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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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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光进不出嘞!”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老娘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啥道理,说来听听?”老爹爬过去,搂着老娘的腰。

“老实点,大白天的。”却被老娘一巴掌拍开,道:“我看上林家的姑娘了。”

“哦……”老爹坐起来道:“你要给小二说媳妇?那这钱确实不能要。”说着又奇怪道:“你说的是林荣兴妹妹?”

“还有两个林姑娘?”

“你开什么玩笑。”老爹失笑道:“人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能看上小二了?”

“别瞧不起你儿子,”老娘白他一眼道:“他别处不随你,勾女娃娃的本事,倒是比你还厉害。”说着将这俩月来观察到的情况,当然也包括脑补部分,讲给老爹听。

“哦?哦?哦!”老爹听完恍然道:“好小子,时机把握得真好啊,此事可成矣!”说着穿鞋下地道:“事不宜迟啊,我得趁着林家那股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把生米给做成熟饭。”

“就是这意思。”老娘点头道:“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好嘞。”老爹胡乱吃几口早饭,便背着包袱出门去了,待到下午时分才打着酒嗝回来,还背着那个包袱。

“怎么,没成?”老娘难得一次见钱不爽的。

“怎么说呢……”老爹把包袱丢在床上,道:“先倒碗水喝。”

老娘端了碗水,给老爹灌上道:“快讲,你要憋死我啊!”

“唉,你这个糊涂娘们,害得我丢死人了。”老爹擦擦嘴,瞪老娘一眼道:“林秀才他爹才死了一年,人家正守制呢!好歹我也是干过六房掌案的,这会儿跑去提亲,白让人家笑话……”

“守怎么了,先占下呗。”老娘却不在乎道:“林家怎么说?”

“林家人倒是没意见,说只要两个孩子愿意,等到除了服,咱们就可以下聘了。”

“就知道没你办不成的事儿!”老娘大喜道。

“别高兴太早,”老爹撇撇嘴道:“后来林秀才留我吃饭,席上对我说,他准备处理一下家业,待恢复学籍后,搬回苏州老家去。”

“去苏州……”老娘可以理解,林秀才虽然平反,但他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后来赵氏又成了妓女,这让林荣兴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到苏州去休养生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

可是苏州离着富阳四百里地,虽然说起来不远,但在这年代,不啻于天海永隔。老娘焦躁道:“林家要是搬去苏州,我这个儿媳妇可就没影了!”

“嗯。”老爹点点头,苦笑道:“但我也不能仗着林家有愧于我,就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说着拍拍那袋钱道:“还是这个实在,有这个,还愁儿子娶不上媳妇?”

“那不一样,你就是再有钱,知书达理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老娘却不和他一股劲儿道:“我还盼着孙子能出个秀才呢。这林姑娘,我还非要不行了!”

“有本事你就把她留下。”老爹嘟囔一声道:“反正我是没招了。”说着翻个身,呼呼睡着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娘说着重重一锥子,捅在鞋帮子上。

……

接下来几天,老爹衙门里的老同僚,轮流坐庄请他吃饭,像胡捕头、李司吏这样体己的,还来家里送过钱。不是他们突发善心,觉着要接济一下老上司了,而是知道王老头肯定要高升了。而且他本来就是吏头了,往上一步就是官。虽然指定不在富阳当官,但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雪中送个炭,总是有好处的。

这天晚上老爹单独请李司吏来家里吃饭,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长道短,话题自然离不开衙门里的事儿。

“县尊这次是风光了。”李司吏抿一口小酒道:“挟翻盘铁案之威风,在衙门里大刀阔斧,着实做了很多事情。”

“呵呵……”老爹自然听出,这话里有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但他关心的不是县尊,而是徐书吏空出来的位子:“有人欢喜有人愁,徐山那小子完蛋了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头恨恨道:“这吃里爬外的王八羔子,收了何常的黑钱,竟然敢不吱声,活该这个下场!”

“他空出来的位子……”老爹淡淡道:“很多人盯着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点头。衙门里正式编制很少,编制内的是所谓的‘经制吏’,只有每房一司吏两典吏共三人,这是洪武爷定下的。但朱元璋显然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精力超人。然而各方繁杂的事务,根本不是两三个书吏能胜任的,衙门为了办事,就雇了若干帮着书写文件的‘书办’、帮着跑腿的‘帮差’,这些不在编的吏员叫做‘非经制吏’,其实就是临时工的意思。

非经制吏的数量远比经制吏多得多,谁不想从临时工转为正式编制?但经制吏的编制是祖制,谁也动不得,只有出缺才能递补,这次一名刑房典吏翻了船,该有多少人觊觎,也就可想而知了。

“定了没?”老爹有些着紧问道。

“没。”李观摇摇头,看看老爹道:“老哥哥你眼看要当官了,还想跟小的们抢饭碗?”

“第一,官尾不如吏头,我将来能混成啥样,还真不好说。”老爹给李观斟一杯酒道:“再者,也不是我要干,而是我儿子。”

“哦,”李观挠挠头道:“按说老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可惜我这个刑房司吏,也没法任命自己的手下。现在各房都盯着这个缺,把郭老三给愁得呦……”顿一下,他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实话吧,别白费劲了,据说这个缺,已经被司马师爷要去了。”

“他要这个干啥?”老爹大失所望道。

“谁知道?硬邦邦的经制吏,卖钱换人情,都是再好不过的。”李观说着笑笑道:“要是老哥不嫌弃,这次还空了帮差出来,这个我能做得了主。不如让大侄子先干着,等啥时候有机会,再争取转成经制就是。”

“呃……”老爹微微皱眉,他对衙门里的门道,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帮差’主要是跑腿的。想一下,他摇头道:“帮差这活可没啥出息,最起码得是个书办吧。能写能算才有出息。”

“书办的话,倒也可以尝试。”李观道:“可是选用书吏得三衙老爷亲自考试过,才能录用。”说着苦笑道:“贤侄连字都不会写,怎么能过关?”

“不要拿老眼光看人。”老爹冷笑道:“我家二郎如今的字,已经可以入目了。”说着翻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虽然很还生疏,但在衙门里,应该算是够用了。”

李观接过来一看,确实是这样,心说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便笑道:“那好,我回头跟吏房说说,怎么也得给大侄子谋个出路。”

待把李观送走,老爹看到王贤仍在屋里练字,便踱进去问道:“小二,你天天练字,到底是为了啥?”

“爹,我想自食其力,一时又没法干力气活。”王贤苦笑道:“只好先把字练出来,好找个写写算算的活计。”

“有这份志向就好,”老爹点点头道:“我今天已经跟你观叔说了,过阵子再送送礼,让你去当个书办,怎么样?”

“呃……”王贤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其实一直等司马求表示表示,帮自己谋个差事,谁知竟如泥牛入海,没有消息。

老爹却以为,他嫌书办是临时工,板起脸来训道:“臭小子还不知足。当年老爹熬了好几年,才当上书办的!你干好了,我再让你观叔给你盯着,将来出了缺就是你的。”

“爹,你误会了。”王贤轻叹一下道:“我知足。”

“这还差不多,我这几天追紧点,把这事儿敲定了。”老爹这才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让爹爹劳心了。”王贤本想说,我其实准备去找找司马求,但想到多条门路多分希望,也就没吱声。

第二十七章县衙

要说办事还是老爹强。司马求那边还没动静,李观已经告诉老爹,和吏房打好招呼了,可以让王贤去县衙报名,只要能过主簿老爷一关,就没啥问题了。

王贤也觉着,司马求那个老混蛋,八成要放自己鸽子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答应去县衙报名。

其实摊上一个腹黑爹和一个强势娘,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老娘对这事儿极其重视,特意将老爹的长袍找出来让王贤穿上,早晨起床还给他下了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毕竟儿子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要去找正经营生干,而且还是去衙门里当差。实惠估计一时看不到,但是体面!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的看法,显然和王贤的认知有很大偏差。在大明百姓眼里,吏员真的很体面……

官府里的人员分四类,官、吏、胥、隶。元朝时人分十等,其中‘一僧二道’之下,乃‘三官四吏、五胥六隶’,就是最明确体现。

第一等自然是官。但官员的人数少,而且本着籍贯回避的原则,除了僧道、医士、阴阳等不领俸禄的杂职官外,全都是外省人,且期满离任。所以在老百姓眼里,存在感甚至不如吏、胥强。

第二等是吏,这是介乎于官和民之间的一群人,由官府从地方上选取有德有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有德’是循良无过,‘有才’的标准是能写会算,因为吏员的职责是辅助官员处理政务,管理地方。其实履行的是官员的职责,只是身份上仍是民。

是以才有‘吏,百姓在官者’的说法。

第三等是皂。皂者,黑衣公人也。分皂班、快班、状班,所谓三班衙役者。这一等是官府的爪牙之辈,欺压百姓的事情都由他们做,黑锅自然也由他们背。朱元璋估计当年没少被这些人欺负。建国之后,竟大笔一挥,下令曰,娼优皂隶及其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最后一等是隶,也就是在衙门里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了……这些人又分两种,一种是平民服劳役,一种是以此为业者,但往往被混为一谈。

……

在老百姓眼里,吏员那一袭青衫,还有那顶吏巾,就是官人身份的象征。如果王贤能被录用,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至少能自食其力,而且在街坊眼里也成了官家人,老娘还能要求更高么?

在老娘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王贤跟着老爹出了家门。街坊们也早听说了,纷纷开门鼓励道:“小二好好表现,千万要过关。”

“你要能当上官人回来,我给你说媳妇。”

“可千万别跟你大叔似的,见了官人就紧张。”

王贤本来挺放松的,让他们这么一搞,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出了巷子,穿过好几条街道,来到本县最繁华的衙前街。衙前街,顾名思义,便是县衙前的街道。除了县衙之外,还有巡捕总铺、医学、阴阳学、药铺、旅店、茶馆、酒家、钱庄、米行、典当、果铺……林林总总的店铺,穿流如织的人群,都让不大上街的王贤,感到有些惊讶。想不到小小一个富阳县,竟还如此繁华。

此时王贤还不知道,这条街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跟他此行的目的地——富阳县衙有关。

过了那座专门曝光恶人坏事的‘申明亭’,父子俩来到衙门的八字墙前,只见墙上贴满了告示、判书之类。墙根下还蹲着几个戴着枷锁的犯人,这就是枷号示众了。

走过八字墙,老爹带着王贤直入衙门。要是等闲人,不是三六九放告的时候,想进这个门,那必须有孝敬才行。不过王老爹虽然不在衙门了,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进去大门,是一个轩敞的前院,正中一条甬道,东西两侧各有跨院,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甬道直通第二道门——仪门,进了仪门便看到甬道正中里着个亭子,亭中一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后则是十六个字: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写给堂上官看的,县老爷在大堂问案,一抬头就看见这十六个字,那真是相当的刺激。估计这也是县太爷总在二堂排衙问案,没事儿不坐大堂的原因。

大堂和仪门之间的是正院,正院东西两侧各有数排廊房,这里便是六房书吏办公之处。州县官署被称为‘堂前’、‘门上’,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六房并不是六间房,而是好几排房。一个县里事务庞杂,远非六房可以覆盖。是以‘吏户礼兵工刑’之外,尚有承发房、架阁库等诸般对内科房,只是统称六房罢了。

老爹带着王贤来到东侧第二排房,便见打头一间门楣上嵌着块石牌,上书‘吏房’二字,进去后是个套间,外间坐着个穿白衫的书办,正在神游九州。见他父子俩进来,才回过神道:“二位有何公干?”

显然这位仁兄是新来的,竟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王刑书,老爹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我找你们张吏书,你跟他说王兴业来了。”

那书办还没答话,里间便传来笑声道:“你老弟啥时候这么客气了?快快进来。”说话间,一个身穿青色盘领衫,头戴黑色吏巾……那吏巾类似于老人巾,但其后有一双乌纱翅,正是官人身份的象征……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掀帘迎出来。

那中年人胖乎乎一团和气,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劲儿,却是本县群吏之首,名叫王子遥。

王兴业笑着上前与他见礼,又让王贤给王子遥行礼,笑骂道:“求人矮三分,为了这兔崽子,兄弟我也得规矩一回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自家兄弟客气啥?”王子遥笑道:“快里面请。”

进里间了,两人推让了半天,王兴业坚持在靠墙一溜椅子上坐下。王子遥也没上坐,而是坐在他一旁。

自然,这里没有王贤坐的地方,他只能站在老爹一旁了。

两人不急着说正事儿,而是道起了别后之情。王子遥笑道:“老哥此番逢凶化吉,日后必有造化,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

“什么造化?”王兴业苦笑道:“经过此番磨难,我是看淡了,能过两天安稳日子,就知足了。”

“可是朝廷不会放过你这位‘良吏’的。”王子遥笑道:“授官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典史还是别的什么。”

“只要不是驿丞,我就谢天谢地了。”王兴业苦笑道:“得官有啥好的?从此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本乡本土来的自在?”说着看了王子遥一眼:“以老哥你的本事,考个优等,得张告身,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一直没升上去?你是看透了,不想当这个芝麻绿豆官。”

“嘿嘿……”王子遥被说中心思,笑道:“还是老兄弟知道我的心思,可笑一帮子后生,老在背后骂我昏聩,占着茅坑……”看到王贤站在一旁,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可惜你老弟这次是通了天,谁也不敢动手脚。要不哥哥我给你活动活动,咱们兄弟继续在一起,那多快活!”

“那敢情好……”王兴业叹口气道。

“对了,你咋没去南京疏通疏通呢?”王子遥问道。

“唉,真是提起来就头大。”王兴业骂道:“老子让个官司,拖得倾家荡产。府里京里那些家伙,别看跟你称兄道弟,其实他妈只认钱。我就算打听清楚了,都没法活动,索性不管了。”

“唉,这年头,没钱办不了事。”王子遥怕他开口借钱,不敢再往深里说,话锋一转道:“不过咱兄弟之间没这套。小二的结状已经开具,老哥哥把保书带来了吧?”

国朝自鼎革以来,致力于用高素质的吏员队伍,取代腐败已久的元朝旧吏,是以吏员的佥充选拔非常严格。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的书办,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按照规矩,这是个自上而下的程序,由县官从良民中佥选。所以哪怕王兴业这样的衙门旧人,想让儿子当个书办,也得先拿到衙门开的无罪证明,再请街坊在保书上联保,然后经过县官考试,才有当吏员的资格。

按规制,经制吏由知县试,非经制吏由主簿试,王贤要见的是后者。

拿到保书后,王子遥便让王兴业在房里吃茶等候,自己带着王贤从大堂左侧的门房进去主簿衙。主簿衙是个单独的院落,与县丞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他二位地位的写照。

王子遥让王贤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入正堂,问明了刁主簿正好有空。让人通禀一声,进去行礼道:“三老爷,昨日跟您老说的那人到了,三老爷要是有空,烦请试他一试。”

那刁主簿生得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点点头道:“结状拿来。”

王子遥双手奉上,刁主簿看一眼那人的名字,不禁皱眉道:“王贤……”

第二十八章试吏

看到这个名字,刁主簿就眉头一皱,他对这王贤的印象,可以说恶劣极了。

堂堂本县第三号人物,本该和一个小小的无赖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在码头被个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贱人就是矫情’,虽然是听女儿转述的,依然气得他吐血。

什么是贱人?娼优皂隶才是贱人!刁主簿堂堂书香门第,朝廷命官,女儿竟被骂成贱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个无赖的麻烦,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若仅此一桩,还不足以让刁主簿如此切齿。还有另外一桩,便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刑房典吏!

这个位子,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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