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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拍手称赞,酒家高兴万分。当即决定把此诗刻在石碑上,立在酒厂的碑林
之中,水志纪念。
比起乔羽老的诗,我的那首实在是寒碜,把写下来的那张纸揉巴揉巴,扔在了
纸篓里,如果像我小的时候有火炉子的话,我就把它烧了。当然,刻石碑的事连想
都不敢想了。
北京人的“侃山”
说相声一定得是北京话,起因并不是为让全国人民听得懂,因为在没推广普通
话的那些年头,北京早就有相声了。(那年头还有皇上呢!)原因是北京话有一种
特殊的幽默味儿。
台湾长大的孩子要学相声,有人告诉他们必须练京片子嘴,说话要含混不清,
舌头要卷一点儿。于是,我和唐杰忠到台湾演出,台湾会说相声的女主持人卷着舌
头介绍我们说:“这位是来自大陆的‘姜先儿生儿’(她卷着舌头把先生两个字全
加了儿音,以示她会讲普通话),这位是唐先儿生儿。”她还说得挺快,我听成了
“姜馅儿和唐馅儿”了,两个白面三角儿(北京的一种面食)。
其实,北京人的幽默不是出自语音,而是出自思维和语言组织的生动。
有一位北京的小伙子,来到一个单位,传达室的老人家不让他进门,而且态度
不好,特别的厉害。小伙子有气了:“您小点声儿,别嚷嚷。我害怕,我小时候让
狗吓着过!”老大爷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待明白过味儿来以后,老大爷不干了,抓住小伙子脖领子讲理去。小伙子说:
“您别不爱听,我说的是事实,让狗咬过一点儿不假,所以落了一个看见看门儿的
就害怕的病。不信你问我妈去!”问谁去呀,分明是骂人没脏字儿,难为他怎么琢
磨的。
其实不用琢磨,“犯葛”是老北京人给儿孙们留下来的本能,而且主要表现在
语言上。
所谓“葛”,其实就是出乎意料,思维上有些逆向,有的时候是“王顾左右而
言它”。
但它不失是一种“原始幽默艺术”。
这种幽默在一些大家的口中,就高级一些了。
大画家黄永玉,不是北京人,但是他有北京人的那种幽默劲儿。他出国在国外
溜了一大圈儿。外国人注意环境卫生,厕所卫生是象征他们文明程度的代表地。回
国后,从飞机上下来,第一件事,先方便一下,一进咱们的厕所,臭气十足,与在
外面的感受绝不一样。黄永玉称赞说:“嘿!这才是正味儿!”明明是臭,偏偏赞
扬,你说他“葛”不“葛”?
女儿买了一件“蝙蝠衫”,问退休的爸爸:“爸爸,您看好看不好看?”“好
看,真漂亮呀!晚上进胡同一张手,像‘夜猫虎儿’(北京话对蝙蝠的俗称)似的
就进来了”。
有好听的“蝴蝶”在,老爷子偏偏不拿它比,选择“夜猫虎儿”,褒贬自在话
中,北京人的“葛”劲儿,连天津人都传染上了。
北京的司机大早起来,开车去天津。早上走得早,到天津天刚亮,车的大灯还
没来得及关掉。
天津早上在马路执勤的人,让车停下,靠在路边儿。
司机问:“同志,我怎么了?”天津人问:“您这是北京的车吧?”“没错。”
“北京是大城市,是吗?”北京的司机糊涂了,“我是不是违反天津的……”“我
问你,我们天津黑吗?”“不黑!”“不黑,你白天开大灯干嘛?”司机恍然大悟,
自己车灯忘关了。
您说就这个小事,绕了一个大圈子。可生活有点这佐料,透着有意思。
司机回到北京逢人就讲:“我以为就北京人犯‘葛’呢,赶情天津人比北京人
还‘葛”!”一时,这个笑话脍炙人口。北京人把它当天津人的“语言艺术”来欣
赏。
北京人住的地方是皇上选的点儿,所以北京人身上有一股傲气,您甭管他是干
什么的,他能把各行各业都说出“门道儿”来。上至国家管理,下至五行十八作,
没有北京人不明白的。北京人自己称之为“侃山”(侃大山的简称)。
我有一位侃山的朋友,跟我谈海湾战争,说得头头是道。
“美国就是一警察,谁都管。伊拉克是吃羊肉长大的地方,火大。本来是人家
地底下的油,可是科威特仗着自个儿那儿地势低,就挖坑,结果油全流到它那儿去
了,到它那是锅底儿呀!伊拉克能不急吗?一方面自己火大,另一方面和伊朗打了
十来年,霍梅尼太能磨,不战不和,十几年看不出输赢,急得萨达姆老走瞎步,也
有火。两火搁一块儿这是个‘炎’字儿,着了。一着了,谁怕谁呀?你科威特老挖
锅,我平了你!一下子开过去了,开过去一看科威特的头儿都跑了,起急,怕他们
回来接着挖锅,算了,我把你算我一个省,弄军队在边境那儿守着、等着,看你科
威特国王敢回来!其实是人家伊斯兰自己哥俩打架,美国不干了。他凭什么不干!
科威特卖给美国的油比伊拉克便宜……”您听,这都哪儿的事呀?
可这位侃山的时候,旁边儿听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有的听了找个乐儿;有的听
了就学舌去,他还能添两句:“美国就是当爸爸当惯了,谁都是他儿子。儿子大了
不听话,美国老哥一个管不了,就叫兄弟们一块儿过来,什么美国、日本,咱老哥
几个一起合伙管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急了咱们就联合在一块打他,把他打服喽,
让他听话,好好过日子。这就是海湾战争。”您说这话让王朔听见能不拿它写进小
说去逗乐儿吗?
语言生动,把国际上的事比喻成“过家家”,让一切神圣的东西在老百姓面前
揭去那层看不清的纱,不许虚无缥缈,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在北京人眼里,什么
大人物,什么领导人,赤着背,穿着裤衩,全是一个模样。“坟头改菜园子,背儿
‘辈儿’全拉平喽。”好说话,好解释,好明白,北京人是大城市的人,全明白,
不能让人给“唬”喽。
大作家钱钟书有一个论点叫:“无亵不笑”。北京人就有拿神圣不当回事的毛
病。
我和梁左曾经写过一段相声《特大新闻》,写的是一个不学无术专能侃山的北
京人,忽然地传出一个谣言:天安门要改农贸市场了,而且振振有辞地说这是“改
变投资环境”的一个具体措施。原本我是想讽刺一下经济大潮一冲来,神圣的地方
没有了,连历史博物馆都办“新潮家具展销”了。可能是讽刺的“度”把握得不好,
播了两次以后就不让播了,认为讽刺得有点过火。连历史博物馆的负责人都找我评
理:“你讽刺我们,我们找谁说理去?
广场上的公共收费厕所6 角钱一个人,我们这儿门票规定4 角不许涨价,又能
上厕所,又能喝白开水,还能看展览。我们的取暖费从哪儿来?我们的折旧费从哪
儿来?有时连换管灯的钱都没有,你光会讽刺,上嘴皮儿一碰下嘴皮儿,我们实际
困难怎么解决?”我哪儿解决得了这些事呀!我也是犯了北京人惯有的毛病。
侃山的人也有“当局者迷”的毛病,事情轮到自己这老犯晕。
“什么叫股票?就是鼓着你让你往外甩票子。那是纯坑人的地方。你觉着它涨
的时候,它准跌;你怕跌不想花钱的时候,它准涨!全让你赚了,人家设立股票市
场干什么?所以我算琢磨透了,你到那儿以后,得看阵势,大家伙往前冲的时候,
你后撤,大伙都撤的时候,你往前冲。你得琢磨一个道理,股票市场赚钱的人是少
数,赔钱的是大多数,你是少数,你准立于不败之地!”这位明白者,自个儿说是
输了几十万买来的经验。
他现在又有了几十万块钱,你跟他说:“明白了就继续干那,上!按你总结的
经验,你准处于不败之地。”又要动真格的了,他不侃了:“上?你知道哪块云彩
有雨?股票市场变幻莫测,我别吃饱了撑的往里扔钱玩儿。”“你不是琢磨透了吗?”
“谁呀,谁琢磨透了谁是孙子!”也不知是骂自己,也不知是骂别人。
您听、半天了,这才是句明白话。
北京有个饭馆号称“天下第一涮”,老板崔雅立是位“侃爷”。
他和我讲过“三战韩国老板”的一段经历。
北京举办亚运会的前夕,几位中国的雇员陪韩国的老板到他的餐馆吃饭,韩国
老板是趾高气扬,中国雇员低三下四,崔老板就有些看不惯。
“崔老板!”中国雇员招呼道:“您过来见见我们韩国大老板,给咱中国亚洲
展览会捐汽车,一捐就是八十辆,老板在这儿吃高兴了,没准送你一辆,来!陪陪
大老板!”崔雅立气不打一处来,但“顾客是上帝”,他忍着火在桌子边儿上和韩
国老板聊天:
“大老板,我不知道你们国家还有姓大的,他们都这么叫,我也六指挠痒痒—
—随着。
“他们说您给亚展会捐八十辆车,我代表我能代表的中国人向您表示感谢。其
实也不值得谢,亚展会嘛,全亚洲的事!我看您长得这样也像我们这边儿的人。顺
便问一句,您爸爸不是欧洲那边的人吧?我说什么来着。亚洲的事,亚洲人一块儿
干,捐八十辆车应该的,谁让您是亚洲人呢?不值得谢,谢您,这是我们中国人客
气。
“可客气也有个度,不能吹。您这几位中国经理这通吹劲儿对您影响不好,八
十辆车吹什么呀?您占一大便宜!中央电视台广告15 秒钟要您十万,半分钟就是
一辆车钱,您这八十辆车撑死了是我们中央电视台半个多钟头的广告费钱。现在我
们允许您这八十辆车当广告幌子,成天满街跑,您这不是拣一个大便宜?见好就收,
不能得便宜卖乖,为八十辆车成天吹,有损您姓大的老板形象。您送我一件衣服,
在街上您碰见我就对您的朋友说:‘这衣服是我送他的。’那我豁上光脊梁,我也
把您那衣服给扔喽!您说是这道理不?您这几位还说送我辆车,这是拿我开涮,您
真给我车吗?肯定不能,现在您也不敢张这嘴。退一万步说,您给我我也不能要,
因为您这车没有零件,北京一共八十辆,我这车坏了,能卸人家那八十辆吗?出了
毛病,我还得推车,您说我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韩国老板听得稀里糊涂,北京
的几位雇员噎得半天吃不下涮羊肉去。
第二次这位韩国老板又来了,这回北京的几位雇员老实了,韩国老板操着中国
话和崔雅立聊天儿。
“崔老板,能不能上汉城开个‘天下第一涮’,我们那儿条件好,能挣大钱,
我们合股。”一谈外国条件好,崔老板又不乐意听了。
“您说这汉城,这是什么地方?地图上有这地方吗?”“有,韩国首都。”
“首都?我就听说首都有莫斯科、巴黎、华盛顿、伦敦、北京。汉城?
汉城归哪儿管呀?”“韩国……”“你不是姓大吗?你上姓韩的国干嘛去?”
韩国老板又让崔雅立说蒙了。
“大老板,找我谈到外边儿开店的人海了去了,您排在树后面了!”“什么叫
排树后面?”“给您打个比方,早上起来您要是住在我们北京胡同的话,您得上公
共厕所,因为老北京家里没这种设施。可是一胡同人挺多的,厕所小,您就得排队,
您要是排人后头,人家上完了你上。可是你要是排树后头,您可就瞎了,它不动,
你一点儿盼头儿没有……
“合作不合作咱俩说着,你干嘛提你那儿条件好呀,比哪儿好,比我们北京好?
你好我不去行不行?”到了这儿,韩国老板也没明白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崔老板,
引来了那么一大堆他从没听过的话语,自己也没拿北京和汉城比过呀……
第三回,还是这位,吃涮羊肉的时候又招崔老板不乐意了。
其实韩国老板是夸崔老板,说他屋子里这桌子是古董,他问:“你这桌子是什
么年代的?”崔老板没考察过自己在旧货摊上花几千块买来的这张桌子的年代,不
过他知道有些历史,看韩国老板也不太明白,他也就胡侃起来:“反正最晚是明
(朝)的,距离现在也就八百多年吧,纯花梨木,现在这木头早就绝种了。
沉极了,四个人搭不动!买了五年,价格翻了十番儿,现在要买这木头就得用
秤称,一斤就得万八千块!”韩国老板一吐舌头。他也是多事,这时又冒出来一句
崔老板不爱听的话:
“把它卖我得了,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就得归你啊,这是我们国家的古董,
你也运不走呀,我们国家海关那儿把着呢?”“我放在北京的办公室里,我多给你
钱还不行吗?”一说“钱”,崔雅立火上来了:“大老板,我又把您姓带出来了。
我这个人比较穷,穷得就能开个你们那儿没有的涮羊肉饭馆儿。我也没见过很多的
钱。”北京人为了强调很多的“很”字儿,把它读成“恨”字的音。“可是我腻味
人谈钱,腻昧人以为有钱什么都能办。您刚才说,我多给你钱还不行吗?无非是您
认为您钱多,我钱少,我见钱眼开,眼睛开开了,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一大桌
子没了。您说您有钱,咱们今天就在这儿比一比,咱们今天吃涮羊肉咱们不用木炭,
咱用十块钱一张的票子,我比较穷,也没多少钱,估计我这儿的票子,能把这锅烧
开喽,吃得饱吃不饱就看您的了。我这个人饭量也不大,顶多3 斤羊肉,您算计算
计,行不?”好个崔雅立,脑袋快,嘴茬子也跟得上。“当当当”,话跟连珠炮似
的。
跟韩国老板这一通侃,侃得中国人心里挺舒服,侃出了北京一个普通老百姓的
性格。
我愿意听他侃,学他的生动语言。我问他哪儿学的这么多的话。
他说:“有的人喝酒话多,有的人见了女的话多,我这个人就是一有气儿话就
多,我听不得人说我们中国不好,我们自个儿说可以,外人不行。因为大多数人说
我们无非是我们穷,中国人那没骨气的也无非是嫌我们中国穷,外国比我们阔。咱
们都有点志气,把中国弄得阔阔的,谁还往国外跑?
留学、移民,都没了,外国人全得往中国跑,因为中国比他们那儿好。中国人
这房子都是用金砖砌的,马路都是玻璃钢的,房顶全是玛瑙的。他们哪见过这个呀,
全往中国这儿来,来也不扎刺儿了,因为中国人比他们有钱,比他们横。他们怕打
起来,中国人急了给他们一砖头。其实他们外国人也傻,给你一砖头怕什么,你小
子得着了,那是金砖!”崔雅立的胡侃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北京人的话让他给说绝
了,什么时候我们的小说里有这么生动的语言,那么,一位活灵活现的“北京侃爷”
会让你有无穷的艺术享受。没准儿您也想上“天下第一涮”听听“侃山”的新内容,
过过北京人的“侃瘾”去!
笑面人生
李文华老师患了癌症,离开了舞台,许多人感到遗憾。尤其是研究曲艺理论的
人,他们只能从录音上领略李先生的幽默风采。因为我和李文华的相声,大部分只
有录音,没有录像。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出个主意,用先前的录音,补现在的录像,把李先生请
出来,用对口型的办法,把我们曾经表演过的二十四段相声再现在电视屏幕上。
我们在天津拍摄了两个星期。面对我创作的,而且背得滚瓜烂熟、不知表演了
多少次的这二十四段相声,我呆住了,我为自己这十来斤的小脑瓜子里装这么多词
呆住了。我怎么写的?我怎么背的?这么多的词儿,又整出舞台上的那么多的景儿,
我怎么过来的?
我算了一下,我和李文华老师合作了六年,排演了三十段相声。我和唐杰忠合
作了八年,也排演了近三十段相声。我和戴志诚已经合作两年多了,又排了十几段。
不算不知道,一算才觉得:我可够累的。
不用夸张的评价,在生活中,我就像一辆一直疾驰的小车。但是,是辆没闸的
车,快五十岁了,还停不住。
数着我排演的那么多的相声,回忆着每一次排练、演出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忽
然闪进一个念头:姜昆,再重新来一回怎么样?从当孩子时干起……
我有点儿胆怯了,我怀疑我能否顶得下来。
大概人都有这种毛病,不知道的时候,糊里糊涂的也就过来了,一切都明白了,
就会畏惧艰难,疑虑丛生,让人裹足不前。
可我是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一脑子浆糊呢?非也。
我干事的时候,凭着自己的一股韧劲儿,我是个喜欢看成果的人。
就拿春节晚会来说,我每一次累得不行的时候就下决心:明年说什么也不受这
份洋罪。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我每年一过了“十一”就琢磨:
再冲一把,估计还行!光想着成功的喜悦,忘掉了疲惫。每创作一段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