法皆需惊鬼骇神的**力,是以玄心扳指虽为道德宗镇山之宝,其实也不过能放下一尺见方的物事而已。看来各位真人早有考虑,给他的法宝基本上能在这扳指内塞下。

    纪若尘深知这枚扳指的份量。广成子登仙后所遗之物,哪怕是一针一线,皆是修道人梦寐以求之珍,何况是如此玄妙之宝,又岂是价值连城可以形容?

    此物出山,势必会引来各界人物妖魔觊觎,就是八脉真人落了单,说不定都有那贪婪之辈铤而走险。纪若尘道行不过初登堂室,又怎能保得住这玄心至宝?他在龙门客栈呆过数年,那时虽未读过什么书,却已深深懂得怀壁其罪的道理。袋中没几两银子的话,又怎称得上肥羊?

    这一枚玄心扳指,虽轻如鸿毛,但轻轻落在纪若尘手心时,他却觉得接到的,是一座不堪负担的山,手指不觉轻轻一颤。

    紫阳真人见了,知他心中所想,又取出三枚寸许长,红铜为体,黑金描边的烟火交与了他,道:“若遇到难解之事,只消放一枚烟火出去,方圆五百里内,凡我道德宗弟子均会知晓。不消多时,自会有人来助。除此之外,一路上你也需得留心天材地宝,灵草仙葯。此前你诸般材料皆取自各脉,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然而此非是凭空得来之物,是以收集这些材料乃是我辈必修之课,不可不知。另外但凡稀世之物,必有灵性,去路亦往往有定数,遇而不取,是为逆天。”

    待纪若尘收好三枚烟火,紫阳真人长身而起,在殿中徐徐踱了一圈,方道:“若尘,世人皆以为修仙求道之士均不食人间烟火,远离俗世纷争,其实并非如此。若是象那云中居一般,当然也无不可。但那是守成之道,而非开拓之举。是以你此次下山,也需修些俗务。我太常宫有一再传弟子,名为徐泽楷,现下在洛阳王兼河南府大都督李安府上任幕僚,深得李安信任。我已修书一封,你将此书交与泽楷,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你到了洛阳之后,除了每日功课不可荒废后,要做的只是遍历红尘,不必有所避忌,再学学经世治国之道,除此之外,就无须再做什么了。至于后续事务,时候到了,我自会遣人告知你。”

    纪若尘接过书信,小心收好。

    紫阳真人又道:“若尘,你本是寄名在我太常宫门下,此次大考之后,就由你自行择一门墙而入。不过那是四年前所定之规,如今时过境迁,此事就押后再议。从今日起,你仍是由八脉真人共同授业。”

    纪若尘应了,又问道:“师父,此次下山,我当与何人同行?”

    “只你一人。”

    纪若尘又是一怔。不论道行高低,既修大道,再非常人。许多凡人视为坦途之处,修道之士却畏如天堑。他如此低微道行,又身携绝世之珍,这一路前往洛阳,实无异于羊行狼群之间。这一点道理,纪若尘还是懂得的。

    是以他又问了一遍。

    紫阳真人又踱了几步,立在窗前,淡道:“怎么,怕了?”

    纪若尘先是愕然,但他毕竟仍是少年气盛,被紫阳真人这么一激,当时胸中一股热血涌上,即道:“当然不怕!”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怕,那就准备启程吧。”

    三日后,铅云低垂,落玉如棉,纪若尘单人只剑,飘然下山。

章十六 影散酒寒人寥落 中

    这一夜,月黑而风高。

    寂寥月色下,太璇峰一角忽然响起阵阵极难听的金属摩擦声,有如一头洪荒巨兽正有月下磨着它的牙齿。

    孤零零立在崖边的镇心殿就是这头巨兽。驻守在镇心殿前的两位石像般的甲士突然间有了生命,铠甲铿锵声中,他们分向两边撤开,俯身行礼。

    镇心殿两扇铜门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了巨口,门内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门开的瞬间,伴随着嘶的一声呼啸,巨兽喷出一团冰寒、阴冷、凝而不散的水雾。

    云雾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似含了千载离愁别恨,就是那最细微的起伏处,细细听去,也有无限波澜。

    人虽未至,只闻得这一声叹息,两名甲士的身体就弯得更加低了。

    一阵阴风驱散了冷雾,大殿中又隐约响起阵阵冤魂的呼喊,声声凄厉哭喊,每一声都似是要将周围生灵的魂魄生生拉出体外。

    甲士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周身玄钢精甲的甲叶片片竖起,犹似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甲叶尖端亮起蒙蒙玄光,显然已动了真元,方可抵御着殿中传出的冤魂啸叫。

    又是一阵彻骨冰寒涌出,一个白裙的女子如踏波般从殿中行出。清冷月色从她背后斜斜落下,被高高挽起的云鬂挡住,只得不情不愿地绕过那隐于黑暗之中的容颜,映亮了她一点唇角。

    这一刻的世间,只有黑白二色。那露于月色下的半点樱唇,其线如锋,令人望而生寒,却在心底最深处,不知不觉间又隐约想去招惹。

    她从两名甲士中间穿过时,拥有数十年道行的守殿甲士深深埋头,不仅仅是不敢直视她的容颜,就连看到她一片裙角,也似是深有所忌。

    她款款立定,右手轻挽水袖,黑夜中白得耀眼的左手自袖中伸出,纤指如昙花静放,挥动间有残影片片如兰,久凝不散。她左手舒放间,一把铜锈斑斑的古锁悄然浮现,正是那把断岳乾坤锁。她中指指尖在锁上轻轻一点,断岳乾坤锁即无声无息地飞到殿门前,啪嗒一声,自行扣上。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断岳乾坤锁合上的敲击声就显得格外嘹亮,在夜幕下回荡不休。

    她双手缓缓收回袖中,在一片阴寒的簇拥下,悄然远去。

    直到她留下的淡淡余香也散得干净时,两名伏地不起的甲士才略略侧头,确定她确已走远时,方才爬起身来。

    一名甲士掀起了头盔面罩,深深吸了一口冰寒的夜风,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平缓一下胸中的血气。他苦笑一下,道:“文台兄,你觉得怎样?”

    另一名甲士也掀起护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低声道:“驻云兄,我还支持得住,可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若不是知道镇心殿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有时候我真有些怀疑出来的非是殷殷小姐,而是苏姀!”

    说到苏姀二字时,他声音竟然微微颤抖,不自觉地低了许多,象是生怕被那深锁在镇心大殿深处的天狐听去了一般。

    驻云沉默片刻,方道:“文台兄,你意思是说…殷殷小姐习的是天狐妖术?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名为文台的甲士似也知道此话犯忌,四下张望一番,确信周遭无人后,才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驻云兄,殷殷小姐道行不过尔尔,可是你我自幼清修,现下连看到她身姿步态都会心神动摇,血气涌动,这正是那苏姀的秘术啊!真不知景霄真人为何会让殷殷小姐学天狐之术。”

    驻云摇了摇头,道:“文台兄,景霄真人自有道理。我等职责只是看守镇心殿,需要做的则是谨守心防,莫要被殷殷小姐无意间破了道心。至于殷殷小姐所学何术,实与我等毫无关系,今后这些话,再也不要提起!”

    片刻之后,那双线如刀锋的唇已停在太常宫纪若尘所居的院落前。她双唇微开,吹出一缕暖气,融化了院门上粘着的一小片积雪。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她身上还有一丝生气。

    她轻轻提起右手,纤指缤纷展开,就要向化开了一片积雪的院门推去。她每一个动作都节拍分明,似有一种无形的韵律在内,但在指尖就要触到木门的刹那,节律却骤然断了。

    那凝如羊脂的指尖在木门上轻轻一触,就如触到了蛇蝎一般闪电缩回,然后在月色下,那纤纤玉指欲进还休,早失了进退方寸。

    终听得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院门。

    院内四壁萧然,积雪虽已被杂役道人打扫干净,但房中日用之物、法宝器材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望可知已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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