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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落秋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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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她无法入睡,一个人在被窝里流泪。她想到北平府去,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对爹娘说。
  她决不忍心抛下爹娘悄悄出走,这会要了娘的命,娘一天不见她都不成。再说她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北平府,她虽然早就心许万古雷,但这只限于他和她知道,婚嫁之事还不到向爹娘提出的时候。
  如今古雷成了钦犯,爹爹和哥哥都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员,这婚嫁还能议得成吗?公冶家岂能招这样一个姑爷!
  她和哥哥一样命苦,知心人都成了钦犯。
  以后该怎么办?何时这事才有个了结?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永远给了万古雷,非君不嫁,终生不渝!
  为排遣她的苦闷,便时时操弹琵琶。万古雷能操古琴,又会唱曲,她虽爱音律,却什么也不会。古雷要她学琵琶,她答应后便要府中总管替她请琵琶教习,每日认真习练。
  由于她悟性极高,进展极快,使教琵琶的乐女十分谅讶。三四个月下来,便能弹些小调。
  此刻,她又操起了琵琶,却听丫环敲门。
  “小姐,公子回来了,夫人请小姐去!”
  公冶勋进宫任忠信卫指挥使已有月余,今日他总算回家来了,她连忙挂好琵琶,开门出来,她自己住在小院里,命名为巾帼居,就在爹娘住的大院东侧,大院被她称为福寿居。公冶勋的住屋在大院西侧,她称之为书剑居。
  沿走廊过月门,就是福寿居的天井,老远就听见爹娘和大哥的说笑声,她立即提气一跃,“呼”一声蹿入正厅客室就嚷道:“娇娇来也!”把爹娘吓了一跳,公冶勋则哈哈大笑。
  “死丫头,你怎么一头蹿进来,把你娘吓一跳,这么大的人,何时才学得稳重些?”夫人一把将她拉过来,嘴里埋怨道。
  公冶娇打量着哥哥,只见他和往常一样穿一套白衫,仍然是一尘不染,便道:“大哥,你怎么进了宫就把家忘了,成何体统?”
  公冶勋叹息道:“妹妹,进官当差可比不得在衙门任事,愚兄身不由己呀!”
  公冶子明道:“那是自然,你妹妹不懂事。快说说你在宫中的情形,好叫为父放心。”
  公冶勋道:“宫中人多,派系复杂,那个随侍皇上不离左右的老太监盛经子,视儿如眼中钉,力图阻挠儿任忠信卫指挥使一职。但皇太孙殿下坚请,皇上这才允准。之后又请殿下任苏杰、黄铮两兄弟任千户,总算一一如愿。旗手卫的掌印张孝龙等人与儿聚谈,彼此还算投缘,他们与盛经子也是对头。”
  公冶子明道:“盛经子官职只是个四品,但他随侍皇上左右,就是大臣也让他三分,我儿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以免皇上降罪。”
  公冶勋道:“爹,儿曾奉殿下之命与太监康鹤、张泰比武,他二人是盛经子的徒弟,从那以后盛经子就视儿为仇敌,儿实在无可奈何。但爹爹放心,皇太孙殿下心中有数。”一顿,续道:“有趣的是另一位老太监,叫吴乾仁,是御花园的总管,那日儿去朝见皇太孙,盛经子要逼儿与之比武,吴公公居然为儿说话,这情形儿已对爹娘说过。过了几天,儿听皇太孙殿下的随身小太监史靖、王三两人说,吴公公也是一位武功高手。于是儿便设法与之亲近,到他下榻处拜访。吴公公对儿甚为谦和,但却不愿提到武功上,儿也不问,等彼此相熟后慢慢探询。如果吴公公确是武功高手,儿与他朕手,便是抗拒盛经子的最强的力量。”
  公冶娇道:“万大哥曾说,他在皇宫助柳姐姐脱身时,花园里有个老太监帮了忙,哥哥说的吴公公,大概就是他了吧!”
  公冶勋道:“可能是他,足见其心善。”
  公冶子明道:“我儿受皇太孙赏识重用,在仕途上一步登天,这点年岁就与为父品阶一样,今后当真是前途无量!”一顿续道:“因此我儿必须忠心耿耿,为国效劳。但有一事为父不能不说,为父知你属意柳都督家小姐,可柳都督又犯了叛逆大罪,被皇上灭门。柳氏兄妹纵使得人相救,但也无法再见天日。如今柳小姐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处,你和她终属无缘,这是一桩不可挽回的憾事!爹娘年岁现时已高,急切盼望孙子出世,我儿年岁也已不轻,当由爹娘择一佳媳过门,了却爹娘心愿,使我公冶一脉,得续香火,不知儿以为如何?”这番话带着几许凄清,几许企盼。
  公冶勋还未回答,公冶娇便叫了起来。
  她道:“啊哟,这不是无情无义吗?柳姐姐一家死得冤枉,柳姐姐虽被我们救出,但被锦衣卫追捕,东避西躲,孤苦伶仃,我们能弃之不管吗?大哥要是结了亲,她就会死了心,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她只好去死……”
  夫人道:“你少乱说,这并非是我家无情无义,柳家犯了王法,满门抄斩,我问你,你大哥能和一个钦犯结亲吗?真要那样,非但结不成亲,公冶家一家遭祸,那不是都完了吗?”
  公冶子明道:“娇娇,这道理你是知晓的,爹知你中意那姓万的公子,可如今他也成了钦犯,你说该怎么办?这是天意,谁又奈何?”
  娇娇嘟起嘴道:“万古雷是冲着大哥,还有娇娇的交情,应娇娇之请去救出柳姐姐他们的,否则他何以会成为钦犯?他如今家破人亡,难道不是娇娇害的吗?这下倒好,他成了钦犯,我就不理人家了,那我还是个人吗?”
  夫人叹口气:“你说的也是实情,可是该怎么办呢?你兄妹二人总不能误了终身吗?”
  公冶子明道:“为父岂是不明大义之人,但我儿为国效忠,公务在身,难道就为了私情,弃功名弃国家而不顾吗?皇太孙殿下对我儿优礼有加,寄以重托,我儿能辜负殿下吗?你爹一生忠君报国,为官清廉,时时为国事操劳,以求造福于民,我儿应继承家风……”
  娇娇岔言道:“爹,伴君如伴虎,这也是你说的,不如早早辞官,避开是非。等我们成了百姓,柳姐姐就可以进门了,到时谁又知晓她是什么身份来历,日子一长,不了了之……”
  公冶子明板下脸道:“你一小孩儿家又懂什么?只要在京师,能瞒得过人吗?”
  娇娇道:“锦衣卫说柳姐姐已死,哪里还会来纠缠,所以柳姐姐进门并不难!”
  公冶子明道:“胡说,以你爹的身份,娶媳妇还能不让人知道吗?你哥是殿下卫队的掌印,能不声张把人娶进门吗?你呀太稚嫩!”
  公冶娇一时没话说,直生闷气。
  公冶勋道:“爹爹心意孩儿明白,儿刚进宫,许多规矩都不懂,顾不上私事,请爹娘宽限些时候,过一阵子再说吧!”
  夫人叹道:“爹娘何尝是势利小人,只是情势如此,有什么办法?娘知你二人心中悲戚,也不会逼你二人立时与人成亲,娇娇年纪还不算大,过两年再议也不迟,可勋儿老大不小,早该是成家的时候了……唉,天有不测风云,谁知柳家会遭大祸呢?唉,不说了吧,一说就叫人伤心,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娇娇流出了泪,道:“大哥,你有没有把柳姐姐和万大哥冤情对皇太孙说?要是他也同情柳家,以后继了皇位,不就可以昭雪了?”
  公冶勋摇摇头:“娇娇,事关重大,愚兄虽不曾提起,皇太孙却是提了万兄弟的……”
  他把那天与殿下的谈话说了,末了道:“从殿下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虽对柳家等人的案子不置一词,却对柳妹妹刺杀皇上一事反感,所以愚兄不便谈起此事,只有等以后再说。”
  公冶子明道:“柳小姐也太任性,出狱后就该躲藏起来,不该以血蝴蝶之名震动京师,干那杀人劫财的勾当,更不该去刺杀皇上。”
  娇娇道:“她要报父母被杀之仇,她恨皇上无辜降罪柳家,铁了心要对抗到底!”
  公冶子明叱道:“这还了得!圣上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纵有冤情,也决不能反叛,柳锦霞这般无礼,不过是害人害己。”
  娇娇不服气,还想跟爹顶嘴,被夫人以眼色止住,公冶勋也忙转了话题。
  他道:“爹,娘,孩儿今日专程回来探望,回宫后又要许多天才能回来。孩儿虽在东宫卫队任掌印,但对皇太孙的警卫却让同知方宏大人专管,孩儿受皇太孙殿下之命,查清太监和宫中各卫所头目与各地藩王的亲疏关系。这事极为难办。据现在所知,各藩王都有专人与宫中各卫头目联络,一些有权势的太监,也是各藩王争相笼络的主人,是以宫中情形,事无巨细都会传到各藩王耳中,皇太孙的一举一动,他们也了如指掌。殿下说,忠信卫前任指挥使何骐,就与晋王爷有来往。如今儿接掌忠信卫,就得先把不忠的官佐侍卫调派到其他卫所去,把忠于殿下的头领提携上来。总而言之,事务繁忙,还请爹娘原宥儿不尽孝道这罪!”
  公冶娇道:“啊呀,宫中竟这般复杂,你这个指挥使的官敢情也不好当哪!”
  公冶子明道:“皇上春秋已高,皇太孙离登基不远,我儿定要保护好殿下,以防不测!”
  公冶勋道:“正因为如此,孩儿不敢有丝毫疏忽,若皇太孙有三长两短,孩儿虽万死不得辞其咎,那将背上千秋骂名!”
  夫人道:“啊哟,这一说让娘也为你担心起来,我儿千万要小心啊!”
  公冶娇道:“我大哥武功超凡出世,又有几大箱的文才,做个指挥使游刃有余,爹娘担什么心?大哥若是需要帮忙,自有我助阵!”
  夫人道:“阿弥陀佛,你就别再帮你大哥添乱了,他忙正事还忙不过呢,你……”
  娇娇跺足道:“娘,你怎么总是小看娇娇,娇娇也是文武双全,武功出众,文才……”
  公冶子明笑着接嘴道:“文才也是几大箱对吗?没听说过谁的文才会装在箱子里……”
  娇娇道:“人家是比喻嘛,有什么不妥?”
  这一来,大家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说说笑笑,直到吃完午膳,公冶勋才走。
  娇娇饭后回房歇息,不久,教她琵琶的乐女徐元红来了,徐元红是教坊司的乐工,是公冶子明派人去要来的。教坊司头儿听说吏部侍郎大人要个琵琶高手教侍郎小姐,哪里敢怠慢,便派出最好的乐工,每一旬来一个下午,派车接送。徐红元二十来岁,生得还算标致,她规规矩矩在客室坐着,丫环翠喜进内室把公冶娇叫醒。公冶娇夜间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被翠喜吵醒,十分不快:“人家刚睡着,你喊些什么,要急着去救火不成,真是的。”
  翠喜噘起了嘴:“教坊司的徐姑娘来了,小姐既是要睡觉;那我打发她回去吧!”
  公冶娇伸个懒腰,道:“啊,是徐姑娘来了,那我就起来吧,谁叫你不说?”
  翠喜道:“还说呢,敢说吗?人家好意叫醒你,落不到半句好话,反招来埋怨!”
  公治娇道:“谁埋怨你啦,我不是起来了吗?”说着掀开被子,伸足去床前找鞋。
  翠喜道:“早知如此,我打发她回去!”
  公冶娇整整衣服,道:“得了得了,去沏茶吧,别慢待了人家,你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翠喜道:“茶早沏了,不劳吩咐。”
  公冶娇走出内室,徐元红站起来请安。
  娇娇道:“请坐请坐,先喝茶吧,待我把上回的曲儿弹一遍,你再指教!”
  翠喜不等吩咐,把琵琶递给了她。
  娇娇接过弹了起来,徐元红边听边看。
  一曲弹完,徐元红赞道:“小姐聪慧,非但指法不乱,曲儿弹奏得也极有韵味。”
  接着,她教公冶娇新曲。半个时辰,娇娇就已学会,留徐元红说一阵闲话。
  翠喜插言道:“徐姑娘,你们那儿一定很热闹,吹拉弹唱都有,好玩极了。”
  徐元红叹道:“贱妾身为乐户,操声色娱人之贱业,往往身不由己……”一顿,旋又笑道:“不过,贱妾确也喜爱琵琶、喜爱音律,大家合奏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翠喜道:“听说你们常在大酒楼演歌舞,只可惜我不曾见过听过,我家小姐从不带人家出门,所以什么都未见识过。”
  公冶娇道:“咦,诉苦哩……”
  徐元红笑道:“翠喜姑娘,侍郎大人家不常常宴客吗?哪里会缺少了歌舞呀!”
  翠喜道:“说起这事来,恐怕你不相信,我家老爷是清官,一向很少宴客,就是请了几位爷来吃饭,也从不到教坊司叫乐户来。”
  徐元红讶然道:“是吗?这当真少见。”
  公冶娇道:“好啦好啦,小翠你就别唠叨了,我带你去酒楼见识见识就是了!”
  翠喜大喜:“真的吗,小姐不哄人?”
  公冶娇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徐元红道:“正好,我们下午在福喜楼演,二位但请光临就是,贱妾这就告辞!”
  送走徐元红,翠喜道:“小姐,夫人不让我们去怎么办?”
  公冶娇道:“我这就和娘说去。”
  半个时辰她才回来,喜滋滋道:“成啦,娘被我磨得没有法子,只好答应。”
  翠喜高兴得跳了起来:“好极好极……”
  公冶娇找出两套男装,叫翠喜穿一套,两人打扮完毕,径自从家中出来。
  公冶娇边走边道:“知道吗?我为何不带你出门?你武功太差,带到哪里都是累赘。”
  翠喜不服道:“又不是去打架,出门玩玩有什么要紧?成天让人家呆在屋里,闷得慌!”
  公冶娇道:“哼,你知道什么?大街上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不会武功,遭人欺负。
  像你这样的人,遇事派不上用场!”
  翠喜道:“哟,小姐也未免把我翠喜看轻了,你教的拳脚我不是练会了吗?整个府中的丫头,连夫人房里的凤喜在内,数我最高明!”
  公冶娇撇了撇嘴:“不害臊,府里总共也只六个丫头,只有凤喜和你跟我学过功夫。我一来是闲着没事干,教你二人练拳解解闷儿,二来是把你们教会了,有事可以保护爹娘。可你二人没心思练武,我气也气死了!”
  翠喜道:“怎么没心思呀,那是你没耐心教,教不上半个时辰就不干了。这半年来你天天走得没了影儿,我和凤喜不照样勤练吗?”
  公冶娇道:“真的?这我倒忘了问。”
  翠喜道:“小姐心头装着别人,哪把我们这些当丫头的放在心里呀!”
  “胡说,我心里只装着爹娘,别嚼舌!”
  “哼!别当我不知道。自打那位万公子来过之后,我就悟出小姐天天往外跑的原因了……”
  “咦,你人小鬼大,胡诌些什么呀!”
  “得了,小姐又何必瞒着我?”
  “有什么可瞒的,他早走啦!”
  “啊哟,走啦?怪不得小姐老实了,再不往外跑,我心里还奇怪着呢,怎么变了……”
  “得了吧,你什么都不懂,给我住嘴!”
  主仆二人年龄相仿,自小一块长大,无话不谈,但万古雷的事,公冶娇从不提起。
  翠喜不甘心,想打听,道:“小姐不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么懂,万公子去哪儿了?”
  “他上哪儿我怎么知道?”
  “呀,这么说来,他是个负心郎!”
  “咦,小小年纪,郎呀郎的,也不害臊!”
  “啊哟,论年岁,人家还大小姐几十天哩!”
  离进晚膳的时间还早,两人信步走着,东张西望,上街来只为了散散心,解解闷。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承恩寺广场。
  翠喜有好长时间没来过,杂耍百戏让她兴奋不已,这里也想看,那里也想看。
  公治娇却兴致不高,由着她东走西游。
  广场的一些店铺墙上,贴着通缉万古雷的文告,罗斌等人的姓名也一一列出。公治娇看着刺目,心里灼痛,不由又牵挂起来。这会儿他一定在北平城住下了,可通缉告示也会在北平城张贴出来的,他只有再跑,可这一跑会跑到哪儿去,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天啊,这不是见不着了吗,她该怎么办哪!
  想着心事,脚随翠喜走着,翠喜说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转悠了一阵,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和翠喜前往福喜楼用膳。
  福喜酒楼在承恩寺西侧,气派不亚于丰乐楼,来这里用膳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公冶娇和翠喜上得楼来,只见宾客已上满了六成,便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那东端靠墙处,分两边支了几个锦凳,中间铺着块红毯,是奏乐唱曲的地方。时辰不到,乐师们未上场。
  要了酒菜,公冶娇四处打量,梯口不断有人上来,小二来回奔跑引座。忽然,她见一个小二飞快跑向梯口,对上来的人又是作揖又是躬腰,比对别的客人更为殷勤,便仔细打量来人,没想到竟是认识的。走在最前面的是史孟春的儿子史杰,据哥哥公冶勋说,史孟春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这史杰自然也是假名,只不知叫个皇甫什么。走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妇女,神态极是高傲。再后面是粉面太岁曾玉麟和辣手太岁许亮,最后是四男四女。这伙人一露脸,立即就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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