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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用龟速写考卷，望着默写题发呆的张惟元，他还是心软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着头，捏紧了狂冒汗的手心，纪睫小声地默背课文。
那是他第一次作弊，因为他不想让惟元被当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帮惟元作弊，自那天起，惟元对他的态度，就显得更亲昵无间了，套句惟元爱说的话，自己成了他的「自己人」。
也许是因为惟元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两人感情好得不像话，之前那些会趁机欺负他的同学，也变得不那么排斥他了。
他的高中生活，逐渐地改善，变得不那么讨厌，不那么惨澹，开始有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好比说欢笑声、友情……这些他以为他可能永远也无法体会的事情。
「小纪，中午一起去打球。」下课钟声一响，惟元就奔过来，手里抱着一颗篮球，搂着他的肩膀道。
「惟元，你确定是我打球，不是我被球打吗？」根据上体育课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运动方面很弱，打篮球……他感觉自己还比较像那颗球，任谁扑过来，他都防守不住的。
「嗯……也对。」惟元沉吟了一下，然后又笑开了，拉起犹豫不决的他，道：「那你来看我打球。」
「好呀。」于是他的生活，除了「读书」和「读书」之外，终于，开始添加新的项目。
他会在中午的时候看惟元打球，帮大家买饮料和便当，午休时和大家围成一圈在篮框附近坐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这种改善，令他变得比以往开朗，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他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更喜欢和惟元在一起。
惟元就是那种谁都想和他在一起的男生，有他在的地方，就会很熟闹，笑声特别多，谁都想和他做朋友，他对朋友也真的没话说。
虽然有时候好像会耍脾气，但事实上他很容易就会忘记，上一秒和你发生过节，下一秒他还是会笑着和你打招呼。
而且他总是能让你觉得，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他会对你撒娇，对你任性，也会对你好。
就算有时会感到拿他没有办法，但怎么也不可能讨厌他，甚至还会希望他的目光，能永远只停留在你身上。
等到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很不应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时候的自己，也才是个高中三年级、准备和大考厮杀的学生，怎么能够了解自己心里那么复杂的思绪和情感，究竟从何而来？应不应该？
爱情的到来，像是风一般，看不见形体，却能感受到它的急切，咻地钻入心扉。
就像是大病一场，他在一瞬间变得憔悴。
「小纪，你没事吧？昨天又熬夜念书喔？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真是的……」惟元走在他的身旁，搂着他瘦小的肩膀，见他捂着嘴咳了两声，立刻伸手，轻轻地拍抚他的背脊。
「念不完嘛。」纪睫淡淡地笑了笑，很快垂下眼睫。
不是念不完，是睡不着。
只要想到惟元和隔壁班的女生在谈恋爱，他的心就觉得抽痛，无法呼吸，难受得睡不着觉。
所以只好借由不断努力温习、做参考书习题，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把惟元可能亲过那个女孩这种想法，用数学公式踢走。
把惟元牵着那个女孩的手，和她一起放学回家的记忆，用五千个英文单字压扁。
把惟元无奈的对自己说「对不起，星期天要去约会，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到图书馆念书了。」的那句「对不起」，用历史年代和事件淹没。
却在背诵的时候，忽然自嘲起来。
单向的爱情，本来就是不平等条约，是他将自己剥削，怪不得谁。
「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念书再重要，身体也要顾好啊。」惟元搂着他的肩膀，捏捏他几乎只剩一层皮的脸颊，然后不悦地轻拍他的脸，抱怨道：「你看你，都瘦了，亏我还教你怎么练壮身体，你完蛋了，你这样哪个女生会喜欢你？」
「我没关系，她们喜欢你就好。」他腼腆地笑，笑容却不免有些苦涩。
「唉唷！干嘛这种表情，我开玩笑的啦。我们小纪，功课好、长相好、脾气也好，一定会有女生煞到你的。」惟元没有搞懂他笑容里苦涩的意涵。
他的心情有些失落，却有更多的庆幸。他不懂，所以他不会喜欢他；他不懂，所以他才能放心地喜欢他。
他的爱情，是一条狭窄却漫长的单行道，他望不到远方的风景，只能永远看着喜欢的人的背影。
后来惟元失恋了，就在大考前两周。
那一天晚上，惟元到他们家找他，他永远记得，当时惟元脸上的表情。在他关上房门之后，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从背后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号哭着，用眼泪狠狠地宣泄悲伤。
「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惟元哽咽着说，声音里有无限的委屈，不懂对方那颗善变的心。
他看着伤心的惟元，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就好像他看见惟元和别人在一起，内心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一样。只是这种情绪却是相反的，这时的他，是打从心底的感到开心，却深深地觉得自己不应该。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他想说，没有关系，至少你还有我啊，我很喜欢你……
最后那一句，他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口。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惟元心中，有那种重要性，如果他够重要的话，惟元又怎么会抛下他一个人在图书馆傻等了三个小时，溜去陪女朋友？
又来了，真讨厌会计较这种事情的自己，明明不想去在意，却反而无法忘记。
「什么叫和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根本不懂。」悲伤的惟元，很不服气地说。
我懂。纪睫看着生气的惟元，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开口比较好。
「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她……」惟元抱着他，又开始哭了起来。
「嗯，我知道。」他知道的，那种很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可能的心情。
从发现自己喜欢上惟元开始，他也反复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是喜欢呢？
也许只是因为惟元身上有着他所没有的特质，所以他才会被吸引。也许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没有像惟元一样亲昵的朋友。也许是因为，他喜欢看惟元打球的姿态，喜欢惟元大笑的表情。也许……他只是喜欢……
尽管用这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却没有办法改变他在看不见惟元的时候，无法抑止的思念。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太多无法解释的谜，而其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太多的事情想改变，却无能为力。所以纪睫也只能任由自己这样下去，开不了口的爱情，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耽溺，他愈是清醒，就愈是无力抗拒自己陷落下去。
不久之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借由念书来逃避爱情的他，理所当然地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
平常就爱玩胜过念书的惟元，不知道是受到失恋的打击，还是因为考前都和女朋友腻在一起，滑铁卢滑得十分彻底，完全失去了正常水平。
虽说不是差到一个学校都没有，但是上榜的学校，烂得遭到父母强烈反对，连让他去念的意愿都没有。
想起来，自己那时真的很呆也很傻。
接到惟元的电话时，他还一心想和惟元分享自己的喜悦，没有听出惟元语气中的失落，等到注意到的时候，话已经说了一半，纵然改口安慰起惟元，也抵挡不了惟元的追问。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你考上什么学校？』
「嗯……没有啊。」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还带着一点后悔和惶恐，他忽然不想让惟元知道，只怕会刺激到惟元。
『你到底说不说？你在怕什么？快点说！』惟元的语气变得很冲，而他也因此变得唯唯诺诺。
「就……T大中文系。」忘了不应该在这时说出口。
『很好嘛，高——材——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眼泪会流？
是不是因为……那讽刺的语气太过疏远，让人害怕，发疼地心碎？
在那一句话之后，传声筒那头只剩下沉默。挂上电话，两人空白了一周，没有联络。
考上了第一志愿，却让他痛苦得天天眼泪流。
爱情最令人无助的，就是爱对方胜过自己。
完成了学校的报到手续，他趁着假期打工赚零用钱。
工作的时候收到惟元的简讯，才知道惟元爸妈已经帮他报名了北部知名的重考班。
看着手机里的白底黑字，惟元问道：「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吗？」
就这么一行字，他义无反顾地辞了工读，不管和父母说好开学之后要住学校宿舍，径自回家收拾行李，准备提前北上。
从工作的闹区回家的途中，经「幸福花园」过了卖饰品的店面，那炫目的银色光芒，狠狠地扎在他的眼睛上。
没有犹豫地走进去，出来的时候，耳朵上多了几个洞，穿上了银制的耳环。
剪了新的发型，染色的头发，好像不属于自己。
把赚来的薪水花去了一半，买了许多从前不会想穿的衣服。
回到家里，母亲吓得快认不出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没从惊讶中恢复，就听见他说要先搬去台北住。
「学校不是还没开始上课吗？宿舍都没开，你要住哪？」
「我不住宿舍了。」
「不住宿舍？你想住外面？你做这些事，有和你爸商量过吗？」
「没有，但是我想做。」那一刻，他连犹豫都没有，原本顺理成章、仿佛束缚的顺从，就自然松脱。
也许自己真的是被不正常的感情冲昏了头，爱情让人软弱，也让人勇敢，可以不顾一切，只怕失去他。
提着行李，就这样离开家里，一个人到陌「H_Y」生的地方去，只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想问自己这样是不是很傻，但是这个答案其实早已在自己的心底。
火车缓缓地到达了目的地。惟元的父母早就帮儿子安顿好了一切，按照简讯上的地址，还没有到，他就可以想像，那应该不会是个太差的地方，幸运的是，这个地点，离自己的学校也不算太远。
按了门铃，站在门前，心情忽然变得忐忑，失去了先前一鼓作气冲来台北的勇气。
看着门缓缓打开，面对眼前依旧高大帅气的惟元，费足心思做足改变的自己，却露出了原来娇憨羞涩的傻笑。
那一瞬间，他才终于明白——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做改变，始终无法改变的，是这个爱你的我。
「你真的来了！」很少看见惟元这么惊讶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把他的一句玩笑话，信以为真？
「如果你简讯上的话只是说说，至少也要收留我一个晚上喔。」他想要故作轻松，只是有些克制不了嘴唇发抖。
「小纪——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惟元激动地冲上前抱住他。
在这个梦寐以求的拥抱里，纪睫微笑着对自己说：「这样就好，他不应该想要太多。」
至少，他还有「最好的朋友」这个头衔。
并且他所担心的事情，没有成真，惟元似乎真的对他冲上来陪伴的举动，非常感动的样子。
搂着他坐在沙发上，惟元一下摸摸他的发丝，一下揉揉他的耳朵。
「小纪、小纪……」惟元边念还边摇头晃脑，装模作样：「你变了、你真的变了……我们才几天没见，你就学坏了。」说完还嘻嘻地笑，看起来才真像个变态。
「不好看吗？是你说我应该学习打扮的，你之前不是指着电视上的人，说我应该弄成这样？」是自己搞错了吗？不会吧……他都豁出去做了，现在才说不好看？
「好看啊，怎么不好看，简直就太——漂亮了，让我亲一下！」惟元说完，咻地将他扑倒在沙发上，还真的要亲他。
「张惟元！不要闹了啦！」纪睫吓得扭头闪躲，双手挣扎着，脸燥热得快要爆炸。
游戏，只是游戏而已……
他在心里对自己反复地说，但是却压抑不住心中名为期待的种子，发芽之后，逐渐茁壮。
如果我为了你改变，为了你舍弃一切，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些？对我认真一点？
享受着虚幻的甜蜜的同时，心总会益发地感到空虚。
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到底算得上什么呢？
惟元对自己的好，就像是包着糖衣的毒药，总是诱惑他的贪心泛滥，破除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奢求的武装。
只是想静静地陪在你身旁，想要抱着这种想法，想要单纯的好，但往往还是禁不起刺激，防卫力薄弱得可怜。
同居生活开始了。
说起来，会这么想的人，应该也只有自己吧。
真要说的话，他觉得这应该是管家与少爷的生活。
当然，那个少爷，绝对不可能是他，而是惟元。
惟元去补习的时候，他就去打工；惟元回家之前，他会把家里打扫干净，有时候外出采购，补齐日常生活用品；因为惟元总是补习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家，所以他们都是吃外头的东西，厨房形同虚设。
直到有一天……
那晚，惟元同样很晚回来，自己因为快要开学了，所以结束了短期打工，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睡着。
惟元一回来，就扑向他，他揉着眼睛，都还没搞清楚状况，惟元就把头枕在他的胸前开始耍赖撒娇。
「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像小孩子一样不断地重复。
「你想吃消夜喔？」纪睫疑惑地看着惟元。想吃消夜，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不就可以了吗？有机车的人，想吃什么，去买都很方便啊，又不像他，只能搭公交车，能买的就那几样。
「小纪，我没吃晚餐……」惟元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副模样好像被虐待的小动物。
「没吃晚餐？你没带钱喔？那我们现在去买。」他慌忙要起身，惟元却像座不移动的山，死死地压住他。
「我不要再吃外面卖的东西了，我想吃炒饭。」惟元抓狂地小声嘶吼。
「啊？什么意思啊？」要吃炒饭，不就要去外面买吗？难道他想……
「你煮给我吃。」惟元任性地要求，但是那张脸那副表情，令他无法开口说不。
他想他是喜欢他的，就连他性格中可恶的地方，都喜欢得无法自拔。
「可是我们家没有材料啊，冰箱里面只有饮料、冷冻水饺和鸡蛋而已。」毕竟两个大男生住在一起，会煮速冻水饺、泡面就该偷笑了。
「我们可以去二十四小时超市买。」惟元很坚持地看着他。
他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点点头，豁出去了。
「我话说在前面喔，这是我第一次做凤梨火腿蛋炒饭，我不知道程序对不对，也不保证好吃喔，就算吃了拉肚子，你也不可以怪我。」手里端着一盘炒饭，纪睫很认真地事先声明。
他可不想等惟元吃过以后，又嫌弃他不会做饭。
被喜欢的人嫌弃，对他来说是很残酷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你放心啦！本少爷才不会怪你，我是自愿当实验品的，就算吃了毒发身亡，我也心甘情愿死在你的炒饭之下。」惟元猴急地抢过他端着的炒饭，一根汤匙早就抓在手里了，话才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动。
「欸——」紧张地看着大口吞下炒饭的惟元，他这生涩的厨师，还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天啊！」惟元吞下饭，立刻惊叫。
「怎么样？」他的一颗心都被吊起来了。
「早知道你这么会煮东西，我干嘛吃那么多天的外卖啊？小纪，你干脆嫁给我算了，我一辈子吃你煮的饭也不会腻。」惟元放下炒饭，紧紧地抱住他，一脸崇拜，还伸手与他十指交扣。
「胡说八道！嘶——」他红着脸，手指吃痛地小声哀嚎。
「怎么了？」惟元立刻抓起他的手，细心查看，不期然发现他手指上细细的切口。
「不小心切到手了……」难为情地咬咬唇，很少下厨的人，不小心切到手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他就是不想让惟元觉得他很逊。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们家小纪漂亮的手指受伤，我可是会心疼的。」惟元说着竟然还捧着他的手掌，用嘴含住他手指受伤的部位。
「啊！」感觉面红耳赤好害羞，但是心里却觉得很甜蜜。
深呼吸，他要自己冷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假象而已，但为什么……却还是这么地令人欢喜？
是的，回想起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惟元对他的好，就如同西游记里唐三藏一行人往西天取经所面对的考验一样，充满了诱惑，愈是诱人，就愈是危险。
也只有自己，才会傻傻地深陷其中，到不了天堂。
第三章 暧昧
在矛盾与混沌之中，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去。
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改变，只是当时的他们，都还没有发觉。
楼下三不五时会停一辆名贵的保时捷，附近的邻居从惊奇，到最后因为不是自己的，而逐渐不在意。
李善翔三不五时会来串门子，陪纪睫一起看部电影，聊聊心事，摸摸头发，吃吃晚餐。
张惟元还是讨厌李善翔，至少看在纪睫眼里是这样，不过这种讨厌有一种很微妙的比较心态在里面，夹杂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敌对和决胜负心理。
就好像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学生一样——纪睫看着正在用吃饭的筷子，玩「华山论剑」的两个大学生，内心涌起一阵不想参与的无力感。
哎……次次都是这样，他已经不想管了，纪睫低头默默吃自己的饭。
只要李善翔想夹哪一样菜，张惟元就会立刻伸筷子拦截，有的时候更过分，还会把盘子给�