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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我的大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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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门锁上后,头脑简单的阿飞这次没有发简单。他一挥手,“来!把瓜皮的被褥铺到我旁边!阿明,你往那边挤挤!”瓜皮对此安排也点头同意。可能他这人不太计较一日之短长吧。于是,铺的问题解决了。
    第二天一早,王世宏和老崔乖乖地去倒马桶,我打被垛,阿明叠被子。没有人敢指使瓜皮干任何什么。大概是他的势头压倒了这些小混混吧!
    瓜皮呢?他还在呼呼大睡。放茅时还不起床还睡觉,这在以前是谁也不敢做的事!谁不怕可怕的皮刷子打呀!可瓜皮不怕。
    瓜皮虽说是挨着阿飞睡,但他的被子又厚又在棉花又柔软,占的地方比头铺还宽。阿飞本来说瘦,家里给送的被子又薄。此刻看看坑上,优势谁优谁劣已非常明显。
    号子里的人们在议论。借此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
    阿飞笑着(他可是很少笑的)说:“这个瓜皮,昨晚快把我挤到墙上了。”阿明因是和瓜皮打颠倒睡,也在嘟囔着瓜皮睡着以后乱踢腿把他踢了一脚,鬼子六在问昨晚是谁打呼噜吵得他睡不好。
    就在人们眉来眼去之时,四院有货送到。
    六圪旦领着一个衣着同样整齐的犯人进来。他叫醒瓜皮,放下好几包白桂花,好几包黑玉蝶,一个打火机,走了。
    瓜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留下打火机和一包桂花,把其他的往阿飞铺上一推:“留点大伙抽的,其他的放起来。”
    众人的眼全亮了!这么多烟!有好几包呢!白桂花就不敢想了,黑玉蝶就能抽好长时间呢!居然还有打火机!以后就不用搓火了么?但是这么多烟,往哪儿放呢?看守所里经常查号。届时犯人站到南墙根,干部或武警搜身,号子里由干部或武警进来把铺盖全抖开看有无违禁品。这眼看就要过年大查号了,这烟倒是好东西,但能往哪儿藏呢?
    瓜皮拆开一包桂花,给阿飞、鬼子六各发了一根,点着,深吸一口后,一看,烟还在坑上。再看看阿飞一筹莫展的样子,瓜皮很纳闷:“你们坑洞里就没有掏的洞么?”
    洞?我们都愣住了。坑洞里只能放些饭盆等杂物,哪里有洞呀?
    瓜皮确实很机智,不知是先天的智商高还是后天的锻炼使然。他不在问什么,只是一挥手:“先把烟放一放,马上就开干!”
    放完茅后,号门被锁上了,接下来该是吃早饭了。此刻,干部们开始起床、洗漱,房顶上巡逻的武警也不再转悠。因为,相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不会出任何意外的安全时段。就在这个安全时段里,我们开始挖洞了。
    在哪个坑洞里动手呢?瓜皮给我们讲,不能靠角,越靠角越容易引人怀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要在最外面一个坑洞里动手!
    号子里的坑是砖土结构的。南看几十年的年龄使土坑的泥土有些发酥了,比较好挖。我们用牙膏把子细致地把这个坑洞里靠后上部的一块砖头四周的泥土慢慢抠出来,倒进马桶里。这可是个细致活:人只能趴着,头是伸不进去的,只能把手伸进去后凭感觉抠。但是,对香烟的向往超过了趴得腰酸抠的手疼等任何不适。除了瓜皮和阿飞,其他人轮流趴下去抠。我不抽烟,他们一个个自告奋勇地接替也没人肯让我参加劳动。
    终于,约莫半个小时后,一块砖取出来了!
    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里面全是土,好抠,把洞扩大到能放下两三条烟的空间就可以了。然后把砖头放进去,摆齐。地上的土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丁点破绽。
    最后,瓜皮说,要往里面放两三双鞋,不能多了也不能没有。这样,大兵查号时才不会对这个坑洞产生怀疑。
    烟藏好了。外面只留了一包白桂花和一包黑玉蝶。打火机?瓜皮说查号时藏裤衩里头。大兵不会捏咱们的旦。众人们心悦诚服地哄堂一笑。
    就要开早饭了。瓜皮让给每人都发一袋方便面,一会儿往糊糊里泡。
    瓜皮说,这些面算个逑!号子里就是缺烟,哪能缺了方便面!烟咱们抽白的板油们抽黑的就行,但方便面板油们得有的吃,吃完了再闹来呀!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当个逑的大油!
    阿飞和鬼子六无言以对。早上刚起床时他俩还眉来眼去,颇有些联合起来对付外来势力入侵、恢复自己地位之意。但瓜皮的这几句话,把他们这些念头都吓没了。什么联盟,什么头铺,在物质利益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直到走,阿飞也没有给瓜皮腾出头铺的位置。那样就太伤自尊了。但他每晚就那么被身边的瓜皮挤着,只留下窄窄一条,比我们睡的地方宽不子多少。
    一切的暗战,停止了。
                                                                   
                十 二    瓜  皮
  
    瓜皮懒懒地起了床,已到了开早饭时间。
    轮到我们号打糊糊时,瓜皮还未完全穿戴整齐。但是六圪旦已经在外面叫了:“三号!打饭!”
    瓜皮淡笑着冲着阿明:“明子,给捎上。”
    捎饭是不允许的。让别人捎着打饭说明你要大油。干事们就要用皮刷子猛抽:“操!耍大咧!老子要把你打成板油!“所以,除非腿折了或高烧五十多度实在起不来,是没有敢让人捎着打饭的。
    但瓜皮就是这样淡淡地向着阿明一笑,吩咐了一声。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明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两个饭盆出去了。
    走到饭桶旁边,阿明赶忙陪着笑解释:“六哥,瓜皮他……”
    “知道了,快走吧!”六圪旦不耐烦地一摆手,居然没有深究!
    于是,我们都知道了。瓜皮不仅在四院时耍得大,到了三院余威犹在,干事们也需考虑三分,六圪旦自然就不必说了。但是到底他是谁的关系才使他耍这么大,我最后也不知道。只知他还只是个小混混,还需要干部方面的关系,而不是诸好“南二伟,北道行”,或汪洋、刚头、小四毛等,威望已大得到了哪儿都有人尊敬。我猜想瓜皮的关系最小也是个处级干部。
    早饭过后,照例是阿飞的踱步时间,但今天他没踱。
    号子里的人们,两三个在抽白烟,其他几个在卷炮。我不抽烟,便给他们放哨。首次值此大任,我激动不已。我不仅利用反光镜紧盯着办公室方向的动静,还不时地看看对面墙上是否有大兵溜达过来。我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决心取得放哨工作开门红。
    用来卷烟的纸是本市日报。据听说用省日报撕下来的纸条卷起来的炮就是不香。这一点让我很纳闷:都是本市产的纸,味道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不过没文化的人特喜欢盲从这一点倒是真的。
    很快,炮卷好了。用香烟将卷炮对着后,板油们津津有昧地抽了起来。只有瓜皮一个人是用食、中指夹着烟,也就是社会上人们抽烟时的常用姿势。而其他人,包括阿飞和鬼子六,一律是用拇、食指捏着烟嘴,五指踡起来虚虚地包住烟。这是号子里抽烟的常用手型,一有情况一把就能把烟捏灭团在手心里,趁机扔掉后,打死也不承认刚刚抽烟了。
    瓜皮盘腿坐在他松软的铺上,淡笑着看着整个号子。他对阿明说:“明子,给我卷个炮。很久没有尝尝卷炮的味道了。再搓个火,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
    阿明眉清目秀,年轻,修长身材。有这么个小伙子给自己做些杂活,这者大油的表现。在劳改队这一点发展到了极致,小伙子成了小瓜旦子,不仅做些杂活,还要尽到妻子的义务。不过这是后话。
    阿明白皙修长的双手灵巧地卷好了一根精致的炮,夹到耳上,又从某个褥子的角上拽了些棉花,撕薄,裹些烟灰,双手把它搓紧,又看了看瓜皮的新白边鞋,说瓜皮的鞋底上纹路深,好搓。阿明把手伸进鞋里,先轻轻地把棉花条搓瓷实后,左手摁右手,用前后急速搓动,五六下后,一缕青烟升起,同时一股焦味传来。阿明把冒烟的棉花条轻轻拉松,用力一吹,着了!
    
    瓜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也拽了点棉花,在里面放了点烟灰,用手搓成条后,拿了一只阿明认为底子纹路不清不好搓火的旧白边鞋,之后,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墙上,不是用又手而是用单手,前后几下搓瓷实后,用力前后拉动。几下子,一缕青烟升起,同时一股焦味传来。搓着了!
    看来,瓜皮并非等闲之辈。这等技术,不是三天五天能练出来的,况且这东西也讲究个悟性。瓜皮在这方面就很有悟性。
    瓜皮蹬上白边,开始和阿飞一样的七步一转身地踱步。
    瓜皮说,透他妈!老子出去后,不穿宾度王了,改穿白边!到了开化寺舞厅,上面是皮尔卡丹,下面是白边,准吓他们一跳!老子要在舞厅正中央卷个炮、搓个火!说明老子不忘传统!
    众人附合着一阵大笑,纷纷表示类似的观点。鬼子六说出去后,要给家里的每间房子编号并写到门上,要在每扇门上挖一个号眼,时不时还要查查号。阿飞说出去后,每天早上要把家里人叫起来放茅。众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瓜皮踱到号门旁,用手指在铁门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冀”字。这个字行中带楷,很见功底。
    瓜皮说:“我姓冀,北田共的冀!叫冀X;X;。”
    瓜皮踱着步,指着铁门上的字说:“我在家没事干时,就找了几个字帖,专找”冀“字练。看我写的这个字!你们谁能写这么好!”
    瓜皮作为一个混混能有这点书法的爱好实属不易。虽说他的书法仅是一个字的书法,但这也属高雅的文化味十足的爱好。后来我发现,混混们若真心真意有了某些文化味十足的爱好,那多半要出大事。比如杀人魔王王彦青喜欢钻研微积分,汪洋喜欢物理化学,等待。
    瓜皮也爱猜谜语。
    瓜皮踱着踱着,说,我给你们出道题。
    瓜皮在笤帚上拽了几根细枝,折成六根一样长的,摆到坑上,摆成两个连着的三角形:
  
  
   
  
   瓜皮说:“我说的题你们每个字都要听清,每个字!--两个正三角形,如何只动一根,让坑上变成一个正三角形,一个标准的正三角形?”
    “什么是正三角形呀?”王世宏问。
    “就是等边三角形,三个边一样长!”
    众人开始思考,有的动这根,有的动那根,但总是不行。
    瓜皮洋洋得意地踱着步:“给我出这个题的人说,把我脑子想烂也想不出来,结果,我想了整整三天才想出来。我敢保证,就你们的智商,把脑子想烂也想不出来!”
    我也在思索。很明显,六根小棍,两个三角形,只动一根是绝对变不成一个三角形的。说明得想些歪招。
    突然,我眼睛一亮。
    ……
    ……
    众人看着愣了一会,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瓜皮出了题还不够三分钟。
    瓜皮“嘿嘿”地笑了,说,大学生就是有两下子!
    于是他宣布,以后他出谜语时我猜中后不准先说出来。
    瓜皮随后又给号子里除我之外的众人出了几个字谜,如:安字去了宝盖头是个什么字,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左边去右边右边去左边,等待。反正都是些需要动歪脑子的字谜,不能只正常思考。不过正常思考那些众人也猜不出。因为他们普遍承认,从小最怕动脑子,到现在脑子就象生锈了,想动也动不了了。
    不过,在瓜皮和我住一个号子里的这段时间内,也没见过他有过喝些小酒呀这些大油的举动。是他的关系户和他的关系不牢固了?还是他只能扎根于四院、换到三院就耍不大了?桔子在淮南淮北不一样,瓜皮在四院和三院的差距为何就这么大呢?
    难道所有的跑号的都是这样,换了院子就不行了么?
    当然不是!比如四蛤蟆。
  
           十 三      年 来 了 !
  
    鲁迅说,旧历的年底最象年底了。
    虽然这几天一日三餐仍还是三瓢两圪旦,但号子里的人们的精神状态却已亢奋起来。因为过年这几天,干部们管得要相对松一些。只要不出大事,其他均可睁只眼闭只眼,比如抽个烟呀,玩个扑克呀,赌几把呀,等等。但这些于我都无所谓,我所看重的是,听说过年时可以吃肉!年三十晚上可以吃饺子!
    盼望已久的年三十来到了!
    但早餐依旧是玉米面糊糊。
    但午餐就有肉了!
    两只洋铁皮饭桶一进院子,一股淡淡的久违的肉香立即飘进了各个号子。整个南看的上空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我们快乐地撩起褥子露出席子,快乐地拉出饭盆发了勺子,快乐地等待着六圪旦的高叫:“三号!打肉菜!”
    终于,肉菜打回来了。虽然仅是在平时里那瓢菜汤里飘着两三片小肉片片,但这毕竟是肉呀!就算不是名副其实的肉菜,也是名副其实的肉汤呀!
    我们快乐地比着谁碗里的肉片多,比来比去,也只是两片与三片的差距。那就比谁的肉片大,比谁的肉片肥,反正总有可比的。
    我蹲在地上,饭盆放在面前的地上,左手拿着馍馍,右手用小勺子慢慢享受这难得的美味。就在快要喝完肉汤时,我突然发现除了上面飘的两小片肥肉外,饭盆底的泥沙中间,居然静静躺着一小块瘦肉!我欣喜若狂!藏起笑容后我左顾右盼,确信他们只顾各自品尝肉汤没有人注意我,我才怡然自得地舀起这块小瘦肉,悠然自得地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这一小块瘦肉虽仅比指甲盖稍大一点,但它却从生理和心理上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欢愉!
    午餐结束了。意犹未尽的人们开始痛斥六圪旦,说他在开号门打饭之前就已经把桶里的肉捞了个差不多。“有一快餐杯呢!”阿明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从反光镜上看到的。于是人们诅咒六圪旦,从吃肉时吃个骨头噎死,直到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姑娘去卖逼。诅咒的同时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其实诅咒并不是真的要诅咒而只是过过嘴瘾,就好象两人吵架时一个说:“老子透你妈!”另一个回击:“老子才把你妈透了来!”其实两人谁也不能把对方的母亲强暴了是一个道理。
    午饭过后,人们就开始议论纷纷。
    瓜皮说,各自想办法,查过号后就开始支锅!(支锅是一种扑克的赌法,规则和牌九差不多。可惜我在这方面悟性不高没有学会。搓火也没学会,卷炮学会了,打人学会了,骂人也学会了但用得很少)。
    阿飞表示一定要从六院那个跑号的同案那儿要几盒烟让过年时抽、赌。鬼子六说他也认识其他院的谁谁,能向他要些烟来。阿明说他父母一定知道过年时给他送些东西进来,并表示:“他们要连这都做不到,老子出去以后就不认他们了!”老崔这几天嘴安分了许多,现在只在那嘟囔着“死老婆子!死老婆子!”王世宏可能知道没人给自己送任何东西,默不作声。我也清楚没人会给我送任何东西,我也默不作声。
    下午,大查号。
    全院子的犯人全部出院,面朝墙站在南墙底,由武警大兵们配合干部们查号。大兵们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执行工具,他们对作为无产阶级专政对象的我们,存在着阶级上和意识里的敌视。他们把各个号的被褥全翻了个底朝天,将每一件东西都要扔到另外一个地方包括一个小裤衩。在他们眼里没有头铺和板油只有阶级敌人。
  
    查号过程中,犯人们不时偷偷回过脸关注一下大兵们的搜查情况。我们号有个藏着宝藏的坑洞,所以瓜皮他们不停地扭脸去看。我的心里也惴惴,因为要是查住了,一个号的绝对全要被痛打一顿。你说你没参与挖洞?那你为何知情不报!打!不过,谢天谢地,大兵们把那个坑洞里的鞋扔也来以后,没再往里乱摸。逃过一劫!
    咦?我们号的人心里有鬼,这才不停地扭头看,但其他号子的人为何也总是扭头看自己的号子呢?莫非他们也有个坑洞里边藏着宝藏?不过每个号子只有九平方,要想藏些什么违禁品也只能在坑洞里做手脚,况且听瓜皮说四院早就流行这个,只是三院的犯人穷,没什么可藏的。但过年毕竟是个隆重的节日,各号的头铺们无论如何也得准备一些烟呀!于是,各号的人们都心怀鬼胎地不停扭头看。
    我的围巾被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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