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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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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车厢内,徐泽楷赞叹不已地道:“纪师叔定力当真了得!这凩婴乃是秉黄泉秽气而生,虽不如何厉害,却是十分麻烦,若要灭它当真需要不少道力。师叔本心分毫不动,令它秽气无处着落,反噬自身。这份破敌于无形中的功夫,实在令泽楷佩服!”

    纪若尘转过头来,面上丝毫看不到半分得色。他凝望着徐泽楷,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道:“泽楷先生,你这门赞叹功夫化敌于无形之中,也厉害得很啊!”

    徐泽楷呵呵一笑,道:“师叔见笑了。奉承阿谀乃是俗务中必修之学,任你如何大德饱学之士,奉承听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会信以为真。是以这吹拍之学实与修道一样,要旨都在一个恒字上。师叔身份尊崇,日后承受的阿谀奉承必不会少,泽楷此时不过是先行为师叔演示一下而已。”

    纪若尘思索片刻,方道:“多谢指点。”

    此时马车在洛水边一株枯树前停下,徐泽楷走下马车,绕着古树仔细摸索察看,片刻之后方才一脸无奈地回到车中,颓然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纪若尘看了一眼那株枯树,也是双眉紧皱,面色凝重。

    马车复又起行,徐泽楷沉默半晌,终于道:“师叔,太乙五行遁中的水遁业已失效,我看惟一余下的火遁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如今洛阳围城已成,内外气息隔绝,整个东都已经成了一块死地。若火遁也失了效力,泽楷就没什么办法将讯息传回宗内了。这数日当中,恐怕我们惟有靠一已之力自保了。”

    纪若尘皱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无故的洛阳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处绝地?”

    徐泽楷字斟句酌地道:“月余前,洛阳黄龙之气直冲霄汉,主圣人神物将于此处出世。当时我潜心推算,明晚八方气脉汇聚,就该是万兽来朝,圣人神物现世之时。万没想到这几日洛阳气脉骤转,乱世劫兆频现。今日晨起时围城已毕,黄泉秽气甫现即延至全城,东都骤成绝地。凡此种种,当主一黯渊之魔将于明日现世,为祸人间。不过泽楷风水相术不精,也不知推得准不准。”

    纪若尘默然不语,回想过往所阅之典藉,于天下妖邪所载甚多至详,然而于黄泉之所却语焉不详。只说邪魔均出自九地之下,广成子所遗三清真诀中有异物志一篇,将九地之魔分为三品,依下上有别,分别以黯渊、黄泉、九幽名之,言到黯渊之魔祸乱一国,黄泉之魔作乱天下,生灵涂炭。而若是九幽之魔出世,则将是山崩海啸,天雨赤炎,地涌血浆。

    未过多时,马车又停在一座小庙之前。徐泽楷下车入庙,刚一进门,即见神像前那一株明黄大烛早已熄灭多时,当下一怔。他呆立片刻,这才苦笑一下,颓丧地摇摇头,转身上车,吩咐回洛王府。

    马车缓缓起行。

    徐泽楷默然片刻,方苦笑一声,向纪若尘道:“师叔,为今之计,我等惟有死守洛王府,等待邪魔出世了。师叔且去王府,泽楷先回府一趟,待取了法宝,就过荟苑来布置。”

    纪若尘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我看李王爷双手染血,眉心色作青黑,背后又似有一幽魂跟随,朝夕不离,此乃至阴至凶之相,说不定与此次大变有关。我们在洛王府死守,会不会反而是自投罗网?”

    徐泽楷大吃一惊,盯了纪若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道:“师叔还不知其中原委。李王爷命宫三大凶星齐聚,杀气腾腾,乃有此大凶之相。又去岁之冬,时任洛阳王的李充忽然染病辞世,李王爷乃是李充之弟,素得明皇喜爱,遂袭了王位。不过既然师叔问起,泽楷也不敢隐瞒。其实李充非是病死,而是当日他偶感风寒,李王爷即夜入王府,一番激战之后,李充所养七大方士尽皆战死,他本人则被李王爷亲手灌下一壶冰梭露,五脏化雪,当场身亡。李王爷奏报说李充因风寒而忙,他又素得明皇喜欢,由此才夺了王爷。”

    一时间,纪若尘仿佛看到了那一个风雪之夜,兄弟相残之景。他默然片刻,方问道:“泽楷先生,那么此事你都是知道的了?”

    徐泽楷道:“那一晚,有三位异域方士死于我手。若非有那拥立之功,也不会得李王爷如此看重。”

    纪若尘向徐泽楷望了一眼,见他面色笑容分毫不变,当下暗叹一声,又道:“这么说来,王爷背后幽魂该是李充怨魂不散所至。你为何不消了它?”

    徐泽楷道:“李王爷实是颇有智勇之人。他知道亡兄阴灵纠缠不退,却不让我等施法,言道李充活着时都不能拿他怎样,死后还能作乱不成?就让他阴灵一直跟着自己,不得安宁也好。实际上李王爷命宫凶星汇聚,原也不怕阴魂纠缠。”

    纪若尘沉默之际,徐泽楷又叹道:“真没想到师叔生具慧眼,竟能看透世人身宫命相!难怪九位真人均对师叔青眼有加!”

    纪若尘默然不答,只是凝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在他注视之下,车厢中忽然暗了下来,只有他那双纤长有力的手亮起一团柔和的莹光。在那晶莹的肌肤中,忽然泛起一点朱红,随后这点朱红越来越显得粘稠,逐渐渗出肌肤,正是一点鲜血!

    滴血旋又化开,顺着手背四下蔓延,又有更多的血从肌肤下渗了出来,转眼之间,纪若尘双手之上已全是淋漓的鲜血。

    纪若尘暗叹一声,收回了目光,一双手又恢复了原状。

    就在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猛然叫道:“停车!”一道真元自然喷薄而出,身躯骤然变得有千钧之重。拉车的两匹马一阵长嘶,人立而起,铁蹄在地上空踏数下,却不能带动车身一步。

    纪若尘拉开车窗,向外望去。马车恰好停在一个丁字路口处,车窗正对着的乃是一个宽大幽深的巷口,巷中青石铺地,气度不凡。一眼望去,若长的巷子只有寥寥数户人家,显是个富贵之地。

    纪若尘眉头略皱,向徐泽楷道:“这里是何地?”

    徐泽楷看了一眼即道:“这是铜川巷,乃是贵胄所居之地。”

    纪若尘犹豫片刻,方道:“进去看看吧。”

    马车随即转向,驶入巷中。

    马车当中,纪若尘双目紧闭,脸色越来越是苍白。他突然双目一开,叫道:“停车!”

    这一次车夫早有准备,本就驶得不快,闻言马上收缰,马车当即停了下来。

    纪若尘再次打开车窗向外望去,见马车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口。此宅大门比寻常大宅宽了足有一丈,朱漆涂门,黄铜作钉,门上两枚面盆大小的衔环麒麟头,门前台阶两边各蹲一座青玉紫纹虎,显非寻常人家。

    “这是何处?”纪若尘问道。

    徐泽楷向外看了一眼,即笑道:“师叔眼中果无凡人。这洛府上出了两位当朝贵妃,细推起来,当朝杨相其实也是出自洛府。因此圣眷之隆,实已是当世一等一的世家。铜川巷这一边本有三户人家,现下另两家早把宅地让与了洛家,如此方有今日之气象。师叔慧眼无双,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来?”

    此时两辆马车在府门处一停,早引起了四名守卫的注意。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咳嗽一声,迎了上来,拱手道:“是王府哪位先生的车驾?”

    这管家虽是下人,但底气十足,面对带着洛阳王府标记的马车都不卑不亢,可见这洛府的权势。

    徐泽楷问道:“师叔,您要拜访一下洛府吗?现在洛府上只有老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在。”

    纪若尘当即摇了摇头。

    徐泽楷探头出车,笑道:“李大管家别来无恙?我今日只是路过,顺便和李大管家打个招呼。”

    那李管家一见是徐泽楷,登时满面堆笑,拱手道:“原来是泽楷先生!当日多亏泽楷先生施援,小女顽疾才得以痊癒,此事还未谢过先生!要不要到府中坐坐?”

    徐泽楷笑道:“今日王府还有传召,改天吧!”

    那李管家道:“是了,这几日洛阳异变连连,已经惊扰了老夫人。此时王府原需先生施展仙法,以定大局。只是先生忙过之后,还烦请到府上一行。老夫人总说在府中看见些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到时还请先生给化解化解。”

    徐泽楷满口答应了,方才驱车而去。

    纪若尘端坐车中,面色苍白之极,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有如虚脱一般。直到马车行出了铜川巷,他感觉到略微好过一些,才虚弱地问道:“泽楷先生,你道行将入上清之境,这洛家居然要你去做些驱鬼除秽的小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徐泽楷笑道:“师叔,这就是修道与俗务的区别了。在我们看来,这些驱鬼除邪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已,更多时候根本无邪无鬼,求法者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可是在这洛家眼中,老夫人的心安就是天大的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却送个天大人情与了洛家,又何气之有?不过师叔自打洛府门前转一圈之后,看上去十分不舒服,有何需要泽楷效劳之处吗?”

    纪若尘虚弱地笑笑,道:“我还好,不必担心。不过洛阳大变,洛府好象没受多少影响,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泽楷道:“黄泉秽气特性是侵染万物,特别是有吞食天地灵气之效。刻下洛阳秽气弥漫,一切死物皆有魔化之意,但这些小魔小怪只会向着修道人来,普通百姓无甚灵气,也就不受侵扰。”

    马车不一会已行到洛阳王府,徐泽楷也不客套,直接回自家收拾准备去了。纪若尘亦知形势紧迫,要早行布置,是以直奔居处而去。

章二十一 摧叶折枝涤旧秽 下

    纪若尘刚一踏进荟苑,就听得一阵豪放大笑从自家院落中传来:“两位小姐尽管放心!管他明天出世的是不是黯渊之魔,护得…护得两位小姐一时周全,我兄弟俩还是有…有这个本事的!”

    这阵大笑直上云霄,带着奇异的啸音,一听就知是龙象天君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象是喝醉了一般。

    此时又传来一声隐隐的轻笑,有人道:“黯渊之魔?那又是…又是什么?”

    这声音又柔又媚,有勾魂夺魄之意,正是张殷殷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也是飘飘荡荡的,虽然如此魅力更生,但听上去也似喝得半醉一般。

    接下来白虎天君道:“据广成子所传《异物志》记载,九地黄泉之魔次第分为三品,自上而下,分是九幽、黄泉、黯渊之魔。看洛阳这等异象,出的该是黯渊之魔,现世之期当在明晚子时。

    “异物志?”张殷殷奇道:“那不是我宗三清真诀中的一篇吗?你们怎么会知道?”

    白虎天君道:“三清真诀中的修炼诀窍我等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包括《异物志》在内的十二散篇非关乎修道飞仙,而只是先仙广成子关于神洲九国,四生六方,天下异物的论述。这些贵宗真人每十年一次的讲道中均屡有提及。我兄弟费尽心血收集贵宗真人讲道内容,多年来方才知道了这么一点内容。”

    张殷殷笑道:“你们倒真是有心。”

    白虎天君似是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慌忙赔笑道:“要想出人头地,当然得多下些苦功了。”

    张殷殷道:“真是难得!来,再喝…咦,龙象天君呢?难道这就倒了?看来他酒量远不及你呢!”

    白虎天君大喜,先谢过张殷殷夸奖,然后似乎很是找寻了一番,方道:“他在桌子下面!待我拉他起来,小姐邀杯,他竟敢不喝吗!?”

    接下来是阵阵挪动桌椅之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大响,就此寂静下来,那白虎天君也没了声息。

    纪若尘吃了一惊,慌忙冲进房间,登时呆住。

    若大的一个前厅酒气冲天,四下里零零落落的全是酒坛,怕不有二十坛之多。看那坛上泥封字样,可不都是龙象白虎二天君的私藏美酒?这酒纪若尘是试过味道的,当时三人小酌浅饮,一晚功夫不过喝下了三坛,结果纪若尘就昏睡了大半日。此刻见了二十多个空坛,纪若尘一时无语。

    原本整洁宽敞的前厅如今也是狼藉一片,那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此时已被摆至厅正中,桌上还放着一坛没开封的酒。龙象天君平躺于地,大半个身子露在桌外,头倒还在桌下,刻下鼾声如雷,显已醉得不省人事。白虎天君抱着他的一根龙足象腿,也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不过那睡相可就文雅多了。

    张殷殷水袖挽起,云鬂蓬松,双颊飞红,一双秋水中光彩涟涟,整个人说不出的妩媚清丽,纪若尘只看了一眼,那一颗心就跳得快了起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花大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的酒,睁着一双妙目四下张望,显然在找人拼酒。那只海碗之大,让纪若尘望而心惊,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一步,生怕进入她的视线。

    张殷殷茫然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白虎龙象二天君在哪里,气得一拍桌子,恨恨地道:“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一说到喝酒,就全都不见踪影了!哼,下次若再让本小姐遇到你们,都给我小心着点!来,青衣,我…我们来喝!”

    “嗯。”青衣柔柔地答应了一声。纪若尘这才发现青衣其实也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一个青花餈碗,置于唇边浅浅地抿着。

    若论饮酒之姿,青衣可要比殷殷端庄柔顺得多,只是…

    纪若尘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这一次终于看了个分明。

    没错,青衣一双小手中捧的那只碗,分毫也不比张殷殷手中的小了。

    当!张殷殷重重地与青衣撞了一下碗,然后举碗就唇,几大口就将一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将碗一放,伸手又去拎那酒坛。

    青衣文文静静地端着酒碗,似青鸾吸水般细细地饮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张殷殷刚将海碗放下,她那只碗也跟着空了。见张殷殷又在倒酒,她也乖乖巧巧地将酒碗送了过去。

    片刻间张殷殷已将两个酒碗倒满,刚端起酒碗与青衣碰了一下,结果一抬眼间已看到了纪若尘,当下双眼一亮,嫣然一笑,媚意横生。她旋即向纪若尘一指,纤指勾了一勾,道:“若尘,别想逃!过来…陪我喝…”

    张殷殷一句话才说到一半,身子就是一晃,缓缓软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青衣听得张殷殷呼唤,一转头也看到了纪若尘,当即放下酒碗,起身行礼道:“公子回来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别乱动,小心摔着!你喝了多少,没事吧?”

    青衣先道了声公子放心,然后以一根纤指点着下颌,细细算了一会,方柔声道:“应该是…十二坛。”

    “十二坛!”纪若尘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青衣道:“公子走后不久,两位天君就携了二十坛酒登门,说是给我和殷殷的一点薄礼,日后还请多多提携。殷殷开了一坛,见的确是好酒,就试了一杯,嗯,然后不知怎地就喝起来了。”

    “可是…”纪若尘看了一眼前厅,数了数酒坛,犹自不敢相信过半的酒都入到了青衣肚里。

    纪若尘叹一口气,先将两位天君一手一个提起,扔到了前厅角落里,想想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将他们一一扶起,靠墙坐正。青衣则将一个个空坛拎出屋外。见桌上还有两大碗酒没动,她犹豫一下,见纪若尘没有注意,悄悄端起酒碗,顷刻间就吸了个干干净净。

    纪若尘拍了拍昏睡中的张殷殷,见她全无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进入里间,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哪知张殷殷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纪若尘的领子,凑近了他,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咬着牙道:“纪若尘!你当年竟敢打我屁股,这笔帐我可都记着哪!这一辈子我都跟你没完!”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着她那如花容颜,纪若尘心中不禁微微一荡,又颇觉得头痛。张殷殷恶狠狠地说完了这一句后,双眼一闭,又沉沉睡去了。她就算睡着了去,也是媚态横生,数不尽的风流娇媚。

    刹那之间,纪若尘恍然想起了种种过往,与她一次次的争斗,如在昨日。

    想到她不远千里,孤身来到洛阳,纪若尘不由得暗叹一声,拉起她的纤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只是他此刻心事重重,有如山重,这么点绮思转瞬即逝。

    就在此时,一道无形强风猛然间自后袭来。纪若尘措手不及,脚下一个不稳,合身压在了张殷殷身上。

    这一道风来得全无征兆,穿堂过室,呼啸而去,四壁屋顶全然起不到半分阻挡之效。而且风中带着一种玄异之气,虽然嗅不到任何气息,但拂身而过时,却令人肠胃翻涌,恨不能将几日来入腹的东西都吐出来一般。那一种味道,就似是千百具腐烂多日的尸体一起堆到了眼前般。

    这时门口处忽然响起一声轻呼,青衣跌了进来,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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