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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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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个防备而已,你不把老子往死路上逼,老子自然不会拿出来。何况也不硬逼你写,杀一个和杀一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胡不留冷冷道:“写不写?!”

三人没咒念,只好依言写下“……逆贼朱棣,篡位窃国,残暴不仁,赶尽杀绝!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燕贼必死!”然后落款签押。

将几张要人命的纸吹干墨、收入怀中,胡不留拉下脸道:“我放过你们,但老天爷放不放还未可知,生死有命,诸位求佛祖保佑吧……”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富阳县临近临安县的青草坞一带。

几名身穿布衣,头戴毡帽、背着褡裢、提着哨棒的男子,正快步走在离开富阳的小道上。

进到一处低矮的山沟中,走在前头的人突然被绊倒,后面的慌张去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下。

十几名黑衣人现出身形,见网里人胡乱挣扎,好几个的帽子脱落,露出锃亮的光头。

黑衣人大喜,正要细细盘问,突然听放风的低声示警,三长两短的鸟叫,意思是有大批官差接近。

尽管黑衣人不怕官差,但让钦差知道他们私自行动,还是会给千户大人惹麻烦的。于是扛起几个和尚撤往河边……

于是黑衣人在前面快跑,官差在后面猛追,双方一边跑心里一边嘀咕,这一幕好熟悉啊。

就这样一个逃一个追,到了河边,黑衣人将几个和尚,像丢麻袋一样,往河里扔去,紧接着也跳上船……还是前日那艘无篷船!

一切如前日重现,无篷船没驶出多远,芦苇荡中便冲出数艘快船,朝无篷船包抄过来。

无篷船上,黑衣人首领暗暗摇头,真不知该说富阳官府是执着,还是愚蠢了,上次铩羽而归,这次竟不长记性,卷土重来。

黑衣人首领便从怀中,摸出一枚皇宫巧匠特制的烟花点燃……

绚烂的红色焰火再次炸开在夜空,这次官差学聪明了,马上悉数趴在甲板上。

果然,一枚炮弹如期而至,砸起丈许高的水柱,将一艘快船上的兵丁,浇成了落汤鸡。

黑衣人的无篷船则趁机向那艘水师战舰驶去。

而富阳县的快船,在王典史的督促下,再次鼓起勇气,朝水师战舰冲去。

战舰最上层,十几名黑衣人拱卫着那位面孔焦黑,目光阴冷的九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怒气,富阳官差一而再地不知死活,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九爷!开炮吧!”那名总旗怒道:“不给这些地头蛇点颜色看,他们就不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嗯。”九爷点点头,冷漠道:“开炮。”锦衣卫的尊严不可亵渎,挑衅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炮轰鸣,炮弹呼啸落在一艘快船边上,险些将其掀翻。

快船上的官差吓破了胆,纷纷掉转船头,顺流逃跑。

锦衣卫长刀出鞘,必要饮血而归,战舰全力开动,一边追击一边放炮。

战舰船头安设的两门洪武大炮轮番开火,激起朵朵水柱冲天,快船单薄细小,速度又快,虽然不易直接命中,却被浪头掀得团团打转,船上的弓手全都趴在舱底,惊骇欲绝。看得战舰上的锦衣卫狂笑不止。

双方一追一逃,速度极快,转眼便驶到入富春江的河岔口,此处河面仅宽数丈,水流湍急,还有一艘游船好死不死迎面驶来……

眼看双方要迎面撞上,官府的快船终究轻便易操,如游鱼般有惊无险的绕过游船。

但那艘锦衣卫的战舰过于笨重,本身就操纵不便,又进入狭窄湍急的河道,更是难以腾挪,只能被急流裹挟着,眼睁睁看着自己,朝那游船直挺挺地撞去!

眼看碰撞无可避免,战舰上的锦衣卫都惊呆了,赶紧各自抱住栏杆,只觉脚下猛地一震,同时砰地一声,就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抱不住栏杆。

那战舰和游船,毫无悬念地碰撞在一起。尽管明朝战船是方头的,而且也没装撞角,但以大明高超的军工造船技术,打造出的海战战舰,结实程度是民间游船望尘莫及的。何况战舰的重量是游船的十倍……

碰撞的结果也毫无悬念,战舰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游船却破损严重,快速进水,眼看着往河底沉下去……

游船上传来呼救声,战舰上的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继续顺流而下,这群冷血动物,从不知救人为何物,何况对方还让他们如此狼狈……

但富阳县的快船不一样了,他们早见那游船上挂着刁字灯笼,本县姓刁的只有一家,别无分号,那就是本县三老爷刁主簿!

见刁主簿的船被撞沉了,几艘追击中被落在后面的快船,待战舰驶入富春江,再不会回来,赶紧上前搜救。

快要淹死的刁主簿和杨员外被救了起来……李晟就没有那样好运了,他被救起来时,整个人七窍流水、已然没气。应该是在撞击中晕过去,然后被淹死了。

当机兵们将瑟瑟发抖的刁主簿等人送上岸,迎接他们的,是王贤冰冷如刀的目光,他亲自将一床薄毯,披在刁主簿身上,紧紧一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相信,我是善良的了吧?”

“嗯。”刁主簿筛糠一般涕泪横流道:“王兄弟是好人,可恨我还一直跟你作对,真是该死!”

“呵呵……”王贤轻拍他冰冷的面颊,低声笑道:“以后会怎么办?”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王兄弟一条心……”

“好,我相信你,”王贤亲自将他送上马车,温声道:“明天早晨,还得三老爷给钦差大人报个丧。”

“我……”刁主簿想想要面对锦衣卫,身上又冷了三分。

“你是朝廷命官么,总要比他们安全些。”王贤淡淡道。“该怎么说,都知道了吧?”

“是。”刁主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王贤又看看杨员外,杨员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你看着办吧……”冷冷丢下一句,王贤上了自己的马车。

第一百三十五章恶人先告状

马车缓缓向县城驶去,窗外夏虫啾啾,稻花飘香,王贤享受地闭上了眼,低声问道:“你觉着今晚怎样?”

对坐在车厢里的吴为闻言,淡淡嘲讽道:“大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想听。”王贤懒洋洋地睁看眼道:“看来你不甚满意。”

“假话是,我对大人如此大胆疯狂的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吴为表情渐渐严肃道:“真话是,你只要何常的命,却放过另外三个,太妇人之仁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最保险!”

“李晟也死了……”王贤无法否认这点,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心狠了,但还是无法做到,同时要一船人的命……

“那不过是意外。”吴为沉声道:“大人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向锦衣卫告密?”

“不会的。”王贤让三人写那种东西的事情,只有他和胡不留知道,甚至连吴为都没告诉……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损招撑着,他纵使心再软,也只能将四人全都杀掉。

当然在可以掌握他们的前提下,留下几个活口,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这出戏就显得不那么真了……

吴为和王贤太熟了,见他说得肯定,便知道他定有后招,又见他不肯细说,便知道有些东西不便多言。遂不再多问,一路沉默地返回县城……

翌日清晨,富阳驿馆。

回来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九爷便按时起床,在院中打了一套游龙八卦掌,浑身汗津津地收功后,又感觉神完气足了。

接过总旗递上来的毛巾,九爷想起昨晚的猎物,沉声问道:“那几个和尚……”

“已经问明白了,是假和尚没错。”总旗郁闷道:“但他们是土匪出身,听说冷面铁寒成了浙江按察使,吓得藏到庙里,打算躲上几年。这次听说钦差要考试佛法,担心露了馅,才连夜逃走的,准备避避风头……”

“确定跟那人没关系?”

“是。”总旗点点头道:“几个草莽而已,不可能跟那人有关系的。”

“他妈的。”九爷啐一口,一夜又白忙活了。

“如何处置这些家伙?”总旗问道。

“宰了!”九爷眼都不眨一下,决定换个心情道:“叫孩儿们出操了!”

一声尖锐的哨响,各房里酣睡的锦衣卫,便条件反射地爬起来,麻利地穿衣提鞋,连带昨晚出夜班的,二十息内便在场中列队完毕。

总旗满意地看着手下,但看完一圈,突然骂道:“姓常的呢?竟敢连着两天不出操!”

何常这个小旗是光杆,跟寻常锦衣卫一样,住在大通铺上,和他一个铺的锦衣卫力士面面相觑,他们今早都没见着常在的身影……普通大明士兵称为士卒,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按所属,有‘校尉’、‘力士’、‘大汉将军’等不同称号。

听了力士回报,总旗怒不可遏道:“太不像话了,竟敢夜不归宿。给我去把他抓回来!”

“是!”手下连忙应声,却不知到哪去抓……

冷眼看着这一幕,九爷已经拿定主意,不能光想着不得罪老六了,得果断出手,教训这害群之马一顿,然后送回京城去。

一个小插曲后,锦衣卫热火朝天操练开了。

那厢间,胡钦差也起床了,与那道装青年一边用早餐,一边商量再在富阳待几天。

“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依小侄之见,明后两天敷衍一下,三天后就启程吧。”道装青年剑眉星目,浑身洋溢着一种名门之后的气度。

“呵呵……”胡潆吃一小口粥,虽然在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闲云忘了我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记得,”被叫做闲云的青年摇头道:“但我观那小子不过一小吏尔,不可能担当重任吧。”

“人不可貌相。”胡潆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说不定今天,就能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什么?”

“到时便知。”胡潆淡淡道。说完,两人便默默吃饭、不再作声。

正吃着,外面亲随进来禀报道:“富阳县主簿求见。”

“……”胡潆将口中饭咽下,拿起白巾擦净嘴,方道:“什么事?”

“问他也不说,只说是一定要见到大人。”

“那就见见吧。”胡潆站起身,负手来到客堂。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刁主簿在客堂中坐卧不安,显然惊魂未定。见胡潆这么快出来,他有些慌张地跪倒在地。

“主簿大人平身,听说你在养病,”胡潆在正位坐下,缓缓道:“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是来报案的。”刁主簿却不起身。

“报案?”胡潆轻笑道:“那应该去县衙,或者府衙,找我这个寻仙访道之人作甚?”

“因为涉及大人身边侍卫。”刁主簿道:“下官不敢不面陈。”

“哦,”胡潆敛住本就极淡的笑容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下官与本县几位士绅,与大人的一位侍卫在富春江上饮酒叙旧,”刁主簿说着泪眼满眶道:“突然一条巨舰直冲过来,撞沉了我们的游船,下官和那位士绅幸得本县巡检司船搭救,但……大人的那位侍卫,和本县驿馆的李驿吏,却一死一失踪!”刁主簿放声大哭道:“请钦差大人做主啊!呜呜……”

“你先别哭,跟本官说个明白。”胡潆皱眉道:“我那护卫叫什么,为何与你等有旧?还有那巨舰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的侍卫叫常在,但他原先叫何常,是本县的一位粮长,因为犯了死罪,被押到杭州候斩……”刁主簿便将李晟的身份告知胡钦差:“前日夜里,本县驿卒李晟,携一位故人造访寒家。我一看竟是去年就该死的何常,他告诉我,自己已经是锦衣卫了,现在改名叫常在!”

胡潆闻言面色变了变,打断他道:“你们为何会在游船上叙旧?”

“他现在是锦衣卫,说出的话,我们岂敢不从?”刁主簿道:“他要我找个稳妥的地方,说有要事相商。我想着县里全是熟人,看到他终归不好,便让他们到我家的游船上相见。”

“你说巨舰是什么样子的?”沉默片刻,胡潆沉声问道。

“夜黑也没看清,大概有三层两丈高。”

“你说巡检司救了你们,”胡潆皱眉道:“深更半夜,巡检司怎么会在那里?”

“据说巡检司的船,正被那艘巨舰追逐……”刁主簿低声道。

胡潆闻言长吁一声道:“想不到昨晚这般热闹。”沉吟片刻,方下令道:“将朱千户请来,再将本县王典史和马巡检请来。”

“是。”长随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三人便前后脚进来。

“二位来得够快。”胡潆看看王贤和马巡检道。

“启禀钦差大人,”王贤唱个肥喏道:“我等前来有事禀报,在门口碰上了贵使。”

“嗯。”胡潆淡淡道:“你们所为何事?”

“本县巡检司昨晚执行公务时,”王贤回禀道:“遭遇不明身份巨舰追击,途中,巨舰撞毁民船一艘,然后消失无踪。今晨,巡检司在码头发现,大人船队中的一艘,船头有撞击过的痕迹,伤处十分新鲜,应该就是昨晚……”

“胡说。”那朱九爷进来后,便黑着张脸坐在左首边,此刻断然道:“昨晚五艘船都停在码头里,没有擅自行动的。”

“那就奇怪了,昨天船头还完好无损。”王贤淡淡道。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许是跟前艘船尾碰的。”朱九爷睁着眼说瞎话道。

“那就得报告唐伯爷了,有战舰在内河行凶,可不是小事。”斗嘴皮子,王贤从来没输过。

朱九爷果然面色一滞,锦衣卫可没有战舰。这次的五艘船,都是浙江都司派给他们的,船上的水手自然都是唐云的手下,如果唐伯爷相询,水军们是不会隐瞒的。

“好了,先别说这个。”胡潆摆下手道:“千户大人,昨晚沉船死者中,有一个叫常在的,据说是你的手下。”锦衣卫千户是正五品武官,胡潆是正六品文官,这年代还没有重文轻武,相反是武贵文轻,故而胡潆虽是钦差,仍以大人相称。

“哦?”朱九爷脸色更黑了:“本官麾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怎么会跑到富春江上去?”

“你跟千户大人讲讲。”胡潆转向刁主簿。

“是。”刁主簿便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连常在就是何常也没落下。

“……”听了刁主簿的话,满堂一片沉默。朱九爷更是满脸黑线,这常在怎么这么倒霉?竟让自己人的战舰撞死了?难道这就是该死之人逃不脱?

好一会儿,胡潆方悠悠道:“此案非同小可,而且看来不是一县之力可以查明的,本官准备知会浙省,同时上奏朝廷,千户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胡千户面现难堪神情道:“不妥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胡潆

“如何不妥?”胡潆那张死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朱九爷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请钦差大人屏退左右,本官有别情相商。”

“可以。”胡潆摆摆手,富阳县一干人等便鱼贯退出去。“什么事?”

“昨晚咱们的船确实出动了。”朱九爷难免尴尬道:“听说有僧道逃离本县,来不及通知大人,本官便自作主张,派船拦截了。”

“那怎么会跟富阳巡检司搅和到一起了?”胡潆皱眉道。

“误会,”朱九爷断然道:“总之是一场误会。”他总是背着胡潆行动,目的无非是抢功,以造成是锦衣卫,而不是文官先找到那个人的事实。但如果弄巧成拙了,非但面子上不好看,指挥使大人那里也没法交差。

“那个何常……还是常在的,是怎么回事?”胡潆虽是个六品官员,但有钦差金身加持,不怒自威。

“这个,本官不知。”朱九爷一推二五六道:“他是临出发前,才调到本官麾下的。我只知道他叫常在,是浙江人氏,其余一概不知。”

“千户大人说得轻巧,但本官这钦差,虽然是寻仙访道的,却也有代天巡视之责,”胡潆摆出钦差的架子道:“现在有人反映,本应被处决的死囚,竟成了锦衣卫,本官不得不上禀朝廷。”

朱九爷对何常的来历,只是略有耳闻,但锦衣卫尤其镇抚司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也就习以为常了。至于胡潆现在表态要深究,朱九爷是不信的,天下除了皇上,谁敢惹锦衣卫?姓胡的扯大旗作虎皮,竟要翻锦衣卫的烂账,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不够指挥使大人塞牙缝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却不能不服个软。因为他明白,姓胡的一路上,吃了锦衣卫太多气,所以才会借这件事儿压他一下,要是自己一点面子也不给,姓胡的恼羞成怒,向皇上告一状,自己和老六的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连指挥使大人亦不安生……

想来想去,朱九爷都感觉被动得很,他要真是个大老粗,也当不上锦衣卫千户,至少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目光闪烁半晌,朱九爷哑着嗓子道:“此事本官自会禀报指挥使,不劳大人操心。”

“要本官不说也可以,”胡潆幽幽道:“只要九爷日后不再擅自行动,此行一切听本官的。”

“……”果然,朱九爷尽管心中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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