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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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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不然论资排辈,怎么也得四十开外才能上去。“但是六房各有天地,你偏偏运势不济,分到了户房,我平时想帮你,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李观替他说话根本没用,只能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

“回去吧。”李观叹口气道:“小心点,守好规矩,李叔只能保你不挨打,其他只能靠你自己应付了。”

“我不用吃板子了?”王贤瞪大眼道。

“用不着。”李观淡淡道:“我跟下面打声招呼就行,不过你这几天别太欢实,走路慢一点,最好能装装瘸,不然李晟非得变着法子折腾你。”

“我明白。”王贤起身,恭声道:“那我先走了。”

“嗯。”李观点点头,待王贤走到门口,却又幽幽道:“李晟这厮,早晚没有好下场,你忍忍吧……”

王贤一愣,点点头,径直离去。

离开刑房,王贤便见吴小胖子在不远处张望,赶紧一瘸一拐地过去。

“你没事儿吧?”吴为赶紧扶住他,关切道:“我也是吃过小板子的,虽然不伤人,但真疼啊。”

王贤点点头,含混道:“你怎么跑来了?”

“散班了呀。”吴为道:“我扶你回吏舍,给你看看伤,用不用找我爹。”

王贤才想到这小子家学渊源,再说自己骗谁也不能骗他,便小声道:“我挨得很轻,瘀青都没有。”

“哦?”吴为想一想,了然道:“他们手下留情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得回去拿账册,晚上不加班干不完了。”

“你是真不懂啊。”吴为苦笑道:“户房的账册怎能让你带回吏舍?只能在公房里看,散班就锁门,明早再重打开。”

“那我明天完不成任务!”王贤怒道:“岂不又要挨训?甚至挨打?”

“挨打不至于,”吴为安慰他道:“顶多训两句,你当耳旁风就是了。”

“……”王贤这个郁闷啊。

真让吴小胖子说着了,次日王贤又挨了顿狠批,然后李晟勒令他下午交工。

这次时间充裕了,王贤也熟练了,早早就把账册核算完,建起四柱清册,账目一核对,新收减开除等于见在减旧管,数目可以对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异样,因为以他多年审计的眼光看,这账目,很有问题!

这账目应该是老手所做,每一笔收入都记得明明白白,每一笔支出,也列得清清楚楚,单纯用四柱清册法,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改用复式记账呢?王贤感觉,有些东西八成会显现出来!

本着一个注册会计师钻牛角尖的精神,他重新拿起了第一本账册……他要重新记账,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第三十六章如何挤走上司(一)

在明初,还没有三脚账、四脚账,记账的方法仍是单纯反映现金收支盈亏的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法根本无法反映财务活动的方方面,只是一本现金账而已。

只要学过一点会计的人都知道,仅通过一本现金账,是无法真正了解一个部门的真实收支,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已购入的材料物资的耗用,因为不涉及钱款支出,是不会记在账上的。

总之,这种胡子眉毛一把抓,只给结果不给过程的记账法,十分容易造假。

王贤只是核算了一遍,便感觉肯定有问题。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单抽出一个月的账目来,改用借贷记账法,检查收支是否平衡,如果不平,自然可以找出不平的流入和流出,继而发现问题所在。

但一番忙碌下来,他发现对方是个老手,把账做得很平……

但这难不倒专业人员,王贤还有‘本福特法则’这样的法宝。这条法则说,在一堆未经修饰的数字中,开头是一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三成。开头是二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七,开头是三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二……之后依次递减,开头是八和开头是九的数字,出现几率总和,才是总数一成。

只要样本够大,数字未经修饰,都会遵守这个法则。换言之,如果数字是捏造的,那么统计结果就会大大背离这个法则。审计师用它来初审是否存在舞弊,可以大大提高审计效率。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王贤统计了一年的账目数字,看着纸上的十个统计数,是那样的平均,他笑了……再看一眼账目的负责人一栏里,赫然是当时还担任典吏的李晟,他的笑容更盛了。

“还笑,核对出来了么?”吴小胖子出现在他身边,见他纸上只有九个数字,登时着急道:“大人待会儿要看了。”

“早弄好了。”王贤笑笑,拿起上午就核算出的结果。

这时候云板响了,众书吏赶紧去司吏房集合。

果不其然,李晟训话之后,又走到王贤面前,一声不吭地伸出手。

王贤便将账目递给他。

李晟扫了一眼,扔在地上道:“都是错的……”然后一脸冷漠地望着王贤道:“明天重算。”最折磨人的不是算账,而是算了半天,发现错了,还得从头重算。李晟相信,王贤这样的门外汉,算十遍也算不对,何况就算对了,自己也可以说错了。这样反复折磨几次,就是个泥人也能被活活逼疯……就算他赖着不走,自己也可以以‘不称职’,将他踢出衙门,自己解了恨,也替刁主簿出气,一箭双雕。

“是,大人。”但让李晟失望的是,王贤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弯腰捡起来,很老实地点头道:“那我重算。”

“再算不出来你就滚蛋,衙门里不养废人!”李晟轻蔑地瞥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是,大人。”王贤点点头。

一众书吏都同情地望着他,让一个啥也没学过的新人,统计繁杂的账目,还不许出错,这整人也太过了……再说王兴业在衙门里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服他。国法还讲祸不及妻儿呢,你李晟怎么就抓着他儿子不放了?

只是大家慑于李晟的淫威,也不敢跟王贤多说什么。只能叹了气,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先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一声不吭,一副小受模样。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故意算错的……

接下来三天,王贤依然天天算错,天天挨骂,听得这群刀笔吏都忍不下心了……唉,这小伙子其实真挺不错的,人勤勤恳恳,对前辈都很尊敬,每天打水倒茶,从不懈怠,跟传闻一点都不一样,怎么就落在李大人手里了呢?

张典吏实在忍不住,这天散衙后,跟着李晟进了里间,劝道:“没必要这样对王贤吧,他一个门外汉,你整天这么折腾他,我看他都要傻了。”

“本来一天就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他五天!还想怎么样?”李晟做事,第一要务是在道理上站得住,是以他总是理直气壮道:“难道衙门要变成养闲人的地方么?”

“总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学着来吧。”

“有那么多现成的,还在等排队呢,我为何要用他?”李晟哼一声道。

“唉……”张典吏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待张典吏出去,李晟枯坐了很久,表情阴沉得能滴水。他何尝不知,这事儿拖得越久,造成的影响就越不好。只是万没料到,那王贤竟然如此有韧性,能一直忍到现在。

‘不行,得换个法子了。’李司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这天中午,王贵突然来衙门,叫王贤出去吃饭。

王贤才记起这茬,收拾下东西,知会同僚一声,便跟王贵来到衙前街上。

衙前自古好景观,除了铺房、医学、阴阳学这些官方机构外,还有四大寄生产业……第一个是旅店。县城外的人,来县里打官司,大都来这里投宿,原告方便及时递状子,作证人的方便随时被传唤,在押被告或在监犯人的家属,也图个就近活动人情,打探消息的便利。

第二个是茶馆。上述人等安顿下来,就会到这里头打听消息,找人帮忙,因为那些替人写状子的代书,帮人打官司的讼棍,就整天窝在这里。

第三个是酒楼,官府里的胥吏差役、师爷长随之类,在酒桌上头通消息、讲头存、勾结舞弊、讨价还价。还有官府的公费吃喝,老板要么赚死要么赔死……

第四个是药铺,往往开在医学隔壁,医官只管诊病开方,病患不妨就近抓药。据说医官每开一张方子,都是有抽头的,吴大夫免了王贤的诊金,其实一点没少赚。加上衙门里隔三岔五地打板子、拶指头、上夹棒,伤筋折骨、皮绽肉烂司空见惯,是以跌打损伤药卖得极好。药铺的主人陆员外,也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除了这四大旺铺之外,还有些钱庄、米行、典当、果铺等其他买卖,都是与衙门催征粮赋、课罚敲剥等业务,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还有专以衙门公人以及进衙办事者为服务对象的饮食摊档。王贵就在这儿请王贤吃饭。

叫了几个炒菜,还有一盅鸡汤,王贵便像长虫吃鸡蛋似的,吭吭哧哧,憋得满脸通红。

“到底有啥事儿,现在总能说了吧?”王贤叹口气道:“是不是嫂子的事儿?”

“你怎知……”王贵一愣,又了然道:“你现在可真聪明,是你嫂子的事儿。”说着一咬牙,“我俩已经和好了。”

“那感情好。”王贤笑道。

“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王贤正色道:“我当时那样子,大嫂受不了也是正常。”

“小二你真是懂事了。”王贵高兴道:“我想把她接回家,你答应么?”

“我怎么会不答应?”王贤两手一摊道:“问题是,我答应没用啊。”

“是,得娘答应。”王贵一下颓然,然后巴望着王贤道:“你点子多,帮哥哥想想办法。”

“我都被老娘耍成猴子了,”王贤苦笑喝口茶水道:“你觉着我能有啥注意?”

“……”王贵郁闷地垂下头。

“你透过口风么?”菜上来了,王贤接过盘子,一边摆一边问道。

“嗯。”王贵点点头。

“老娘怎么?”

“她说侯家人不是说了么,出了王家门,翠莲就不是王家媳妇了……”王贵小声道:“还说西街刘大叔家的翠妮,黄花大闺女,不过才要二十贯彩礼……”

“……”王贤这个汗啊,老娘真有一代女皇的风范,“你觉着呢?”

“那不过是气话。你嫂子人挺好的……”王贵垂首道:“她当闺女的时候,哪吃过那种苦,跟咱家也捱了一年多,最后才受不了的。”说着小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她已经认错了……”

“嗯。”王贤点头道:“这个忙,我得帮,谁让当初因为我呢。”

“咋帮?”

“这个……”王贤叹口气道:“老娘那回是真生气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松口的,除非……”

“除非什么?”王贵瞪大眼问道。

“除非有什么可以让她松口的理由。”王贤笑道:“老娘不是说么,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个屁……”

“什么理由?”王贵的眼瞪得更大了。

“你想老娘最盼什么?”王贤循循善诱道。

“孙子呗……”王贵道:“看见人家的小孙子,她恨不得抢回家养着。”

“这不就结了……”王贤夹一筷子笋丝,细嚼慢咽起来。话说在衙门吃了几天饭,他明显不像饿鬼投胎,那么缺肚子了。

“……”王贵迷茫地看着他,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她抱个孙子回去?”

“不用等生出来,怀上就行。”王贤道:“要是一般的婆婆,糊弄一下也行,但以老娘的火眼金睛,指定是要露馅的。”

“唉,要是能生,不早生了……”王贵闻言失望道:“成亲两年了,她就怀上过一次,还小产了……”

“不要紧。”王贤轻声道:“我授你一套种玉大法,回去掐日子一算,最多仨月,保你蓝田种玉!”

“这么神?”王贵张大嘴巴道。

第三十七章如何挤走上司(二)

翌日点卯时,李司户训话道:“各乡收解秋粮的日子到了,大老爷却下令重新核实黄册,诸位虽然加紧赶工,但已经等不及所有账册重核完成了,只能核实一部分,收解一部分。大老爷已经点头同意……”

众书吏闻言面色大变,谁要是担上这差事,那可是曹操遇蒋干——倒了大霉。

“荀三,你去吧。”李司户目光落在个油头滑脑的书办身上。

“大人,我手头还一摊活呢,”荀三苦着脸道:“千头万绪的账目,光交接就得好几天,只怕耽误不起。”

“说得有些道理。”李司户点点头,目光转向站在末位的王贤道:“你算账不中用,在这儿光添乱,滚出去收税吧,也算废物利用了!”

“……”王贤低声道:“可是大人,属下没学过怎么收税。”

“又不是让你亲自收。”李晟冷声道:“收解都是粮长的事儿,你只是去监督该收的都收上来罢了,这样简单的差事,你要是再干不了,趁早就滚出衙门吧!”说着不待他答应,便转身进了里间。

回到公房,王贤见几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日,但许是同情弱者的心态,许是王贤为人处世周到,总之众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尽管慑于李司户的压力,不敢和他太近乎,但正常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

“唉,这次你麻烦大了。”众人叹气道:“想办法告个病假吧,不然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言尽于此,说完便摇着头各自做事了。

“至少告诉我,下面该干什么吧?”王贤苦着脸道。

“去粮科找张典吏,他会告诉你的。”吴为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大伙的话,你得听。”

“多谢。”王贤感激地笑笑,离开公房往粮科值房走去。话说户房事务最杂,三个经制吏下,又有三十多名非经制吏,并专设一粮科司夏秋两税,张典吏便是粮科的头目。

王贤进去时,张典吏已经准备好白册、签牌、并完税告示,一并交给他道:“放松点,别有压力,我找个人和你一起去。”说着叫个秦守的白役进来,吩咐道:“你跟王书办走一趟,他是头一回当差,有什么事你提醒着点。”

秦守点头哈腰地应下,又朝王贤行礼。白役是正编差役之外的临时工,各房都有,专供跑腿,地位自然比书办还低。

王贤让李司户磨成了小豆腐,也很客气地与他见礼,这让秦守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两人先拿着户房的文书,去壮班房要两个民壮,套了辆骡车,出县城往北十五里外的长新乡而去。

路上,王贤见秦守和两个民壮一脸笑意,似乎很期待这趟差事,不禁奇怪地问道:“有啥好高兴高兴?”

秦守三十多岁,白白胖胖,一撮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两只小眼睛,很是聚光,一看就很精明那种,闻言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白役和民壮,都是没有钱拿,白给官府干活的。除了上面定时给点‘呆出息’,全指着出这种差事,能有些花头。”

“哦。”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死人一样呢?”

“呵呵……”秦守笑笑想含混过去,却被王贤逼问不已,只好说实话,“这不明摆着么,长新乡是头一个复核完的,别的乡都还没出结果呢。他们一看白册,发现不仅比原先的税额多,甚至还比去年要多,肯定要拖下去,等别的乡也复核完了,看看他们什么情况再说。”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跟他猜的一样,便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没办法。”秦守干脆地摇头道:“粮长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别说王小哥这样的书办,就是咱们李司户也不放在眼里,人家都是跟三衙甚至大老爷直接说话的。咱们能奈若何?”

“……”王贤想想那何常的嚣张气焰,简直把胡捕头骂成猪头了,自己一个白衫书办,人家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要我说,咱们就去吃点喝点拿点,然后回来交差。”见他满面愁容,秦守为他支招道:“然后明天开点巴豆吃上,跑几天肚子,司户自然会换人。”

“好主意。”王贤苦笑道:“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李晟可以变着花样整他,这根本不是办法。

傍晌时到了长新乡,王贤持着户房文书,找到了此区晁粮长家。果然又是个狗大户,光看台门就跟何员外家不相上下,门房也带着乡绅家丁的优越感,对王贤爱答不理。

待王贤亮出了文书,门子才正眼瞧他一眼道:“我家公正去访友了,倒让官人白跑一趟。”

“啥时候回来?”秦守心咯噔一声,不会连腿脚钱都没了吧。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门子不紧不慢地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秦守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家员外交友广泛,有可能在桥山寺和方丈下棋,也可能去仙霞岭寻幽探胜,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门子说着皮笑肉不笑道:“家里只有夫人小姐,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一摞半新不旧的宝钞,递给王贤道:“不能让几位爷白跑一趟,小小心意,几位喝茶吧。”

那种浑不把你当盘菜的表情,让王贤恨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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