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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居东厢间，青鸾将桃红花细细捣碎，花瓣被碾成殷红的花汁，她做这些的时候神色十分专注，仿若眼中只看见这些花瓣一般，纤弱的手腕握着捣杵认真的碾磨。
满月坐在她对面，双手绞在衣袖中，不敢正视青鸾的眼睛。
“来，伸出手。”青鸾温柔的笑道。
满月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青鸾的指尖微凉，触到她手指时激得她一个哆嗦。
青鸾笑盈盈将方才研磨好的桃红花碎屑用小镊子夹起，细细的摆放在满月的指甲上：“待过个三五天，满月妹妹的指甲就会呈现漂亮的桃红色了。我在里面添加了些许香料，还会使得指甲上散出淡淡幽香。”
满月看着被包好的指甲，小声道：“谢谢青鸾姐姐。。。”
青鸾抿唇一笑：“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以后还要互相帮衬不是？”
满月点头不语。
青鸾神色越发柔和，语气温柔的似乎要溢出水来：“满月妹妹其实知道朱雀是为什么被大爷赶走的吧。”
满月心头一紧，惊恐的抬起头看了青鸾一眼又忙低下道：“朱雀姐姐。。。她太过不小心打碎了大爷的盘螭佩。”
青鸾用捣杵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石碗中磨着，石头相磨的低沉声响似乎碾在满月心间一般。
“朱雀妄想用玉佩陷害阿鸢的事，满月妹妹不是在窗外听到了么？还是说妹妹好生健忘呢？”
满月猛地攥紧了手，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一张小脸煞白。
青鸾嗔怪的看了满月一眼；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给她戴在腕上，用指尖细细描绘着镯子上的纹路：“看你惊成这副样子，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满月努力的不让自己发抖：“青鸾姐姐。。。”
青鸾掩唇一笑：“满月妹妹是十分喜欢大爷的吧。”这是个陈述句，简简单单的复述了满月的心事。
“青鸾姐姐。。。满月只是婢子哪里能有这般妄想，大爷待满月好，满月只想终生在大爷身旁侍奉左右。”满月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想到刚刚到府中在二姑娘谢妍身边伺候的时候，整日里被二姑娘动辄打骂，常常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天大爷去二姑娘那里，见她手臂上不小心露出的伤痕，训斥了二姑娘一通后便让她来到写意居伺候。那是第一个肯怜惜她的人啊。。。
青鸾掏出手绢，为她擦去眼泪：“傻丫头，快别哭了。咱们这些个为婢的都想要侍奉大爷左右，可是。。。未必能如愿呢。”
满月神色悲戚：“青鸾姐姐，满月不求荣华，不慕地位，只是想要在大爷身边而已。”
青鸾平静道：“如何能在大爷身旁？咱们府中多少婢女，还不是等到容颜褪去放出府随便寻个人家嫁了。你且数数看，还有多少年月在这谢府里，这些所剩无意的年岁中，大爷又能看你几眼？大爷眼中啊。。。看得到的只有阿鸢一个不是么？”
青鸾所说这些满月又何尝不知。
青鸾淡淡道：“即便是如此一直伺候在大爷左右，待日后大爷迎娶了正妻，又哪里会留你？”
满月神色颓唐，不由自主道：“那我该怎么办。。。”
青鸾右手扶上满月的脸庞：“满月妹妹，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大爷在未娶妻前看到你。。。让他知道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好姑娘一心一意的为他。”
满月神色怔怔。
青鸾温柔的声线中充斥了诱惑：“为什么会看不到你呢。。。因为啊，有人挡在你面前呢。”
满月从东厢间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仔细抹去眼底的泪痕，握住了左手腕的镯子。
恰巧顾媛媛从外面回来，满月脸上挂起微笑打招呼道：“阿鸢姐姐，你回来了啊。”
顾媛媛点点头，上次朱雀的事情后，她便对这个丫头有些许生疏了，虽面上与往日无常，心里到底有些失望。
满月如往常般腼腆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二十五章
黎明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顾媛媛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晃悠悠的走到梳妆台前，模糊不清的铜镜中映出自己的容颜，神色憔悴，面上消瘦，伸出犹如枯枝般的手扶上自己眼角，那里依稀看得到岁月留下的细纹。顾媛媛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真是糟糕啊，这般模样仿佛是祥林嫂一样，只有眼睛转动的瞬间，才看得出是个活物。
“姨娘。。。”软绵的童声响起，一个“小团子”站在不远处，顾媛媛抬眼望去，那小团子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脸蛋儿雪白，唇瓣樱粉，一双略微上挑的细长眸子黑白分明，看起来颇为漂亮。可是他为什么叫自己姨娘？
眼前一晃又出现一个女人，那女人拉住小团子的手，冲自己温温柔柔的说道：“阿鸢妹妹，少夫人说了，以后这孩子就由她养在身边。你啊。。。就别记挂了。”说着要带小团子走。
顾媛媛心头一痛喊道：“青鸾！把孩子给我留下！”得到的却只是青鸾轻蔑的一笑。
忽然眼前又出现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冷冷的看着她道：“做下人就要有个做下人的样子，你在奢望什么呢？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顾媛媛跪在地上，右手抵住心口，想以此来压住那传来的痛楚。是了，自己已经嫁与别人为妾，就连孩子都已经被人夺走了，这般的生活不是自己当初选择的么。。。只是究竟嫁与了谁？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阿鸢。。。”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顾媛媛猛地抬头
谢意。
一滴汗从额前悄悄滑落在发鬓里，顾媛媛惊魂未定的看着头顶的帐子。
“做噩梦了？”
顾媛媛转了转眼睛，看到一旁的坐着的谢意，外面天色还未亮。谢意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缎袍，黑色的长发未束起垂在腰间。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那个圆乎乎的小胖子依然成了高挑的少年，原本的包子脸也不见了踪影，五官清晰而深刻了起来，细看之下与谢钰倒真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与谢钰的美艳比起来，谢意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英朗。多年未变的是那双狭长而上挑的眸子，带着三分散漫七分凌厉，分明是不同的感觉，恰恰却毫不违和的融在一起。
上挑的细长眸子。。。顾媛媛不由自主的往角落里缩了缩，手里抓紧了小白花。
谢意嗤笑：“那个丑布偶还没扔呢？”
顾媛媛争辩道：“小白花才不丑。。。”不对，现在还讨论什么小白花，顾媛媛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爷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谢意答非所问：“刚才梦到什么了？”
顾媛媛回忆起刚才梦，一时间羞愤不已，居然会梦到嫁给了谢意，更悲剧的是嫁给谢意为妾后，先是被新来的少夫人打压，又被青鸾夺走了小团子。。。想到那小团子，顾媛媛偷偷的瞧了一眼谢意，难怪那团子长得那么面熟，竟是跟谢意小时候有着七分相似。这么说来是自己跟谢意的孩子？顾媛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定是近日来休息的不好，魔怔了才会梦到这不着边的事情。
谢意随手捞了顾媛媛的一缕长发，在手里揉捏着玩。若是平常，顾媛媛必然不以为意，只是眼下刚刚梦到那般古怪的事情，实在是轻松不起来，便揪回自己的头发道：“没有梦到什么，爷这是睡不着了？”
谢意一脸困倦道：“你看爷像是睡不着的模样？”
顾媛媛努力扯出一个笑来：“那是爷饿了？天快亮了，奴婢这就起来，去厨房给您备早饭去。”
谢意脸色黑了黑：“爷难道除了吃就没别的事要早起了么？”
顾媛媛一怔，心道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谢意起身坐在一旁的妆台前，指了指地上的绣团示意顾媛媛坐在这。
顾媛媛心头疑惑，但也乖巧的过去，端正的跪坐在那。
谢意坐于顾媛媛身后，顺手又勾起她的一缕头发道：“玉佩呢？”
顾媛媛愣了一下，忙道：“哦，百合楼的陈师傅还在修补，说是过两天就好了，爷要是着急的话，奴婢今个儿再去催催？”
谢意面色一沉，松开顾媛媛的头发道：“谁说盘螭佩了，爷说的是你要赔给爷的那块。”
顾媛媛揉了揉被抓疼的头发，忙不迭的从妆台的下面抽出一个小盒子，恭敬的给谢意递了过去：“爷，这是奴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的玉佩，尽管不是很好，但也是奴婢的一番心意，爷莫要嫌弃才好。”所有的积蓄那里被顾媛媛重重的咬了字音。
谢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那红木的小盒子。打开来看，盒子中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选用的是精品和田玉，上雕刻并蒂双莲。是店里的伙计给顾媛媛推荐的这块玉佩，据说便宜又畅销。
谢意看了看这并蒂莲玉佩，十分满意，指着玉佩问道：“这玉络子可是你亲手结的？”
顾媛媛摇了摇头：“不是，买来时就已是做好的。”
谢意皱了下眉道：“重新做一个，把这个换掉。”
顾媛媛犹豫道：“爷，这个挺好看的，奴婢做的可不比这个。”
谢意不悦道：“不行，这个要换掉。”
“好。。。奴婢马上就重新做一个。。。”顾媛媛应下。
说着要起身，却被谢意按下。
“先别忙，坐好。”顾媛媛只得再次坐下。只见谢意从一旁取出一个牛角玉梳来，把顾媛媛散在前面的长发拢到身后。
顾媛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候环境的问题，还是因为常年食用绿色无污染无农药食品，头发生的十分好，乌黑亮泽，浓密顺滑，长发及膝。此时跪坐着，头发垂落地上。
谢意拿起梳子仔细的梳理顾媛媛这一头墨发。
顾媛媛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尽管从往她与谢意两人感情向来亲厚，却不曾做过这般亲密的事情。她为谢意不知梳过多少次发，可这样颠倒过来，让主子为她梳发这是第一次。
“爷。。。你这是。。。”顾媛媛试探的问着。
“别说话”谢意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主子说不能说话，那就不说话，顾媛媛闭上了嘴，忐忑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谢意将那及膝长发梳顺后，试图将其挽起，只是明显手艺十分生疏，发髻不是散了就是歪了。对此谢意似乎并不气馁，一次次的去尝试，直到将长发整齐的绾了上去。
顾媛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是大少爷一时兴起，凌晨把自己叫起来梳头发玩？这八成又是个蠢梦吧，顾媛媛想着使劲咬了下舌尖，舌尖上的疼痛惹得她倒吸一口气。
谢意顿住手问道：“怎么？扯疼了？”
顾媛媛忙摇头：“没有没有。。。”
谢意这才从身后取出一个檀木镂空宝匣，匣子传来暗暗地幽香。顾媛媛满心疑云，这匣子似乎哪里见过。
打开后，顾媛媛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匣子了，那香檀木匣中摆放的赫然是百合楼里见到的玲珑点翠藤花冠笄。
顾媛媛愕然。
玲珑点翠藤花冠笄散发着暖玉的光泽，映出顾媛媛眼中的失神。
谢意用修长的手指取出玲珑点翠藤花冠笄，在顾媛媛茫然的眼神中为她戴在头上。
“阿鸢，今天是你的及笄礼。”
注：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罗缨”是古代女子出嫁时系于腰间的彩色丝带，以示人有所属，所以《诗经》里有“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描述女儿出嫁时，母亲恋恋不舍地与其束结罗缨，这就是“结缡”，它后来成为古时成婚的代称。清闻人倓《古诗笺》中把“美玉缀罗缨”解释为“以玉缀缨，向恩情之结。”古代女子为心仪之人的佩玉结缀罗缨，心意昭昭。
☆、第二十六章
“阿鸢姐姐！”新月的声音让顾媛媛回过神来：“姐姐这几天是怎么了？总是走神呢。”
谢意在一旁轻笑出声，顾媛媛脸上有些许升温，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哪有。。。我刚刚是在想事情。。。”
新月凑过去问：“阿鸢姐姐在想什么？”
顾媛媛硬着头皮跟新月东拉西扯，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新月听得迷糊，但本着阿鸢姐姐说的绝对是有道理的宗旨认真的听着顾媛媛瞎扯。谢意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直到顾媛媛自己都编不下去，寻个借口可耻的遁了。
逃也似的从屋中跳出来，顾媛媛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那支玲珑点翠藤花冠笄，想到那时候的情景心头一阵恍然。那天早上黎明破晓之际，天边亮起了一道银线，她回过头去见谢意笑的温柔。
今天是你的及笄礼。这句话仿若一颗玉石投入顾媛媛心间，漾起层层涟漪。即便是过去了几日，涟漪已经平息，可那颗玉石却是在心口不断的打磨着，提醒着那一刻真切存在的心悸。顾媛媛不由自主的伸手掩住心口，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谢意这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此时却已摸不透他的想法了。若只是主仆情谊，这玲珑点翠藤花冠笄太过贵重了些。那日陈师傅的话还犹在耳边，图纸出于江南连天大师之手，又是苏州城最有名的玉匠陈师傅雕琢半年而成。陈师傅手艺之精湛名满江南，若非是尊贵如谢公侯府这般，哪里够资格寻他来耗时半年精雕细刻。再说那连天大师，他所出手的图纸更是千金难求，且这人有一个要求，但凡出于他手的饰物图纸，只得做出来一件，完工即要毁去图纸，这时间不可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饰物。
便是说，这玲珑点翠藤花冠笄不仅仅是精美华贵而已，还是世间独一无二之品。
谢意究竟出于什么想法才会送得此物？若只是昂贵倒也无妨，显然这是颇费一番心意而成。
顾媛媛的想到那个古怪的梦，大晌午的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深思下去。
“阿鸢，这是要出去吗？”阿平有事情去禀报谢意，刚刚进门就见顾媛媛在树下站着发呆。那日被顾媛媛毫不留情的拒绝，又遭谢意直白的补刀，着实让他再见顾媛媛时尴尬的紧。可顾媛媛依旧待他如平常一般温和又有礼，这才稍微好了些。
顾媛媛回过神来冲阿平笑了笑道：“正是去厨房那边看看，阿平哥是要去寻大爷？”
阿平点头道：“可不，有些事去跟大爷知会一声。”
顾媛媛应着：“那阿鸢先去忙了，阿平哥也快些进去吧，大爷在里面呢。”
阿平应下，见顾媛媛转身去了厨房那边，看着她头上那支漂亮的冠笄，心头略有些不是滋味。
顾媛媛没走出几步，见青鸾在前面正盯着她看，顾媛媛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青鸾笑盈盈的福了一礼。
阿平跟谢意禀报了事物之后便从屋里出来，青鸾正在院中缝补衣物，青鸾的女红很是不错，自从到了写意居那些缝缝补补，穿针引线的活都落在了她这里，她也整日里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搬着小杌子坐在院子里忙活着。
见阿平出来青鸾笑着过去招呼一声：“阿平哥，这是刚打爷那出来？”
阿平对这个温婉的姑娘也很是喜欢，便应道：“可不是，青鸾姑娘这是又忙着绣什么呢？”
青鸾抿唇笑道：“随便绣几个花样子罢了，若是阿平哥有什么需要缝补的尽管来找青鸾就是，青鸾手艺虽不好却也能稍稍帮衬着些许。”
阿平心里越发觉得这姑娘温顺可人便道：“哪里劳烦的上青鸾姑娘，这外头日头挺大，青鸾姑娘要别坐太久了。”
青鸾神色柔和：“多谢阿平哥关照，若是阿平哥不嫌弃的话，便不要这般姑娘姑娘的叫了。”
阿平抓了抓脑袋道：“那。。。青鸾妹子？”
青鸾脸上这才带上开心的笑颜：“是了，阿平哥这样唤青鸾才对。”
两人笑了说了一会子话，阿平这才跟青鸾告了别走出去。
青鸾看着阿平的背景笑的意味深长，不留神针尖刺入了手指，一滴血珠儿从指尖渗出，染红了方才绣好的花样子。青鸾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轻轻的将指尖送入唇中，一股铁锈的生涩味道在唇间漫开。阿鸢啊。。。你且再开心几日吧。
梧桐苑中，
谢望半躺在软榻上，墨玉等丫鬟在一旁打扇，江氏细细的为他按揉太阳穴。
谢望长舒一口气，将身子更放松了些道：“这两年我越发忙得紧，家里的事倒是劳你总费心着。”
江氏柔声道：“哪里的话，左右不过咱自己家的这些事，有什么好费心的。倒是意儿和妍儿。。。让人操心不少。”
谢望皱眉道：“你不要总是惯着他们俩，孩子都这般大了，还这般无所事事像什么话。”
江氏手下一顿，慢慢道：“妍儿那里，我托母亲寻两个从宫中出来的教习嬷嬷来，好生教导一番，待过几年自然要为她找个最好的婆家。”
谢望不悦到：“必要学的知书识礼些，莫让她总是这般骄横，我谢家出来的女儿怎能这种气度。”
江氏应下又道：“至于意儿，到底是孩子心性。若是早些成家，自然就明白了。”
谢望半睁开眼睛道：“这话说的也有理，是已经有可心的人家选了？”古有说法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只有成了家男儿的心性才能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