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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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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当日情形,叶畅打过令郎之后,似乎怒气已消,应当不会是他所为。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外臣,在京中也没有这……”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垍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谁说叶畅在京中没有足够的能力?他身为驸马,如何不知道这几日里宫中发生的事情!李隆基与杨玉环吵翻了,是叶畅居中作合,让二人恢复如初,而且据说他还请李隆基将曾得宠爱的梅妃赶往冷宫……这个能力,他张垍自问没有!

想到这里,他神情一变,若真是叶畅,那他又是为何举此事?

“李霅,这些时日,你是不是……又为难了叶畅?”张垍都不顾礼仪,直接唤了李霅之名。

李霅顿时神情大变,从地上险些跳了起来:“肯定是他,就是他弄的鬼,他在我身边还安插了人手,收买了我身边的门客!”

“门客?老夫不是令你将门客都遣散了么?”李适之闻言大惊:“莫非你这些时日,真的又去寻过叶畅麻烦?”

听得父亲也质问这个,李霅缩了缩脖子,有些犹豫。

他不必回答了,李适之与张垍便从他的神情判断出,他必然是做了什么事情,将叶畅激怒了。

张垍又想起一事,猛然道:“叶畅前日给国子监捐一万贯的经书,还另捐一万贯设为辽东国学奖,奖励太学诸科教谕与学习刻苦优异之学子……此等沽名钓誉之事,他虽是一向爱为之,但做得这般不遮掩……莫非与你也有关?”

此时李霅也已经知道,叶畅前前后后撒了数万贯,将他试图抹黑其名的举动,变成了为其扬名之事。他听得质问,看了父亲一眼,讷讷不敢回答。

“畜牲,到此时你还不说实话?”李适之又上前来踹了他一脚,须发几乎都要竖起来:“叶十一比你小二十岁,你多活的二十年,全活到豕犬身上去了!”

“我,我只是不愤他败坏朝廷官声与百姓风气……”李霅此时哪里还能继续隐瞒,吞吞吐吐地将自己设计想要害叶畅之事说了出来。

李适之与张垍两人目瞪口呆,不曾想,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此事……难以善了。”张垍叹了口气:“李公,我先告辞了。”

“好,好……”李适之有些失魂落魄,但旋即回过神来:“老夫送你至门前……”

“不必,李公,保重。”

“要送的,要送的……也许就是最后一次送你。”

他二人这般对话,没有任何人搭理李霅,李霅还有些莫名其妙,想跟上去,却又不敢。

二人出了客堂,张垍又停住脚步,他知道,李适之送他出来,是还有话要说。

“当真……无计可施了么?”李适之果然问道。

以前他性子粗率,可是从宰相之位下来后,很多事情却想得更细了。李适之不等张垍回应,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向叶畅低头……他会接受么?”

“贺宾客若在,哪怕韩朝宗在,他或许都会接受,旁人都道他忘恩负义,其实我知道,他是极重旧情者……”张垍喃喃地道:“可是,李公,贺宾客已仙去,韩朝宗去职之时李公也不无怨愤之念。”

李适之也知道这一点,满脸都是羞愧。贺知章寿终正寝不去说,韩朝宗因为与他关系近被李林甫攻讦,那个时候他却没有伸出援手,只是单纯地怕连累自己,到现在,怎么好意思去找韩朝宗为他说合?就算他厚得下这面皮,一时之间,又去哪儿找韩朝宗去?

“可恨,可恨!”他忍不住喃喃道。

“令郎着实糊涂……此时还去招惹叶畅。”张垍道。

“何只他糊涂,老夫也糊涂,可恨的是老夫当年太糊涂……当年贺宾客将叶畅荐与老夫,老夫却只令一幕客与之相会,然后便打发他……可恨老夫有眼无珠啊!若是当初能稍加示好,笼络此人,以之来对付李林甫……”

李适之心中的懊悔到了极致,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张垍心里也满是苦涩,当初贺知章重视叶畅,他也是不经为然,两度在公开场合羞辱叶畅,甚至纵容元载、卢杞之流踩着叶畅上位。

若非如此……

紧紧握了一下拳,若非如此,韦坚、皇甫惟明如何会死,王忠嗣如何会流放!

“李公,当断须断。”镇定了一下,排除掉那些杂念之后,张垍对李适之轻声说道,然后一抱拳,再不说二话便离开了。

李适之没有再走,而是身体抖了抖,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他粗率没错,但吃过这么多亏之后,如何还不知道张垍言下之意。

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当断则断,不断必乱!

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李适之觉得很冷,他惧的不是叶畅,甚至不是李林甫,惧的是李隆基。

缓缓走回屋子里后,便看到李霅仍然跪在那儿,三十余岁的人,垂头丧气的模样,让李适之心中一软。

他想起当初这个儿子小时的情形。

他小时就顽皮,总是闯祸,自己子嗣不多,故此爱若珍宝,管教上不免疏忽了些。每当他犯了大错,自己要责罚时,他便会这般模样。

“吾儿,起来吧。”和声说了一句,李适之叹息道。

“父亲,是孩儿不孝,又陷父亲于此境地……孩儿这就去向叶畅负荆请罪去,父亲觉得可好?”

李霅口中如此说,却有些狡猾的心思,他知道,自己越发如此,父亲越不会让自己受委曲。

“不必了,你坏叶畅名声,仇结得太大……”李适之正待再说,突然见到门外有仆人在晃,不由皱起了眉:“你起来吧。”

“郎君,有客人来拜。”李霅起来之后,那仆人才敢进来,将一个名刺递了过来。

名剌上很简单,就只有手书的房琯二字。

“是寻孩儿的!”见这名刺,李霅顿时大喜,知道今日这事情算是掀过了。

“此人……我记得有官职?”李适之问道。

“如今为试主客郎中,前相张公说曾赞其有奇才。”李霅犹豫了片刻:“孩儿原本与其相约今日相会,后来张公来了便耽搁下来。想必是见孩儿逾时未至,寻上门来……”

“咳咳……”李适之轻轻咳嗽了几声,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去会客,谨言慎行。”

李霅自去会客,李适之在客堂发了会儿呆,然后缓缓踱到自己的书房里。他眼中既是痛苦,又是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不可,不可,我如何能这般做!”

“或者还是试试,提及贺宾客,叶畅会不会念在逝者面上,放过霅儿?不,他不会放过,他便是想放过,他背后的李林甫也绝不会放过……”

犹豫挣扎许久,李适之还是拿不定主间。他铺了一张纸,提起笔写了几字,便觉得不妥,又把纸揉撕了,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撕了十余张纸,也未能写出什么正式的书信。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的想法,终究只是侥幸,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侥幸了。

第261章欲得成活须疯魔

“李相公将奏折递给了圣人。”

杨钊一脸都是得意,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看到了血肉的饿狼。

在他面前,叶畅却是很平静,微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的,虽然现在李相公总说天下无事不宜烦劳圣人,但攻讦李霅之弹章,特别不是出自他自己授意的弹章,如何会阻止。”

不但不阻,还会用最快速度送到了李隆基手中。

“明日会有监察御史上奏,后日是侍御史。”杨钊又补充道。

李霅一心想要叶畅身败名裂,让朝廷当中急着踩人上位的小官们对他群起而攻之,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比起叶畅,是更适合挨踩的对象。

叶畅听到这里,知道大势已定。但杨钊又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一郎,便是李适之来跪求你,你也退缩不得,千万记着!”

“我是妇人之仁的人么?”叶畅白了他一眼。

二人都大笑起来,笑毕之后,杨钊略一犹豫,又开口道:“不过……李相公那边,你没有去拜谒吧?”

叶畅顿时大感头痛,此次回京之后,李林甫那边只是送了礼,他自己人却是没有去。虽然没忘记给李腾空准备礼物,可叶畅心中总有些犹豫。

李腾空对他有好感,李林甫想招他为婿,他心中很清楚,可他更希望你情我愿的事情,叶畅对李腾空也同样有好感,可这好感从来没有上升到情爱方面。虽然叶畅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恐怕婚姻并不由着自己的情感来发展,但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抵触。

而且李林甫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初见此人时,还觉为人甚为和气,但接触得越多,便越觉他老奸巨猾。上一次在长安时,看着李林甫将安禄山玩弄于股掌之间,叶畅心中更是敬畏。

敬畏的结果,自然就是敬而远之。

“李公与你说过?”叶畅问道。

“不曾说……唯独不曾提起,故此才觉得,你该去拜谒一下李公。”杨钊低声道:“若不然,积利州之事,恐怕还会有变故!”

叶畅心中一惊,他确实已经把李隆基那边的关节打通了,因此就有些轻视李林甫意愿,现在杨钊一提醒,便知自己大错特错。

这些年来,李隆基越发不管事情,也越发依赖于李林甫了。如果没有人能取代李林甫,那么李林甫在李隆基心目中,永远是份量最重的一个人。叶畅自己的势头不错,一年可以给李隆基送几万贯钱,但李林甫却是送几百万几千万贯!

“杨兄说的是,我今日便去拜谒李公。”琢磨了一下,叶畅道。

“宜早不宜迟,最好在圣人任命另一位相公之前——积利州之事,少不得要过兵部,而另一位相公,会兼兵部尚书。”

“多谢杨兄。”叶畅拱手道。

“哪里哪里,咱们兄弟齐心,不愁做不出一番事业来!”杨钊笑道。

他今日来便是提醒叶畅此事的,此时话说完,便要告辞,叶畅将他送到门口,转过头来面色便有些沉郁。

李林甫那边……可不是好见的,怕是要出点血吧。

若只是出钱便能解决掉这个问题,叶畅愿出十万贯,但现在显然是不行。

就在叶畅为见李林甫伤脑筋之时,李霅兴致冲冲地走到父亲屋前。他方才垂头丧气,现在又高兴起来,见他这模样,李适之就觉得心往下沉。

又有什么妖蛾子了。

“大人,我有一计,可以对付叶畅!”

李适之刚刚提起的笔落了下去,面前写了一半的信纸顿时脏污不堪。

“你是说……对付叶畅?”

“正是,大人,叶畅在国子监与长安诸处散钱扬名,此为沽名钓誉!国子监乃是国家人才储备之所,朝廷公器也,叶畅却在此处收买声望,分明是图谋不轨!他谎称要去求仙,却私占积利州之地,此乃试图自立!”

李霅越说越兴奋,眼中狠辣之光四溢:方才被父亲与张垍教训,他对叶畅的恨意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今有了一个他认为万全的报复措施,真情便流露出来。

这可比坏叶畅名声要厉害得多,他现在想来,自己此前只是要坏叶畅名声实在是太温柔太仁慈了,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给叶畅栽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让他身死族诛!

不,不是栽帽子,而是事实,叶畅就是图谋不轨!

“此策非汝所能想……是那个房琯?”李适之面不改色地问道。

“这个……是。”

“你方才见客,把与叶畅之事也说与他听了?”

“他是孩儿至交好友,向来机敏有才智,今日见孩儿衣冠不整,便问为何如此。孩儿想到我们是至交好友,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他闻言极怒,便为我出此奇策!”

“管家何在!”李适之道。

“在。”一老仆走了出来。

“传我之令,这房琯若是再来我家,一律挡着,莫让他进来。若是他进踏入我府中一步,你和门房就都不用活了。”李适之平静地道。

“是!”

李霅神情一变,他与房琯交情不错,父亲却这样态度!

他急道:“大人,不可如此,大人!”

李适之冷冷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失望,可是李霅丝毫未觉,愤愤不平地道:“自大人去职之后,以往来我府中拜会的如今都不来了,房琯却来!疾风知劲草,房琯乃是我真正之友,大人却欲将之拒之门外,这……这……大人是不是老糊涂了!”

李霅急切之间,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情绪不受控制了。李适之伸出一指,指着他,长叹了一声:“你……你是蠢极坑爹,那房琯是蠢极坑友!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还是怕我们家不被满门诛绝?以叶畅如今之圣眷,你便是靠他谋逆,圣人岂有不亲自过问之理?圣人一过问,叶畅只须说为你所迫不得不如此,你当如何应之?”

“他胡说,血口喷人……”

“你那俩门客如今便在叶畅手中,他血口喷人?”李适之连连摇头:“你以为占了大义之名分便能胜了?蠢材!”

李霅犹自不服,还待再说什么,李适之已经森然道:“来人!”

几个家仆进来行礼,里边的争执他们早就听到了,可是主人之间相争,他们没有介入的余地。此时李适之招人,他们不来就不行了。

“霅儿突发失心之症,将他带到小院去,看好来,莫让他出来,也莫让闲杂人进入一步!”

李适之冰冷的话冲入李霅耳中,李霅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觉得父亲是老糊涂了,却不想父亲直接说他疯了,而且要把他关起来!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叶畅,因为叶畅!

直到此时,他还不曾丝毫反省,家仆上来说了一声“得罪”,把他推出门,出来后他才醒悟过来:“大人,大人,我没失心疯,我没!那叶畅不过是耕田织布之辈,你们为何畏之如虎,大人,大人啊!”

仆人不敢耽搁,将他拖走,他的声音远去了。

李适之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一切太顺,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他将被沾染的纸又揉了,狠狠摔在地上,再拿出张纸来,然后落笔开头。

这是一份奏折,向李隆基说明自己儿子已得失心之症,不宜担官,请辞去少卿之职。同时也说自己年迈,又伤心儿子之病,不愿留在长安,请辞太子少师,去乡下养老。

奏折写完,李适之看了一遍,又是一声长叹。

当断即断……这样断,还不知能不能让某些人满意啊。

李适之担心不满意的人可不只是叶畅,甚至不只是李林甫,还有张垍。

张垍出了李府之后,并没有回到自己宅中,而是到了西市。他家中在西市自有产业,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上了一座临街楼之后,他叹了口气。

当初曾经在这楼上看到叶畅与吉温观察西市,转眼间就是几年过去了,前后两任京兆尹对西市的发展极重视,这是关系到京兆尹钱袋子的大事。故此,现在西市的繁华,更胜于往昔。

对于张垍的到来,门上的几个仆人孰视无睹。张垍到了楼上一间屋前,低低咳了声,里面人也轻咳了声。

“如何了?”里面人问道。

“已经与李公说了,当断须断。”

“李适之心软,未必下得了手。”里边人有些懊恼:“可若是因为李霅之蠢,牵连到李适之……坏了大事,当如何是好?”

“要他鸩死李霅着实不易,毕竟是亲生子,而且他本来就子嗣艰难。”张垍也唯有叹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我们总不能逼他逼得太急……他知道得太多了。”

张垍的“当断须断”可是要李适之这个父亲亲自杀死其子!

“是,他知道得太多了……早知他是这等不中用之辈,就不应该用他为相!”里边人有些恼。

二人诚默了会儿,张垍拱了拱手:“短时间内,你莫再出来了。”

“是!”里边人尖着声音说道。

张垍离了这间屋子,然后去了另一处,这时他脸上就带着笑意了。虽然是强自装出的笑容,可是就算最熟悉他的人,也无法将之分清楚来。

叶畅送别杨钊,紧接着就是准备去拜见李林甫,重礼初来之时就已经送过了,这一次去,就用不着准备。但如何面对李林甫有可能的态度,则是叶畅需要反复思索的问题。

李林甫府邸前,仍然是门庭若市,甚至可以说,比此前叶畅来拜访的任何一次都要热闹。毕竟以前叶畅来时,朝廷还是有两个相公,现在则是李林甫一人。

叶畅的名刺递进去后,门房对他很客气,将他招呼到了一间小屋里,请他坐下稍候。叶畅注意到,这小屋里已经另有一人。此人着深绯色官服,相貌堂堂,看起来颇有气势。

见叶畅被带进来,此人有些讶然,抬头看了叶畅一眼。

叶畅从他的神情来判断,他似乎是认识自己,但叶畅却只觉得他眼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从官服颜色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四品的大员。

“叶畅拜见阁下。”叶畅做了个揖,能在这里等着李林甫接见的,应当是与李林甫关系相当好之人。

“果然是你,叶十一郎……唉呀,人才一表,不愧是得圣人与李相都看中之人啊。”那人笑着道。

虽然笑语吟吟,但那人口气里还是有些傲气,也没有起身。这很正常,他官高长年,又非素识,自然要矜持些。

“谬赞,谬赞。”叶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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