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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祸阁-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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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下次再来,定要打断你全身的骨头。”随着嘭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男人破口大骂道。这是他值班第三次遇到了,真他娘的霉。
   被丢出来的是一个少年,他趴在地上,好半晌才抬起头,茫然看向那遥不可及的峰腰楼阁,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没爬起来。双腿被打断了,下一次,可能要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再来。
   倾,倾,你难道连见我一见也不愿意吗?痛苦地再次将脸埋入尘埃中,他眼前浮起与倾的盈盈笑脸,心像被人捏住一般,紧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他一惊,抬起头。
   苍阅昂然立于他的面前,一脸的兴致盎然。
   “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他笑,屈膝蹲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那一瞬间,少年只觉浑身汗毛直竖,感觉到了森冷的杀意,但是下一刻却又消敛于无。
   “回去好好养伤,好了再来,下次老夫亲自陪你玩。”苍阅一脸平和的微笑,让人不由怀疑他之前的杀意只是自己的错觉。“这日子无聊得真是让人想大开杀戒哪。”
   “我要见我妻子。”勉强抵抗着他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少年咬牙一字一字地道。
   苍阅眼中浮起一丝兴味,长身而起,“想见我那乖徒儿,等你能赢得过老夫再说吧。”顿了顿,又邪恶地补了一句:“又或者,你有本事踏平我这欢阁。”语罢,高歌洒然而去,那峨冠博带的背影,竟似一个厌倦了权势隐于世外的王候将相一般。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少年狠狠地捶了下地,痛恨自己的无力。
   一个少女匆匆地沿着平整宽阔的山道跑了上来,“展小子!展小子……”她焦急地喊着,一眼看到在地上蠕动着向山下挪动的少年,一向倔强傲气的眼中竟在瞬间布满了泪水。
   快步来到少年面前,她跪下,一把抱住他,失声大哭起来。
   “呜呜……我只是……只是出去一下,你……你就偷跑……呜呜……出来……”
   少年苦笑,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小蟾儿。”此少年正是慕容展,他并非哑巴,只是习惯了以无声来抗拒加诸身上的一切羞辱,四年下来,早已忘记可以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若非与倾的离开对他的刺激过大,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说话。
   少女是王雪蟾,慕容展原本没打算和她相认,却因他的容貌与自己的父亲过于相似而被王彦认出来。但是因为朝廷无法干涉武林之事,加上王彦私心为自己女儿打算,所以并没有想办法帮助他去见与倾。
   慕容展性子似柔实刚,求不到人,便只身一人来欢阁寻与倾。他想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这一生都只会有她一个妻子。
   没想到王雪蟾竟然也跟了来,还在他数次受伤时照顾他。那样的温柔与善解人意,与记忆中的专门欺负他的野蛮丫头早已不同。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一直以来自己恋慕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对儿时幸福的见证而已。可笑的是他竟然为了这个原因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妻子,那个答应了要一生一世与自己相守的人。
   每想到这一点,他就痛悔得想立即冲上山去,即使是被打死也没所谓。
   “……你上次的伤都没好……呜呜……这次又……这次又……”王雪蟾哭得几乎转不过气来,突然发疯一样捶打起慕容展来,“她不要你了啊,她不要你了啊!你醒醒好不好!”
   慕容展并不躲闪,由着她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在自己身上,脸上淡笑依然。“我这条命本来便是她的,便是为她断送在这里,也没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她曾说过的话呵。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报恩,却没想到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将她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不了。如今,她不要他了……真死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王雪蟾闻言僵住,傻楞楞地看着少年,那双黑眸中浓烈的痴狂与脸上的平静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慑人心魄。
   “你、你就这样喜欢她,喜欢她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良久,她才讷讷地问,心中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失落。这样强烈的感情她何曾见过。
   慕容展闭眼,微笑:“她是我的妻子。”他一生唯一的妻子。
   王雪蟾不甘,“那你的仇呢,不报了?你家族所蒙的不白之冤呢,不打算洗涮了?你让伯父伯母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慕容展怔然,蓦然挣脱她的抱扶,任自己狼狈地跌伏在地,两行咸热的泪无声地浸入泥土之中。
   这些年支撑着他熬过来的,最主要的不就是为满族之人洗涮冤屈的心念么?
   ******
   她本叫厉火衣,出生在山下一家普通的猎户家,因母亲夜梦火衣美人投宿而生下她,故取此名。三岁的时候,苍阅杀了她的全家,将她带回欢阁培养。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对这一切都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从五岁开始,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自己的的容貌和声音做小幅度的改变,以至于到十五岁时,没有人察觉到她那为人所熟知的容貌已不是她本来的容貌。因此,当她从欢阁偷逃出来之后,曾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追捕她的人面前,亦没人认出来。
   由于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对生死看得过于通透,她并没想过为那无缘的父母报仇,也太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一定能赢得过苍阅。
   神色安然地坐在椅中缝着小衣服,与倾不时望向窗外秋意萧瑟的庭院陷入深思。
   相处十多年,即使她尽力韬光养晦,依然逃不过苍阅那洞悉人心的厉眸。只凭着一些极微小的细节,他竟察觉到了她极力掩盖的事实。这对武功已臻化境天下无敌,却又不信鬼神的他来说,无疑是另一个有趣味的挑战。
   而她,并不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叹了口气,她将针插在手中衣服上,然后将其放在床上,站起身,扶着腰缓缓向屋外走去。
   七个月了。原本在最初察觉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曾想过打掉他,只因在这个地方出生,他永远也不可能如同正常人一样生活。然而,她终究没下得了手。也许是因为那天性中的母性,也许是因为他是她和慕容展唯一的牵系……
   想到此,她不自觉伸手到发髻上,抽下那根他亲手做的木簪。
   当时她是故意抽错的……她怎么舍得把他送给她的东西丢弃?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若没有他的东西留在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遥遥无期的分离。
   也许……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近乎抽泣似地深吸口气,她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一只小鸟叫着从上面飞过,转眼消失在远方深林中。那一刻,她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水光,其中反射出无尽的羡慕。
   那一世身不由己,在失去所爱后,她只能自我了断。没想到执着地保留住那世记忆后,即使尽力避免,依然没逃脱命运的捉弄。这一世的她,依然身不由己,依然无法与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想到那日分离时,他那绝望的眼神,以及恍似人错觉的呼唤,她不由闭了眼,心仿佛被钝刀割着一般疼痛。
   也许……也许她不该与他成亲。两行温热的液体至眼角滑落,她突然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若没成亲,他必然只会难过上一阵子,便能回到正常生活。而如今,不过是做了两天的夫妻而已,他却死心眼地跟到了这里来,还为此三番五次地身受重伤。若没有她发话,恐怕他早死过不只一次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紧抓幸福的行为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脚步声起。
   “三小姐,吃饭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手端饭菜走了过来,对她的神色极为恭谨。
   与倾看着她,并没拭去脸上的泪痕,但那平静的神色却让少女极为不安。要知道在这欢阁,除了阁主,就是这三小姐最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她的行为常常出乎人意料,一不心就要着了她的道儿。
   “放在亭子里。”许久,在少女就要踏进屋内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一如面上的表情。
   “是,三小姐。”那少女应了,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三小姐心中在打着什么可怕的主意,而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出现在她眼前的自己。
   与倾轻抚着肚子,缓缓跟过去。刚刚肚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使得她想见慕容展一面的渴望突然加倍强烈起来。若他知道她怀孕,不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
   “叫我慕容夫人。”她说。半年之前,她就应该冠上这个姓了。
   此时少女已经将饭菜摆上了亭内桌子,闻言,拿起托盘,恭立应喏。
   “是。三……慕容夫人。”谁都知道欢阁外有一个自称三小姐相公的男子屡次三番硬闯欢阁,所以此时听与倾如此说,少女并不惊讶。就算真惊讶,她也没聪明地没表现出来,在这里,越顺从,越不至于惹人注目。
   看到她想离开,与倾叫住,“你别急着走,等我吃完,一并带走吧。”
   少女心中一凉,暗叫一声完了。谁都知道三小姐吃饭是不会让人在旁陪着的,如今却留下了她,绝对不会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挟了一块鸡丁入口慢嚼,与倾睨了眼战战兢兢立于一旁的少女,眸中浮起一抹讽笑。这欢阁中上上下下,可没一个是简单的。
   突然,手中饭碗落地,瓷片飞溅。与倾看了眼愣愣看着这一幕的少女,唇角扯起一抹诡异的笑,而后慢条斯理地弯下腰去,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一块碎瓷划破她的掌心,顿时血流如涌。
   少女的脸瞬间惨白,那一刻,她才知道,如果三小姐有心算计,便是正大光明地当着面,亦然能让人无法躲过。
   很好,很聪明。与倾微笑,任由少女匆匆入屋拿来药和干净的布,为她处理伤口,然后包扎。
   仰头,她看了眼青蓝的天。
   这个时候,正是苍阅在冥楼陪伴他那死去多年的妻子的时刻。
   

 



第七章(下)



   腿虽然被接好,慕容展却只能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
   王雪蟾对他的照顾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即使慕容展对她始终不温不火,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依然一如既往。这对于一个骄纵刁蛮的千金小姐来说,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若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慕容展却从来没对她动过任何心思,在数次劝她回京城不果后,便不再说什么。
   有的事,总是会让人在一夜之间明白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一日,天气微凉,王雪蟾到集上去采买些日常用品。慕容展用板凳撑着自己,挪到了屋外。
   他们住的是山下樵民的屋子,王雪蟾在他第一次闯阁受伤后,向人买下来的。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仰面,慕容展任冷风吹向自己的脸,感受着那阵阵带着冬意的寒意,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仍在汐阳。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每日读书练功,日子过得倒也平静。那个时候,对与倾,他还没有太浓烈的感情。谁曾想,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在他再也放不下她的时候,她却离开了他。这一别,究竟会多久呢?再相见,会否是人事两非?
   一阵狂风穿透林隙,刮过,伴着鬼哭狼号般的阴寒,卷起满天败叶。慕容不由缩了缩肩。
   这北塞,着实干冷。她以前长年住在这里……怎么受得了?
   枝叶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神色一懔,像只嗅到危险的狼般警惕起来。一次又一次地闯阁,使原本武技生涩的他在对敌上越来越有经验。这两个月,虽然总是伤痕累累,但武功的进展却是一日千里,比过去一年的成就还大。也因此,进入欢阁也一次比一次深入。虽然如此,但欢阁的防御森严,高手如云,直到如今,他与其主建筑群之间的距离仍然遥远之极。
   一个肥胖的老妪从林中走出,脸上肉堆在一起,将眼睛挤成了一条小缝,走动间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你就是慕容展?”老妪的声音尖利刺耳,几乎看不见的双眼中闪烁着凶厉的光芒。
   慕容展冷冷看着她,几乎可以肯定她来自欢阁。
   “不错。”
   听到他的回答,老妪嘿嘿笑了起来。“姑娘们都说你是哑巴,原来不是。这声音可好听得很哪!”不知是否错觉,慕容展总觉得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亮光。
   “你是谁?”对于欢阁的人,慕容展连最基本的礼仪也省了,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
   老妪不以为意,走至近前,像看猴子般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翻,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只差没上前用手揉揉捏捏了。
   慕容展眼中露出不耐,却又不甘就这样转身回屋,唯有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也许,说不定她给他带来了与倾的消息。明知希望渺茫,但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期待。
   “长得也还勉强。可惜啊可惜,可惜了这一双好腿……”老妪刻薄地批评,突然伸出手捏住慕容展的下巴,也不见她如何动,偏偏任他如何出招,亦不能碰到她分毫。最后反而被她制住,动弹不得。
   轻佻地用拇指抚摸过慕容展憔悴的脸,然后在他激怒的目光中,老妪怪笑着指腹蹭过他的唇,而后才放开。一抹温柔在她的眼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三小姐让我传话给你。”直到这刻,她开始说正事。
   三小姐?慕容展暂时忘了羞辱,怔住。
   “若想见她,除非你踏平欢阁。否则,便留下一封休书,另寻新欢去吧。”老妪没理会他的怔忡,兀自传话。
   慕容展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好不容易等到她的话,谁曾想却与诀别没有两样。难道,她就如此厌恶他,厌恶到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
   看出他的颓丧,老妪眼睛一眯,突然道:“你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又有什么本事从阁主的手中夺走三小姐?还是乖乖写休书吧。”
   慕容展茫然看向她,“她……会再嫁人吗?”如果她想再嫁人,那么,他愿意成全。只是,为什么这一句话问得如此艰难?
   老妪神色一滞,片刻后才道:“三小姐回到欢阁,是不可能再嫁的。”如果想要休书,这一句话大可不必说,但是她却失口了。
   慕容展这才露出笑容,虽然这笑是如此苦涩。“劳烦嬷嬷,回去告诉我的妻子,这休书,恕慕容展不能写……这一世,我只愿得她一人为妻。”
   老妪闻言僵住,颇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写不写随你。”语罢,转身便走。
   “嬷嬷……她可好?”慕容展想叫住老妪,多问一些与倾的情况,却见她停也不停,只好急切地喊出最关心的一句话。
   老妪并没回答,肥胖的身影转眼便消失于密林之中。徒留下慕容展一脸惆怅地看着静悄悄的林子,半晌回不过神。
   






 

第八章(上)



   慕容展决定离开此地,跟王雪蟾返回京城。
   若想见她,除非踏平欢阁。为着这一句话,他知道自己必须变得强大。否则,恐怕赔上命也再难见与倾一面。何况他还有家族沉冤未雪,又怎能安心留于此地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王雪蟾只道他想明白了,不再等待与倾,自是高兴之极。
   等到慕容展撑着拐杖,勉强可行的时候,两人便即乘马车上路。行前,慕容展仍到欢阁山门之前仰望着那半腰的建筑群安静地坐了半天。此去一别,再回来不知要到何日了。
   车经山道,前面传来驴子被打所发出的惨嗥。勾起慕容展对与倾的大黑驴的回忆,不由让马车停了下来。那黑驴自上次在驿站中没被带走,如今也不知到了何处。每想到此事,他心中总是有些遗憾和难过。
   路旁停着一辆木柴装得如小山一般高的驴车,由一匹瘦可见骨的黑驴驮着。此时,那驴正侧偏着跪在地上,一只脚陷在路上的坑洞中,半天起不来。而赶车的汉子仍坐在车上面,一边发了狠地鞭着它,一边破口大骂着。那驴被打得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一边号着,声音凄厉之极。
   “住手。”慕容展喝道,那鞭子仿佛是抽在他心上一般,痛得他几乎抽搐起来。半是因为想到与倾的黑驴,半是因为想到自己被同样糟践的过去。
   那汉子怔了下,看到他们华丽的马车,立即赔上笑。“公子,有什么事吗?”
   王雪蟾有些不解地看着慕容展,虽然她也认为那驴着实可怜,但是这是别人家的牲口,他们要管也管不了。
   “我出一百两银子买你这一车的柴和驴车。”压抑着心中想让汉子也尝尝鞭子滋味的冲动,慕容展淡淡道。
   这笔生意说什么也是汉子大占便宜,一百辆银子,足够他买两三匹强壮的驴子还有剩余。那车木柴压根不值什么钱。生怕慕容展反悔似的,他连价也不讲,一口便答应了下来。不想,慕容展后面的话更让他眉开眼笑。
   “我只要驴,你去把它身上的缰绳解开,那驴车和柴你自己留下吧。”
   “展小子,我们有马车,要驴做什么?”王雪蟾有些诧异,低声问。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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