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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争之世-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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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季札苦笑一声,漫声道:“夫差,你之所言,何尝不是庆忌心中之疼?若说家仇,你们二人彼此之间皆有亏欠,这笔糊涂帐又怎么算得清?不管怎样,你二人都是我吴国王室血脉,应以我吴国社稷为重,应以我吴国黎民为重,岂可效仿草莽匹夫,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快意于一己恩仇。”夫差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王叔祖不要说了,夫差不是季子,做不到太上忘情,成不了高贤大圣。”

他“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剑指山头咬牙说道:“夫差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向庆忌屈膝投降。我与庆忌,决不同顶一方苍天、共踏一方土地!如违此誓,有如此袖!”

说罢他伸手狠狠一扯。“刺啦”一声,一幅黑底绣金的王服袍袖被他扯了下来狠狠弃在地上。

季札长叹道:“夫差,大局已定,你独力难以回天,且听老夫良言相劝……”

夫差打断他地话道:“王叔祖不必多言,夫差尚有一道雄关在手,尚有三年存粮可用,庆忌要取此城,那就来吧,夫差与城中数万军中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誓与姑苏共存亡!”

季札听至此处双目一寒,嗔目喝道:“夫差,你一意孤行,定要让全城百姓。数万生灵与你同归于尽么?”

夫差满不在乎地拱手道:“王叔祖,这些事不必你来操心。你年纪大了,这些事已不是你能过问得了的,请王叔祖回到延陵,贻养天年去吧。”

季札心中震怒,胡须微微抖动着厉喝道:“如果老夫不肯坐视呢?”

夫差把双眼一翻。冷笑道:“那么王叔祖又耐我何呢?”

“大王!”赤忠听到此处对庆忌摩拳擦掌地道:“请大王下令,以赤忠为先锋。强取盘门,夺下此城。”

前些日子因庆忌生死未卜,赤忠有心先攀上一棵大树,表现有所鬼祟,庆忌回来后对他并无指言片语地责斥,但赤忠心中有鬼,难免忐忑不安,此时迫不及待便想有所表现以示忠心,庆忌挥手制止,闪目看向季札。

季札此时已动了真怒。他立于山巅。双目微垂,不怒自威地瞪视着城头夫差。凛然喝道:“夫差,你定要用这万千子民的性命为你殉葬吗?”

夫差按剑冷笑,一言不发。

季札戟指怒道:“夫差小儿,真是冥顽不灵!”

他张开双臂,大袖垂拂,向城头军卒百姓高声说道:“吴国的士兵和子民们,不要随着夫差在这条不归路上继续走下去了。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只要不予抵抗,老夫可以保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寿梦昔年有意传位于季札,季札的三位兄长也曾多次欲将王位让给他,因此造就了季札地特殊地位,他虽不是吴王,但是在吴人心中,他就是吴国地无冕之王,他有资格决定吴国的命运前程。

季札是一位君子,一位贤人,是吴人心目中道德品格毫无暇疵地一位圣人。所以吴人本能的相信,他说的就是对的。尤其是季札的三位兄长先后称王后,只要季札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得到吴王的许可和执行,以致于吴人已习惯了以他地命令为王命。这种观念,在吴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季札这番话出口,城头的骚动更形激烈,每一个人都在左顾右盼,就像一群羊羔在寻找着头羊,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放下武器,所有的人都会起而效之。即便夫差身边地亲兵,在吴国大贤季札地威名之下,也已完全丧失了斗志,就连那些将军们都是一脸的彷徨。

最有力量地武器,不是杀人的利器,不是酷刑严法下的权威,而是人们发自内心的爱戴和心悦诚服的服从,能拥有这种强大精神感召力地人,也许一千年才会出一个,而季札,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人。

“当啷!”人群中不知是谁首先壮着胆子丢下了他手中的剑和盾,然后“哗啦”之声不绝,越来越多地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夫差见状又惊又怒,咆哮道:“是谁弃剑?谁敢违抗寡人的命令!把他抓起来,抄家灭亡!”

眼见身边亲兵惶然四顾,一时竟鼓不起勇气去捉拿身边已放下武器的国人,夫差大吼一声,挥剑杀进了人群,像疯了似的乱劈乱刺,怒吼道:“寡人要杀了你们、要杀了你们!”

“不许放下武器,我才是你们的王,我才是你们的国君,统统拿起武器,抵抗到底!”眼见三军行将崩溃,夫差如颠如狂,挥舞着利剑一边大声喝令,一边挥剑猛砍,吴人虽依季子之言放下武器,等于已背叛了夫差,却仍不敢捡起武器同夫差为敌,几个人措手不及死在夫差剑下。其他的人仓惶四散,到处躲避着这个已失去理智的大王。

季札一手拄仗,一手前指,高声喝道:“城中吴人听了,夫差不知休恤民众疾苦,不以吴国江山社稷为重,他已不再是你们的王!你们可以打开城门弃械投降,可以拿起武器阻止夫差滥杀无辜,老夫会保证你们每一个人地安全!”

这一声喊,城头守军终于彻底瓦解。士兵、民壮、老人、妇女、孩子,哭地哭,叫的叫,四散奔逃。虽仍无人敢向夫差递剑,但是已经有胆大地民壮。和家族被抄没,自己沦为奴隶地人拾起剑戟,向夫差身边的卫队亲兵开始攻击。

易风眼看情形已无法控制,他身边人马比起城头民壮乡丁的人数来远远不如,生恐混乱之中夫差为人所杀。立即命亲兵架起夫差退向城下。孰料,他这一退。吴人大受鼓舞,越来越多的人重新拾起了武器,但是这一次他们攻击的对手变成了夫差身边的士卒。

易风见势不妙,架起怒不可遏的夫差向内城逃去,许多老弱妇孺高喊着大贤季札呼吁全城军民弃械投降的消息涌向四城,还有一些人则冲向城下去打开城门。

眼见如此情形,庆忌看着立于山头,麻衣长袍须发飘飘,一手持杖,一手前指的季札。就像看到了正在布道的耶稣。他地头顶还有一个明晃晃的光环:“太邪乎了,拿破仑孤身一人从海岛上逃走。一路上把追捕他的士兵招纳为他的拥戴者时,大概就是这般威风吧?季札,简直就是吴国地王上王啊……”

其实庆忌还是夸大了季札的感召力和他对吴人地影响。 耶稣拥有无数的信徒,最终还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拿破仑虽然逃出幽禁他的海岛后凭着强大的个人感召力迅速聚集起了一支军队,但他最终还是再次失败,重新被幽禁至死。即便是圣人、伟人,光凭精神感召力也是靠不住的,能团结到他身边地力量必然有限,而且松散。

如果不是庆忌已经拥有了今时今日的局面,靠着他自己地努力,实际上已经掌握了除姑苏城外的整个吴国疆域,季札就不会出山相助;如果不是庆忌兵临城下,已经打得城中军民心生绝望,那么即便季札出面,吴人也决不会在大王夫差面前有勇气公然违抗命令、放弃抵抗。实际上,是庆忌为季札扭转乾坤的表现创造了先决条件。

但是不管怎样,最终是季札催化了这种可能,并且凭着他的强大感召力,使得吴人鼓起勇气,背弃了夫差。

盘门城楼下,那两扇已近半年不曾开启的厚重大门,在数十名哗变的士兵、民壮共同努力下,轰隆隆地打开来,向城外严阵以待的庆忌军方阵,敞开了它的门户……

“大王,为什么不准我的人马进城?”

一员小将匆匆奔至庆忌车前,打开盆领,露出一张俏俊的脸蛋,白净娇嫩地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有些汗渍,沾住了几绺青丝。

这是任冰月,盘门哗变,迅速影响了姑苏城各道城门地守军,早已不堪夫差暴刑压迫的国人开始造反,庆忌地人马还没有进城,他们已掉转刀枪,杀向夫差的人马,夫差的亲军被迫护拥着他逃向宫城。孙武、英淘、梁虎子等人陆续率军进城,任冰月的人马却被留在了城外候命,此时她终于不耐,气冲冲地跑到庆忌车驾前质问起来。

“谁说不准你的人马进城?”庆忌笑笑,说道:“你随寡人一起进城!”

任冰月气虎虎地道:“你就是想看着我,不想我杀掉夫差,是不是?”

“任将军,我答应过季子……”“那我任家的血海深仇怎么办?”任冰月眼圈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任家抛家舍业投靠你,盼着你能为我们报仇雪恨,可你……可你……”

任冰月攥紧粉拳,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庆忌叹了口气,举步下了车,走到她的身边,任冰月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前,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屈地看向庆忌。

庆忌摇摇头,耐心地说道:“在夫差手上毁家灭族的,不只是你一个任家。你的父亲宁可自尽,让你姐姐离开姑苏带领任家子弟投靠于我,目的也不是让你为他报仇,而是不想让任家为夫差殉葬,是为了任家的存续和任家子弟地生存。

冰月,你以为我不想杀掉夫差?抛开个人恩怨不谈,一个死夫差,绝对比一个活夫差更让我安心。更让我睡的安稳。可是,有时候,你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必须要向人妥协。或者交付一定的条件。完整的接收姑苏城,对你、对我、对任家、对吴国。都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不能不这么做。”

“你这是推诿,你现在是吴王,是名正言顺的吴国大王。再也没有人能跟你争,就连季子也不行。你想做什么,谁谁敢说你的不是,你怕什么?”

庆忌笑了,对她柔声道:“傻丫头,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哪怕他是一国之君!”

他伸手为任冰月拭去颊上的泪珠,那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让凶巴巴的任冰月一时无法适应,竟尔呆在那里。

庆忌轻轻一拍她削瘦地肩膀,说道:“现在。随我入城吧。约束你的人马,不许胡乱杀人。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会……咳!寡人也会军法从事的。”

他转身走去,再仇靠在车辕旁,屈膝站定,伸出铁铸一般的右臂,庆忌扶着他地右臂,在他膝上一踩,顺势登上王车,进入车厢坐定。

他扭头一看,见任冰月仍呆站在路旁,不禁向她启齿一笑,狡黠地道:“夫差么,寡人是答应放过他了,但是如果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就是神仙也没了办法。以夫差的性子,恐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十有八九要枉费了王叔祖一番心思。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晚了,你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抬腿一踢车板,喝道:“起驾!”

御者抖动马缰,车轮辘辘缓缓启动,大王仪仗亲兵护拥着王车向已清除了路障地盘门大道行去。

任冰月愣在那儿,把庆忌的话反复想了想,一双泪眸突地亮起来,连忙牵过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拔剑向城门内一指,喝道:“随我进城!”城门内的道路崎岖不平,地上有石弹砸出的一个个深坑,道路两旁是散落堆积地石块和破碎的泥丸,空地上,各种武器堆积如山,那是哗变地国人弃放在这儿的武器。再往城里走,已是抛石机无法攻击到的地方,大道平坦,房舍齐全,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破坏。

但是这几个月在夫差的高压统治下,每天都有被用来杀一儆百的人家破门灭族,城外的攻击和围城使得城中居民日常的劳作完全停止,匠人、商人,全部困守家中日夜恐惧着死亡的来临,使得每一个衣衫完整,看起来毫发无伤的居民眼神呆滞,面色苍白,他们胆怯地站在路边、门口,怯怯地看着庆忌的车驾缓缓驰过长街,虽然在庆忌严令之下,没有哪个士兵胆敢趁乱行些为非作歹之事,整个接收城池地工作井井有条,大有秋毫无犯地样子,这些百姓仍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收复姑苏之后,第一要务,便是安抚人心;其次,便得犒赏有功之臣,重设朝廷官吏;恢复吴国自上而下地有效统治、重建秩序;重整各城各邑、关隘要道,安排驻军;抚恤因战乱而死的人家,救济因兵荒而耽搁的农垦的百姓;派遣使节同楚、鲁等国交好关系;与东夷做进一步接触;还有越国,明知它是条毒蛇,现在却不宜再动刀兵,从长远计,吴国须得先恢复元气,否则明年春上,全国的粮食便接济不上了,如何同越国打交道,也得早作思量……”

每个昂首挺进的士兵,都斗志昂扬精神亢奋,可坐在王车中的庆忌,心神早已越过了战场,想到了战后一系列棘手的问题。

前方已是宽阔平坦的青石官道,再前行一段时间,前方出现两座巨大的阙楼,阙楼中间便是王宫大门。大门开着,一位将军跌坐在血泊里。圆睁二目看着前方,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已经看不到生者的气息。

他部下们地尸体遍布四周,同许多庆忌军士卒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而这位将军,一条手臂被砍断,只余几条血红的筋脉缀连着,颊上一道伤痕深深的,露出森森白骨,在他肋下。插着几杆长矛,就是这几枝长矛,支撑着他的身子没有倒下。

大开的宫门望进去,是一条笔直的御道。那条宽而直的大道直到一座拱桥遮断了视线,路面上铺满了尸体。可见这里的厮杀是何等激烈。

庆忌掀开轿帘,举步下车,抬头看看高大的王宫门楣,又看看宫门旁向他正施以军礼地几名士卒,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回大王。相国大人和英淘将军已率军杀进宫内,夫差只率少数兵丁退往后宫去了。”

庆忌点点头。吩咐道:“阿仇,速率军控制左翼宫群,那里储放着财帛、粮米,珠宝玉器,切勿有失!”

“诺!”阿仇抱拳应诺,率领一队人马迅速闯进宫门,向左侧建筑群落冲去。

“再仇。”

“末将在!”

“速控制右侧宫群,那里存放着户籍、帐册、地图等物,此乃国器,万勿有失!”

“末将遵命!”

再仇更不迟疑。立即率人扑向右翼宫群。

“任冰月!”

“末将在。末将随侍大王入宫!”

庆忌瞟了她一眼,任冰月毫不示弱地还瞪着他。庆忌哼了一声。把手向前一挥,任冰月立即率领千余兵丁呼啸而入,冲到了庆忌前面。王宫中,宫娥寺人惊叫着四处乱窜,一见庆忌大军经过,立即伏地以手触额,恭顺的无以附加,庆忌这一路人马也无人去理会他们,就自他们身边急急掠过,沿着王宫中轴线上的建筑群,趟着一地死尸向后追去。

宫中夫差的人马并不多,他地亲军不过数千人,分布到姑苏城大小数十座城门处做后预备队,再加上守城民壮中每千人安插二十名心腹督战,所以随他登上盘门去见庆忌的人数并不多。

当时哗变一起,夫差地亲信将领立即护着他退往宫城,盘门随即被哗变士兵打开,迎庆忌人马入城。孙武亲率精锐,直取夫差,追击迅速,竟致夫差来不及封锁宫门,他分布在各处城门备战的精锐之师此时大多还不知盘门生变。等到孙武尾随夫差闯进宫门,梁虎子、荆林、赤忠、掩余和烛庸等人已分率人马扑向各主要城门,切断了它们与王宫之间的联系。

也亏得孙武英淘反应迅速,夫差带着少数人马仓促退回王宫,根本来不及实施他的焚城计划。

当庆忌赶到最后一片宫群院落,只见孙武英淘指挥大军正团团围困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大殿,这座宫殿十分宏伟,高有四层,大殿长廊下死尸遍地,殿堂正门上写着“摘星楼”三个大字,殿中空空荡荡,殿外数千人马将这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曾发出半点声息,气氛静谧地有些诡异。

“微臣见过大王!”一见庆忌赶来,孙武、英淘立即趋前拜见。

“夫差呢?”庆忌剑眉一舒,向他们问道。

“回禀大王,夫差已逃入这座大殿,身边只余十余亲兵。大王有言,勿伤夫差性命,是以我们只困住此殿,并未强攻,如今如何行止,听候大王吩咐。”

庆忌眉头一皱,不觉有些紧张。后世小说电影看多了,皇宫里面都是机关暗道重重,他还真怕这宫殿里弄出什么机关暗道,夫差会从暗道中逃走,那样一来难免又要横生枝节,忙道:“派人进去,逐层搜索,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不过,须留夫差性命。”

任冰月急忙抢前请命道:“末将愿为先驱!”

庆忌定定地看她一眼,颔首道:“准,自己……小心一些。”

任冰月雀跃道:“谢大王!”她把手一挥,任家子弟兵排成八列纵队,冲进了宽敞的大殿。一排排长矛平平端起,锋利地尖刃犹如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大殿中左右各有一道楼梯通向楼上,八列纵队一分为二,犹如两道洪流。向两侧席卷过去。整齐的脚步发出“嗵嗵”的响声,在大殿里回荡着,敲击着人的心神。

庆忌慢慢踱进大殿,慢慢仰首看向殿顶承尘,犹如一具雕塑,不言不动……

夫差独立于空荡荡的大殿第四层之上,听着楼下传出地整齐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惨淡笑容。空空荡荡的大殿上,从梁上垂下许多素缟,直垂至地。随风曼卷。大殿正前方,贴墙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有一口漆黑发亮地匣子。

夫差脱去王冠,解去王袍。将它们弃于地上,又拔去束发地玉簪。披头散发,只穿一袭雪白的葛布内袍,慢慢走到那张书案旁,将颤抖地手指抚上了那口漆黑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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